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北方少数民族南下原因新探

2023-02-07 09:42:41佟宝锁
安阳师范学院学报 2023年3期

佟宝锁

(兰州大学 西北少数民族研究中心,甘肃 兰州 730020)

中国古代北方少数民族周期性南下的原因多元而复杂,尽管目前学术界对此有许多探讨,但仍有一些原因尚未被学者所关注。文章在梳理前贤时彦研究成果的基础之上,从少数民族与中原王朝两个方面探讨其南下原因。

一、有关北方少数民族南下原因的讨论

传统观点认为,中国古代北方的少数民族大多是游牧民族,经济结构单一,受自然条件影响较大,为了生存发展,满足自身的生产生活需求,北方少数民族不得不主动或者被动南下。

萧启庆先生综合各家观点将北方游牧民族南下的原因概括为:“(一)天性嗜利说;(二)气候变迁说;(三)人口膨胀论;(四)贸易受阻论;(五)掠夺是游牧民族的一种重要生产方式;(六)政治上的解释,即对外的掠夺、贸易或战争是游牧社会从初级的氏族组织,进展到高级的部族组织、游牧帝国,乃至征服王朝的催化剂,也是游牧领袖加强自己的权力,扩大势力,从氏族长、部族长上升到游牧帝国的可汗和征服王朝的帝王的必要手段;(七)心理上的解释,北亚游牧民族自古便感觉与中国各有不同的文化,不应服属于中国,而应分庭抗礼。”[1](P306-313)中外学者对北方少数民族南下的原因聚讼不已,虽未能达成共识,但大多认为北方少数民族南下的原因有“虏性狼狠、气候变化、人口膨胀、贸易受阻、掠夺有利、扩大统治、文化不同”七点[2]。这七点基本上是对北方少数民族南下内部原因的总结,但却忽视了其南下的许多外部原因,没有注意到中原王朝对少数民族南下所产生的深层影响。

例如,引起游牧民族南下的气候变化说曾被学者广泛讨论(1)美国学者亨廷顿(Ellsworth Huntington)所著《亚洲的脉动》和英国学者汤因比所著《历史研究》都曾对此进行过深入探讨并提出了自己独到的见解,萧启庆先生对各家观点做了系统地梳理总结又有所发展。张利先生运用气候学以及历史地理学的知识,通过对大量史料的计量分析,认为气候的寒冷与干旱是我国古代北方民族南下迁徙的重要原因之一。。萧启庆先生认为:“游牧民族南侵的原因深深植根于他们的经济体系之中。游牧经济有对自然变化的脆弱性,对农耕社会的倚存性和工艺文明的迟进性。对农耕社会的贸易与掠夺,是游牧民族解决经济问题的两个变换手段。从表面看来,无论为解决因气候变化所造成的经济困难或为取得游牧社会所不生产的奢侈品,掠夺都不失为一捷便的手段。……和平的朝贡与贸易,则是游牧民解决对农耕社会经济倚存问题的另一方式。这种贸易的发展,往往有赖于武力为后盾,要求贸易不遂,常迫使游牧民族发动战争。但贸易不遂不是造成游牧民族南侵的唯一原因,而游牧民族在武力上的优势,也未必是与农耕国家建立贸易关系的唯一要件。”[1](P316)

值得深思的是,游牧民族可以通过和平互市贸易的方式来满足自身的需求,而且互市比掠夺更能减少损失以获取更大的利益。虽然中原王朝一直试图利用贸易手段来遏制游牧民族的发展壮大,但总的来看,通过和平互市满足双方所需比掠夺更为有益,游牧民族更希望以和平的方式达到自己的目的。正如葛剑雄先生所说:“游牧民族对中原的袭击,对中原王朝来说当然是一种无理的扩张,但这种袭击的出发点或许只是为了躲避草原上的天灾,或许只是为了得到被中原统治者禁运的茶叶、布帛和铁器,也是为了生存。”[3]况且,“要做交易,首先就得懂得放下长矛”[4],和平的方式不成,游牧民族才会诉诸武力迫使中原王朝通关互市,南下入侵或许不是游牧民族的本性。

