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敬泽
克鲁伊夫的“双杠”球衣成为世界杯历史上的著名风景。
那是一个橙色笼罩的夏天,荷兰人以革命性的足球风格席卷了世界。那几乎是属于克鲁伊夫的夏天。1974年世界杯上,克鲁伊夫以舞蹈而不是决斗来迎接每一场比赛。他的每一次触球都引人入胜,每一个动作都让人充满期待。
只要一提到他的名字,人们就会想到那年6月19日,在多特蒙德威斯特法伦球场的一幕,克鲁伊夫以假动作戏耍了瑞典球员奥尔森。这个被称作“克鲁伊夫转身”的过人方式载入了足球的历史。克鲁伊夫在他的自传《我的转身》中写道:“这个动作不是我在训练中练习过的。当时,这个想法一闪而过,因为在那个特定的时刻,这是处理球的最好办法。”
全攻全守是足球史上的创举,是11名球员对空间和移动近乎心灵感应的集体协作。克鲁伊夫是这种足球的代言人,也是一个打破常规的明星。
克鲁伊夫是荷兰队的核心,他的足球像荷兰的橙色球衣一样,生动而华丽地突破了人们的想象。
多年担任阿森纳主教练的温格在克鲁伊夫的纪念活动中回忆道:“现在谈的压迫、转换和快速夺回球权,荷兰在1974年就已经做到了。他们在战术上遥遥领先,相信自己对待比赛的方式。”
全攻全守的理念从阿贾克斯开始。这家俱乐部离克鲁伊夫在阿姆斯特丹的童年住所仅5分钟路程。克鲁伊夫10岁时就加入了俱乐部,在离开学校加盟球队这件事上,阿贾克斯暗通款曲,通过伪造年龄,为他提供了一份青年队合同。在主教练米歇尔斯的调教下,阿贾克斯俱乐部迎来了鼎盛时期,持续统治欧洲足坛,克鲁伊夫成为这支球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米歇尔斯本人在上世纪50年代受到匈牙利足球的影响,发展了一种足球风格,带领阿贾克斯在1971年赢得了第一个欧洲冠军杯。他在那年离开阿贾克斯赴巴塞罗那执教之后,又看着自己建立的球队连续三年在欧洲封王。
才华横溢的荷兰队。
前阿贾克斯和荷兰后卫克罗尔说:“米歇尔斯让我们跑得更多,并接管彼此的位置,这是革命性的。全攻全守第一次展现出完全不同的足球未来,是足球世界近40年来唯一真正的变化。”
1973年,克鲁伊夫已是阿贾克斯的明星,获得第二个金球奖,在社会和文化极速变革的时代,成为荷兰年轻人的偶像。年轻人喜欢他干练的形象,钦佩他非凡的才能。十几岁的时候,克鲁伊夫就已学会把香烟掐灭在鞋底上,但对自己的酷并不自知。他苛刻、叛逆,对队友要求很高。队友雷普回忆道:“他在比赛中越来越爱发号施令。”
克鲁伊夫虽然戴上了阿贾克斯队长的袖标,但在夏训期间,队员们发起投票,把他选下去了。克鲁伊夫为此感到愤怒,称之为“我从未经历过的一种嫉妒”,也意味着在阿贾克斯球员生涯的结束。
1973年夏,克鲁伊夫离开阿贾克斯,以当时创世界纪录的92.2万英镑加盟了米歇尔斯执教的巴塞罗那,并帮助球队获得了14年来的第一个西甲冠军。
1974年世界杯近在眼前,国家队集训期间,克鲁伊夫与阿贾克斯的前队友们依然问题不断。克鲁伊夫认为,队友们对于他从西班牙归队太迟充满怨言。但是,当他们重新集结,为改变他们人生的世界杯而备战时,球员之间的矛盾得到了缓解。
当时,荷兰足球在大赛中没有什么像样的成绩。二战后,荷兰队就没进入过世界杯决赛圈,也从未出现在欧洲杯上。1974年世界杯预选赛上,他们差点搞砸,最后一场对比利时靠争议进球才惊险晋级。此后,巴萨主帅米歇尔斯接管荷兰队,一段神奇的旅程开始了。
米歇尔斯执教的荷兰队主要由阿贾克斯系球员和赢得1970年欧洲杯冠军的费耶诺德球员组成。阿贾克斯系球员熟谙米歇尔斯的压迫风格和位置转换,其他球員也集中接受了训练。米歇尔斯想打造一支升级版的阿贾克斯,并不容易。集训期间,荷兰队甚至在友谊赛中输给了德乙俱乐部,但在世界杯开始前一周,他们以4比1战胜阿根廷,提升了士气。
