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青兰 林开蕾
从建党百年讲话中的第一次出场,再到中国共产党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将其作为“中国式现代化的本质要求”,①习近平:《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 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而团结奋斗——在中国共产党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北京:人民出版社,2022 年,第23-24 页。中国共产党对人类文明新形态的认识不断深化,同时也反映了人类文明新形态成为需要不断进行探索的时代课题。人类文明新形态的生成与演进,离不开马克思主义的理论指引。作为历史唯物主义的基石和核心,马克思社会形态理论是从“现实的人”的生产出发,通过对人类社会形态的横向结构与纵向发展的深刻剖析而揭示关于人类社会形态发展规律的科学,其包含的社会形态划分理论、社会形态结构理论以及社会形态演进理论,对论证人类文明新形态生成的必然性及其演进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作为中华文明与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双向互动、融合创新而发展起来的文明形态,人类文明新形态的源起可在马克思社会形态理论中得以探寻,其演进又是对马克思社会形态理论的时代反馈。
马克思对社会形态的划分具有科学与价值两个尺度,前者强调“社会经济形态的发展同自然的进程和自然的历史是相似的”,②《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3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6 年,第19 页。并以生产方式为科学尺度对社会形态进行了五个阶段的划分,从“实然”的角度勾勒了社会形态及其发展演进的客观规律;后者以人的发展状态为尺度将社会历史划分为三大阶段,并以共同体的形式描绘了不同阶段人类生存的社会组织形式,从“应然”的角度回答了社会形态发展演进的未来构想。两种划分角度虽然各有侧重,但实质上是基于“人的感性活动”,从社会形态主体与客体两个方面进行的划分。作为社会主义文明的新形态,人类文明新形态遵循着马克思关于人类社会形态发展的一般规律,同时又具有自身独特的时空特征,其本身的存在与发展是对马克思社会形态划分理论新的突破与诠释。
“发展方式变迁及其所带来的生存方式革命从深层次上决定文明形态变革。”①袁祖社:《当代文明形态变革之主题自觉与中国式发展理念的实践—价值逻辑》,《学习与探索》2016 年第11 期。人类文明形态随着生产方式的发展经历了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和社会主义社会,也凸显人的存在状态与社会发展方式的变革历程。从当今世界主要表征形式看,人类文明形态主要以资本主义文明与社会主义文明为主。人类文明新形态既实现了对资本主义文明形态的超越与扬弃,又遵循着社会主义文明的建构规律;既是社会主义文明的新形态,又立足于中华文明的发展逻辑,是在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华文明的双向互动与融合创新中实现自我发展的。
文明的发展具有连续性与超越性。社会主义文明形态是从资本主义文明形态的“胚胎”中孕育出来的。不可否认,资本主义文明对于建构现代文明、推动人类文明进步有着不可磨灭的贡献。然而这种建立在“劳动奴役制上的罪恶的文明”,②《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年,第120 页。在其发展的每一个阶段都充满着掠夺与暴力,溢满着“血和肮脏的东西”。③《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年,第297 页。新旧文明形态的更替必然伴随着对旧文明形态的改造与重构。以资本主义文明为主的现代文明在推动新旧文明更替的过程中,注入了大量资本主义的功利性因素。其演变的过程在利益的刺激下发生畸变,文明理念和野蛮行为的共存、文明内容与文明形式的错位,成为当代资本主义文明的一大景象。当这一文明的合法性和合理性遇到质疑并遭到被剥削阶级的反抗时,便会暴露出其凶残的本质。无论再怎么粉饰与美化,根植于资本主义文明的以追逐剩余价值为目的的资本逻辑是绝不可能改变的,它“像高利贷一样剥削现代文明的一切利益”。④《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年,第176 页。文明的发展与更替是在否定与重构、在继承与超越中实现的。资本主义文明形态“不论它较之旧制度如何合理,却决不是绝对合乎理性的。”