许倬云先生亦曾对汉末至南北朝时期的气候与民族移动做过深入考察,他认为南迁是北方草原民族的移动目的所在,气候变化引发的生态改变导致了人类行为的变动,进而影响到北方草原少数民族的南下。为增强说服力,许先生提出了一种“推引”理论来说明北方少数民族南下的原因,即“引力者,中原若有内乱,边防空虚,甚至邀约北族为援,则北族自易成军南下。中原人口减少,劳力不足时,北族的劳力也可能以零散的方式迁入边塞,担任佃作劳力。推力者,原居地生活条件不佳,或是后面更有其他民族压迫,则北族也有南徙动机。后面又有人推挤的局势,仍须归结到更北地区的生活条件出了问题。如果其他条件不变,忽然生计不足,最大可能即是气候变化引起。……气候一有改变,愈在北边,愈面临困境,于是一波压一波,产生了强大的推力”[5]。

从许先生的分析可以看出,引力是北方少数民族南下的外因,取决于双方势力的此消彼长;推力则来自北方少数民族自身的原因,气候变化引起游牧民生计的不足,往往是关键所在。除此之外,我们还应看到,与气候变化相伴的往往还有瘟疫、蝗虫等次生灾害,这些都会给草原上的游牧民带来极大的灾难,迫使他们向南迁徙,寻求生存的出路。东汉初年,南匈奴的内附除了政治原因外,无疑也有这方面的因素。

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韩健夫先生从“西风模式说”(2)“西风模式”是兰州大学西部环境教育部重点实验室陈发虎院士团队提出的一个重要概念。入手对气候变化与游牧社会间的关系提出了独到的见解,他说:“历史气候学在最近十余年快速发展为我们研究游牧与农耕之间的关系提供了新视角,其中西风模式的提出直接颠覆了旧有的恶劣气候导致游牧民族扩张的说法。当气候因素走下‘神坛’的同时,也促使我们去更深层次地思考气候变化与游牧社会间的关系。随着最近十年间历史气候变化的研究进展,当我们再度将眼光投向气候变化与民族迁徙问题时,发现两者的关系远比我们想象的更为复杂,同时也更具魅力。”[6]

王明珂先生从人类学的视角对中国早期游牧社会作了新的观察,他认为“游牧人群的确从事许多其他生业,但这并非因‘游牧经济’本身有所不足……‘游牧’为人类利用边缘性资源环境的一种适应手段;在这样的边缘环境中,人们尽可能以各种手段得到资源,甚至对外掠夺与贸易以突破本地资源边界也是他们的生存策略之一”[7]。

札奇斯钦先生对北亚游牧民族与中原农业民族间的和平战争与贸易之关系提出了一种游牧经济生态的解释,他认为“游牧经济缺乏独立性、不能自足,中原王朝在处理与北亚游牧民族的关系时,往往会以长城作为华夏资源封锁线,利用贸易手段遏制游牧民族的发展,而这恰恰是中原王朝与游牧民族双方战与和的关键所在,强调了贸易关系对游牧民族经济的至关重要性”[8](P451-463)。

拉铁摩尔指出:“少数民族侵入中国的深浅,不完全取决于当时中国的衰弱和部落侵入者的强盛的程度。我相信还没有人指出游牧民族之征服中国,并不是起源于大草原,而是来自草原边境。”[9](P371)他认为草原边境农牧交错地带的混合文化民族是征服中国的主要入侵者。巴菲尔德继承了拉铁摩尔的观点而又有所发展,他认为拉铁摩尔“跟魏特夫一样,他未能注意到绝大多数成功的征服王朝源自于东北边地而非其他地区这一事实”[10]。

狄宇宙探讨了东亚历史上游牧的起源及游牧国家的形成,他认为:“在文明的起源阶段,在属于这一文明的人群中尚为柔弱模糊的东西,一旦面对与他们有差异且属于不同范围内的人群的威胁时,这些东西就会逐渐凝聚得坚强而清晰有力。……外界挑战的现实才使共同体的成员敏锐地意识到了他们共同的疆域,并迫使他们明确文化之间的差异,引导他们增强心理和生理上的自卫能力。”[11]

