宁欧阳
(河南师范大学 政治与公共管理学院,河南 新乡 453000)
诞圣节,又称诞节、圣节等,是对唐玄宗千秋节以来皇帝生日的通称。唐宋时期,除了通称之外,每个圣节亦有专门称号。自开元十七年(729)玄宗皇帝生日被立为诞圣节后,随着自身发展演进,其影响力不断扩大。不仅被辽、宋、金、元、明、清等王朝所继承,还对东亚范围内其他政权产生了深远影响。日本奈良时代光仁天皇在宝龟六年(775)就模仿唐玄宗天长节①天宝七载(748)七月,群臣及宗子上表请求“改千秋节为天长节”得到批准。参见[宋]王钦若等编纂,周勋初等校订《册府元龟》卷二《帝王部·圣诞》,凤凰出版社2006年版,第19页。,举行了名字同为“天长节”的天皇生日庆宴,该节日虽在幕府时期一度中断,之后又得以恢复。在诞圣节上千年的历史发展进程中,唐宋时期尤为重要,在这一时期,诞圣节经历了一个从无到有、从初始到定型、从“临时性”到“制度化”的发展过程。此后诸朝,多以继承为主。因此,欲深化学界对诞圣节现象的认识,有必要对唐宋时期诞圣节研究历史与现状进行梳理与反思。
作为影响中国及东亚世界上千年的政治性节日,诞圣节很早就受到人们关注。官修史书《册府元龟》《宋史》《宋会要辑稿》等皆设有专条介绍诞圣节;私人著述《东京梦华录》《容斋随笔》《武林旧事》等也从不同侧面论及诞圣节。然而现代意义上的学术研究,还要从民国时算起。
据笔者所见,最早在现代学术框架下,对诞圣节进行专门研究的,当属叶德禄先生《唐帝诞辰祝贺考》一文,该文指出生日祝寿习俗始于齐梁、盛于唐宋,唐玄宗开元十七年(729)千秋节为皇帝生日置节之始,并介绍了唐、五代及宋朝圣节设置情况。此外,还对诞圣节中谈经、度僧尼,以及假日、宴乐及贺礼问题进行了论述。此文旁征博引、有理有据、涉及面广,拉开了学界研究诞圣节的序幕。有意思的是,作者在“引言”中强调,该文作于民国二十八年(1939)耶稣圣诞节,读者推测,在当时西学与国学博弈的时代背景下,作者有借研究中国古代皇帝“圣诞”来对抗西方耶稣“圣诞”,以此彰显民族文化,增强民族自信之意味。②叶德禄:《唐帝诞辰祝贺考》,《辅仁学志》1940年第1期,第125—142页。同一时期,吕思勉先生也以札记形式对生日习俗起源与兴盛、唐五代诞节基本情况、臣民进献、帝王赏赐和诞圣节影响等方面进行了介绍,整体看来,较为详细全面,亦有开拓之功。③吕思勉:《吕思勉读史札记》“生日”条,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1046—1052页。
改革开放后,学术重生,学者开始再次关注诞圣节。郭绍林先生《论隋唐时期庆生辰》一文指出,庆生辰活动制度渊源是佛教佛诞节,并论述了千秋节庆祝活动及唐后期置节情况,着重介绍了诞圣节与宗教的关系,并指出,随着唐末社会危机加剧,帝王庆生辰活动规模和程度也不复昔日之气象了。①郭绍林:《论隋唐时期的庆生辰》,《陕西师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8年第3期,第89—94页。此后,张泽咸先生发表《唐代的诞节》一文,分别介绍了帝王诞圣节及佛教佛诞节和道教降圣节。张先生指出,庆生辰经历了从南朝后期的民间习俗,到被上层统治者接受并加以发展的过程,这反映民间习俗对上层生活的影响。张先生进一步判断,开元时期,正是唐代的盛世,也是中国古代社会重大转折关头。诞节的正式建立,正是增强王权凝聚力的重要表现。此论断将诞圣节产生置于帝制社会转折大背景中去考量,给读者以较大启发。最后,介绍了唐后期诞圣节的设置和庆贺状况,并指出五代时期除中原五朝设立诞圣节外,十国政权也应该设置诞圣节。②张泽咸:《唐代的诞节》,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471—488页。
进入21世纪,诞圣节研究进一步深化,张勃《政策过程视角下的唐玄宗诞节》一文认为,玄宗诞节是国家以制定、颁布并实施政策的方式得以生成的一个建构性节日,作者以政策过程为视角,探讨唐玄宗诞节的生成、盛行、衰亡与政策过程之间的关系。指出玄宗诞节之所以能够被推行并一度兴盛,其中对传统文化符号和民俗活动的尊重与借助起了相当重要的作用。③张勃:《政策过程视角下的唐玄宗诞节》,《民间文化论坛》2007年第3期,第21—27页。王兰兰《唐玄宗千秋金鉴节献镜渊源考析》一文指出,千秋节进献铜镜有神化皇权、加强君臣交流,以及促进民间寿诞文化的功效。④王兰兰:《唐玄宗千秋金鉴节献镜渊源考析》,《陕西师范大学继续教育学报》2007年第2期,第67—70页。张全晓《唐代千秋节俗初探》一文以诗文为主要材料,考察了千秋节丰富多彩的节俗活动和唐人对千秋节的感受。⑤张全晓:《唐代千秋节俗初探》,《赣南师范学院学报》2009年第5期,第90—93页。此后,朱红《自我作古:唐代的诞节》考证了唐代千秋节的设立及之后诞节的设置情况,重点研究诞节设立过程中吸收改造传统节日习俗的行为。