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学科融合研究的“中华语言文字学”体系构建

2023-02-07 09:42:41宋园园
安阳师范学院学报 2023年3期

宋园园

(上海城建职业学院 基础教学部,上海 201415)

教育部、国家语委印发的《关于加强高等学校服务国家通用语言文字高质量推广普及的若干意见》强调,“加强中华优秀语言文化的研究阐释、教育传承及创新传播,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1]。在璀璨的中华文化长河中,汉语言文字是我们独有的精神标识和文化烙印,是实现文化自信的主要媒介。从两千多年“书同文”的历史和众多方言的国情来看,真正能体现中国特色的语言学应该是以汉字为主导的中国汉文字与语言融合协调的理论体系。

一、新时期重构“中华语言文字学”的意义与价值

“文化自信”是一个民族、一个国家以及一个政党对自身文化价值的充分肯定和积极践行,以及对其文化的生命力所持有的坚定信心[2]。“文化自信”不仅是国家与民族强大的根源,更是推动国家与民族可持续发展的持久动力[3]。

语言是文化符号,语言与文化如影随形、相互影响,汉语言的形成与发展对文化自信的构建体现出了无与伦比的能量。中华文明经久不衰、可持续发展的强劲生命力像一条奔腾不息的长河,凝聚着中华民族的往昔,连接着中华民族的未来。中华民族文化中的上古汉语、中古汉语、近代汉语以及现代汉语在承载中华民族文化的漫长历史进程中一直演绎着中华民族的思维以及思维背后的文化。

汉语言文字乃中华民族共同体生命之血脉,灵魂之基因。面对世界百年之大变局,国务院发布《关于全面加强新时代语言文字工作的意见》,强调为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应以推广普及和规范使用国家通用语言文字为重点,加强语言文字法治建设,推进语言文字规范化、标准化、信息化建设,科学保护各民族语言文字,构建和谐健康语文生活。可谓切中了时代脉搏,抓住了根本,因为“文化自信是更基本、更深沉、更持久的力量”[4],国家通用语言文字是中华文化的基础要素和鲜明标志。

有鉴于此,中华语言文字学显然是文化自信的优秀DNA。“中华语言文字学”体系的重构对于中国文化自信的实现有着基础性、根本性的意义和价值。

二、中国语言文字研究的现状及体系重构的问题分析

(一)“五个未打通”阻碍了中国语言文字理论体系建构

近百年来中国的语言文字理论面临着古今断流和西化的处境。1898年模仿印欧语语法的《马氏文通》开创了中国现代语言研究的先河,涌现了吕叔湘、王力、朱德熙等杰出的汉语言学家,为与世界接轨作出了巨大贡献。但经过百年实践,照搬西方语言学理论造成的“水土不服”日益显现,以至于产生了这样一种尴尬的状态:一方面国家再三强调“国家通用语言文字”,另一方面语言学界发表的文章却基本都只谈“语言”;学界依然是“古今汉语研究未打通、普通话与方言之间的研究未打通、语言学与文字学未打通、国内研究与国际研究未打通、基础研究与应用研究未打通”[5],各自为政,没有形成合力。关键原因就是中国至今“缺乏自己的语言学与文字学的理论体系,汉字与汉语的纠葛问题始终没有理清”[6],学术界普遍信奉和流行的还是西方语言学理论。

一百年前章太炎先生率先倡导将古代文字、音韵、训诂“合此三种,乃成语言文字之学”[7]。吕叔湘、朱德熙先生也发出过摆脱印欧语的干扰,用朴素的眼光看汉语的呼吁,陆俭明先生呼吁构建基于汉语研究、符合汉语语言事实的语法框架与体系。一批学者尝试提出了新理论,如徐通锵提出“字本位”汉语理论,张黎提出“意合语法”观,邢福义提出“‘小句中枢’说”,刘丹青提出“语用优先”语法观,吕必松提出“字法、词法、语法综合新解”,杨亦鸣研究语言神经机制,申小龙构建中国文化语言学,沈家煊、冯胜利等注重把传统文字、音韵学精华引入现代汉语。2022年国家社科项目指南第一项更是明确设题“中国特色汉语语言学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建设与创新”。诚如周海清先生所说,当代中国处在“汉语大融合时代,给汉语研究和汉语教学研究提供了更大的平台”,希望促进“各华语变体趋近趋同”,构建“全球华人共同语”体系[8]。在当前面临大挑战而又充满机遇的时代,中国要进入世界强国,就迫切需要创建体现中国智慧的中华语言文字学系统理论,以突破西方语言学的桎梏,真正赢得世界话语权。