⑤《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3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年,第526 页。马克思揭露了资本主义社会的剥削本质,揭开了资本主义文明繁荣假象背后的没落与萧条,并展开了对未来文明的设想与展望。作为共产主义文明的初级阶段,社会主义文明是新的时空背景下产生的人类文明形态,它既是对人类社会文明共性的承认,又凸显了人类文明发展的多样性。以公有制为基础的社会主义文明形态,突破了以私有制为基础的资本主义文明形态下所形成的局限利益关系与“原子式个人”的社会发展形式。它诞生于“集体的力量”,强调的是以共同富裕为社会发展的本质要求,凸显的是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处,从根本上实现了对资本主义文明的超越,同时也从社会性质、价值指向、逻辑建构等方面规定着人类文明新形态的整体框架。
任何文明形态都是处于一定时空背景下,时空的可转换性体现了人类文明形态的递进性。空间变换造就不同文明形态的地域特征,历史转换造就不同文明形态的时代特征,有关文明形态的基本语境和总体特征是在新的时空中重塑的。作为社会主义文明形态的新阶段,人类文明新形态既遵循着社会主义文明形态的逻辑建构与价值指向,又有着新的时空背景所赋予的新特征。从时代坐标来看,新时代的历史方位意味着国际国内背景、历史任务、主要矛盾等发生了新的转变,赋予了人类文明新形态新的时代内涵与使命。从空间坐标来看,人类文明新形态扎根于中国实际,是具有中国特色的文明新形态。这意味着与一般的社会主义文明形态相比,它具有鲜明的中国气派与中国特色,是中国制度、中国道路、中国精神的集中体现,必须将其纳入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战略全局以及全面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奋斗目标来定位和推进。从文化坐标来看,文化彰显文明形态的精神标识。人类文明新形态扎根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土壤之中,烙印着中华民族的文化基因,是中华文明的现代形态。例如,“和而不同,求同存异”反映了人类文明新形态追求不同文明相互交流借鉴的基本特征;“天人合一,道法自然”凸显了人类文明新形态追求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目标要求;等等。这些传统文化精华构成了人类文明新形态的文化价值观来源,凸显了其与一般社会主义文明形态在价值追求与文化特征上的区别。
作为人类社会基本的生存方式,共同体的发展是同人类文明形态的演进紧密相连的。马克思从生产力以及人的生存状态出发,将人类社会形态的存在与组织方式划分为“自然的共同体”“虚幻的共同体”以及“真正的共同体”,以共同体的方式勾勒了人类社会形态的演进历程。从共同体的发展历程上看,人类命运共同体作为共同体新的发展样态,它既实现了对“虚幻的共同体”的超越,又是走向“真正的共同体”的当代实践形态。
第一,人类文明新形态是对“虚幻的共同体”的超越与扬弃。资本主义的发展促使“自然的共同体”的瓦解,物的依赖关系取代了人的依赖关系。资本主义私有制下生产资料与劳动者相分离激活了个体对剩余价值的贪婪欲望,个体为了追求利益而彰显各自的独立性,逐渐与共同利益分道扬镳,从而导致个体与共同体之间的疏离。然而作为社会存在物,个体生存和发展必须依赖于共同体这一形式。为了满足阶级利益的需要,资产阶级通过意识形态的虚构建立起“虚幻的共同体”。在这一“虚幻的共同体”中,个人的自由不过是一种虚幻的自由,“在这个社会中,人作为私人进行活动,把他人看做工具,把自己也降为工具,并成为异己力量的玩物。”①《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 卷,第30 页。虚幻的共同利益是对个人自由个性的枷锁。个体在这一“虚幻的共同体”中沦落为资本增值的工具和手段,遵循着资本逻辑的支配。人类文明新形态正是在扬弃“虚幻的共同体”的过程中实现了自身的发展。一方面,它以社会主义制度作为根本制度,以共同富裕为价值追求,突破了“虚幻的共同体”的固有弊端;另一方面又吸取了“虚幻的共同体”在科学技术、生产变革、市场建设方面的有利因素,从而来实现自身发展。
第二,人类文明新形态是对“真正的共同体”的追求。马克思关于“真正的共同体”的出场源自对“虚幻的共同体”的深刻批判中。针对以往共同体中特殊利益与共同利益无谓又无望的对立状态,“真正的共同体”强调只有摆脱以往阶级对立所造成的桎梏和障碍,个体才能摆脱阶级的狭隘眼界,在满足个体特殊利益的同时为他人提供自由发展的条件,从而实现特殊利益与共同利益的完全一致。到那时,共同体将成为实现个体自由而全面发展的社会组织形式。然而人类文明新形态较“真正的共同体”相比还有着一定的差距,主要表现为“发展不平衡不充分问题仍然突出,……科技创新能力还不强;……意识形态领域存在不少挑战;……生态环境保护任务依然艰巨;……铲除腐败滋生土壤任务依然艰巨,等等。”②习近平:《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 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而团结奋斗——在中国共产党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第14 页。应该说,人类文明新形态是以“真正的共同体”为方向指引,其构建意味着中国共产党对社会主义建设规律认识达到了新的高度,也意味着迈向“真正的共同体”的道路越来越清晰。