指出以祝寿为目的的上寿、代表明目健身的承露囊、象征长寿的千秋镜,以及融入千秋节中的社祭,皆源于民间习俗,体现民间习俗与宫廷律令制度的协调,但更多的是民间习俗向宫廷制度的服从。⑥朱红:《自我作古:唐代的诞节》,《史林》2010年第6期,第45—52页。张宏梅在《唐代节日与风俗》一书中从诞节由来、诞节习俗、唐帝设诞节情况、诞节对民间影响等角度对唐代诞节进行梳理,指出诞节这一新兴节日的出现,标志着节日中人文因素更受重视,天子在民间节日系统中影响日趋深远。诞节这一蕴含祝寿之意的节日,体现出君主权力达到一个顶峰,这与玄宗在位时盛唐气象有关。⑦张宏梅:《唐代的节日与风俗》,山西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第191—221页。
除中国学者外,日本学者也对诞圣节有所关注。由于日本天皇生日乃日本当今国民公众节日之一,且自明治时期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前,天皇生日均被称为天长节。受此影响,日本学者对有关帝王生日的历史研究抱有兴趣。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池田温先生就发表《天长节管见》一文,考察了八世纪诞圣节在唐朝的确立与发展过程,进而探讨其对日本、高丽的影响;对圣诞节中佛教因素及庆贺中宴设、诗词唱和、节目表演、三教论辩等活动进行了介绍;最后指出,千秋节、天长节能作为重大节日被固定下来,乃是由于唐廷平时就重视对生日的庆祝。作者还强调日本对输入唐文化愿望非常强烈,及中国皇帝与日本天皇有本质的差异。⑧〔日〕池田温《天长节管见》,收入青木和夫先生还历纪念会编《日本古代の政治と文化》,吉川弘文馆1987年版,第321—357页。该文的中文版本由编者王宝平改名为《从中国的千秋节到日本的天长节》,收入《中日文化交流史研究》,上海辞书出版社2008年版,第226—249页。本文参考的是中文版。此文亮点在于运用了若干唐诗材料,并论述了唐代圣节对日本、高丽的影响,至于对圣节活动内容及演变的研究,则无出叶文之右。
受池田温先生《天长节管见》一文影响,王兰兰在比基础上继续深入探究,其在《唐日皇帝诞节比较研究》一文中通过对中日诞节进行比较,指出光仁天皇仿效唐朝设立天长节,是与其即位并扎稳根基后着手拨乱反正、加强中央集权相联系的,而此时唐朝赴日使节沈惟岳对宣传圣节也应发挥了作用。其次,作者指出,与中国皇帝圣节一脉相承不同,日本天长节一度出现长时间中断现象,直至明治维新后,才又重设天长节。原因在于光仁天皇统治时已属于奈良王朝末期,此后日本进入幕府时期,中央权力旁落,而依托于皇权产生的天长节自然就消失了。作者指出虽然日本的天长节源于唐朝的诞节,并且名字也未更改,但文化的传播并不等于文化的复制,中日两国的诞节活动内容有诸多差异,既体现在礼仪习俗上,也体现在宗教文化上。①王兰兰:《唐日皇帝诞节比较研究》,《唐史论丛》第27辑,三秦出版社2018年版,第219—230页。该文有助于加强学界对诞节在中日两国传播与发展基本情况的了解,具有较高学术价值。
相比于唐,宋代圣节研究呈现出起步较晚、深度不足的特点。管见所及,最早对宋代圣节进行探讨者是朱瑞熙先生,在《宋代的节日》一文中,朱先生指出,宋代圣节是指皇帝和太后的生日,并追溯了皇帝生日称庆起源,接着罗列宋代历次圣节的名称、时间等,并指出宋代圣节庆祝的主要活动内容,如簪花、上寿、赐宴、赐衣、进献银绢、开道场祝寿、放生、休假、度僧道、禁刑屠等行为。此文立足于整体,对宋代圣节进行“鸟瞰”式介绍,开宋代圣节研究之先河,引起后来学者的重视。②朱瑞熙:《宋代的节日》,《上海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7年第3期,第74—75页。之后,徐吉军、方建新等先生主编的《中国风俗通史·宋代卷》第七章“诞寿风俗”部分对宋代圣节做了基本介绍。③徐吉军、方建新等:《中国风俗通史·宋代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第433—442页。朱瑞熙、王曾瑜等先生主编的《宋辽西夏金社会生活史》第二十六章分别介绍了宋、辽、西夏、金的皇帝生日置节情况和节日基本活动,④朱瑞熙、王曾瑜等:《宋辽西夏金社会生活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411—416页。惜限于篇幅,两者论述均未能展开,且着眼点在风俗习惯,未对圣节背后政治意义过多阐发。
