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浩 李文彬 周 利 来 特
改革开放以来,随着我国经济社会的快速发展,我国保险业实现了跨越式发展,保险业保费总收入从1994年的376亿元,增长到2020年的4.52万亿元(1)数据来源于国家统计局,国家统计局中没有公布关于1994年前保险保费收入的相关数据。,增长了120倍。尽管我国保险业发展取得了良好的成绩,但目前我国商业保险参与仍然存在较大缺口,2020年我国保险密度和保险深度分别为3206元和4.45%,与同期世界水平的809美元和7.4%相比(2)数据来源于《中国金融稳定报告(2021)》。,仍然存在较大差距。魏华林和杨霞(2007)[1]指出我国保险市场中存在居民对产品认知偏差、信任缺失等问题,这严重限制了商业保险在居民家庭中的风险保障及财富管理功能,阻碍了我国保险业的健康发展,不利于我国进一步完善公平有效的社会保障体系。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通过《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二〇三五年远景目标的建议》(“十四五”规划),明确指出要“积极发展商业医疗保险”和“规范发展第三支柱养老保险”,这表明商业保险今后将在我国社会保障体系中发挥越来越重要的作用。因此,了解我国家庭商业保险需求,探讨分析影响家庭参与商业保险的因素,有助于洞悉我国家庭商业保险需求,对于促进我国保险业健康发展和建设多层次社会保障体系具有重要的意义。
与此同时,为缓解我国日益严重的人口老龄化问题,我国开始调整生育政策并鼓励家庭生育。2013年全国人大常委会通过《关于调整完善生育政策的决议》,决定实施“单独二孩”政策,即夫妻其中一方为独生子女允许生育二孩。2015年,又进一步推进实施“全面二孩”生育政策。2021年8月20日,全国人大常委会会议表决通过了关于修改《中华人民共和国人口与计划生育法》的决定:国家提倡适龄婚育、优生优育,一对夫妻可以生育三个子女。从人口出生率来看,在我国“单独二孩”“全面二孩”生育政策调整后,我国在2014年和2016年实现近年来人口出生率的相对峰值,分别为1.38%和1.36%;我国社会少儿抚养比也呈现上升趋势,由2013年我国开始放开生育政策时的22.2%增长到2020年的26.2%。但随着生育家庭的抚养压力逐渐增大,家庭在健康、医疗、养老、住房等生活保障方面产生了新的需求。商业保险作为我国社会保障体系的有益补充,在维持我国居民生活稳定中发挥着重要作用,随着我国生育政策逐渐放开,我国居民家庭子女数量逐渐增加,这对于家庭商业保险需求将会产生怎样的影响?影响的机制是什么?这是本文主要关注的问题。
作为家庭人口结构的重要特征,子女数量是家庭进行经济决策时需要考虑的重要因素之一。过往学者对子女数量影响家庭经济决策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家庭消费水平(汪伟等,2020[2];王军和詹韵秋,2021[3])、家庭投资决策(Grinstein-Weiss等,2008[4];Calvet和Sodini,2014[5];贾男等,2021[6])、家庭负债及储蓄(Love,2010[7];邓鑫,2021[8])等方面。目前关于家庭子女数量对家庭商业保险影响的相关研究较少,且没有得到一个统一的结论。Ferber和Lee(1980)[9]考察了年轻夫妇的保险参与情况,抚养孩子的责任会让夫妻有更大的经济保障需求,因此家庭可能会持有更多的保险;Li等(2021)[10]基于2015年中国家庭金融调查(CHFS)的研究也得到了类似结论。尹志超等(2022)[11]研究发现,抚养未成年子女不仅促进父母为自身购买商业保险,同时也提高了他们为子女购买保险的概率。而张雷和顾天竹(2020)[12]则发现家庭子女数量的增加抑制了家庭参与商业保险,他们认为子女数量提高了家庭的代际转移,从而导致家庭商业保险需求降低。
