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 鸯 陈科芳
林语堂是中西交流史上杰出的学者,也是最早向西方世界阐释中国古典文化的先行者之一,其英文创作、翻译研究和翻译评论,多栖并行,建树颇丰。与鲁迅、郭沫若等同时代人相比,林语堂的翻译理论和翻译实践别具特色,但由于历史原因,他提出的翻译理论在当时并没有受到足够的重视,其翻译作品在国内更是鲜为人知。直到20世纪90年代之后,林语堂翻译思想才逐渐被挖掘出来。1997年,陈荣东在《中国翻译》杂志发表《一篇不该忽视的译论——从〈论翻译〉一文看林语堂的翻译思想》。该文从翻译美学视角,就审美客体、审美主体和审美评判标准3个层面,对林语堂翻译思想展开具体分析,由此开启学术界对林语堂翻译思想的讨论。有从文化融合的视角展开宏观阐述的(王兆胜,1998;吕若涵,2002),也有从文本分析的视角探究具体策略和方法的(程宝燕,1999;葛校琴 等,2001;董晖,2002),另有研究从互文性视域(王少娣,2008;武建国 等,2019)、现代性视域(杨柳 等,2004)、语言哲学视域(冯智强,2009)、跨文化传播学视域(张季红,2016;梁满玲 等,2017)等不同研究角度进行探讨的。这些前期研究从语言学、文化学、传播学、交际学等不同侧面丰富和完善了对林语堂翻译思想的研究。综观前期研究,研究者众多,成果丰富,也不乏真知灼见,但由于切入点和侧重点各不相同,显得零散、细碎、杂多,缺乏体系性和关联性,未能从整体上综观林语堂翻译思想,亟待从视域融合的整体观出发充分挖掘林语堂作为著名翻译理论家和实践者的独特价值。
生态翻译学作为一种从生态视角综观翻译的研究范式,注重整体的关联性、方法的辩证性和认识的多样性,从整体观出发综合考察译者思想中各种显在和内隐关系,把个体思想放在特定译境中,作为主客体复杂联动的有机整体,在历时和共时的动态发展过程中进行研究,为全面深度挖掘林语堂翻译思想提供了很好的研究视角。
生态翻译学是胡庚申于21世纪初在翻译适应选择论的基础上创立的本土翻译理论。该理论以翻译生态(译境)、文本生态(译本)和翻译群落生态(译者)为研究对象,以“译境”“译本”和“译者”三者之间的关系为线索展开研究和论证阐述,是探讨此三者关系的“关系学”(胡庚申,2013)94。“译者”与“译本”“译境”是一种动态的共生关系(胡庚申,2021),以“译者”为中心,译者通过适应和选择,关注“译本”在移植前、移植中和移植后的“生命”状态,并在此过程中受到“译境”的制约、协调和规范,致力于保持整体翻译生态的稳定、协调、平衡与和谐。从“译本”“译者”“译境”三者的关系出发,产生了“翻译即文本移植”“翻译即适应选择”“翻译即生态平衡”三大核心理念,以及“多维整合”“和谐统一”和“译者中心”等生态翻译学原则(胡庚申,2021)。在具体翻译实践层面,表现为翻译行为的“多维适应选择”、翻译过程的“汰弱留强”和译者追求的“译有所为”等。
作为一位双语作家和翻译家,林语堂用精纯娴熟的英语创作和翻译了一系列经典作品,其中很多英文创作,如TheWisdomofConfucius(《孔子的智慧》)、TheWisdomofLaotse(《老子的智慧》)等带有翻译的痕迹,是林语堂以《道德经》、四书五经等典籍为蓝本,经过解构、改编和重构之后的作品(黄忠廉,2013),因此可谓中译英的变译作品。此外,其比较有代表性的中译英全译作品有《古文小品》《浮生六记》《东坡诗文选》《老残游记》等。蓝红军(2020)认为“翻译思想既寄于翻译实践,也现于理论论述”,林语堂的翻译思想既散见于各类变译和全译作品中,也集中体现在其诸多译论中。其中,《论翻译》一文被认为是林氏“最系统、最有分量的译论”(陈荣东,1997)。鉴于此,本文在理论层面通过解读《论翻译》一文来整体概观林语堂翻译思想。
生态翻译学认为,评判译文的标准,不只是忠实于原文,也不只是迎合读者,而是要在保持文本生态的基础上,为实现译文能在新的语言、文化、交际生态中“生存”和“长存”所追求的译文整合适应选择度(胡庚申,2013)114。译者通过“适应性选择”和“选择性适应”使文本在译语生态环境中获得新的生命,得以成长和发展,并最终达到整体翻译生态环境的平衡。从这个意义上来看,林语堂提出的翻译标准“忠实、通顺和美”正是其在内容、语言和风格层面多维适应和选择的结果。