川上正二将游牧与农耕的冲突解释为“游牧文化圈与农业文化圈”的“二元对立”,国内也有部分学者认为北方少数民族南下侵扰是由于北方各少数民族与中原农耕民族的经济类型不同。林幹先生认为这些论点很容易让人误以为北方各族对邻族的掠夺战争是由于经济类型不同而引起的,他指出,北方民族经常南侵的原因不是“游牧文化圈与农业文化圈”的二元对立,而是各族的社会发展到一定历史阶段的产物[12]。

Khazanov对游牧人群与外在世界做了详细探讨,他也认为游牧经济基本上不能自给自足,游牧生产方式离不开辅助性的经济活动。但Khazanov对游牧人群与外在世界的探讨多集中在经济的层面,对经济以外的其他层面未予以足够关注[13]。目前,Khazanov探讨的游牧经济的非自足性已为学界所共识,他提出的游牧人群为获取所需与外界进行的多种互动模式也为研究游牧与农耕的关系提供了极有价值的研究思路。

总的来看,中国古代北方少数民族南下的原因很多,国内外学者的探讨见仁见智,但仍有扞格之处。

二、北方少数民族南下的内部原因

从北方少数民族自身来看,其南下的原因还有以下几点需要进一步探讨。

第一,北方少数民族从部落联盟到民族政权的发展过程中所固有的阶段性。“民族是一种发展过程,有其形成、发展和消亡的自有规律”[14],北方少数民族地区经济发展水平相对滞后,伴随着私有制产生,阶层开始分化,为争夺内部权力与财富,常常出现内乱,爆发战争,这是民族共同体从部落联盟到民族政权发展过程中不可避免的阶段。恩格斯指出:“战争以及进行战争的组织现在已经成为民族生活的正常功能。邻人的财富刺激了各民族的贪欲,在那些民族那里,获取财富已成为最重要的生活目的之一。”[15](P183)游牧民自小在马背上长大,射猎水平极高,他们“穹庐毡帐,随逐水草迁徙,以畜牧射猎为事,食肉饮酪,身衣裘褐”[16],由这些游牧民组成的军事力量较中原农耕民族组建的军队更有优势。游牧民族内部生产生活资料的匮乏和对农业物资的依赖促使其不得不南下获取生存所需。正如札奇斯钦所说:“以武力掠边,劫夺物资,是处于游牧民族的主动。有时,因农业民族自己的内乱,游牧民族被邀请参加这场斗争,那么就是出于被动。但不论主动或是被动,无一不是以取得农业物资为其行动的首要目的的。”[8](P74)

第二,少数民族政权首领的扩张掠夺意识,尤其是少数民族首领的“大一统”思想意识。少数民族政权首领的扩张掠夺意识已为大多数学者所注意,各家观点同中有异,但对少数民族首领的“大一统”思想意识重视却不够。杨军先生在探讨北方少数民族前国家时期的社会组织时,将其社会组织称之为宗族群,“宗族群的进一步发展至少可以分为衍生型、联合型两种类型。……不论是衍生型三级社会组织还是联合型三级社会组织,经历进一步的改造都可以形成早期国家,但其也皆是不稳定的社会组织,首领威权不足时即宣告瓦解”[17]。实际情况也的确如此,少数民族政权的首领可以通过军事手段加强个人权力。由于游牧民族的政体是一种不稳定的社会组织,统治阶层内部权力和物资的再分配就显得尤为重要,而操纵这些的少数民族首领为了增强个人权力与威望,往往就会发动掠夺战争,而这种扩张掠夺意识无疑是影响其南下的重要因素。一般来说,征服欲望比较强烈的少数民族政权首领往往热衷于发动战争,在其统治时期内,南下入侵的力度大、频率高。而较为宽仁的少数民族政权首领则注重与中原王朝修好,通过和平的通关互市满足自身的政治需求和部族的经济利益。但当少数民族内部出现具有号召力和富有政治远见的统治者后,往往会萌发出“大一统”的思想,图谋逐鹿中原。这时,游牧民族对农耕民族短暂的劫掠便极有可能发展为大规模的战争,如若中原王朝不能有效抵抗,少数民族甚至会入主中原,建立起局部甚至统一性的全国政权。