本文使用中国家庭金融调查(CHFS)2015年和2017年数据,考察子女数量对家庭商业保险参与的影响,结果发现子女数量增加显著提高了家庭参与商业保险的可能性和参与程度,验证了父母对子女具有较强的“利他动机”。机制分析发现,子女数量增加会造成家庭经济脆弱性的提升,进而提升了家庭对于商业保险的需求。异质性分析结果表明,相较于商业健康保险,子女数量对于家庭购买人寿保险的促进作用更明显;同时,对于工作在“体制外”的家庭、不与老人同住以及社会资本低的家庭,由于这类家庭相对面临的家庭经济脆弱性更大,因此子女数量对于其参与商业保险的促进作用更明显;而对于父母“利他动机”较强的家庭,子女数量对于这些家庭参与商业保险的促进作用更明显。此外,本文还通过替换解释变量、采用Heckman二阶段模型和以“全面二孩”为外生冲击等多种方式进行了稳健性检验,验证了本文结论的稳健性。
本文可能的贡献有以下两个方面:第一,本文从家庭人口结构的角度,考察家庭子女数量对于家庭商业保险参与的影响,验证了父母对子女具有较强的“利他动机”,丰富了家庭商业保险需求方面的相关文献。第二,本文通过实证分析考察子女数量影响家庭商业保险需求的内在机制,从家庭经济脆弱性的角度探讨了家庭子女数量对家庭商业保险参与行为的影响机理。第三,在模型的识别中,本文一方面通过引入Heckman两阶段模型来缓解由家庭子女数量或家庭生育决策导致的自选择偏差问题;另一方面通过引入2016年“全面二孩”政策以及构建不同城市的“多孩出生率”等方式进行模型识别,从而弥补以往相关研究中较少考虑的内生性问题。
本文余下的结构安排如下:第二部分为本文研究假设;第三部分为相关数据处理和模型设定;第四部分为基准回归结果和影响机制分析;第五部分为异质性分析及稳健性检验;第六部分为本文的总结。
子女数量与家庭经济行为之间的关系往往与父母的生育动机紧密联系(刘永平和陆铭,2008[13];汪伟,2017[14]),当子女数量增加时,父母对于子女不同的养育动机可能会导致家庭不同的经济行为决策。现有家庭经济学理论认为,父母养育子女的动机主要有以下两方面:一方面,子女对于父母来说是一种消费耐用品,养育子女能为父母带来满足和效用,因而父母对子女存在一种“利他动机”( Becker和Lewis,1973[15]);另一方面,父母对子女的养育存在“投资动机”,父母对子女的投资是为了自己在年老时能获得养老照顾以及情感上的满足(Ehrlich和Lui,1991[16])。袁扬舟(2021)[17]认为,父母与子女之间的感情关系是复杂的,既存在望子成龙的利他动机,也存在作为保障的投资动机。即当家庭孩子数量增加时,父母会在这种“双重动机”下进行经济决策。
那么,基于不同生育动机,子女数量对家庭商业保险参与会产生怎样的影响呢?从“利他动机”的角度来看,当家庭子女数量增加时,家庭预期支出提高,为了保障家庭未来的正常支出水平,父母购买商业保险的可能性会增加(Lewis,1989[18];Chang,2004[19]);樊纲治和王宏扬(2015)[20]也发现家庭少儿占比促进了家庭参与商业人身保险,这是由于父母担心自己遭遇疾病或者意外,他们希望通过购买商业保险为子女的生活和教育提供保障。此外,随着子女数量的增加,养育子女的责任感可能会提高父母的风险规避程度,家庭可能更偏向选择安全保守的资产组合,家庭可能更有意愿参与商业保险。Calvet和Sodini(2014)[5]发现,孩子数量与家庭风险资产持有存在负相关关系,也就是说,随着子女数量增加,家庭更倾向于选择保守的投资组合;卢亚娟等(2019)[21]考察了家庭内部各代际成员的数量对于家庭金融资产选择的影响,他们发现,随着未成年子女数量的增加,家庭在经济决策中表现得更谨慎。基于“利他动机”,父母努力满足子女的生活支出需求,并希望为子女提供更多的经济保障,同时,养育的责任感导致父母对于潜在风险的敏感程度增加。因此,随着家庭子女数量的增加,他们可能更有意愿通过购买商业保险进行外部风险转移。