克鲁伊夫说:“全攻全守是有才华的个体与纪律严明的团队结合,抱怨和单打独斗是大忌,只有米歇尔斯这样的铁腕主帅才能将这些隐患消灭在萌芽状态。除了球员的能力,全攻全守强调的是距离和位置。当我们做到这些,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1974年6月15日,在汉诺威的下萨克森体育场,荷兰队迎战乌拉圭队,开启了36年来的首次世界杯征程。荷兰队穿着袖子上饰有三条杠的阿迪达斯球衣出场,除了克鲁伊夫。当时,他与彪马有约,拒绝穿阿迪达斯的服装。一番扯皮后,双方各退一步,克鲁伊夫穿阿迪达斯球衣登场,但移除了其中一条条纹。他在自传中写道:“荷兰足协在没有告知球员的情况下,与赞助商签订了合同。这种行为令人愤怒,最终只有我为队友出头。”
全攻全守的开创者米歇尔斯。
在汉诺威,克鲁伊夫是乌拉圭人粗暴对待的目标,但他轻盈地躲过铲球,带领荷兰队向前推进。荷兰队2比0获胜,让人们得以一窥全攻全守的风采,那是令人窒息的压迫和流畅进攻的有力结合。
4天后,荷兰队与瑞典队互交白卷。这场比赛之所以被人们铭记,因为它产生了足球史上最具标志性的一刻。
比赛中,克鲁伊夫在瑞典禁区左侧接到斜传球。他的停球有点问题,但用灵活的右脚把球控制下来,猫捉老鼠的游戏就开始了。头发蓬乱的克鲁伊夫夸张地用右脚佯装将球踢向禁区,引诱瑞典边后卫奥尔森上钩。当对方已经朝着预期的传球方向移动时,克鲁伊夫用右脚包住球,把球从身后勾回,然后左脚带球冲向禁区,将奥尔森甩在原地。
克鲁伊夫在自传中写道:“技术和经验丰富,身体对大脑的指令就会非常迅速,即使那个动作只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那是解决问题的方案,而不是为了让对手出丑。”奥尔森确信自己可以做出成功拦截,然后球不见了。他在2016年回忆道:“我不明白他是怎么做到的。现在,当我看到视频时,依然感到惊讶。”
虽然此举最终没有导致进球,但克鲁伊夫的魔幻时刻成为世界杯的经典。
小组赛最后一场,荷兰队充满信心,4比1击败保加利亚,大踏步前进。他们的足球令人着迷,精彩的表演让场边身着橙色的支持者更加喧闹。
第二阶段,在盖尔森基兴,荷兰队在第一场比赛中击败了阿根廷队。开场进球是全攻全守的完美写照。荷兰队在对方半场断球,克鲁伊夫从空中摘下了队友范哈内亨灵巧的传球,绕过守门员卡内瓦利,将球送入空门。在倾盆大雨中,克罗尔再进一球,雷普接克鲁伊夫的传中头球破门。主帅米歇尔斯穿着过膝的雨衣站在替补席边,笑眯眯地看着弟子们庆祝。
恶劣的天气无法阻止荷兰人的攻击力,荷兰队守门员容布洛德整场比赛只触球一次。克鲁伊夫在最后时刻打进一记小角度抽射,进一步引起了人们的讨论和赞美。米歇尔斯说:“他们说克鲁伊夫会成为一名优秀的芭蕾舞演员,我认为他可以成为他想成为的任何人。”
巴尔达诺当时还是个少年,敬畏地看着荷兰队14号折磨着他的同胞。他说:“在我的生活中,从未见过像克鲁伊夫这样的球员。他掌控着比赛,对场上情况的把握令人赞叹。他同时扮演着球员、教练和裁判的角色。”1986年,巴尔达诺帮助阿根廷队捧起世界杯冠军奖杯。
克鲁伊夫在这届赛事初期有些紧张,后来,他在球场内外的举止都让媒体抓狂。英国记者格兰维尔说:“克鲁伊夫是一个天才。0在采访中,周围都是通晓多种语言的记者,他毫不费力地用荷语、英语、德语、西班牙语和意大利语与他们交流。”
进入7月,荷兰队继续积聚势能,2比0战胜民主德国队,与上届冠军巴西队会师半决赛。
这支巴西队没有贝利,但拥有里维利诺和加尔津霍等球员。比赛中,巴西队穿蓝色球衣,荷兰队穿上了白色,双方陷入了激烈的肉搏。克罗尔说:“这场比赛拥有成为经典比赛的一切元素,我热爱这样的氛围,尽一切努力去争胜。”
巴西上半场吃到三张黄牌,荷兰也吃到一张。下半场,克鲁伊夫从右路传球,穿过两名巴西球员的空隙,让内斯肯斯打破僵局。虽然净胜球意味着荷兰队只需要一场平局就可以晋级决赛,但他们并未满足。下半场第65分钟,克鲁伊夫从左路插上,在门前以一脚凌空垫射锁定胜局。克鲁伊夫在自传中写道:“在踢巴西之前,没有人真正知道我们有多好。踏入球场时,我们很紧张,30分钟以后才意识到我们实际上比对手更有技巧。比赛证明了全攻全守的威力。”