第三,北方少数民族地区自然生态环境短时间内的遽烈变化。如前所述,前辈学者对“气候变化说”已有详尽论述,且大都认识到游牧经济自身的脆弱性,但对自然环境在短时间内发生遽烈变化给游牧民族带来的影响并未有足够深入的探讨。虽然“气候变化复杂,往往会因时间、对象、外部影响等出现不同反应”[18],但是,短期内气候异常往往会给游牧经济带来巨大灾难,足以动摇游牧经济的根基。如“匈奴大雨雪,畜多饥寒死”[19],匈奴远征乌孙欲还时遇上大雨雪,“单于自将万骑击乌孙,颇得老弱,欲还。会天大雨雪,一日深丈余,人民畜产冻死,还者不能什一。于是丁令乘弱攻其北,乌桓入其东,乌孙击其西。凡三国所杀数万级,马数万匹,牛羊甚众。又重以饿死,人民死者什三,畜产什五,匈奴大虚弱,诸国羁属者皆瓦解,攻盗不能理。”[20]历史上因气候的遽烈变化给游牧民带来巨大损失的例子不胜枚举。当然,中原王朝也会受到自然环境的影响,当短时间内气候变冷、降水减少时,也会导致中原农耕民族的农业歉收,进而影响中原农耕地区的经济社会发展和人口结构。这时,北方少数民族维系生存和发展所需的资源,也很难从农耕地区得到有效补充。

前辈时贤已经注意到,“在一定条件下,气候因素对于社会历史的演进可以产生相当重要的影响”[21],“我国北部地区三四千年以来因气候变化而引起的植物带的移动,也就是农耕区的扩大或缩小,正同历史记载中农、牧业民族势力的消长情况相契合”[22]。据竺可桢先生研究,“中国气候经历了四个暖湿期和四个干冷期”[23],气候处于暖湿期时,中原农耕王朝在与少数民族斗争的过程中会占据主导地位。秦汉处于第二个暖湿期,隋唐与宋处在第三个暖湿期,元朝处于第四个暖湿期,暖湿期基本对应历史上的经济繁荣、国泰民安的朝代。气候处于干冷期时期,少数民族占有主导地位,一般会大规模的南下。东汉与魏晋南北朝处于第二个干冷期,辽金西夏处于第三个干冷期,这时黄河流域的大部分地区被游牧民族占领。干冷期基本对应历史上的割据分裂时期,如五胡乱华时期、南北朝时期和辽宋夏金时期(3)许倬云先生以竺可桢先生的研究为基础,指出“中国历史上三国到六朝时期有过长期的低温,隋代开始回暖,唐代是高温期,五代开始又渐寒,南宋有过骤寒,中间虽短暂回暖,但仍比现今温度为冷。元明均偏于寒冷,而清初又骤冷,直到民国时期,始渐暖”。。布雷特·辛斯基曾指出:“从新石器时代至清朝,中国气候温暖期与寒冷期周期性变化的过程,是游牧文明与农耕文明两种生态环境较量与整合的过程。在温暖期,中国经济繁荣,民族统一,国家昌盛;寒冷期,气候剧变引起经济衰退,游牧民族南侵,农民起义,国家分裂,经济文化中心南移等。在历史时期,气候是中国北方政治命运的决定性因素之一。”[24]因此,在干冷时期,中原地区农业歉收,往往会爆发农民起义,天灾人祸,动乱不已,进而导致中原王朝抵御游牧民族的能力削弱,这也会激起游牧民族南下的欲望。两汉时期匈奴的南下入侵,西晋末年的五胡乱华,明末满族的入关等都有这方面的因素。