而从“投资动机”的角度来看,父母希望未来的养老、医疗和生活保障主要由子女负责提供,这种非正式保险机制可能会抑制家庭通过购买商业保险来提供养老保障的意愿。王军和詹韵秋(2021)[3]认为,子女是父母晚年生活的重要保障,当家庭子女数量增加时,父母会降低家庭用于养老和医疗的预防性储蓄。郑路和徐旻霞(2021)[22]从文化观念的视角考察了“养儿防老”等文化传统观念对于家庭商业养老保险参与的影响,他们发现,“养儿防老”传统文化观念显著抑制了居民参与商业养老保险。因此,从父母“投资动机”来说,子女数量对于家庭商业保险参与可能会产生抑制作用。
综上所述,在不同生育动机下,随着家庭子女数量增加,家庭可能会表现出不同的保险购买行为。当父母对子女体现为“投资动机”时,子女数量可能会抑制家庭的商业保险参与;相反,当父母主要表现为“利他动机”时,家庭参与商业保险的意愿可能会增加。因此,本文提出假设1和假设2:
H1:随着子女数量增加,家庭购买商业保险可能性和商业保险保费支出占比增大。
H2:随着子女数量增加,家庭购买商业保险可能性和商业保险保费支出占比减小。
此外,随着家庭子女数量的增加,家庭照顾子女所需花费的时间和精力随之增加,这会对家庭的劳动参与情况造成影响。已有文献普遍认为家庭生育行为对父母劳动供给产生较大的影响(Bailey,2006[23];张川川,2011[24];熊瑞祥和李辉文,2017[25]),由于家庭子女的照料时间可能会挤出父母劳动工作时间,当家庭子女数量增加时,养育子女对于家庭成员特别是已婚女性的劳动就业具有显著的负向影响(杨慧,2017[26])。此外,生育会拉大家庭成员之间的劳动收入差距。许琪(2021)[27]基于1989—2015年CHNS数据发现,生育行为造成了男女之间的工资差距也在逐渐拉大。
当家庭成员的劳动参与时间减少时,家庭获得劳动收入减少,健康风险等外部负向冲击更容易造成家庭的财务困境或家庭的经济脆弱性问题 (岳崴等,2021[28])。商业保险是缓解家庭经济脆弱问题的重要手段。张冀等(2016)[29]认为,当家庭面临经济脆弱性问题时,商业保险提供的保障作用能有效缓解由死亡风险导致家庭消费水平下降的负向影响;景鹏等(2019)[30]也指出,保险是帮助家庭摆脱贫穷风险的有效机制,能有效缓解家庭贫穷脆弱性问题。因此,家庭经济脆弱问题是促使家庭参与商业保险的重要因素。通常来说,随着家庭经济脆弱程度加深,家庭成员的劳动性收入损失容易造成家庭财务困境,家庭决策者往往更有意愿通过购买商业保险,为家人提供外部经济保障。Lin和Grace(2007)[31]基于美国消费者金融调查数据发现,商业人寿保险和商业养老保险的持有量与家庭经济脆弱程度存在正相关关系,他们认为,随着家庭经济脆弱问题增加,家庭对于经济保障的需求水平也随之增大。孙祁祥和王向楠(2013)[32]通过改进家庭经济脆弱性衡量指标发现,随着家庭财务相对脆弱程度增加,家庭持有商业人寿保险的可能性也会增加。本文推测,由于照顾子女的时间可能与家庭成员工作时间存在冲突,子女数量会对父母的工作参与表现产生负向影响,部分家庭成员的工资报酬减少甚至失去工作;家庭劳动性收入集中在少数家庭成员身上可能会导致家庭经济脆弱程度加剧,家庭抵御风险能力减弱,因而家庭对于商业保险的保障作用需求增大。基于此,本文提出假设3:
