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醒》中的女性书写解读

苏秀玲,杨 鹏

(闽南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福建 漳州 363000)

凯特·肖邦是美国著名女性主义先驱作家,《觉醒》是她最知名也是最富争议的一部作品,同时也是一部女性主义的杰出作品。这部小说描述了身处19世纪末的中产阶级妇女埃德娜的思想觉醒的历程。小说一开始就描写了埃德娜的传统“幸福”生活,虽然她物质生活条件富足,可是却被丈夫当作他的个人财产和附庸。在格兰德岛度假学游泳时,埃德娜邂逅罗伯特并爱上了他。从此她的心理发生了重大的转变,对自己原来的生活及在家庭生活中的地位感到不满,并对原来的“幸福”的生活产生了怀疑和厌恶。于是她开始追求个人的自由和平等,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自给自足,冲破传统男权社会的禁锢和束缚。小说以埃德娜理想幻灭为结局,最终埃德娜选择在大海中结束自己的生命,融入大自然的怀抱。《觉醒》的发行在19世纪的美国社会引起剧烈反响,传统的文学评论家把该书斥为“不健康”并列为禁书,凯特·肖邦也遭到封杀。直到20世纪50年代,妇女解放运动在全球盛行之际,《觉醒》这部小说才得以被发现并得到评论界的肯定。《觉醒》的艺术成就和社会意义最终获得承认和正确的评价,凯特·肖邦本人也被认定为美国文学史上重要的女性主义作家。

一、凯特·肖邦的超前女性书写

女性书写(L′écriture feminine)的概念于20世纪70年代,由法国作家女权主义文学批评家埃莱娜·西克苏提出,她认为“女性必须参与写作,女性必须写自己。”。[1]Nancy Miller指出,“女性小说中存在一套有别于男性的不同规则。”[2]女性书写分析涉及叙事空间、人物话语、两性权力关系等方面。19 世纪下半叶的美国,男尊女卑的道德风尚仍然主导社会。在男权中心的社会背景下,男性话语占据主体地位,女性纯粹是客体,处于社会边缘。肖邦本人的成长过程和背景可以被用来解释她小说中表现的超前的女性主义意识和对男权社会强烈的反抗性。“肖邦在父亲和曾祖母的影响下,性格独立,还受到同时代的各种早期女性主义思想的影响,故具有较为鲜明的女性自我意识,她生长于19世纪后叶保守的美国南方,受当时社会环境的影响,肖邦深知繁重家务对女性事业发展的障碍。”[3]113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凯特·肖邦完成了一系列的女性书写和反映女性思想的文学作品,她的作品中形成了超前的女性主义意识。肖邦的女性书写创作实践比女性书写这一概念在理论上的正式确立,足足提早了半个多世纪,说明了她文学创作思想具有跨越时代的前瞻性和革命性。“肖邦在小说中勇于挑战男性的主体地位,她意识到,要改变女性作为他者和第二性的命运,就必须根治女性失语症,创造女性的话语系统”。[4]20世纪50年代,曾遭到半个世纪封杀的《觉醒》被重新发掘、评价,国内外评论界也产生了大量的文献,从女性主义框架、隐含作者、生态意象等不同角度对这部作品进行研究。本文拟从女性书写的角度,对《觉醒》进行解读,来揭示凯特·肖邦作品中的女性书写特点。