进入21世纪,宋代圣节研究走向深化,韦兵先生是其中代表,其博士论文《星占历法与宋代政治文化》第四章专门以天申节为例,研究了圣节与政治的互动关系。作者指出,唐宋以降,圣节被纳入王朝时间编制中,通过确定圣节这一神圣时间点,皇帝力图将王权至上观念纳入时间体系,并通过每年全国举行的圣节祝寿活动强化这一观念。而在地方、民间,围绕着圣节这一神圣时间点,各种利益集团都试图寻求表达,在这个过程中,社会权力结构在这一神圣时间点上通过各种仪式活动实现再编码。圣节国家化使皇帝生日不再是一个私人事件,在民族矛盾激化之时,圣节既是皇权的象征,又是民族、国家的象征,皇权、民族与国家是统一的,圣节所承载的意义变得丰富复杂。在圣节交聘中,琐碎仪节之争看似无关紧要,实则是两国综合国力在外交上的呈现,在这种语境下,就连最细微的仪节都被视为国家民族荣誉所系,因此圣节就成为观察两国外交关系的绝佳窗口。围绕圣节上贡银绢的支配,一些士大夫试图将之纳入政府财政系统,并认为圣节银不是皇帝的私房钱,体现出宋代士大夫力图将皇权纳入国家制度化框架的努力,这种情况下,国家与官家、天下与陛下,不再统一而得以区分。另外,圣节在某些时候还能折射出南宋在皇权并存、禅让、交接过程中,新旧皇权如何协调共处的复杂情况,通过圣节可以解读出权力交替、并存中的和谐与矛盾。正如作者所讲,围绕圣节产生的种种矛盾冲突,既体现当时的社会权力结构,同时也以矛盾冲突的激化或妥协不断再生产这种权力结构;这样,圣节作为王朝历法中一个特殊节日,其本身就不只是一个历史事象,更是一个寻求理解的事象。⑤韦兵:《星占历法与宋代政治文化》,四川大学2006年博士学位论文,第104—143页。此文立意深远,视角独到,很好地阐述了圣节背后的政治因素,但该文主要以天申节为例,缺乏对宋代圣节的整体关注。其后,韦先生继续关注圣节交聘,在博士论文的基础上,增加了“从两宋之际宋、金、夏、高丽贺圣节交聘看东亚国际关系变化”一节内容,指出圣节交聘是维系东亚多元体制的重要活动之一,其顺利进行与否,标志着东亚国际秩序是否稳定,东亚正是通过一系列包括交聘、颁历等“软”举措,保持文化认同上的同一性。①韦兵:《完整的天下经验——宋辽西夏金元之间的互动》,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9年版,第89—90页。
受“唐宋变革”之说影响,打破断代研究局限,贯通唐宋两代的研究成果逐渐出现,这一趋势也体现在圣节研究上。李霞《唐宋节日比较——以诞节、端午节、冬至节为中心》一文对唐宋诞节的数量、祝寿礼仪、经费来源、寺院赐额、诞节荫补等问题进行了介绍。该文研究重点在唐宋间的比较,广度和深度均有较大继续发掘空间。②李霞:《唐宋节日比较——以诞节、端午节、冬至节为中心》,四川师范大学2010年硕士学位论文,第13—40页。王晶晶《国家与社会视角下的唐宋节日研究——以寒食节、诞节、中和节为例》一文论述了诞节的产生和延续,以及节俗活动和世人评价等问题,指出由唐入宋,诞节产生了一些变化,如节日数量和规模扩大、礼仪更加细致、进献多而赏赐少等。最后论述诞节在走向民间过程中,注重对民间习俗的吸收,指出诞节的设计和推广,是国家和社会互相利用、互相妥协的结果。③王晶晶:《国家与社会视角下的唐宋节日研究——以寒食节、诞节、中和节为例》,河北师范大学2015年硕士学位论文,第21—35页。
诞圣节是民间生日风俗与皇权政治共同作用下的产物,因此,生日因素一直是诞圣节研究中关注的重点。侯旭东《秦汉六朝的生日记忆与生日称庆》一文探讨了秦汉六朝以来,生日记忆与生日称庆习俗产生的背景与过程。作者指出,古人对生日的记忆早就存在,且根植于本土,但主要是为了算命求福;而生日称庆最早见于南朝末年的江南地区,应是受佛诞节影响而产生的。对民众而言,生日记忆与生日称庆主要流行于家庭、家族乃至亲友范围内,与国家制度无关。至唐代,民间生日称庆习俗开始对上层产生影响,由民俗发展成为国家庆典。④侯旭东:《秦汉六朝的生日记忆与生日称庆》,《中华文史论丛》2011年第5期,第127—164页。
玄宗时期千秋节设立,与生日因素逐渐受到君主的重视密切相关。吕博《本命与降诞:唐代道教“投龙简”再读》一文指出,生日、生年作为君主身上的附属因素,在以往的时代并不重要。但是,在开天之际的历史进程中,君主的生年、生日所引起的国家祭祀乃至社会风俗的变动,引人注目,千秋节就是在这一大背景下产生的。中古时期,受宗教的影响,国家也开始“援教入礼”,将宗教仪式中合理部分吸收进国家礼仪中。千秋节灵感来源就是佛教的佛诞节,此举使帝王身上的基本因素——出生年月,具有了“圣神化”特征。“皇帝——臣僚”的帝国秩序构造,不断吸收“宗教偶像——信众”的支配方法。此外,在这一过程中,本属于皇帝私人的生日年月,转身变成国家礼制的一部分。通过类似宗教礼仪的国家庆典,君主转化为了一个偶像、一个“圣神”的化身。而围绕诞圣节进行了一系列庆祝活动,则成为皇权强化的有力举措。⑤吕博:《本命与降诞:唐代道教“投龙简”再读》,《世界宗教研究》2019年第2期,第91—101页。该文高屋建瓴,论证合理,给予读者较大启发。