H3:家庭经济脆弱性是子女数量影响家庭商业保险参与的作用机制,子女数量通过放大家庭经济脆弱性程度,进而影响了家庭商业保险需求。
本文使用的数据主要来源于中国家庭金融调查(China Household Finance Survey,CHFS)2015年和2017年数据。CHFS数据收集了家庭资产、消费、负债、保险、社会保障、人口特征等方面的微观层面信息,为本文的研究提供了真实可靠的数据来源。
本文的被解释变量主要有两个:(1)家庭是否持有商业保险,该变量为二值虚拟变量。根据CHFS问卷中的问题“有下列哪些商业保险?”选择回答“都没有”的个体设定为未持有商业保险,其余情况设定为持有商业保险,当家庭成员中全部个体都未持有商业保险,该变量取值为0,其余情况取值为1。(2)家庭商业保险参与程度,该变量设定为一年内家庭成员中各类保险的总保费支出占家庭一年收入的比重。
本文的主要解释变量为家庭中未成年子女的数量。本文将同一家庭中16岁以下的受访者数量视为家庭扶养的未成年子女数量。(3)我国法律规定十六周岁以上不满十八周岁的公民,以自己的劳动收入为主要生活来源的,视为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也就是说,十六周岁以上的未成年人通过以劳动收入作为自身生活来源,这与本文“子女为父母所抚养”的设定不符。为避免这类群体对本文结果造成影响,本文选择家庭中十六周岁以下的子女总数作为家庭所需抚养的子女数量。此外,参考樊纲治和王宏扬(2015)[20]的研究方法,本文以家庭少儿占比(家庭16岁以下人口数量与家庭总人口的比值)替换主要解释变量进行稳健性检验。
本文的控制变量主要包括家庭人口特征变量和户主个人特征变量。家庭人口特征变量包括家庭规模、是否为城镇家庭、家庭老人占比、家庭总资产、家庭总收入、家庭是否有社会保障(4)该变量表示家庭是否持有社会医疗保险、社会养老保险及失业保险。当家庭所有成员都未拥有以上三种保险,该变量取值为0,其余情况取值为1。;户主个人特征变量包括户主是否为男性、年龄、年龄平方、是否在婚、受教育年限、健康状况(5)根据CHFS问卷“与同龄人相比,现在的身体状况如何?”进行赋值,若受访者回答“非常不好”,取值为1;若回答“不好”,取值为2;若回答“一般”,取值为3;若回答“好”,取值为4;若回答“非常好”,取值为5。、是否有工作、是否风险规避(6)根据CHFS调查问卷中“如果现在有两张彩票供您选择,若选第一张,您有 100% 的机会获得 4 000 元;若选第二张,您有50%的机会获得10 000元,50%的机会什么也没有,您愿意选哪张?”本文将选择“第一张”的家庭视为“具有风险规避倾向”的家庭,该变量取值为1,其余情况取值为0。。
在数据处理上,本文剔除了家庭总收入小于0、家庭净资产小于0、户主年龄小于18岁的家庭,此外,由于本文的研究涉及家庭的生育决策问题,因而本文还剔除了不符合正常生育年龄的户主家庭(即年龄大于50岁的女性户主和配偶年龄大于50岁的男性户主样本),最终保留了35 766户家庭样本。表1报告了本文相关变量的描述性统计。
表1 相关变量的描述性统计
本文通过Probit模型分析子女数量对于家庭商业保险参与决策的影响,模型设定如下:
Probit(insuranceit=1|xi)=β0+β1Childnumit
+β2xit+Prov+Year+εit
(1)
式(1)中,insuranceit为家庭i在过去一年内是否持有商业保险的二值虚拟变量,Childnumit表示家庭i中的未成年子女数量,xit表示家庭i中其他控制变量,Prov表示省份虚拟变量,Year表示年份虚拟变量。
然后,本文通过Tobit模型分析子女数量对于家庭商业保险参与程度的影响,模型如下:
Insurance_ratioit=β0+β1Childnumit+β2xit+Prov