第三,人类文明新形态是“真正的共同体”的当代实践形态。人类命运共同体是人类文明新形态在共同体形式上的集中表现,回答了人类文明新形态“何以可能”的内在规定性、时代迫切性以及实践可行性。在发展方式上,它超越了以往通过暴力掠夺手段推进文明形态演进的陈旧逻辑,强调的是通过和平方式兼顾自身与世界发展利益;在价值立场上,它突破了以往以少部分群体作为构建主体的文明形态发展模式,强调的是以人类作为文明形态的构建主体,以实现全人类的自由全面发展为目的,倡导的是全人类共同价值;在构建路径上,它主张构建新型国际关系,强调国与国之间要相互尊重、合作共赢,走一条对话而不对抗、结伴而不结盟的国与国交往的新路。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构建充分彰显了人类文明新形态的核心价值,它以切实行动推动不同文明的交流互鉴,推动持久和平、共同繁荣的和谐世界的构建,为促进世界和平与发展提供了中国智慧与中国方案。
作为马克思社会形态理论中最基本的内容,社会形态结构是指构成社会形态的各个要素及它们之间的关系结构,是囊括了全部社会生活要素的总体性范畴,其内容在本质上反映的是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从其构成要素看,在马克思社会形态结构理论中,整个社会形态就是由主体“人”的社会实践活动以及包括生产力、生产关系等社会存在而构成的统一的社会有机体。人类文明新形态遵循着社会形态结构的逻辑建构,同时又基于新的时空背景赋予了这一结构更为丰富的内涵。
在马克思人民主体思想提出以前,人们对于人类文明形态发展的主体问题的理解带有鲜明的唯心史观色彩。一方面,由于中世纪宗教统治渗透于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整个文明形态被深深打上宗教的烙印,成为上帝或者某种不可违抗的外在于人的异己力量。另一方面,英雄史观的出现使得人类文明形态发展的主体从神秘的上帝回归到了现实的人本身,但实际上是统治阶级确立了一种“天然”权威而编织或杜撰出来的带有神秘色彩的“英雄”来蒙蔽人民群众,进而维护自身统治。从事现实生产活动的普通大众则被贬低为创造历史的消极被动因素,附庸成为“英雄”编撰历史的素材以及推动人类文明发展的工具。通过对宗教本质的揭露以及对英雄史观的批判,马克思强调人民群众是人类社会历史的创造者,找到了人类文明形态形成与发展的真正主体。他指出:“历史什么事情也没有做,它‘不拥有任何惊人的丰富性’,它‘没有进行任何战斗’!其实,正是人,现实的、活生生的人在创造这一切,拥有这一切并且进行着战斗。”①《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 卷,第295 页。而“真正的人民即无产者、小农和城市贫民”,②《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8 年,第220 页。他们用从事物质生产劳动的实践活动来创造并推动人类文明形态。当然,这种创造与推动绝非无意识的或者自发的活动,它是一种主体自觉的实践活动,并且这种实践活动的实现有赖于在实践方面发挥着“最坚决的,始终起推动作用的部分”以及在理论方面有着“了解无产阶级运动的条件、进程和一般结果”③《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年,第413 页。的那一部分群体的领导。
人类文明新形态坚持以现实的人作为社会形态结构的主体因素,同时又深化了对这一主体因素的认识。从广度上来看,人类文明新形态突破了以往剥削阶级的固有障碍,坚信现实的人的主体范畴随着人们历史活动的深入,其范围与数量也必然会进一步扩大。随着当今全球化的发展,人类交往边界不断突破了原本狭隘地域的束缚,个人日益成为世界性历史的“个人”。人类文明新形态主张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将全人类纳入为社会形态的构成主体,以全人类共同价值作为推进人类文明形态发展的价值遵循。从深度上看,党的十八大以来,以习近平同志为核心的党中央紧紧围绕着人民主体地位进行理性审视和深刻分析,不断完善和创新以人民至上为主题的理论框架,并赋予其更深刻和更丰富的意义空间。“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的提出是对以往人民主体思想的赓续与传承,彰显了“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就是我们的奋斗目标”④《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1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8 年,第4 页。的执政初心和价值归宿,始终坚信社会形态发展演进的最深厚的动力根源存在于民众之中,坚持人民是文明新形态发展的推动者以及成果的享用者。