一些文章在研究古代生日礼俗时,亦涉及诞圣节。孙来臣《古代帝王的生日与祝寿》一文以科普形式简单介绍皇帝生日庆贺的基本内容及演变,其中诞圣节是其文章核心组成部分。⑥孙来臣:《古代帝王的生日与祝寿》,《文史知识》1988年第2期,第40—45页。杨琳《古代生日礼俗的沿革》一文论述了中国古代生日礼俗产生及发展演变的历史过程,主要分皇帝和臣民两部分进行叙述,其中“唐代皇帝的生日”一节讲述了千秋节的设置和庆贺活动,以及玄宗之后唐帝设节的情况;“五代至清末的生日礼俗”一段则介绍了圣节在中央和地方的不同表现。整体而言,此文重心是对古代生日礼俗的通论,对圣节部分只进行了简单介绍。⑦杨琳:《古代生日礼俗的沿革》,《中国典籍与文化论坛》第11辑,凤凰出版社2009年版,第281—301页。周冉冉《唐宋生日礼俗研究》一文研究了唐宋诞节发展演变的基本情况,并对诞节活动中放生、贺词、荫补、佛寺赐额等问题进行了论述。该文重点在于探讨生日礼俗在唐宋时期的继承与发展,虽然对唐宋圣节基本概况进行了介绍,但作者研究只停留在“是什么”的层面,未进一步追问“问什么”,即未将圣节的发展演变与宋代不同时期政治形势进行有机结合,也未从权力运作角度去思考皇权如何通过圣节而深入基层与人心,而这一点正是圣节作为建构性政治节日得以存在的原因。此外,该文对圣节研究还不够充分,例如圣节期间的君臣关系、外交关系,以及源自道教的投龙仪式和圣节期间度僧道等问题都未提及。①周冉冉:《唐代生日礼俗研究》,四川大学2007年硕士学位论文,第8—88页。
任万平《千秋万寿祈长年——以帝后生辰为令节的考察》一文以图文结合的方式梳理了帝后生辰的发展与流变,指出唐宋帝后生辰节多立“专名”,即每个皇帝设一个独享圣节名,元明清开始立“通名”,所有皇帝圣节皆称为天寿圣节或万寿圣节。作者首先介绍帝后圣节典礼的基本演变状况,其次强调万寿圣节本质是不断加强皇权,体现在以下几点:一、唐宋时庆典行礼时,皇帝需要回应,并且是在便殿,官员穿常服,到清代行礼则在正殿,官员必须朝服行礼,且不限于典礼当日,更演变出“花衣期”制度;二、唐宋时,参与祝贺圣节的仅有在京官员,明清时期,在藩亲王和地方官亦需拜表称贺;三、唐宋至元,圣节时臣下对皇帝行再拜礼,至明代则改为四拜或五拜三叩,至清代发展为三拜九叩礼。最后,介绍万寿圣节影响。②任万平:《千秋万寿祈长年——以帝后生辰为令节的考察》,《紫禁城》2015年第10期,第20—43页。该文为学界了解圣节在不同朝代的演变提供了帮助,且配以大量图画,使文章更加生动多彩。然该文详于明清而略于唐宋,有关唐宋圣节基本情况论述也有误,例如在宋代就有地方官上表拜寿以及部分致仕大臣请求圣节典礼时列班上寿的记载,而非作者所说的宋代只有京官参与圣节拜寿。整体而言,瑕不掩瑜,给读者较大启发。
诞圣节设立后,逐渐被写入礼书,使皇帝生日制度化,成为国家礼制的一部分。玄宗时期官修法典《唐六典》中即有关于“千秋节”的记载,“凡道观三元日、千秋节日,凡修金录、明真等斋及僧寺别敕设斋,应行道官给料”③[唐]李林甫等撰,陈仲夫点校:《唐六典》卷四,中华书局2014年版,第126页。。以法令的形式规定千秋节之日由朝廷供应道观祝寿所需用品。另外,在开元二十年(732),千秋节也以“新生礼”的身份被写入《大唐开元礼》中。④[唐]萧嵩:《大唐开元礼》卷九七,民族出版社2000年版,第452页。如此,降诞日这样本属君主身上“私”的因素,越来越在更大程度上渗透并影响到国家“公”的礼制层面。至宋代,礼书中更是频繁提及诞圣节。因此,在诞圣节研究中,礼制、礼法、礼仪是学者们关注的重点。
陈怀宇先生《礼法、礼制与礼仪:唐宋之际圣节成立史论》一文是唐宋圣节研究的力作,在此文中,陈氏试图在更长时间背景下探讨圣节在名称、形式、内容、制度仪式等方面的变化,并考察这一节日礼制化过程在唐宋历史上的政治与宗教文化意义,特别着重对名称及其反映的时代认知和观念、制度与仪式的分析,因此才以“礼法、礼制与礼仪”为名。陈氏指出,圣节庆祝形式和内容虽然出现在唐代,但当时多用“诞节”或“诞圣节”指代皇帝生日庆典,而“圣节”一词的普遍使用则是在宋代,这与宋代圣文化的发展密切相关;圣节不仅是一个节日,更是一种仪式和礼仪。在庆典中儒士、释僧、道士、外国使者、普通民众均参与其中,使圣节成为一种复杂的政治宗教复合体。通过圣节,皇帝把受命于天、作为天子统治人民的政治意识形态进一步仪式化,还将本为家族事务的生日庆祝变成政权事务、政治事务、礼仪事务。而这种礼仪化使皇权政治蒙上一层政教合一的色彩,也成为宋代以后中国政治宗教文化的一个重要特征。①陈怀宇:《礼法、礼制与礼仪:唐宋之际圣节成立史论》,《唐史论丛》第13 辑,三秦出版社2011 年版,第250—272页。整体而言,该文视角广博独到,论证严谨可靠,具有极高学术价值,也多被后来者加以引用。
康芳不喜欢楚墨,不仅因为“昆嵛”和“将军”,还因为静秋提前打电话回来,告诉她楚墨是学中文的。康芳不喜欢学中文的,她坚信“百无一用是秀才”这句古老的名言。她认为中文系毕业后肯定会摆弄文字,而摆弄文字无疑是这世上最可怜最可悲最可恨的事情。徐长征也是摆弄文字的,摆弄来摆弄去,不仅让全家人跟着受罪,还把自己弄成了瘫痪。静秋告诉楚墨,有一次父亲读了报纸上的一篇文章,骂了句粗话,仰面跌倒。这一倒,便再也没有起来。尽管后来醒过来,也是眼歪嘴斜,既说不出一个清晰的字,也写不出一个清晰的字。