+Year+εit
=max(0,Insurance_ratioit)
(2)
式(2)中,Insurance_ratioit为家庭i在过去一年内商业保险保费支出占家庭总收入的比重,解释变量Childnumit、其他控制变量xit、省份虚拟变量Prov和年份虚拟变量Year与式(1)相同。
表2报告了家庭子女数量影响商业保险参与的基准回归结果。其中列(1)~列(3)以家庭是否持有商业保险为被解释变量,列(4)~列(6)以家庭商业保险支出占比为被解释变量,列(1)、列(4)没有控制其他变量,列(3)、列(6)通过构建两期数据的平衡面板数据后进行面板固定效应回归。
表2 基准模型回归结果
从家庭商业保险参与可能性的角度而言,列(1)~列(3)中家庭子女数量的回归系数均为正值,且都在1%的水平上显著,这表明随着子女数量的增加,家庭购买商业保险的可能性也会提升。其中,列(2)结果显示子女数量回归系数的估计结果为0.027,表明子女数量显著提高了家庭参与商业保险的概率,家庭子女数量每增加1位,该家庭选择持有商业保险的概率增加2.7%。从家庭商业保险参与程度来看,列(4)~列(6)中子女数量的回归系数都为正值,且在1%的水平上显著,这表明子女数量对于家庭商业保险参与程度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其中,列(5)显示子女数量对于家庭商业保险参与程度的回归系数为0.005,这表明,当家庭增加1名子女时,家庭在商业保险中的支出占比将增加0.5%。按2017年CHFS数据中家庭平均总收入来算,家庭子女数量每增加一位,家庭在商业保险中的支出将增加444.5元。以上结果表明,子女数量对于家庭参与商业保险的可能性和参与程度都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这一结果支持了本文的研究假设H1。
通过以上分析可知,子女数量的增加促进了家庭商业保险参与,那家庭子女数量是如何影响家庭商业保险需求呢?本文进一步探讨家庭子女数量影响商业保险需求的作用机制。
为了验证家庭经济脆弱性这一作用机制,本文将利用以下三类指标考察子女数量是否扩大了家庭的经济脆弱程度。
1.家庭经济脆弱性指标HFVI。
孙祁祥和王向楠(2013)[32]指出,家庭经济脆弱性表现为由家庭收入较高者死亡带来的劳动性收入损失对于家庭生活水平的影响,本文参考孙祁祥和王向楠(2013)[32]的研究方法,通过构造HFVI指标以衡量家庭经济脆弱性。
2.家庭夫妻工资收入差距情况。
Becker(1976)[33]指出,家庭的劳动供给决策与合作分工主要取决于家庭夫妻的比较优势。家庭中收入较高者能提供更高的经济支持以维持家庭正常生活水平,当夫妻收入差距较大时,若家庭收入较高者遭遇意外被迫退出劳动力市场时,该家庭的生活水平将受到较大的负向影响,因此,当夫妻双方劳动收入相差较大时,家庭经济脆弱程度较高。因此,本文还以家庭夫妻工资收入差距的情况反映家庭经济脆弱性。
3.家庭就业情况。
樊潇彦等(2007)[34]认为,家庭中有稳定工作的人数越多,家庭面临的收入风险越小,从而拥有较强应对外部风险的能力。相反,当家庭工作人数较少时,家庭在主观上更缺乏安全感(Shower和Shotick,1994[35]),他们对于家庭经济保障有更高的需求。樊纲治和王宏扬(2015)[20]指出,随着家庭参与工作人数占比的减小,家庭参与商业保险的意愿会增加。当家庭工作人数较少时,家庭劳动收入主要集中在个别家庭成员身上,若由于身体疾病或发生意外导致家庭劳动收入者退出劳动力市场,家庭的消费、收入将受到较大的负向冲击,此时父母更有意愿通过购买商业保险为家庭提供经济保障。因此,本文也以家庭就业情况反映家庭经济脆弱性。