“忠实”有四义,概括起来即“非字译”“须传神”“非绝对”和“须通顺”(张洁 等,2018)。第一义“非字译”指译者首先需充分理解原文,挖掘原文内涵,旨在“达意”,传达的是译者在“意”层面对原文的适应和选择。第二义“须传神”是在“达意”基础上更高要求的忠实,译者需将作者赋予原文的感情色彩如实传达出来,表明了译者在“情”层面对原文的适应和选择。第三义“非绝对”,即译文的“音、意、神、形、体”不可能同时百分百与原文对应,“译者或顾其义而忘其神,或得其神而忘其体”(林语堂,1984)506,所谓的忠实只能是“比较的忠实”,反映了译者在“信”层面对译文的适应和选择。第四义“须通顺”,体现的是译者的读者意识,是译者对读者负责的态度,反映了译者在“达”层面对译文的适应和选择。概言之,在“忠实”标准中,林语堂构建了“原文文本—译者—译文文本”这一显性关系链,反映的是译者在内容层面通过“选择性适应”和“适应性选择”达到“原文和译文在‘传神’和‘达意’上的平衡”(胡庚申,2013)198。
林语堂将“通顺”单独列为第二条标准,认为译本中的词汇和语法需区别对待。他指出“欧化之大部分工作在词汇,若语法乃极不易欧化,而且不能句句皆欧化也”(林语堂,1984)509。这种论断实质上是对“源语原创文本”和“译入语原创文本”语言表达的适应和选择。于译本词汇而言,应保留“源语原创文本”的语言特色,以体现词汇的“新颖性”和知识的“异域性”;于译本语法而言,则需适应和选择“译入语原创文本”的行文惯习,以避免译文表达方式的“翻译腔”。这对当今“归化”和“异化”的灵活运用深有启发。可以说,在“通顺”标准中,林语堂构建了“源语原创文本—译者—译语原创文本”这一隐性关系链,表明译者在语言层面通过“选择性适应”和“适应性选择”达到“原文和译文在‘词义’和‘句意’上的平衡”。
“美”是对翻译风格的描述和规约。林语堂认为,就诗歌、散文、小说等艺术文而言,原文的内容和风格须摆在同等重要的位置。他在文中提出“文章之美,不在质而在体”(林语堂,1984)511。此处的“体”并非物理意义上的原文形式,而是指文章“内的体裁”,指文体、文风、气韵等,现代通常说成“风格”。要完美再现作者风格,译者“必先把其所译作者之风度神韵预先认出,于译时复极力发挥”(林语堂,1984)511,即译者首先需把握原文美,方能在译文中传达和再现这种美。第一步,捕捉原文美,译者既需对“源语文化”之审美有所感知和体悟,又需对作者在原本中所表现的思想、气质精准把握和领会;第二步,再现原文美,译者需对“译语文化”之审美有深切体会,再结合自身的思想认识、气质和语言习惯极力发挥,方能在译文中展现原文美。因此,在“美”这条标准中,林语堂构建了“源语文化—译者—译语文化”之间的隐性关系链,传达译者在风格层面通过“选择性适应”和“适应性选择”保持“原文和译文在‘美学价值’和‘文风’上的平衡”。
生态翻译学认为,翻译是一个整合一体的、和谐统一的系统(胡庚申,2009)。其方法论是多元的、整合的、复杂的,超越了认识论上“非此即彼”的单一论,也摆脱了二元对立下“有序、分割、理性”的简单性思维模式(胡庚申,2021)。林语堂针对“直译”和“意译”之流弊所提出的“字译”和“句译”之翻译方法,体现的正是一种“和谐统一”的生态翻译学理念。
林语堂认为,“直译”和“意译”这2个名词不能由名现义,无法实指,而任凭主观理解则容易引起误会,走向极端,如直译走向死译,意译走向胡译等(林语堂,1984)500。由此,他提出能直接表明译法程序的“字译”和“句译”。
从生态翻译学视角来看,“直译”和“意译”是一种二元对立思维,非此即彼,容易走极端,而“字译”和“句译”则把“字”和“句”看成是翻译生态环境中相互依存、和谐统一的有机组成部分。对于单个的字而言,句就是其生态环境,独立于句外的逐字翻译的方法不可取,“字译”须从“句译”出发,把字看作句中活的、有组织的单元,才能弄清上下文中字词所蕴含的“感情色彩”和“暗示力”,方能有效传达出原文的“字神句气”和“言外之意”。对于句而言,字是其有机构成部件,“句译”须以“字译”为基础,一句中的字义互相连贯、互相结合而构成句的总体意义。