此后,宋代圣节礼制研究继续推进,纪昌兰《贺寿与大宴:宋代皇帝生辰贺礼论略》一文梳理了宋代皇帝贺寿礼仪程序,注重考察不断变化仪式背后所蕴含的政治意涵。作者指出,整个圣节贺寿程序主要包括建道场与行斋会、献祝寿诗、上寿称贺、举行圣节大宴等。从贺寿细节来看,总体上旨在强调臣民忠于帝王,凸显皇权至高无上;对于域外政权而言,规模宏大的庆祝活动是向外方展示国家实力、宣扬国威的重要时机,具有浓厚的政治意涵。②纪昌兰:《贺寿与大宴:宋代皇帝生辰贺礼论略》,《中华文化论坛》2018年第2期,第73—79页。此文对宋代圣节贺寿礼仪程序的面貌进行了基本论述,有助于加强学界对宋代圣节的了解。石佳翔《宋代圣节及庆节研究》对宋代圣节的建立、发展及相关礼节仪式进行了介绍,并对比了圣节和诸庆节的异同及两者的形成因素和历史作用。③石佳翔:《宋代圣节及庆节研究》,延安大学2021年硕士学位论文。但限于篇幅,此文对圣节未能做出更为深入的解读。
另外,诞圣节贺寿礼制演变亦引起学者关注,在《唐代皇帝诞节的贺寿礼制》一文中,刘林魁先生指出,唐代贺寿礼制经过数百年发展,至宋代最终定型,表现在三个方面:一、贺寿对象由皇帝一人转变为皇帝、皇太后同时贺寿的圣节礼制;二、皇帝赏赐从玄宗时期重物质、尚豪奢变为晚唐五代重精神、尚荣誉,同时民俗节日进衣传统被吸纳进圣节赏赐中来;三、臣僚进献由甘露、金镜等象征性礼物变成豪华进献,如银、绢、马匹等,变相成为赋税之一种。这些转变被宋元明清所继承并发展,对后世产生着重要影响。④刘林魁:《唐代皇帝诞节的贺寿礼制》,《宝鸡文理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1期,第92—101页。
随着诞圣节研究的深入,国外学者逐渐把空间因素纳入到研究视野中,并衍生出“政治空间”⑤有关政治空间的定义,巫鸿认为它既是政治活动与政治表达的建筑地点,又是政治意识形态的建筑学体现,参见Wu Hung,Remaking Beijing:Tiananmen Square and the creation of a political space,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2005,pp.9。平田茂树也以政治空间为视角,研究了宋代君臣交流方式的变化,参见平田茂树《宋代的政治空间:皇帝与臣僚交流方式的变化》,《历史研究》2008年第3期,第131—136页。的概念。穴泽彰子先生《关于唐代皇帝诞辰节场所的考察——从门楼到寺院》一文指出,唐代后半期,随着日益增加的军事威胁以及唐朝皇权的式微,皇权产生了让民众“看到”的必要,于是,开始从重视象征性向重视功能性的转变,出现了皇权世俗化特点。作者以皇帝诞辰节祝贺场所为研究对象,考察了门楼和寺院的功能,指出高高的门楼从构造上是夸示皇帝权力的极好舞台。但相较而言,寺院是更好的公共场所。寺院既是军吏、州民、僧侣有可能共同举行庆祝、祭祀和宴会的相对平等的空间,也是地方官显示权威的地方,因此,自唐武宗后,寺院代替门楼成为诞圣节举办的场所,并为后世所继承。⑥〔日〕穴泽彰子:《关于唐代皇帝诞辰节场所的考察——从门楼到寺院》,杨振红、井上彻编《中日学者论中国古代社会》,三秦出版社2007 年版,第198—221页。同一时期,美国学者查普曼(Ian D.Chapman)从理论层面分析千秋节起源,指出千秋节作为一种新创节日,吸收融合了大量传统因素,与佛道两教有密切关系,并且尝试从空间政治角度去考察皇权的运作。⑦Ian D.Chapman,Carnival Canons: Calendars,Genealogy,and the Search for Ritual Cohesion in Medieval China.Ph.D.Diss,Princeton University,2007,pp.194-207,pp.323-331.和其他西方优秀文章一样,该文分析合理,视野独到,给予读者很大启发。
随着史学理论的发展传播,“政治空间”概念也逐渐被大陆学者接受并使用,继穴泽彰子之后,杨为刚《建筑·空间·书写:唐兴庆宫花萼相辉勤政务本楼研究》一文是从空间政治角度研究诞圣节的又一力作,该文注重挖掘建筑空间背后的政治因素。作者研究对象即为诞节举办场所花萼勤政楼,指出花萼楼与勤政楼是同一座建筑不同时期的名称,楼体名称的转变,是宫廷私人空间向公共空间转变的结果。杨氏认为,花萼勤政楼的诞日庆典是盛世景象的视觉化展现,私人的诞日通过《大唐开元礼》成为法定节日,又通过花萼勤政楼这样的公共空间进入公众视野,以此来宣示权威,并获得民众认同感。①杨为刚:《建筑·空间·书写:唐兴庆宫花萼相辉勤政务本楼研究》,《中华文史论丛》2015 年第3 期,第278—290页。