马克思不仅从主体要素出发,论证了构成社会形态的全部要素都是人的物化成果,同时也深入人类社会的各个领域,从日常生活的各个方面对社会形态特别是资本主义社会形态进行剖析。“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制约着整个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过程”,①《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 卷,第2 页。马克思认为社会形态客体结构既包括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基本层次,又包含其他方面社会要素和社会关系的总和所构成的完整体系。这些内部的要素呈现出各自的特殊本质与发展规律,社会形态则是这些要素在未达到质变程度时所表现出来的具有相对稳定性的有机体,是随着内部要素变动而发展的“活生生的形态”。
“我们坚持和发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推动物质文明、政治文明、精神文明、社会文明、生态文明协调发展,创造了中国式现代化新道路,创造了人类文明新形态。”②《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4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22 年,第10 页。在社会形态的构成要素上,人类文明新形态在继承与借鉴马克思社会形态发展理论中关于社会形态构成要素思想的同时,也结合新的时代背景在内容上创造性提出了“五位一体”的总体布局。从其中五大文明的关系来看,物质文明作为人类文明新形态的基础,其所产生的物质生产资料是其他文明存在和发展的物质前提;精神文明作为人类文明新形态的灵魂,它为其他文明的建设凝心铸魂、提供价值导向;政治文明是人类文明新形态的核心,它包含政治制度、政治行为、政治意识等方面,是其他文明发展的政治保障;社会文明是人类文明新形态的基本条件,它突破了以往文明形态中“一方的人的能力的发展是以另一方的发展受到限制为基础的”③《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2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 年,第214 页。固有弊端,强调以共同富裕作为社会主义文明的目标取向,构成了其他文明建设的价值追求;生态文明是人类文明新形态的内在要求,它主张的是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旨在实现“人和自然界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④《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 卷,第185 页。是其他文明建设的必然要求。五大文明结构均衡、协调发展,是统一的社会有机体。从辩证唯物主义来看,“协调”意味着内部矛盾各要素之间处于稳定的和谐状态。然而由于矛盾的特殊性,五大文明之间的运动绝非同步同等,彼此之间必然存在着差异,甚至斗争。因此五大文明的协调推进一方面强调五大文明之间应保持互为前提、相互依存的关系,一方的存在以另一方为前提,从而构成相互依赖的矛盾统一体;另一方面五大文明又要保持自身的独立性。每一个文明及其文明内部的各要素有着自身独特的发展规律,在发展的进度上存在着差异。协调推进绝非消灭这种差异,而是在尊重其发展规律的基础上尽量缩小差异,最大程度优化五大文明及其内部各要素的结构,构建相互促进、共同进步的和谐关系。
社会形态不是既成的集合体,而是过程的集合体,是“活动着和发展着的活的机体”。⑤《列宁选集》第1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2 年,第55 页。它既是一定生产方式下社会结构的凝结体,具有相对稳定性,又无时无刻不处于运动状态之中,为文明形态的演进和质变进行量的积累。从演进动力来看,人类文明新形态的发展演进既遵循着马克思社会形态演进动力理论的一般规律,又创造性地提出了社会主要矛盾及全面深化改革理论。从演进方式来看,“党领导人民成功走出中国式现代化道路,创造了人类文明新形态”。⑥《中共中央关于党的百年奋斗重大成就和历史经验的决议》,北京:人民出版社,2021 年,第64 页。中国式现代化道路创造了人类文明新形态,其发展进程从实践维度上不断赋予了这一新形态具体的实质内容与文明特质,丰富了人类文明形态演进的途径,深化了马克思社会形态的演进理论。
