蛆虫和医疗

乔纳森·巴尔科姆

一批经过消毒的丽蝇的蝇蛆被密封在细网生物袋中，通过这个生物袋，蛆可以吃掉受感染的组织，有效地清洁病人的伤口（图片来源：英国BioMonde公司）。

除了侦破谋杀，蛆虫还进入了医疗领域。鉴于它们与污秽和腐烂的联系，我们许多人最不希望有蛆虫的地方就是感染的伤口；然而这正是我们受益的地方。

几个世纪以前，甚至几千年以前，人类就已经知道蛆虫可以促进愈合。据说，玛雅印第安人和澳大利亚原住民都曾成功地使用蛆虫愈合伤口。在文艺复兴后的战争里，军医们注意到，用蛆虫处理过伤口的士兵恢复得更好，发病率和死亡率也更低。在1798年至1801年法国在埃及和叙利亚的战役中，拿破仑的外科医生多米尼克 · 拉雷男爵报告说，某些种类的苍蝇只破坏死亡组织，对伤口愈合有积极作用。

美国历史上最血腥的冲突为这位另类的医疗助理提供了更多的饲料（字面意思）。美国内战期间，在伤员分诊的过程中，许多人的伤口几天都无人问津，不知不觉间受益于双翅目昆虫的存在——它们会在开放的肉体上产卵。随即孵化的蛆虫在死亡和感染的组织上觅食，不帶来任何疼痛，也不损害仍然健康的组织。导致坏疽的细菌成为蛆虫的食物。蛆虫不仅吞噬有害的细菌，而且把食物转化为额外的益处；之后，蛆虫排泄的物质可以加速愈合，使许多人免于截肢。

在两次世界大战中，类似的情况又把蛆虫和人类联系在一起，人们再一次感受到这些好处。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照顾伤兵的时候，一位名叫威廉 · S.贝尔的整形外科医生认识到蛆虫取食对于伤口愈合的疗效。他观察到，一名士兵在战场上待了几天，结果出现股骨复合性骨折，腹部和阴囊有大面积的皮肉伤。这名士兵被送到医院时，尽管受了重伤，而且长期暴露在没有食物和水的环境中，可他没有发烧的迹象。脱下他的衣服后，贝尔发现“成千上万只蛆虫爬满了整个伤口”。但令他惊讶的是，当蛆虫被清除的时候，“几乎看不到任何裸露的骨头，受伤骨头的内部结构以及周围部分完全被人们可以想象到的最美丽的粉红色组织所覆盖”。当时，股骨复合性骨折的死亡率约为75%到80%。

10多年后，在约翰斯 · 霍普金斯大学，贝尔博士对蛆虫疗法进行了最早的科学研究。他用丽蝇的蛆虫治疗21名患有顽固性骨感染，且已经对其他治疗方式产生抗性的病人。贝尔观察到，使用蛆虫疗法后，这些病人的死亡和溃烂组织快速消除，致病性生物减少，气味减弱，伤口稳定，愈合率到达最佳的水平。所有21名患者的开放性病变完全愈合，他们在接受蛆虫治疗的2个月后出院。

这项成果发表于1931年，也就是贝尔去世的那一年。很快，数千名外科医生使用了贝尔的方法，超过90%的人对他们的结果感到满意。20世纪40年代以前，制药公司莱德利实验室一直在为缺乏蛆虫养殖设施的医院商业化培养“外科蛆虫”。

到20世纪40年代中期，抗生素革命如火如荼。这些神奇的药物不仅清除了各种顽固的病变——在那之前，只有蛆虫能够成功地治疗这些病变——而且从一开始就能防止伤口感染。尽管偶尔还有蛆虫成功辅助伤口愈合的案例，但这种昆虫已经不再受欢迎。

但是，大自然狡诈且多变。抗生素是为了抑制微生物而开发的药物，灵活的微生物对它产生了耐药性，所以机敏的医生开始寻找替代品，蛆虫疗法开始复苏。尽管人们继续依赖抗生素，或者说正是因为依赖抗生素，蛆虫仍然有机会在医学工具箱中保留一席之地。实验室里饲养了无菌的丽蝇幼虫，医生用这种蛆来治疗感染，为那些身体太弱无法忍受手术，但有严重褥疮、创伤、不愈合的手术伤口、糖尿病足溃疡、烧伤、骨骼感染和肿瘤的病人清除死亡组织。

20世纪末，医生首次对蛆虫疗法进行对照临床试验，使其在2004年成为被美国食品药品管理局批准的一种医疗方法。此后发表的几十项研究反复表明，蛆虫疗法比很多传统疗法更有效。仅举一例：2012年《皮肤病学档案》的一项研究表明，与手术清创相比，蛆虫能够清除更多手术切口中的死亡组织，而手术清创，即医生使用手术刀或剪刀清除伤口上的受损组织或异物的做法通常是一个漫长且痛苦的过程。

现代蛆虫清创疗法（MDT）涉及把无菌（无细菌、未绝育）的蛆虫应用到伤口上，通常是用丝光绿蝇（Luciliasericata）。传统的伤口治疗包括应用酶、机械清创或手术（但愿不会如此），对健康组织的附带损伤是它会带来痛苦的原因之一。蛆虫只喜欢腐烂的组织，所以它们知道何时停止。它们通过清除和溶解感染的死亡组织来清理伤口，通过摄取细菌进行消毒；它们的蠕动作用有助于刺激血液循环和促进瘀伤愈合。