此后,肖爱玲、赵昕宇《唐文宗庆成节活动空间转移及其政治文化隐喻》一文仍是“政治空间”视角下的产物,作者以庆成节为对象,结合唐文宗时期政治形势,着重论述了庆成节活动在不同阶段中的空间转移,及其背后所隐藏的政治文化内涵。作者将文宗统治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唐廷正处于内忧外患之中,此时诞节活动名目减少,规模减小,选择邀请儒释道三教名士在麟德殿讲论,麟德殿位于皇宫西北角的地理位置和三教讲论的内容,正迎合了皇帝本人对安全感和归属感的追求。第二阶段,经过文宗雷霆万钧的手段,天下重归太平,诞日活动主要集中在延英殿和曲江,两者属于面向百官或百姓的公共空间,诞节成为文宗加强统治和彰显盛世的舞台。第三阶段,甘露之变后,皇权旁落,此时诞节活动呈现出明盛暗衰的局面,规模不断被压缩,先是延英奉觞被停止,最后曲江宴会所用彩船也被罢止。这一时期,诞节时皇帝开始幸临十六王宅,目的是加强皇亲之间的感情,巩固皇亲政治同盟,避免再发生宫廷政变。②肖爱玲、赵昕宇:《唐文宗庆成节活动空间转移及其政治文化隐喻》,《济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年第5期,第80—92页。该文将政治背景、建筑空间特点、皇帝个人心理同诞节联系起来考察,视角独到、见解精辟,有较强说服力。
诞圣节活动中包含大量宗教因素,如度僧道、设道场祝寿、赐紫衣、师号等等,可以说离开宗教因素的诞圣节是残缺不完整的。因此,学界对诞圣节与宗教的关系多有涉猎。
刘林魁先生是此类学者代表。刘氏研究重点是诞节中的三教讲论。《唐五代皇帝诞节三教讲论僧人考》《唐五代皇帝诞节三教讲论道士考》两文分别考察唐代诞节三教讲论中僧人和道士的人数,指出文献所载僧人大致有44人,其中赐号“三教谈论”者14人,任“三教首座”“副僧录”者8人,任“左右街僧录”者13 人,其他僧人15 人;道士诞节讲论者18 人,其中获赐“三教谈论”者6 人,出任“道门威仪”者6人,赐号与道职不明者6人。此两文考证细致严谨,可勾勒皇帝诞节庆贺之诸多细节,可探究唐五代诞节三教论衡的兴衰历程,有助于分析诞节讲论对唐五代佛道二教发展的影响。③刘林魁:《唐五代皇帝诞节三教讲论僧人考》,《唐史论丛》第26辑,三秦出版社2018年版,第29—55页。刘林魁:《唐五代皇帝诞节三教讲论道士考》,《宗教学研究》2019年第2期,第30—36页。《唐五代皇帝诞节的三教讲论——基于皇权与佛教关系的考察》一文立足于探讨三教讲论所体现的皇权与佛教间关系,作者指出,在贺寿主旨引导下,三教讲论呈现出程式固化、主题预设、结论雷同、佛教义理弱化、信仰色彩淡化等特点。与此同时,为迎合诞节气氛,僧人辩才卓越、声辞俱美、辩论激烈,诞节成为皇权与佛教合作完成的一种热烈喜庆的国家仪式。④刘林魁:《唐五代皇帝诞节的三教讲论——基于皇权与佛教关系的考察》,《中国史研究》2021年第3期,第105—122页。
唐代剑先生《宋代道冠紫衣、师号制度》一文也指出,保奏、定额、资历颁赐紫衣师号均在圣节期间进行。紫衣、师号是唐宋封建政府向僧道颁行的一种政治地位标志和荣誉称号,目的是笼络僧道,为政治统治服务。而仅选择在圣节当天颁赐,则是皇权世俗化、逐渐深入基层的体现。③唐代剑:《宋代道冠紫衣、师号制度》,《宗教学研究》1997年第1期,第23—31页。段玉明先生也关注到政治与圣节的关系,他以大相国寺为切入点,探讨了帝国如何通过圣节对宗教进行控驭。④段玉明:《相国寺——在唐宋帝国的神圣与凡俗之间》,巴蜀书社2004年版,第228—231页。此外,张重艳《天庆观、兴化禅院与天申圣节——以〈宋人佚简〉为中心》一文通过《宋人佚简》中收录的两件天申节启建申状,再现了宋代天申节在天庆观和兴化禅院的朝拜活动细节,并对申状中涉及的宗教职位进行了解释。指出从申状文书性质来讲,天庆观、兴化禅院在天申节的活动,都需提前一个月向政府申请报备,祝寿活动必须在政府监督下进行。天申节期间会有高僧大德现身说法,也会有官员前来为帝王拈香祝寿。⑤张重艳:《天庆观、兴化禅院与天申圣节——以〈宋人佚简〉为中心》,《山西档案》2015 年第1 期,第136—140页。游彪先生在《宗教仪式与政治伦理——宋代佛教戒坛的建置及其象征意义》一文中指出,宋代严格规定戒坛开坛剃度时间必须为圣节,对非圣节而开坛剃度者予以严惩。这使隆重的宗教仪式与世俗的皇帝祝寿活动融为一体,使受戒活动更显隆重,也使戒坛成为具有高度政治象征意义的场所。⑥游彪:《宗教仪式与政治伦理——宋代佛教戒坛的建置及其象征意义》,《北京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2期,第53—61页。