生态翻译学认为,翻译是一种以“译者为中心”的智力活动(胡庚申,2009)。译者的中心地位主要体现在译者的“选择性适应”和“适应性选择”活动,表征为“译者的主体性、积极性、能动性与创造性等特征”(胡庚申,2021)。这一翻译观表明,翻译的质量和译品在新译境中的生存与译者的个性和能力密切相关。林语堂在翻译标准和翻译风格的阐述中,处处彰显了其作为译者的中心地位和主导作用。
上文已经详细讨论了林语堂 “忠实、通顺、美” 的翻译标准,以译者为中心,就文本内容、语言和风格所做的适应性选择和选择性适应,此处不再赘述。下面主要就翻译风格谈谈林语堂“译者中心”的翻译理念。
林语堂认为,“凡译艺术文的人,必先把其所译作者之风度神韵预先认出,于译时复极力发挥,才是尽译艺术文之义务”(林语堂,1984)511。他把风格表述为“风度神韵”,是艺术文“内的体裁”,与作者个性直接相关。原文风格是作者个人本性流露和长期熏陶的结果。文章风格因作者“才气学情”这些主观因素的不同而多姿多彩,各有千秋。因此,风格翻译涉及2个关键点:一是“译者须与作者心灵相通,方能道其意,出其味”;二是译者需遵循一定的翻译标准,运用恰当的策略方法进行再创作,充分发挥译文优势,在“不可译”中寻求突破,将“原文美”转化为“译文美”。林语堂强调“译者的个性”和“译者的文字功力”在风格翻译中的重要性,强调译者的“才气学情”对于原文的适应能力和译者的“文字创作”对于译文的选择能力,这些无不体现林语堂“译者中心”的翻译思想。
翻译实践能够折射出翻译理念(胡庚申,2013)624。译者选择什么样的翻译文本,采用什么样的翻译策略和方法,往往能反映其对翻译本质的认识和理解。从微观层面进行文本分析,能帮助我们进一步窥探林语堂的翻译思想。选择《浮生六记》英译本做个案研究,是因为该译本被公认为林氏最见功力的译品,在西方获得极大成功,“颇有英国读者徘徊不忍卒读”(沈复,1999)330。借用生态翻译学的术语来表述,即该文本在移植后,其生命状态适应了新的翻译生态环境。从移植后的“适者生存”反观移植前的“文本选择”与移植中的“策略选择”和“方法选择”,能更好地理解林语堂“多维整合”“和谐统一”和“译者中心”的生态翻译学理念。
《浮生六记》是清朝沈复撰写的一部自传体小说,题材丰富、文笔生动,讲述的是乾隆年间一普通文人的家庭生活,兼谈生活艺术和文艺作品。小说中沈复夫妇的性格气质和处世态度,体现出浓厚的道家文化精神和儒家处世之道,这刚好契合了林语堂的人生态度和处世哲学。林语堂具有多元哲学思想,既推崇闲适、性灵的道家哲学观,也看重修身、尚礼的儒家伦理观。正是这种精神上的契合,使他发愿要将其译成英文。林语堂在译者序中提到,“我相信淳朴恬退自甘的生活是宇宙间最美丽的东西”,足见其对作品所描述生活的认同和向往。林译的成功一定程度上得益于其自身的思想、气质与作者和作品所展现的风度、神韵相一致。傅雷认为:“选择原作好比交朋友,有的人与我一见如故,甚至相见恨晚。”(傅雷,1984)《浮生六记》于林语堂而言,就是这样一位“一见如故”的好朋友。
除自身兴趣爱好的主观因素之外,影响林氏文本选择的客观因素还有很多,其中满足西方社会的诉求和期待是其考虑的重要因素。20世纪三四十年代,西方国家处于工业化高度发达时期,生活节奏加快,在巨大的社会压力下,人们对东方无为闲适、回归自然的生活哲学充满向往。从某种程度上说,林语堂选择翻译《浮生六记》并在西方社会获取极大成功,逆向证明了其对当时西方社会环境和西方人精神诉求的适应。
林语堂对主客观需求的适应和选择,加上他自身双语转换能力和文化交流能力,使原作风采在译作中得到最大程度的保留,顺利完成了文本移植,使原文生命在译文生态环境中得以延续并熠熠生辉。
《浮生六记》蕴含了中国优秀文化遗产的精华,字里行间渗透出中国文人生活中精细微妙的美,但也掺杂了不少封建社会的糟粕。林语堂作为中国本土译者,其翻译目的是向西方译介中国优秀传统文化,因此在面对“文化精华”和“文化糟粕”的处理上,选取了不同翻译策略。对“文化精华”适当加以增补、注释,通过“强化策略”使目标语读者获得真切性感受;对“文化糟粕”则予以删减、泛化处理,通过“弱化策略”尽量减少负面影响。这种“汰弱留强”的文化翻译策略,是林氏在适应翻译生态环境的基础上,遵循“非绝对”“句译法”的标准和方法所做出的适应和选择,体现其翻译思想中“和谐”“平衡”的生态理念。