表3为家庭经济脆弱性机制的检验结果。回归结果表明,随着家庭子女数量的增加,家庭经济脆弱程度增大;此外,家庭子女数量对家庭有工作人数和有工作人数占比都产生了显著的负向影响。随着家庭劳动参与人数减少、家庭夫妻间的劳动收入差距拉大,家庭劳动性收入集中在个别成员身上,此时家庭经济脆弱程度较大,当面临外部负向冲击时,家庭更容易陷入财务困境。而此时则需要通过商业保险为家庭提供保障。因此,当子女数量增加时,家庭经济脆弱程度会增大,进而推动了家庭对于商业保险需求的增加,研究假设H3得到验证。
表3 影响机制——家庭经济脆弱性
前文论证了家庭子女数量对于商业保险参与的影响及其作用机制,同时,考虑到在不同类型的家庭特征下,子女数量对于家庭的商业保险购买行为可能会产生差异性影响。本文将从以下几个层面展开异质性分析。
1.家人重视度差异。
前文结果表明,基于父母对子女的“利他动机”,子女数量显著促进了家庭商业保险参与。为进一步探讨父母“利他动机”程度的影响作用,本文根据CHFS调查问卷中的问题“您认为家庭在您生活中的重要程度是?”将回答“非常重要”的家庭设定为“家庭重视程度高”组,其余家庭设定为“家庭重视度低”组,表4为户主家庭重视度的异质性回归结果。
表4 异质性分析——家庭重视度
家庭重视度分组的回归结果显示,对于家人重视度高和家人重视度低的家庭,子女数量对于家庭参与商业保险都产生了显著的促进作用,但与家庭重视度较低的群体相比,家庭重视度较高群体的商业保险参与行为受到子女数量影响更明显。这可能是因为,当父母重视家人尤其是子女时,父母对子女的“利他动机”更强,他们更希望通过购买商业保险为家人提供经济保障,因此,对于重视家庭的父母,子女数量对其商业保险参与的促进作用更强。
2.商业保险种类。
家庭对于各种类商业保险的购买动机是不同的,当子女数量变化时,家庭对于不同种类的商业保险需求情况可能产生差异。为进一步了解这种差异,本文根据CHFS问卷中的商业保险种类划分,分别探讨子女数量对于家庭购买商业人寿保险和商业健康保险的影响。表5结果表明,子女数量对于家庭参与商业人寿保险和健康保险都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而子女数量对于家庭购买商业人寿保险的边际影响更大,这说明,与健康保险相比,随着抚养子女数量增加,家庭对于商业人寿保险的需求更大,该结果与尹志超等(2022)[11]的研究相同。从不同种类商业保险的购买动机而言,健康保险的保险标的是被保险人的健康,目的在于补偿被保险人疾病治疗费用,减轻病人医疗支出负担。而人寿保险以被保险人的寿命为保险标的,当被保险人发生死亡、年老、伤残等情况时,其家庭能够获得一定的经济帮助,增强抵御外部风险的能力。随着家庭子女数量增加,为了应对经济脆弱性风险,避免发生财务危机,父母更倾向选择购买商业人寿保险,这样当自身由于意外丧失工作劳动能力时,人寿保险补偿金就能为家庭提供经济保障。因此,与商业健康保险相比,子女数量对于家庭购买人寿保险的边际影响更大。
表5 异质性分析——商业保险种类
3.工作性质差异。
由于我国不同工作性质间的员工社会福利保障、收入波动等存在差异,不同工作性质的职工家庭经济脆弱性程度也有较大差异,因而在不同工作性质的家庭中,子女数量对于家庭商业保险参与的影响可能会存在异质性。本文保留了户主有工作的家庭,然后将户主工作单位是“政府部门、事业单位和国有企业”的家庭设定为“体制内”组,其余工作单位的家庭为“体制外”组,表6为户主工作性质的异质性回归结果。
表6 异质性分析——户主工作性质