三、北方少数民族南下的外部原因

从中原王朝来看,也有一些原因尚未被深入探讨,现概述如下。

第一,历代王朝统治者奉行的民族关系思想和推行的民族政策。“中国民族关系思想是各个时期各个民族的各类人物对中国民族关系的认识,是统治者制定民族政策、处理民族关系的理论基础。”[25]历代王朝奉行的民族关系思想和施行的民族政策也是北方少数民族南下入侵的一个重要因素。一般来说,统治者民族关系思想和施行的民族政策开明,那么往往会吸引少数民族南下内附;如果统治者在错误的民族关系思想指导下施行民族歧视政策,往往会导致少数民族的南下入侵。中国古代不同时期的统治者推行的民族政策虽有不同,但基本上都有民族歧视。“中原王朝处理民族关系的方式多种多样,而且也比较灵活, 在不同时期和不同阶段会采用不同的处理方式。从大的方面讲, 主要是软硬两手。软的一面, 主要是在‘羁縻之道’总原则下的‘以夷治夷’和‘以夷制夷’; 硬的一面, 主要是以战争方式解决民族矛盾和冲突,‘以夷攻夷’就是中原王朝以强硬手段处理民族关系的产物。‘羁縻之道’是中国古代历史上各个民族政治家的共同精神财富, 是探讨中原王朝处理民族关系方式的关键。”[26]中原王朝惯用“羁縻之道”来处理与少数民族的关系,也取得了积极的效果。但对那些拥有号召力和控制力的少数民族的首领来说,中原王朝奉行的民族关系思想和推行的民族政策也极有可能成为他们南下的借口。

第二,统治者利用“互市”直接或间接地遏制了少数民族的生存、发展和壮大,在一定程度上刺激了少数民族的南下。互市是中国古代历史上中原王朝与各边疆少数民族政权或两个不同少数民族政权以及中国与外国之间出于“为我所用、壮大己身”为目的所进行贸易往来的通称,不同时期,互市的时间、地点和形式也会有很大的不同,利用“互市”遏制少数民族的发展壮大是中原王朝统治者处理民族关系问题的惯用方式,也取得了一定成效。但是,“若干史实中,都显示游牧与农业这两个民族之间,必须要有某一种形态的贸易存在,使物资得以交流,尤其是农业物资必须导入于游牧社会,方可使两者间的和平得以保持,不然以夺取物资为主要目的的战争就会爆发;而物资的交流也会使若干战争化为玉帛,可惜这种情形又都是断断续续,而未能一贯。”[8](P1)除此之外,导致北方少数民族南下不仅仅是因为“贸易受阻”的问题,也可能有更深层次的原因,诚如赵世瑜先生所指出:“蒙古的通贡开市需求可能并不只是简单地满足草原上一些资源的匮乏,也可能是为了重新开通欧亚内陆的贸易渠道,营造一个由蒙古控制的内陆商业网络;蒙古的通贡开市要求不仅是对传统游牧经济的补充,而是整个内亚城镇及商业发展、包括东蒙古自身聚落发展的结果;蒙古的通贡开市要求是将业已存在的长城内外民间(‘走私’)贸易合法化的反映。”[27]这也正如近代列强用坚船利炮打开清政府的国门一样,他们不仅仅满足于贸易市场的需要,还对地大物博的中国垂涎三尺。当然,如果中原王朝的统治者能够真正认识到“互市”的巨大影响,积极与游牧民族通关互市的话,也会引来少数民族的和平依附。