在马克思看来,社会形态的演进是动力系统协同作用的结果。一方面,需要的丰富性是“人的本质力量的新的证明和人的本质的新的充实”,⑦《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年,第132 页。“现实的人”所进行的不断满足需要的生产实践活动构成了社会形态演进的内源性动力;另一方面,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两大基本矛盾及其适应的规律在社会形态中构成了一个由和谐到矛盾再到新的和谐、新的矛盾不断发展变化的螺旋式上升过程,从而推动着社会形态的不断发展演进。此外,阶级斗争、科学技术、革命是推动社会形态演进的基本力量。人类文明新形态的发展演进遵循着马克思社会形态演进动力理论的一般规律,但又在新的历史条件下对其进行了丰富和发展。
马克思社会形态演进动力理论一方面将社会形态视为一个总体性的结构性存在,其中社会基本矛盾是撬动这一结构前进的根本动力;另一方面强调社会形态中人的主体能动性作用,认为人的需要以及人的实践活动构成了社会形态演进的内源性动力。人类文明新形态从属于社会主义文明形态,其基本矛盾“具有根本不同的性质和情况”,①《毛泽东文集》第7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9 年,第214 页。是一种非对抗性的矛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进入新时代,我国社会主要矛盾已经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其中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构成了人类文明新形态演进的内源性动力,也凸显了人类文明新形态演进的价值取向。而发展问题则对应生产力,对不平衡不充分发展问题的解决实质上是对我国生产结构的优化,从而不断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这也是解决我国内部矛盾、推动人类文明新形态演进的根本动力。人类文明新形态将马克思社会形态演进的主体性动力与结构性动力进行了有机融合与统一,是对马克思社会形态动力理论的继承与创新。
在马克思看来,社会形态的演进动力根源于生产方式内部的矛盾,而“生产力和交往形式之间的这种矛盾……每一次都不免要爆发为革命”,②《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 卷,第195-196 页。因此革命成为了解决社会主要矛盾,推动社会形态演进的直接动力。在人类文明新形态里,由于基本矛盾转换为非对抗性的矛盾,因此其不相适应的部分可以通过社会主义制度的自我完善和发展不断得到解决。通过全面深化改革对社会主义基本矛盾进行调整,使社会基本动力机制保持内部的平衡与良性的互动关系,充分激发并调动社会内部的动力因素,从而形成了人类文明新形态发展演进的合力。全面深化改革的提出,既有助于在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过程中推动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同时也丰富和发展了马克思社会形态动力理论。
人类文明形态的发展是一个扬弃的过程,遵循着由低级到高级依次更替的客观规律。同时,马克思也承认人类文明发展具有差序格局与递进发展中的层次性和相对性。如俄国的“农村公社”“有可能不通过资本主义制度的卡夫丁峡谷,而占有资本主义制度所创造的一切积极成果。”③《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 卷,第828-829 页。可以说,作为“跨越卡夫丁峡谷”的现代化方式,中国式现代化实现了对资本主义现代化的超越,是推动人类文明新形态演进的根本途径。
不可否认,资本主义开创了人类现代化的先河,“资本的文明面之一是……同以前的奴隶制、农奴制等形式相比,更有利于生产力的发展,有利于社会关系的发展,有利于更高级的新形态的各种要素的创造。”④《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7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年,第927-928 页。然而这种以“枪炮政策”开拓出来的以资本增值为核心的现代化道路,必然会随着民族意识的觉醒以及全球资本扩张空间的减少而呈现出不可持续的结构性症候。一方面是文明创造主体与文明自身发展背道而驰的逻辑悖论。“工人创造的对象越文明,工人自己越野蛮”,⑤《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 卷,第158 页。资本主义文明形态的演进伴随的是人的主体性的丧失。另一方面是文明形态的发展与全球霸权主义盛行的逻辑悖论。资本主义文明形态的本质在于对剩余价值的占有,这意味着它需要不断扩展与占有资本增值的空间,从而才能实现自身形态的演进。为了实现资本增值的最大化,资本开始在全球空间进行布展,以霸权主义的形式制造全球资源与权益不平等的空间格局,从而对其他地区进行“剥夺性积累”。“随着文明而产生的社会为自己所建立的一切机构,都转变为它们原来的目的的反面。”⑥《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 卷,第518 页。资本主义文明形态在发展过程中,其内在逻辑自反性也不断凸显,并随着这一文明形态的自我否定与扬弃而走向毁灭。