工作性质的异质性回归结果表明,与“体制内”家庭相比,子女数量对于“体制外”家庭商业保险参与产生了更显著的促进作用。在我国,“体制内”的工作社会保障体系较完善,劳动法实施效果基本得到保证(吴愈晓等,2015[36]),即使由于疾病等意外导致个人无法参与劳动,其家庭能得到相应的经济补偿作为生活保障。而对于“体制外”的职工家庭,其工作社会保障不全面、收入波动较大(汪伟等,2020[2]),特别是对于小型企业职工,他们的职工权益可能没有得到保障,体制外劳动者通常会承受较大的收入波动风险(刘志国和Ma,2016[37])。因此,当家庭子女数量增加时,相对于“体制内”家庭, “体制外”家庭更容易产生经济脆弱问题,诱发家庭财务危机,因而他们对于家庭经济保障的需求相对更大,也更有意愿通过购买商业保险进行外部风险转移。
4.家庭是否与老人同住差异。
“祖辈帮忙照顾孙辈”的隔代抚养现象是我国家庭中较普遍的子女养育方式,家庭中的老年人能代替父母照顾子女,减少了父母养育子女需要投入的时间,照料子女对家庭父母参与劳动力市场的负向冲击减弱,家庭的经济脆弱风险得到一定程度的缓解(段志民,2016[38];于也雯和龚六堂,2021[39])。因而家庭是否与老人同住对于子女数量影响家庭商业保险需求可能存在异质性。本文根据家庭成员中是否有老年人(65岁以上),将样本划分为“与老人同住”和“不与老人同住”组,表7为家庭是否有老人的异质性分析结果。回归结果表明,对于不与老人同住的家庭,随着家庭子女数量的增加,家庭参与商业保险的可能性增大,同时家庭在商业保险保费中的支出比例也会提高,而对于与老人同住的家庭,家庭子女数量对于其商业保险参与的促进作用相对较弱。这可能是因为当与老人同住时,老人可以帮忙照顾家庭未成年子女,从而减少了父母照顾子女所花费的时间。这时,家庭父母的工作劳动报酬受影响较小,家庭经济脆弱程度较低,对于外部经济保障需求较低,因而子女数量对于其商业保险参与的促进作用相对较小。而对于没有老人帮忙照顾孩子的家庭,父母需要牺牲个人工作时间照料子女,其家庭经济脆弱性更大,因而他们对于家庭经济保障的需求也更高。因此,对于不与老人同住的家庭,子女数量对于家庭商业保险参与行为的影响相对更大。
表7 异质性分析——是否与老人同住
5.社会资本差异。
家庭社会资本在一定程度上能够缓解家庭经济脆弱性风险,周利等(2022)[40]指出,当发生收入负向冲击导致家庭遭遇财务困境时,亲戚、朋友等能够施以援手,发挥社会资本互助作用共同抵御外部风险。因而在拥有不同社会资本的家庭中,子女数量增加可能会导致不同的家庭保险参与行为。为了检验家庭社会资本的异质性影响,参考张博等(2015)[41]、周利等(2022)[40]的研究方法,采用家庭转移收入法衡量社会资本,选择家庭过去一年内除父母和岳父母外其他亲属和非亲属的转移性收入占家庭总收入比重作为家庭社会资本代理变量。根据该变量的中位数将样本家庭分为“低转移收入”组和“高转移收入”组,表8为家庭社会资本的异质性分析结果。回归结果表明,从家庭参与商业保险广度来看,相对于高社会资本家庭来说,子女数量对于低社会资本家庭购买商业保险的促进作用更强烈,从商业保险参与深度来看,两类家庭参保行为受到的影响并无较大差别。这可能是因为当子女数量增加引发家庭脆弱性风险时,高社会资本的家庭能够从社交网络中获得较多经济帮助,从而顺利度过经济难关;而对于低社会资本家庭来说,他们无法依靠亲友的经济帮助缓解自身经济困境,因此他们对于外部经济保障的需求更高,也更有意愿购买商业保险。
表8 异质性分析——社会资本差异
家庭子女数量是家庭内部一个内生决策变量,家庭生育决策可能受到家庭社会地位、家庭经济状况、父母生育偏好或地区文化传统等因素的影响,基准回归模型中可能会存在解释变量自选择偏差问题。此外,家庭生育子女数量也可能受到商业保险参与的影响,这会导致基准回归模型中存在被解释变量与解释变量互为因果关系的问题。为保证本文估计结果的稳健性,本文将通过替换解释变量、Heckman二阶段模型以及以“全面二孩”政策作为外生冲击进行稳健性检验。
1.替换解释变量。