由于以往的圣节研究,多将宗教置于政治的附庸地位,史料多来源于传世官修史书,缺乏对宗教文献的运用,郭文庭的研究则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这种不足,在《宋元禅林祝圣仪式考论》一文中,郭氏基于禅宗清规等材料,从宗教视角考察宋元圣节祝圣仪式。作者将圣节祝寿按流程分为筹备工作、启建仪式、道场念诵和满散仪式四部分,竭力将圣节祝圣细节呈现在读者面前。作者指出,从宋至元,圣节祝圣在宗教生活中扮演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不仅体现在禅宗清规中有关圣节的文字记载越来越多、内容越来越详细,还体现在元代禅宗清规多将有关“圣节祝圣”的内容安排于书首。另外,佛教传入中国后为获得生存与发展,逐渐形成对王权的从属关系,僧人也从“方外之宾”转变成“化内之臣”,这一转变在圣节祝寿中也得到鲜明体现。⑦郭文霆:《宋元禅林祝圣仪式考论》,浙江大学2013年硕士学位论文,第5—54页。该文转变视角,从宗教文献去研究宋元圣节祝寿仪式,可谓别开生面。然其所用材料多是元代成书的《敕修百丈清规》,因此所反映的圣节祝寿细节乃是元代的情况,而对唐宋祝寿情况涉及较少。
诞圣节举办时,官员个人和地方通常要进献银、绢、马匹等物,进献物品既代表臣僚和民众对君主的忠诚和拥护,又可充作圣节花费之需,缓解经济负担。圣节进献也引起学者关注,王菱菱《再论宋代金银矿业发展的社会因素》一文对宋代各地进奉圣节银数额进行了研究,发现宋代圣节供奉金银的地区主要集中在东南诸路,特别是盛产金银的地区,此外一些矿产地也是圣节银的来源地。作者依据数额的变化,将宋代进奉金银分为两个阶段,北宋初至徽宗崇宁前为第一阶段,崇宁后至南宋为第二阶段。第一阶段中银进奉之额较低,第二阶段进奉金额只占北宋的三分之一,银额则成倍增长。①王菱菱:《再论宋代金银矿业发展的社会因素》,《宋史研究论丛》第4 辑,河北大学出版社2001 年版,第204—208页。之后,魏华仙《由唐入宋:圣节地方进献的变化》一文指出,随着唐宋时期政治制度、社会风气以及经济状况的发展与改变,圣节地方进献的范围、数量、质量都有很大变化。就唐代而言,诞节地方官进献呈现出品类和数量日益增加、物品日渐侈丽的特点,但上贡之物还是以各地名优土特产为主。此外,上贡物品多归入天子内库,成为皇帝私人之财,没有皇帝命令不可移作国用。发展到宋代,地方进献呈现出三点新变化:一、不提倡官员个人进献,目的应为防止奔竞之风。二、地方各路皆有进献,逐渐成为常赋,且出现科配和蠲减现象。三、地方进献物品多以银绢为主。圣节进献变化的原因有三点:其一,冗官带来的官位竞争激烈,导致奔竞之风盛行,地方官尽可能多地进奉圣节银绢,以图换取官位升迁。其二,宋代圣节更加固定,规模更大,庆祝活动更隆重,花费更大,导致地方进献也随之增加。三、宋代生产力水平提高,矿冶业、丝织业进步,为圣节进奉银绢提供了物质支持。②魏华仙:《由唐入宋:圣节地方进献的变化》,《中华文化论坛》2011年第5期,第115—122页。
21 世纪以来,得益于近代考古的发展,部分圣节银得以重新面世,引起学者们关注。金德平先生《北宋银铤考》一文分别对“福州同天节银铤”“虔州瑞金县天宁节银铤”“荆南军资库兴龙节银铤”“京西北路天宁节银铤”等圣节银的基本形制特点进行了介绍,并配以图片,使读者对圣节银有直观清晰的认识。③金德平:《北宋银铤考》,《中国钱币》2008年第3期,第3—14页。李小萍先生《南宋金银货币新发现新探索》一文分别对三块天基圣节银的基本状况进行了介绍。④李小萍:《南宋金银货币新发现新探索》,《中国钱币论文集》第5辑,中国金融出版社2010年版,第187—202页。文汉宇先生《南宋“桂阳军圣节银”浅析》一文首先介绍桂阳军圣节银的特征与铭文,接着追本溯源,分别考察唐宋圣节基本概况和宋代桂阳军银矿开采冶炼情况,最后结合传世史料,对桂阳军圣节银进行细致考察,指出此银铤乃宋理宗天基圣节银,而银铤上的“京销”只是收纳标准,“贾寔”“沈织中”“盛缣”则是银匠或检验官员的名字。⑤文汉宇:《南宋“桂阳军圣节银”浅析》,《中国钱币》2011年第2期,第13—16、18页。这些研究为学界了解圣节银的历史细节提供了帮助。
节日文化与节日比较也引起学者关注,魏华仙精通唐宋节日比较研究,其《官方节日:唐宋节日文化的新特点》一文通过对比唐宋诞圣节,指出“宋代诞节设置进一步正规化,庆祝活动在唐代的基础上也更加礼仪化、制度化,已成为新皇帝即位仪式中的一项重要内容”。作者还讲到,以诞节为代表的官方节日的创立,不仅完善了中国节日系统结构,即官方与民间二元节日体系,而且从一个侧面体现唐宋社会政治变迁,即由少数精英组成的贵族政治过度到由广大的中下级官僚组成的士大夫政治,“官方”力量逐渐增强。⑥魏华仙:《官方节日:唐宋节日文化的新特点》,《四川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 年第2 期,第108—114页。