“中国式现代化赋予中华文明以现代力量,中华文明赋予中国式现代化以深厚底蕴。”①习近平:《在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上的讲话》,《求是》2023 年第17 期。二者的双向互动与融合创新,以崭新的视角以及独特的方式提供了人们认识文明形态的逻辑洞见以及国家走向现代化的全新路径,并规定了人类文明新形态的内在特质。第一,以人民为中心的中国式现代化彰显了人类文明新形态的人民立场。在资本主义国家,“资本是资产阶级社会的支配一切的经济权力”,②《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 卷,第707 页。由此形成的现代化道路在本质上是人的异化、工具化的过程。而中国式现代化道路是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现代化道路,其实践展开过程就是人的全面发展过程,其所追求的现代化本质上就是人的现代化,在价值追求上表现为全体人民共同富裕的现代化,彰显了人类文明新形态的人民主体性。第二,协调发展的中国式现代化彰显了人类文明新形态的基本特征。协调性是现代化道路的重要品质,协调性的强弱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文明形态的程度。资本主义国家的现代化道路发展是失衡的,现实中资本的贪婪属性不断致使着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关系的恶化。而中国式现代化道路内在包含着五大文明的有机统一,强调文明系统内部关系的协调发展,目的在于实现人与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关系的和谐,是全面协调发展的现代化。第三,走和平发展的中国式现代化彰显了人类文明新形态的和平基因。资本逻辑主导下,“对内剥削”与“对外扩张”成为资本主义现代化道路发展的两大动力,武力冲突与暴力掠夺是这一道路的两大特征。“中国人民要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但我们坚持走和平发展道路,不会走扩张主义和殖民主义道路,更不会给世界造成混乱。”③《习近平会见美国国防部长马蒂斯》,《人民日报》2018 年6 月28 日第1 版。中国式现代化在依靠自身实现发展的同时,在与其他文明进行平等交流的展开过程中逐渐实现了价值外溢。作为中国式现代化的文明产物,人类文明新形态遵循这一道路的特质,坚持在和平的基础上实现自身发展与世界发展的统一。由此可以预见,随着中国式现代化道路的不断拓宽,人类文明新形态将向更高水平、更深层次发展演进,二者的双向推进也必将改写人类现代化文明的时空叙事。
“人类文明进步历程从来没有平坦的大道可走”。④《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2 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 年,第487 页。作为对资本文明形态的根本超越,人类文明新形态蕴含着新的生产方式,其演进发展的进程将会彻底扭转人与自我、人与他人、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相矛盾的局面,使之朝着和谐的方向发展。人类文明新形态植根于中国式现代化道路之中。这一道路从多个维度提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以及维护世界和平与发展的价值理念和实践方案。可以说,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人类文明新形态仍存在很大的发展空间,它只是碍于社会生产力的发展程度而未得到充分彰显。这也说明了人类文明新形态的演进是一个螺旋式上升的过程,其构建归根到底依赖于一定生产方式下现实的个人的社会实践活动。中国式现代化道路赋予了现实的个人先进的生产关系,同时通过改革的方式不断激发人类文明新形态的发展活力,进而推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真正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