3.2.1 文化强化策略
文化强化策略指对文化作具体化、形象化的描述,给予准确、到位和贴切解释的策略。在翻译方法上,具体表现为“直译/音译+文内阐释/加注”“直译/音译+文外加注”的形式。例如:
(1)特色成语、典故的翻译
例①
原文:但李诗宛如姑射仙子,有一种落花流水之趣,令人可爱。(沈复,1999)20
林译:His lines come naturallylike dropping petals and flowing waters, and so much lovelierfor their spontaneity.(沈复,1999)21
林语堂把“落花流水”首先直译为“like dropping petals and flowing waters”,保留了原文动态形象美,再辅以文内阐释“for their spontaneity”,体现具体意象背后的抽象意义,使译文既通顺易懂又兼具意境和韵律之美。
例②
原文:一手挽红丝,一手携杖悬姻缘簿。(沈复,1999)48
林译:It was a picture of the Old Man holding, in one hand,a red silk thread[for the purpose of binding together the hearts of all couples] and, in the other, a walking-stick with the Book of Matrimony suspended from it. (沈复,1999)49
月老牵红线的典故源自中国古代神话,月下老人是中国神话里掌管婚姻的神,以红线相系男女,确定男女姻缘。林译中用直译“a red silk”翻译“红丝”,来保留原文形象,再通过文内加注来表明红丝的象征意义,以方便不熟悉中国文化的西方读者理解这一典故的含义。
(2)文化专有名词的翻译
文化专有名词往往含有特定文化内涵,是历史文化发展的产物,与社会语境密切相关。例如,地名的意义可分为指称意义和语源意义。在原文“宾香阁”的翻译上,林语堂先译出其指称意义“Tower of My Guest’s Fragrance”,随后阐释其语源意义“with a reference to Yun’s name, and to the story of Liang Hung and Meng Kuang who, as husband and wife, were always courteous to each other ‘like guests’”,并对“芸”的内涵意义作文外加注说明“‘Yun’ in Chinese means a fragrant weed”(沈复,1999)51。由此,西方读者对“宾香阁”的取名由来,以及该地名与“芸”名字之间的关系便一目了然。
称谓语的翻译也给译者带来不少困惑,因为中国传统文化“重名分,讲人伦”,与西方社会“人为本,名为用”的价值观念有明显差异。如原文“三娘”和“三太太”的翻译,看似简单,实则大有讲究。“三”是排行,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妻子在丈夫家族中的排行,以丈夫的排行为准。“娘”一般指年轻已婚妇女,“太太”在清朝时为家庭主妇的称呼,不过以婢仆呼女主人的居多。林语堂采取“音译+文外加注”的处理方式,音译为 “san niang”和 “san t’ait’ai”,保留原文称呼方式,然后再文外加注,解释“三”的意义以及“娘”和“太太”称谓的区别:“‘San’ means ‘number three’. The meaning of ‘niang’ and ‘t’ait’ai’ varies with local usage, but generally ‘niang’ refers to a young married woman in a big household, while ‘t’ait’ai’ suggests the mistress of an independent home. ”(沈复,1999)125