圣节作为国家层面的盛大典礼,大量文人士大夫参与其中,因此宋代诗词中涌现出大量以圣节为主题的作品。李娟在其博士论文《北宋风俗与诗歌专题研究》中指出,自唐至北宋,圣节从创制逐渐走向定型,这直接影响到圣节期间的诗歌创作。作者以《全宋诗》为研究对象,将有关圣节的诗分为以应制称颂为主的圣节诗和以寄情言理的非圣节诗两类。圣节诗有固定结构模式,且呈现出想象与写实、神话与史实相交织的特点。北宋圣节的定型还起着积极的政治文化意义,既有助于崇忠孝、尚礼仪世风的形成,又为民族间交往提供了重要契机。此外,圣节定型还对放生、生日祝寿习俗产生影响,进而影响到相关风俗诗歌的创作。此文更多从文学和社会风俗层面对圣节进行解读,有助于加强学界对圣节的整体认识。①李娟:《北宋风俗与诗歌专题研究》,南京大学2014年博士学位论文,第77—100页。涂小伟在《宋代祝寿诗研究》一文中介绍了宋代圣节祝寿诗,其中提及皇帝、皇后和僧人所作的圣节诗,并指出圣节诗主题除祈福祝颂、歌功颂德外,还存在“异调”,即专门写自然景色的诗和借祝寿来表达家国之忧的诗。②涂小伟:《宋代祝寿诗研究》,西南大学2012年硕士学位论文,第14—18页。
宋代圣节的部分侧面也在研究中或多或少被涉及。游彪先生在《宋代荫补制度研究》中将荫补分为大礼、圣节、致仕、遗表四种类型,并以时间顺序对宋代荫补制度做了整体研究,如此处理,虽然可使读者对宋代荫补制度发展演变有基本了解,但却导致有关圣节荫补的内容被分散到各章节中,未成系统。另外,在后妃荫补制度中,也零散涉及有关圣节的内容。③游彪:《宋代荫补制度研究》,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院2000年博士学位论文。日本学者梅原郁也曾对宋代圣节荫补有过讨论。④〔日〕梅原郁:《宋代官僚制度研究》,同朋社1985年版,第427—432页。白文固先生在《宋代外戚恩荫制度浅论》一文中涉及圣节荫补,指出太宗朝已有外戚恩荫案例,嘉祐年间罢去文武官员圣节恩补,从此圣节奏补之制仅行于后妃家族及公主夫族。哲宗元祐时期,为解决冗官之弊,后族荫补减四分之一,从而外戚圣节荫补势头也有所抑减。⑤白文固:《宋代外戚恩荫制度浅论》,《青海社会科学》2001年第5期,第85—86页。李小霞《宋代官方宴饮制度研究》中对圣节大宴的起源与发展、大宴礼仪、罢宴、大宴的特点与影响等方面进行梳理,有助于我们了解圣节大宴基本形态。⑥李小霞:《宋代官方宴饮制度研究》,河南大学2015年硕士学位论文,第41—59页。这些成果主旨不在圣节,因此对圣节的研究多是简单描述性质的,未从更深层面挖掘圣节活动细节背后蕴含的政治意义。
自民国以来,唐宋诞圣节研究经历了从无到有、从初涉到成熟的一个发展过程。表现为以下几方面特点:第一,从数量上看,有“爆炸式”增长,从早期的“寥若晨星”,到后来的“浩如烟海”。第二,从角度看,早期成果呈现出“鸟瞰式”的“面面俱到”,后来则立足具体问题进行“精微”探索。第三,从方法看,早期研究重考证,后来引进了“政治空间”“政治文化”“政治伦理”等分析理论。第四,从范围看,早期立足传世史料、官方史料,之后开始利用宗教文献、出土文献进行研究。
总之,学界对唐宋诞圣节发展与表现多有论述,其中不乏高明之论,使我们对诞圣节有了基本了解。然而,仍有需要完善的地方。第一,对比后可以发现,当前圣节研究存在断代间不平衡,精于唐而略于宋,宋代圣节研究呈现出“各自为营”、较为分散的特点,而诞圣节在五代的状况更未见专文论及。正如陈怀宇所讲,“圣节作为一种节庆礼仪制度中的名称,其定型则是在宋代”⑦陈怀宇:《礼法、礼制与礼仪:唐宋之际圣节成立史论》,《唐史论丛》第13辑,三秦出版社2011年版,第253页。。因此,有必要加强对宋代圣节进行整体研究。第二,圣节是依托于皇权而被建构出来的政治节日,其目的是为政治统治服务的。圣节制定与举办,是一个“以权力生产权力,以权力维护权力”⑧赵克生:《习仪与纠仪:明代朝仪的秩序追求》,《北京社会科学》2020年第12期,第12页。的过程。因此,以皇权运作、政治运作为视角去观察唐宋诞圣节,才能得其本质。此后,我们或可从央地关系、君臣关系、政教关系、外交关系等方面对诞圣节进行细致考察。第三,加强对新材料、新理论的运用。宗教文献中包含较多诞圣节的内容,为我们了解僧道眼中的诞圣节提供了可能。另外,元代成书的《敕修百丈清规》将“圣节”列为开篇条目①[元]释德辉等编:《敕修百丈清规》卷一,《大正新修大藏经》第48册,新文丰出版公司1993年版,第1111页。,表明圣节与宗教已然紧密联系在一起,这一结果不是一蹴而就的,此前政教双方应经历了一系列对抗、磨合、调试以及合作,这一过程主要发生于两宋,对这一过程进行精细研究,无疑很有必要。此外,我们更应借鉴社会学、政治学等学科的新理论,来加强有关唐宋诞圣节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