二、全知视角叙述女性形象

“以人物视角建构的故事空间,依据人物的内心感受,展开人物活动、思想空间,进而刻画人物形象”。[5]凯特·肖邦对人物形象的构建,是通过全知视角来实现的。在小说《觉醒》的第一章描述了男主人公庞特里埃先生的生活,他在家中享有绝对的权威与地位。在度假期间,庞特里埃先生置身于一群女性人物当中。小说通过全知视角模式,能够使读者察觉到人物的外在和内心世界之间的相互作用。故事空间从庞特里埃先生手中的报纸展开到房子里的各个部分,整个空间充斥着女性人物(两个女儿、女管家、做弥撒的妇女,保姆等)发出的声音和喧嚣。对男主人公来说,这些女人的声音恰似房子周围啼叫的鸟儿们一样。两个女儿的钢琴演奏在他听来也是聒噪,女管家组织佣人干活的话语也让他觉得声调过高,连远处做弥撒的黑衣女士也让他不适。他的威严让女儿的保姆在他面前感到拘束。“空间不仅是小说事件发生的地点和场所,也是蕴含了社会、意识、文化宗教等内在含义的载体。”[6]这一系列的全景式人物和空间刻画让读者感受到一群女性形象围绕着庞特里埃先生,在他周围展开各自的活动。男主人的内心、以男权为中心的视角,高高在上地俯视、支配着周围的女性的活动与思维。透过他内心的刻画来呈现当时男性权威对女性的歧视,甚至有将女性人物降格与鸟类相同地位之嫌。庞特里埃先生对门外挂着的鸟笼里的鹦鹉和画眉的叫声感到厌恶。叙述中笼中鸟的意象在空间的维度上,点明了女性被男权社会禁锢在家中,展示了女性是男性权威的附属品,成功地运用叙述视角来反映出作者想要表达的两性地位对比的意识形态。

三、人物话语反映女性形象及思想

生活中人类的话语是思想的外在表征,而小说中人物的话语是作品文本的重要组成部分。作家通过人物的对话来体现人物的性格和内心思想,从而让读者跟上情节的发展节奏。“不仅就人物的口头话语而言是如此,就连人物的内在话语或思想而言也是如此。在传统的小说批评中,人们一般注意人物话语本身,看其是否符合人物身份,是否具有个性特征,是否有力刻画人物等等。”[7]144言为心声,凯特·肖邦在她的作品中也有一套自己特有的人物话语叙述技巧:不仅包括话语的表述,还广泛地运用了人物内心话语。以下将从人物对话的话语和人物内心的话语进行剖析,并对隐喻意象等元素加以解读。

小说里有这样一个情节,在度假过程中庞特里埃先生大声斥责妻子埃德娜,仅仅是因为她在海里游泳皮肤被阳光晒黑。这一情节中作者的英语原文中使用一系列句子,来描述人物之间动作和对话。在这个情节里,庞特里埃先生作为丈夫,把妻子视为私有财产。他对妻子自作主张下海游泳而把原本白皙的皮肤晒黑非常愤怒,把这视为私有财产受损,心理上难以接受而直接将不满通过对话宣泄出来。他发出的话语过程包括以下动词exclaimed、he added、looking at his wife、took the rings、dropped them into。这些言语活动不仅有动作完成的过程,而且有声音表达的心理过程。男性的权力优势通过这一系列动作表现得淋漓尽致,心理上对妻子的不满一览无余。而作为妻子的埃德娜,她发出的话语则是沉默,反应过程包括She held up hands、surveyed them critically、drawing up her sleeves、Looking at them、reminded her of 、She reached out、She slipped them。在这个情节过程中,埃德娜没有做出言语方面的辩解,只是伸手要回了寄放的一双戒指,并乖乖地带回手上。这些动作体现了埃德娜的沉默和顺从,这表明她在家里没有话语权,只能顺从于男性权威。肖邦在这里塑造了一个从身体到心理都受到束缚和压迫的女性形象。