(二)语言表达系统中的概念模糊

宇宙时空万物映入人的大脑皮层,就会形成各种表象,积累而成概念,一定的概念按照一定的逻辑流动就构成思想意识,将个体的思想意识借助肢体动作表达就是肢体语言,借助口舌语音表达出来就是言语,借助文字表达就构成文章。任何一个社群交流都必须依赖群体约定俗成一致的概念才能正常交流。但是,目前国内的许多关于语言表达系统的概念非常模糊,莫衷一是。就连最常用的“语言”“文字”“语文”“中文”这些概念,人们用之都各执一端,比如从 “汉语国际教育”改称“国际中文教育”,“汉语”与“中文”的内涵是什么?之间的关系怎样?它们与“语文”“文字”的关系是怎样的?许多地方很多人往往不明就里,语焉不详。

其实《现代汉语词典》早已清楚地解释“中文”——中国的语言文字,特指汉族的语言文字。语言学家吕叔湘也明确指出:“学好语文是学好一切的根本。”[9]其中“语文”一词应指“语言文字”。那么它是否与“中文”同义呢?“语言”包括“文字”吗?有人说包括,那为什么还要再强调“语言文字”?如果不包括,那一边在讨论语言文字的重大话题,一边却只说“语言教育”“语言能力”,不是避重就轻、顾左右而言他吗?由此还涉及到对“字”“词”内涵及其关系的不同理解[10]。像这样的窘况在当下重要甚至权威的刊物文章中比比皆是。由此也直接造成了“中文”学科系统的缺失或不明朗。目前中国学科目录中,“文学”门类的一级学科有 “中国语言文学”,二级学科有“汉语言文字学”,在《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申报数据代码表》学科分类中只有“语言学”“汉语研究”和“中国少数民族语言文字”,竟然没有“汉文字”的身影!更令人疑惑的是,各类学科目录中都没有出现过“中文”“语文”字眼,导致“国际中文教育”和“语文教育”的研究者无所适从。

这样的状况显然是不利于深入讨论和解决学术问题的。必须尽快召集各方专家求同存异、正本清源,厘清和规范学界常用概念范畴[11],才能真正凝聚学术智慧,深入研究分析问题,形成有价值的中国智慧、中国方案。

(三)建构中华语言文字学势在必然

1.汉文字的传承,使多元一体的中华民族生生不息

一定的概念会聚集为一定的观念,而一定的观念又会影响甚至制约概念。造成前述学界概念混乱的原因主要是用西方语言学观解读中国语言文字生活,是“中文”与“西语”的差别造成的。

人类大约经历了语言(Spoken Language)、语符(Written Language)、文字(Wenzi)三个阶段,这是人类沟通能力进化的自然序列。在全球范围内,距今四千年至九千年的文化遗址有近千处,发现刻符与书符种类几百种,基本是“以声为事物之名”(清陈澧)的语符(Language),就是原始文明(如两河流域、尼罗河流域等区域内)的某些古老的刻符,如楔形符、圣书文等表音的语符。因为所依附的语音变迁大,所以多数无法辨认。中国先民“取事物之象以制符号”[12]创造了文字,形成了甲骨文,从独体的“文”可以看出,最早的文字主要是从契刻图画发展来的,基本都是象形性的,是以象示义,这些文字有很强的独立表义功能。后来发明了形声字,与声频言语建立了千丝万缕的密切联系,形成了言语声频表达系统与文字形符表达系统双轨发展的机制。中国语文双轨发展的历史已有三千多年,对此的研究也形成了文字学、音韵学和训诂学。侧重于从文献角度研究语言文字的“语文学”,就像中医一样有自己的一套研究体系。这个体系的核心就是独特的汉字。古代方言林立,尽管有古代音韵学,但对远古的言语音系现代人知之甚少。西周国子所学文字音声,自然与各国方言不同,大约是孔子所推崇的雅言,“孔子之所以能周游列国,客卿之所以能出仕别国,是因为文字超越了各国方言”[13]。特别是秦“书同文”之后,纵然历经数代王朝更替,主要得力于汉文字的传承,使多元一体的中华民族生生不息。

