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丽”耒水：上善若水

● 小一

初见耒水，是在资兴。第一眼，我便为它的清澈洁净所惊艳了。我没料到，一条古老的、孕育了厚重而丰富的人类文明的河流，在经历了千年的历史风霜后，还能宛如天地初开之日般的清明、澄澈、美丽、安宁。

“游圣”徐霞客游历天下，见过无数美景，耒水之美，仍然令他震动。在他的笔下，耒水“江口诸峰，俱石崖盘立，寸土绝丽”。令他盛赞的还有耒水的程江口，“此乃人间仙境”。程江和东江汇合成耒水，程江口两岸青松翠竹，奇峰怪石，江水青绿如镜，鸟鸣鱼跃，其幽美奇丽确实犹如仙境。

耒水最宽的地方在江口鸟洲，沙滩平缓，绿树成荫，万鸟齐鸣，西岸农田万顷，东岸群山连绵，当真美不胜收；最窄的地方在马口潭，两岸高山耸立，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气势，巍巍高山似欲挡住河流西去，却见那急流穿谷，咆哮而过，飞花笑浪，一路滔滔……

这里是农耕文明的发祥地之一。清王万澍在《衡湘稽古》中写道：“相传炎帝之世，天降嘉禾，帝拾之以教耕，以其地为禾仓。后置县，因名嘉禾。”“帝之臣赤制氏作耒耜于郴之耒山。”耒山在今汝城县内耒水支流浙江河畔。而在耒阳，神农创耒，神农在耒阳播种五谷、尝百草的传说流传更广。

这里拥有着奇特的贬官文化。耒水是从北方中原通向岭南的水上交通要道，早在周代就通舟楫。历代被贬谪的官员很多都是乘船从湘江入耒水经永兴便江、郴州郴江，穿过南岭山脉到达贬谪之地的。这些饱学之士走到哪里，就将文化传播到哪里。先进的中原文化就这样浸染了“蛮荒之地”。杜甫、韩愈、柳宗元、周敦颐、秦少游、王夫之、徐霞客……他们在人生的失意期抵达文学艺术的巅峰，作品和思想深远地影响了湖湘文化的形成和发展。

这里诞生了两位对湖湘文化影响极大的先哲。一位是罗含，东晋耒阳县人。其著《湘中记》，详细记述了湖南的山川、特产、民俗、古迹等，成为后世修志的范本。其文《更生论》，是中国古代重要的哲学作品，周敦颐、朱熹、王夫之等都深受其影响。另一位是周敦颐，北宋时湖南道州人。他兴学校，劝农商，传播理学思想，令当地百业兴隆，文风鼎盛。他喜欢莲花，著有千古名篇《爱莲说》。湖湘文化代表人物程颢、程颐均受周敦颐理学思想启蒙。岳麓书院的楹联“吾道南来，原是濂溪一脉；大江东去，无非湘水余波”，说明了周敦颐在湖湘文化的地位。

这里孕育了深刻影响湖南人精神气质的蛮夷文化。楚人远离中原，被称作“南蛮”，耒水流域在春秋战国时处于楚国之南，是“蛮中之蛮”。楚越文化汇合，形成了独特的蛮夷文化。蛮夷文化的“独立，霸蛮，敢为人先”，与湖南人的特质一脉相承。霸蛮者，多半刚勇、顽强，敢于牺牲，敢为人先。所以有“楚虽三户，亡秦必楚”“若道中华国果亡，除非湖南人尽死”的说法。

这里是造纸术的发源地。东汉耒阳人蔡伦在耒水边用树皮成功造出人类历史上第一张植物纤维纸。汉和帝下令在全国推广，称为“蔡侯纸”。造纸术对文化的传播与融合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很多年后，造纸术传入阿拉伯国家，传播到世界各地，大大推动了人类文明的进程。

这条古老而丰腴的河流，哺育了无数优秀的湘南儿女。耒水流域的英才，以政治军事人才占主体：邓力群、宋裕和、资耀华、曾中生、曾希圣……这些光华灿烂的名字，曾经深刻地影响了近现代湖南，近现代中国。

那一个上午，我徘徊在江畔，久久凝望着眼前的耒水。就是这样一江与世无争、温柔恬静的清水，在历史的风云变幻和时间的风刀霜剑中，默默地滋养着一代又一代江畔儿女，孕育着丰富而绚烂的文化。“上善若水。”我虔敬地想，“原来这就是上善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