女主人公埃德娜的沉默导致读者的眼光聚焦于她的内心话语。她的内心话语多次被凯特·肖邦运用大海和飞鸟的意象来展现,女主人公无法抒发的心里话语被作者通过隐喻来揭示在读者面前。埃德娜沉默的外表下潜伏的是波涛汹涌的大海和自由翱翔的飞鸟。肖邦通过对这两个意象的描写表达了埃德娜对男性话语权的反抗意识。她的失语并不等于女性意识的丧失,小说中心理的意象刻画了女主人公埃德娜的觉醒历程。在西方文化中,自由翱翔的鸟和蓝色的大海,是自由的象征。凯特·肖邦在小说中刻意反复运用了大海意象,《觉醒》中至少有23处出现了“大海”或者“海水”的描写,大海“作为自然的象征每每给予埃德娜以神秘力量的召唤” 。[8]作者以此意象展示了埃德娜的内心话语。文本中八次提到了bird(鸟类)的意象,飞鸟既是自由的象征,但又是弱小的形象。文中鸟类意象的自由度,虽然由小变大,代表着埃德娜的获得自由的意识越来越强烈,但最终却坠入海水中,说明了在当时社会背景下埃德娜的反抗注定因弱小而失败。在小说第一章,凯特·肖邦就以“笼中之鸟”的意象来象征在男权社会遭到禁锢的女性们。当时的社会认为照顾孩子,尊敬侍奉丈夫,抹杀自我,成为家庭的天使是一种神圣的权利和责任。埃德娜虽然生活安逸,衣食无忧,但如那笼中之鸟,只能待在家里,受到男性的歧视。作者用笼中之鸟的隐喻手段展示了当时男女之间的社会生态。而在小说的结尾,把大海、飞鸟两个意象一起展现。那是一只受伤的小鸟,盘旋着拍打着翅膀,最后坠入海中。预示着埃德娜最终绝望投海的宿命。与此同时大海发出诱惑力十足的声音,不断地召唤她,不能实现内心自由的埃德娜,就选择了死亡来实现解脱,被男性权势力压抑得失去话语权的女主人公,通过结束自己的生命来实现她内心向往的平等自由的女性意识。

四、二元对立性别关系反映女性形象

当时的社会背景下,男性为主体,女性边缘化是两性权力关系的主要特点。在这种情况下,女性是男性的附庸,受到男性的支配。所以男性对女性的观察和分析是着眼于细节和局部的特征,抱着把玩和欣赏自己私有财产的心理来看待的。碎片化是女性主义文体的一个重要特点,是指主人公尤其是女主人公被作为分离的部分而非整体去理解。[9]碎片化描写具体表现为对作品中女性形象进行局部的理解和描述。通过碎片化解读,文本中的女性形象就没有完整地得以介绍,女性人物的个性显得不鲜明。通过男女人物的描述对比,可以发现《觉醒》对女性人物碎片化描写的使用频率,高于男性人物的描写。这样的差别也反映了传统社会中对女性的不平等待遇。在小说中,原文对于埃德娜(Mrs. Pontellier)的初次亮相,进行了如下碎片化的描述,加以介绍:“Mrs. Pontellier′s eyes were quick and bright; they were a yellowish brown, about the color of her hair. She had a way of turning them swiftly upon an object and holding them there as if lost in some inward maze of contemplation or thought. Her eyebrows were a shade darker than her hair. They were thick and almost horizontal, emphasizing the depth of her eyes. She was rather handsome than beautiful. Her face was captivating by reason of a certain frankness of expression and a contradictory subtle play of features. Her manner was engaging. ”这段文字,先后对她的眼睛、头发、眉毛、面容进行了详细的描绘,但也只是停留在外表的介绍,对于她的内心深处没有进行深入的刻画。读者仅能通过她丈夫庞特里埃对女主人公的看法和态度,才得到进一步了解。反过来在小说中,由于埃德娜对男权反抗意识的形成和增强,她也走出了与丈夫的性关系的圈子,发展与罗伯特的婚外关系,用自己出轨行为这种身体话语,表达了对丈夫的控制与压迫的反抗。她的情人罗伯特是一个阳刚不足,胆小懦弱的男人,反而需要她来主导的人物。从这个出轨对象的选择,说明了埃德娜潜意识里,希望男性配偶应该具有听从女性意见和心声的品质。然而在当时传统男尊女卑的思想盛行背景下,她对两性之间的话语表达与权力博弈都无法达成,而最终只能绝望地走向死亡。

五、结语

凯特·肖邦在《觉醒》中的女性书写具有突出的超前性特点,远远领先于她的时代。经过对该小说的分析,凯特·肖邦在本作品中的女性书写是从叙述视角、人物话语、性别间的关系这三个方面来实现的。小说把女主人公受到传统社会和家庭男性权力的束缚和压迫展示出来,同时也将埃德娜希望挣脱这些势力控制和压抑的过程以及她所做出的心理和行为方面的抗争展现出来,表达了当时男女二元对立背景下,这样一个弱小女性的无助与绝望,最后投海自尽的女性悲惨形象。女性书写的技巧丰富且深刻,至今读来,仍然使读者产生跨世纪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