林语堂用文内阐释和文外加注2种方式来解释文化专有名词,既保护了专有名词的特色文化现象,“让西方读者品味到了原汁原味的中国原文化,又能让西方读者顺利跨越文化差异,使得中西文化间的对话顺利地展开”(任东升 等,2014)。
3.2.2 文化弱化策略
文化弱化策略指对文化糟粕做笼统的概括或泛化处理,甚至直接删除不译的策略。弱化并非不忠实,而是译者为适应译入语生态环境所做的选择。例如:
例①
原文:王怒余以目,掷花于地,以莲钩拨入池中。(沈复,1999)40
林译:Wang looked at me in anger, threw the flowers to the ground andkicked them into the pond. (沈复,1999)41
“莲钩”指女子缠小脚的脚尖。女子缠脚是封建陋习,古代女子地位低下,为了取得男子欢心,不得不缠足。对于这种封建文化糟粕,林语堂直接予以删除不译,用“kicked them into the pond”来表明原文意思。类似缠足的例子在原文中还有多处,林译均作删除或弱化处理。
例②
原文:遂有一友作东道相邀,请余择妓。(沈复,1999)256
林译:One of my friends wanted to be the host and asked me to choose mygirl. (沈复,1999)257
该句中的“妓”,林语堂做了弱化处理,译作“girl”。古代文人狎妓是封建恶习,且“妓”在古代一般指以歌舞为业的女子,与现代意义有别,故将其做泛化处理,符合原文意旨。
例③
原文:君有异见,一呼即入可也。(沈复,1999)178
林译:If you should seeanything strange, just call for me. (沈复,1999)179
根据上下文,“异见”显然指芸的鬼魂,但林语堂有意照原文直译为“anything strange”,不予明示,进行弱化处理。
林语堂的译文行云流水、晓畅自然,其“思精文简而又空灵的异样感觉,为西方文化注入了一股清风”(黄忠廉,2013)。林译本清新自然的语言和简洁灵动的文风,既得之于原文,也得之于其“译有所为”的主观动机。其客观效果是引发了语言创新,读之令人耳目一新,实现了“译有所为”的文本客观功能。
3.3.1 “为”在用词革新:简约清亮
林译本用词简约,举重若轻,往往简单一个字或词,即能生动体现原文之“字神”。他杜绝采用“晦涩难懂”的专业词汇,代之以“清新淡雅”的小词,来传达原文之精髓,毫无学究气,给西方读者以亲近感。 例如:
例①
原文:芸独通体素淡,仅新其鞋而已。(沈复,1999)6
林译:Yun alone was clad in a dress ofquietcolor, and had on a new pair of shoes. (沈复,1999)7
“素淡”一词,明指衣着色彩,暗含人物性格,其翻译尤其考验译者功力。林译仅用 “quiet”一词便使芸“朴素”的衣着打扮和“恬淡”的性格特征跃然纸上。
例②
原文:花以兰为最,取其幽香韵致也。(沈复,1999)84
林译:The orchid was prized most among all the flowers because of itssubdued fragrance and graceful charm. (沈复,1999)85
“幽香韵致”一词可意会却难言传。林译用 “subdued fragrance”来译“幽香”,既体现香气的若有若无、难以捕捉,又传神译出“幽”的内涵。“charm”本身就有“风度、风韵”之意,林译用“graceful”来修饰“charm”,采用拟人化的手法把兰花的风韵和情致译活了,不愧为神来之笔。
例③
原文:杜诗锤炼精纯,李诗潇洒落拓。(沈复,1999)20
林译:Tu’s poems are known for theirworkmanship and artistic refinement, while Li’s poems are known for theirfreedom and naturalness of expression. (沈复,1999)21