2.西方语言学观对中国语言文字的影响

进入工业时代后,汉字不太适应机械打字机,显得力不从心,人们就以为其陈腐落后了,于是接受了索绪尔“语言学的对象是只研究口说的语言,不研究书写的文字”[14](P47)的观点。人们认为语音语言是第一性的,文字是第二性的,所以只承认语音语言的价值,只做语言研究,而将文字视作语言的附属品,甚至认为“文字存在的唯一价值就是记录语言”[14](P46),于是将古今文本语言都称作“古代汉语”“现代汉语”,取消了汉字的地位,更不承认汉字的主导作用。但是这忽略了“西方语言是多音节的屈折语,汉语是单音节的孤立语”[15]的不同本质。许许多多的单音节词语要靠汉字来表征,汉字也最能适应中国多种方言语音的匹配。现代西方语言学之父索绪尔说:“我们的研究将只限于表音文字”[14](P51),但是中国的语言学家们却非要拿西方语言学来解释中国语言文字,苦心积虑地寻找汉语语料来证明西方语言学的共性价值,以至于削足适履,缚腿跛足,自惭形秽。

3.信息时代为汉字的发展助力

令人欣慰的是进入信息时代后,科学解决了汉字计算机输入输出的关键问题,兼备形音义于一体的多维立体符号汉字焕发出了新的活力,在认读、输入速度、时空美感、组词能力等诸多方面,都显示出其超越一维线性的西方书写符号的优势。在漫长的人类发展史中,汉字在短短的机械时代似乎小憩片刻,或者说只不过崴了一脚。“中国汉字电脑化潮流可能是中国近代历史上技术引进最迅速、最成功、最精彩的一次。”[16]从而充分展现出了作为中华文化基因的汉字的活力。

回顾语言、语符、文字的发展史,我们自信汉字是世界上一种超越语符的成熟智慧的文字,要充分挖掘汉字文化的独特功能和魅力,把西方科学的研究方法应用于古今语言文字的研究,传承创新,建构起贯通古今的汉字科学体系。

三、“中华语言文字学”体系重构的路径

(一)跨学科融合研究,揭示语言文字的内在机理

语言与思想概念、文字与大脑感官存在着复杂的关系。现代脑科学、神经语言学、生物生理学、动物学、人类学、心理学、符号学等,无不可以互启互证。必须突破语言本体的藩篱和传统语文教育学说的局限,开阔学科视野,借助跨学科智慧来分析解决语言文字的根本问题。

以往的各种研究,都是有价值的,无论“词本位”学说,还是“字本位”理论,无论是文字学,还是现代语法词汇学,都有梳理提炼互鉴的价值。我们要尽快整合和借鉴甲骨学、传统小学、文化学等研究的经验智慧,借鉴现代科学方法论,探索语言文字背后的本质规律。

著名生物学家施一公认为宇宙存在宏观、微观和超微观形态,“这个世界是超微观世界决定微观世界,微观世界决定宏观世界。我们人是什么?人就是宏观世界里的一个个体,所以我们的本质一定是由微观世界决定,再由超微观世界决定。”“我们已知的物质的质量在宇宙中只占4%,其余96%的物质的存在形式是我们根本不知道的,我们叫它暗物质和暗能量。”[17]或许语言文字只不过是概念流的思想意识的表达形式而已,只有借助现代科技才可能最后揭示出语言文字和思想意识背后的原因。