荷兰队是如此出色,如此引人注目,但他们的信心逐渐变成一种傲慢。世界杯期间,米歇尔斯甚至飞回巴塞罗那,督战俱乐部参加西班牙杯。但在决赛之前,荷兰队惹上了麻烦,因为德国《图片报》上的一则报道传到了荷兰国内。
正如荷兰记者科恩在《闪亮橙色》一书中揭露的那样,世界杯期间,荷兰队的生活有些乏味。为了找些乐子,球员们在战胜民主德国后举办了一场后来臭名昭著的聚会,有酒和雪茄,有乐队表演,有一群当地的年轻女性,克鲁伊夫等人还在酒店的泳池里裸泳。荷兰人不知道,有一名记者记录下这一切,登载在《图片报》的头版。克鲁伊夫勃然大怒,花了好几个小时在电话上安抚妻子。克鲁伊夫一生都否认这一事件,米歇尔斯坚称这是德国媒体的诽谤,目的是让荷兰人在决赛中遇到东道主时感到不安。
7月7日,决赛在慕尼黑奥林匹克体育场举行,人们对荷兰首捧大力神杯的前景很是乐观。参加了决赛的联邦德国前锋霍尔岑拜恩说:“他们脸上透着自信,眼神仿佛在说,你们今天想丢多少球?我试着看他们的眼睛,但我做不到。他们让我觉得自己渺小。”
克鲁伊夫是行走的焦点。
然而,荷兰人的赛前准备并不顺利。球队车上的磁带丢了,球员们不得不听着大卫·鲍伊的《悲伤》到达球场,这仿佛是一个预兆。克鲁伊夫在决赛前一晚没有睡好,坐在房间里不停抽烟。开球前,两队各自站成一排,克鲁伊夫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凝视着人群。现场荷兰的球迷数量远远超过了主场球迷。
决赛一开始,德国人被荷兰球员的技艺震惊了。比赛第一分钟,德国人没摸到球,看着荷兰人在场上奔跑、传接、展示技术,直到克鲁伊夫在禁区内被赫内斯放倒。
内斯肯斯的点球一蹴而就,荷兰队完美开局。几名球员后来承认,他们开始以球技羞辱东道主,虽然博得满堂彩,但无助于保持领先优势。克鲁伊夫说:“这是典型的骄兵必败案例。一旦自信超过了界限,就很难再扭转。整场比赛,我们的节奏总是不在点上。”联邦德国也是非常出色的球队,布吕特納以点球扳平比分,一下占据了主动。
1974年世界杯决赛,克鲁伊夫与贝肯鲍尔对垒。
早在“伪9号”这个词被创造出来之前,克鲁伊夫就是一个伪9号。在世界杯期间,他无处不在:有时作为组织核心后撤,有时忽然插入禁区,有时在左边路游弋。他创造了最多的机会,带球也最多。但随着荷兰队努力夺回控制权,他被带离对方球门越来越远,淹没在对手的中场绞杀中,无法在最有威胁的地方找到空间。
盖德·穆勒帮东道主领先。克鲁伊夫受到福格茨的粗暴对待,福格茨被黄牌警告。克鲁伊夫在中场休息时与裁判发生争执,也被黄牌警告。身心疲惫的克鲁伊夫没有再振作起来,中场休息后他回到前锋位置,创造了几次机会,但一无所获。克鲁伊夫说:“知道自己是世界最佳,但没有赢得荣誉,这种感觉非常糟糕。”
回到荷兰后,这支球队受到了英雄般的欢迎,他们在皇宫举行了记者招待会,并在阿姆斯特丹举行了庆祝活动。克鲁伊夫很快就摆脱了输掉决赛的失望情绪。他说:“更重要的是我们的表演在全世界引起了广泛赞赏,为数十亿人树立了榜样,也给所有像我这样不高大或不强壮的球员带来了希望。在那届世界杯期间,足球的哲学得到了调整。”
世界杯改变了克鲁伊夫的地位。他已经两次获得金球奖,但直到那场比赛后,才觉得自己出名了。他成为世界级球星,并在年末赢得了第三个金球奖。
温格说:“克鲁伊夫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找到处理球的最佳方式。他的优雅,让人想在足球场上看起来像他一样。”
这是克鲁伊夫唯一的世界杯。他帮助荷兰队进入1978年阿根廷世界杯决赛圈,但决定不参加比赛,也不会反悔。克鲁伊夫曾暗示,当时家人在巴塞罗那险些被绑架,让他决定留下来陪伴家人。然而,这更增添了克鲁伊夫的传奇色彩。
1974世界杯的4个礼拜里,克鲁伊夫和荷兰足球为这项运动赋予了一种新的哲学。他留下的遗产超越了个人的表现,仍然绵延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