蛆有两种清创方式：机械清创和酶清创。机械清创利用了蛆的运动，它们的口钩（用于把身体向前拉）和许多微小的刺使碎屑松动，比外科医生的刮刀更精确。酶清创利用了蛆的消化酶，它将感染和死亡的组织液化成营养丰富、能够被蛆虫吸收的液体。每只蛆虫每24小时可以清除25克死亡或感染的组织，也就是说，18只蛆虫每天可以清除1磅。蛆的作用不仅仅是清除感染和死亡的组织；它们也分泌具有防腐特性的化合物尿囊素，可以加速死亡组织的分解并促进新细胞的生长。

丝光绿蝇的蛆还会释放氨气，这与人类的积极清洁有关。因此，它们的存在可以抑制腐烂肉体的可怕气味。

我查了一下负责加利福尼亚州欧文市莫那纳实验室运营的医疗蛆虫公司（MM），它是美国领先的消毒蝇蛆制造商和经销商——消毒蝇蛆可用于治疗溃疡性或创伤性伤口。MM公司的目录提供了10类产品，包括几种伤口敷料和将蛆虫限制在伤口上的“笼子”，防止它们游离出来完成自己的生命周期。一瓶350只绝对干净的幼虫售价250美元，运费另付。通常情况下，每平方厘米（0.16平方英寸）的伤口表面需要5到10只蛆虫。包扎伤口的时候要注意保持一定的透气性，以免蛆虫窒息，并让蛆虫在原处停留48到72个小时。

MM公司提供的幼虫大多是丝光绿蝇。我在佛罗里达州看到的爬满一堆新鲜狗粪的就是这种蝇。但你不必对此感到害怕，这些幼虫已经培育了22年，并且经过了消毒。我给罗纳德 · A.谢尔曼博士发了电子邮件。他是MM公司的主管，也是蛆虫疗法的领军人物。

“是否可以说，在现代社会中，医疗蝇蛆使病人免于被截肢？或者说免于死亡？”

“关于截肢的答案非常明确：‘是！’”谢尔曼回答说，“已经发表的对常规护理无效并计划截肢的病人的研究显示，在这些（使用蛆虫治疗的）病人中，40%到70%的病人要么治愈了伤口、避免截肢，要么伤口明显改善了，从而不需要那么大规模的手术。”

谢尔曼接着说：“关于避免死亡，我的回答是，在一定程度上是的。我们不可能量化免于死亡的人数。要知道，许多人在截肢后不久就死了。我们相信其中一些人的死亡是因为他们不再像以前那樣精神积极或身体活跃。我们不知道有多少人符合这些类别，或者说有多少人是由于导致他们截肢的潜在疾病（糖尿病、循环系统衰退等）而提前死亡。

“我们还知道，坏疽往往藏有微生物，这些微生物或许看起来很稳定，但随时可能扩散到血液并渗入身体，导致败血症和死亡。但是，量化蛆虫清创与较慢的非手术切除坏疽‘可能发生的情况’纯属猜测。因此，我可以告诉你，病人声称蛆虫疗法拯救了他们的性命；我可以告诉你，我们知道它可以拯救生命；我也可以告诉你，有确凿的证据表明它改善了生命的质量。但我们既不能量化，也不能科学地证明它拯救了生命。”

“我几乎向全世界发过货，因为没有其他的医疗蛆虫来源。我在1996年发表了我的药用蛆虫生产方法，现在世界各地都有实验室，所以我可以向人们推荐最‘地道’的实验室。通常情况下，我把发货范围限制在北美，尽管最近我也把货物运到了美国大陆以外的州和地区，还有欧洲、亚洲、中东的国家，以及南非。”

研究者正在对这些双翅目昆虫进行基因操作，目的是创造出能够提供各种生长因子和抗菌剂的品系，从而加速愈合和组织再生。和双翅目昆虫在法医中的角色一样，这并不是位于医学边缘的土方子；美国有2000多家医疗中心使用过这种疗法。1995年，美国、以色列和英国都在培养医疗蛆虫。到2002年，培养的实验室有十几个。截至2013年，30多个国家中数以千计的医生使用蛆虫治疗了约8万名患者，这些蛆虫来自至少24个实验室。蛆虫疗法对兽医同样有用，常用于治疗动物患者。

蛆虫清创疗法也比传统的伤口愈合疗法便宜得多，这一点没什么好嘲笑的：2013年，仅在美国，用于治疗糖尿病足溃疡的费用就高达90亿至130亿美元。蛆虫疗法的复兴一直伴随着支持其有效性的科学研究。MM公司的网站收录了一份含65项已发表研究的清单，记录了蛆虫清创疗法的许多好处，比如：更少的医疗截肢和兽医截肢、更多的无抗生素日，以及成功治疗烧伤和其他顽固的伤口。

考虑到双翅目昆虫在传播污秽和疾病方面的罪责，它们对破案和愈合伤口的贡献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赎罪。

（责编：栗月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