只有从人的各种感知与大脑多元一体结构出发,才能正确分析和判断思想意识与语言文字表达的关系。每一种动物都会有概念流的活动,只不过多寡不同层次不同,人与低等动物的区别在于不仅会用语言表达复杂的意识,还能够用文字表达。许多民族只有语言没有文字,文字是在语言之后产生的,由此人们判断语言是第一性的,文字是第二性的。其实,如果我们仔细观察一下幼儿用肢体表情和声音表达意识的发展过程就会明白,两者是同时进行的,都是借以表达心思的,只不过形成语音语言与文字表达能力有先后而已。一定的思想意识选择声频表达就可能成为言语或者音乐,选择肢体表达就可能成为舞蹈、形体艺术,选择线条表达就可能成为绘画、文字。这种选择可以在大脑机制中灵活转换。只不过相当于幼儿阶段的人类早期,由于口耳同在脑袋,神经元传递迅速,容易建立起听说约定范畴机制,先形成了语言。而手眼分别在人体不同的区域,神经元传递慢一些,而且肢体表达和视觉符号的形成需要借助体外工具,约定共同的概念就更加困难,所以文字形成和认知就晚一些。尽管文字的产生与语言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未必所有的字都是根据语言而造的,有的象形字比如“日”“月”显然都是先有形义,后加声的,约定的意义一目了然,并且可以读不同的声音。盲文、舞蹈、计算机信息系统等都是用来表达人的思想意识的,而不是用来记录语言的。音乐家擅长用旋律音符表达而创作出音乐,作家善于用文字符号表达而创作出诗文,演说家善于用声音表达形成演讲,也可以选择用文字表达而写出演说词。全人类的思维原理都是相近的,只不过生长于不同空间的族群、社群约定的表达方式不同,因而形成了不同的语言和文字。从这个角度看,翻译索绪尔之说为“文字是记录语言的书写符号”[18],是很值得商榷的。

(二)纵横比较,把握多元一体的大方向

人类发展史证明,人是社会性的群体,喜聚集互联,而互联聚集就离不开信息沟通,选择通用语言文字是最佳的选择。汉字汉语在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格局中起着主导作用,遗憾的是,我们至今还没有真正完全落实好通用语言文字!甚至,国家语委《通用规范汉字表》与国家技术标准GB18030-2000汉字电脑编码字符集严重对立,造成“已经进入全球所有文字处理设备中的20902个汉字,不得不暂且休眠、沉睡”[16](P324)。根本原因就是语言学界普遍尊奉西方语言学,没有真正体现中国语文生活的中文学理论。不打破学科壁垒,要真正解决好语言界与信息技术界“对立、打架”的困境是非常困难的,又如何真正落实国际中文教育“人人皆学、处处能学、时时可学”的目标?这再次说明加强中文科学理论建设,助力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的推广普及非常必要,无比迫切。

由此还需要加强各族语言文字比较研究,深化方言与汉字以及女书的研究,探寻相互之间的异同和联系规律,总结相互借鉴和互相学习的经验,助力落实国家通用语文推广的大策落实,也是十分必要和迫切的。深入汉外语言文字对比研究,利用现代科技手段对不同语言文字思维的大脑机制进行对比研究,探究语言文字对思想意识载传与反作用的特点和原理,揭示汉字思维能力构成的机制,进而阐述清楚汉字哲学观、汉字文化观、汉字科学观,是迫切需要解决的系列问题。

四、结语

思想依赖语言文字表达,语言文字需引入思想活水源泉;构筑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语文教育是关键渠道。著名文字学专家黄德宽曾疾呼:“立足汉语汉字实际建构中国语言学理论体系……要注意汉字汉语研究的融汇贯通。”[19]许嘉璐先生针对相关交叉学科研究几乎还是有待开垦的处女地的情况,提出中华语言文字学建设和应用的问题,呼吁语言文字学要成为先导学科[20]。李克强期望文史工作者更好地发挥崇文鉴史资政重要作用,认为“中国文字作为文化传承的载体,数千年不断,要加强对中国文字内涵和演进过程的研究,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汲取丰厚滋养。”[21]只有尽快建立符合中国语言文字本体的中华语言文字学理论体系,才能促使中国语文教育和国际中文教育真正变革,解决吕叔湘对当代语文教育效率低下质疑的问题[22],从而全面提高国民素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