“锤炼精纯”和“潇洒落拓”是对杜诗和李诗特征的高度概括,翻译起来有一定难度。译文言简意赅,深得原文精髓,用名词性短语来对应原文的形容词词组,做到了句式对称工整,保留了原文的形式与气势,方便了译文读者理解。
3.3.2 “为”在语体创新:清顺自然
林语堂认为“文章之美不在质而在体”(林语堂,1984)551,不但需关注作者说什么而且需关注怎么说。在行文方面,林语堂创造了一种“娓语体”(乐黛云,2015),以轻松、闲适的笔调娓娓道来,看似信手拈来,却不失原文之神韵。例如:
例①
原文:是夜,月色颇佳,俯视河中,波光如练。(沈复,1999)28
林译:That night, the moon was shining beautifully and when I looked down at the creek, the ripples shone like silvery chains. (沈复,1999)29
林译用了动态景象来描述月色和波光,把月光洒向河面、泛起点点银光的美景译活了,颇具画面感。
例②
原文:余亦索然。但见隔岸萤光,明灭万点,梳织于柳堤蓼渚间。(沈复,1999)28
林译:On my part I felt disheartened also. As we looked across the creek, we saw will-o’-the-wisps flitting in crowds hither and thither like ten thousand candle-lights, threading their way through the willows and smartweeds. (沈复,1999)29
原文简洁明快、语言优美,具有诗一般的意境。译文同样用词简单、搭配自然、节奏紧凑,再现了原文意境美。
例③
原文:炊烟四起,晚霞灿然。(沈复,1999)34
林译:Smoke arose from the cottages against the background of clouds of rainbow hues. (沈复,1999)35
原文描绘了乡村傍晚夕阳西下时的美景,译文舍弃了句式层面的对应,而是在深层语义和审美层面与原文保持高度一致,以细腻动人的文笔勾勒出一幅生动形象的乡景图,不仅传达了原文的简洁风格,更彰显了中国乡村的那份静谧、安详与悠闲。
在生态翻译学视域下,林语堂翻译思想遵循“多维整合”“和谐统一”和“译者中心”的原则,并在实践层面体现为“多维适应选择”“汰弱留强”和“译有所为”。对林语堂翻译思想的生态翻译学诠释,可以囊括翻译过程中的文本研究、译者研究、译境研究,以及三者之间的关系研究,是对林语堂翻译思想的整体性诠释。林语堂对翻译标准、翻译方法和翻译风格的独特论断,体现了其以译者为中心,多维整合适应选择度达至最佳翻译,追求整体和谐平衡美的生态翻译学理念。
结合其《浮生六记》英译本的分析,可以看出,在文本选择层面,林语堂所选翻译文本既契合其自身精神气质,又符合西方读者的期待和诉求,是林语堂对“主观环境”和“客观环境”(方梦之,2020)进行“多维适应选择”的结果;在文化策略层面,林语堂采取“强化”和“弱化”灵活转换的“汰弱留强”策略,维护中国形象,传播优秀传统文化,是林语堂针对不同读者、不同时空译境所作的适应性选择的结果;在语言表述层面,林语堂用词简约清亮、行文清顺自然,在行云流水般的表述中再现原文意境美,使译入语读者获得和原文读者类似的阅读感受,完美诠释了“忠实”“通顺”和“美”之间层层递进的和谐统一关系,是“译有所为”在语言层面的具体体现。
对林语堂翻译思想从理论与实践2个层面的生态翻译学诠释,能进一步拓宽和深化林语堂翻译思想研究。然而,林语堂中西文化底蕴丰厚,其翻译思想微言大义,散见于大量的中英文著作和翻译作品中,非单一文本所能穷尽,后期研究可在生态翻译学观照下,对其各类全译和变译作品进行综观比较和解读,全面了解林语堂翻译思想,以期对中国文化外译有所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