第三,中原王朝处在王朝衰落时期时,少数民族往往会南下入侵;中原王朝处于治世之时,少数民族也会南下内附寻求庇护(4)在20世纪30年代学界曾对中国社会长期停滞的问题有过论战,学者对“人为造成历史循环的原因”有过大的纷争,莫非斯先生和陈高镛先生提出了“农民暴动”的“周期性破坏”造成历史的循环的论断,李立中先生则认为是“游牧民族的入侵”导致了历史的循环。。中国的封建王朝建立之后,肇基者开创大统,勤于治国,政治大都比较清明;继任者却“生深宫之中,不知稼穑之艰难,多骄逸之失”[28]。随着统治时间的延续,王朝的行政效率开始衰退,贪污腐败也日趋严重,土地兼并、苛政重税致使社会矛盾激化,其间或有“中兴之主”的出现,但总归是昙花一现。政治腐败的加剧最终导致国内农民揭竿而起,此时“北方民族把中国的分裂和动乱视为他们入侵中国进行劫掠或建立霸权的机会。”[29]在此情形下,中原王朝一般无力抵御少数民族大规模的军事入侵,但一般也能找到解决的办法,“在军事力量薄弱的情况下如何保持中国的优越性,是中国人在政治上遇到的主要问题。解决的办法包括:中止接触;凭借文化和思想方面的多种手段,以中国的观念教化外国人;以各种荣誉进行收买,或以物质加以利诱,或者两者兼施;通过外交操纵以夷制夷;最后迫不得已时,只好承认蛮夷为中国的世界之最高统治者。”[30]因此,“每当游牧人的潜在的压迫力和定居国家正常所具有的抵御力失去了均衡的时候,几乎必不免有以启其端”[31]。总体来看,中国历史上存在这样一个战乱与稳定的周期性现象,在中原王朝兴衰更替的大循环下,中原王朝的治乱兴衰无疑是影响北方少数民族南下的重要因素(5)刘昶先生认为,各个王朝的兴亡交替,总是伴随着周期性的社会治乱、国势盛衰,这种周期性的治乱兴衰就是中国封建社会的整体特点,就是中国封建社会特殊的运动方式。。中原王朝初建时往往力量较弱,百废待兴,这时少数民族大多会趁机南下袭扰;当中原王朝经过休养生息恢复生机后,也会主动出击,此时游牧民族一般也无力南下入侵,若遇到内乱,失势的一方为了不被消灭不得不南下依附中原王朝以寻求庇护。两汉时期的匈奴、隋唐时期的突厥以及明朝时期的蒙古等,都存在过这样的情况。

第四,中原王朝的立国思想对北方少数民族的南下也有一定影响。当中原王朝的统治者大一统思想强烈,并形成治世之时,北方少数民族的南下往往会以和平归附为主。但当中原王朝统治者昏聩无能之时,也会引起北方少数民族的南下劫掠。例如,秦朝崇尚武力,国祚虽短,但也有蒙恬却匈奴七百余里,使之不敢南下而牧边。两汉时期,纵然匈奴军事实力强大,其南下入侵的步伐也会受到遏制。两晋南北朝时期,统治者无力控制局面,中原地区动荡不已,遂有北方少数民族的趁势南下、逐鹿中原。隋唐时期突厥的实力也不容小觑,但中原王朝在立国思想的指导下也能找到对抗突厥的有效办法。宋朝实行“守内虚外”的方针,重文轻武,边备较汉唐时期弱,实力大打折扣,契丹、女真、党项、蒙古等游牧民族动辄犯边,宋朝难以抗拒,不得采取纳贡、岁输的方式换取一时的和平。明朝自朱棣迁都北京后就有“天子守国门”的思想,他告诫后世子孙:“我朝国势之尊,超迈前古,其驭北虏西蕃,无汉之和亲,无唐之结盟,无宋之纳岁币,亦无兄弟敌国之礼,其来朝贡则以恩礼待之。”[32]此后,明朝无论遇到北方少数民族多大的压力,基本上是遵从祖训,不和亲、不结盟、不纳岁币,哪怕皇帝被俘也不屈膝投降、割地赔款。由此来看,王朝的立国思想对北方少数民族的南下无疑具有重要的影响。

四、结论

总体来说,中国古代北方少数民族的周期性南下为中华民族注入了新鲜血液,是中华民族共同体得以赓续发展的重要内生动力,深刻影响了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形成与发展。需要注意的是,尽管不同时期、不同阶段,北方少数民族南下的原因也会不尽相同,但我们应看到的是,中国古代北方少数民族在南下的过程中,直接或者间接地促进了中华各民族间的交往交流交融,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的这种双向互动是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不竭动力。也正因为这样,双方的联系在相互交往交流中不断加深,最终形成了一个“我中有你、你中有我,而又各具个性的多元统一体”[34],这种联系也正是中华民族共同体与人类命运共同体紧密相联的坚实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