参考樊纲治和王宏扬(2015)[20]的研究方法,本文将回归模型中主要解释变量替换为家庭少儿占比,表9中列(1)、列(2)为家庭少儿占比影响家庭商业保险参与的回归结果,从家庭少儿占比的角度来看,少儿占比对家庭商业保险参与的可能性和支出占比都具有显著的正向促进作用。进一步,本文只保留了有孩子的家庭样本,进一步考察二孩生育决策对家庭商业保险参与的影响,表9中列(3)、列(4)为二孩生育决策影响家庭商业保险持有的回归结果。结果表明,生育二孩对家庭参与商业保险具有显著的正向影响,生育二孩的家庭更有意愿通过持有商业保险为自己和家人提供经济保障。
2.Heckman两阶段模型。
为缓解由家庭子女数量或家庭生育决策导致的自选择偏差问题,参考张川川(2011)[24]、段志民(2016)[38]的研究方法,本文通过Heckman两阶段模型进行检验。Qian(2009)[42]指出,中国等东亚国家普遍存在男孩偏好,没有男孩的家庭往往更有意愿生育更多孩子,因此,本文选择家庭一孩性别、户主性别、年龄、婚姻状况、受教育年限、健康状况、是否就业、户口状况、收入情况和是否有房等因素对家庭是否生育两个以上孩子的内生决策问题进行修正并得到逆米尔斯系数λ,然后将λ作为控制变量加入本文的回归方程中,得到修正后的估计结果。
经过Heckman两阶段模型修正家庭生育决策问题后,本文的结论保持稳健,即子女数量促进了家庭的商业保险参与(7)受篇幅所限,文中未列出Heckman两阶段的回归结果,感兴趣的读者可联系作者索取。。
3.外生冲击模型检验。
为缓解我国社会老龄化、少子化问题,2016年我国正式实施“全面二孩”政策,鼓励符合条件的家庭生育子女。参考汪伟等(2020)[2]、贾男等(2021)[6]的研究方法,本文选择“全面二孩”政策实施作为一种影响家庭子女数量的外生冲击,并通过以下两种方法识别“全面二孩”政策的冲击:
第一,由于2014年我国“单独二孩”政策开始实施,独生家庭(夫妻其中一方为独生子女的家庭)被允许生育二孩,因而“全面二孩”政策实施造成冲击的目标家庭是非独生家庭,参考汪伟等(2020)[2]的研究方法,本文设定政策实施目标变量Posti,当家庭i是为非独生家庭取值为1,其余家庭取值为0。Timei表示政策实施时间变量,设定2017年的家庭该变量取值为1,2015年则取值为0。本文主要考察Posti与Timei的交互项对于家庭商业保险参与的影响结果。
表10为外生冲击模型的检验结果,该结果与基准回归结果保持一致。其中,列(1)、列(2)为第一种识别方法的检验结果,结果表明,“全面二孩”政策实施对目标家庭参与商业保险具有显著的提升作用。具体而言,“全面二孩”政策实施后,政策目标家庭购买商业保险的概率提升了2.5%,家庭商业保险保费支出占比提高了0.5%。列(3)、列(4)为第二种识别方法的回归结果,结果显示,交互项变量EFR×Time对家庭商业保险参与决策和支出占比的回归系数显著为正,“全面二孩”政策的实施对于家庭购买商业保险的可能性和参与程度都有显著的正向促进作用。由此可以看出,经过外生冲击模型检验后,本文结果保持稳健,即子女数量显著促进了家庭的商业保险参与。
表10 稳健性检验——外生冲击模型
家庭子女数量对于家庭经济行为有着密切影响,特别是在当下80后独生子女一代与“二孩”“三孩”生育政策的相互影响背景下,家庭对于保障需求的行为决策也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为探讨家庭子女数量增多后家庭生活保障需求的变化,本文基于2015年和2017年中国家庭金融调查(CHFS)数据,对子女数量影响家庭商业保险参与及其作用机制进行探讨,并通过Heckman两阶段模型和外生冲击模型进行稳健性检验,本文研究发现:随着子女数量的增加,家庭对于生活保障的需求增大,家庭购买商业保险的概率和保费支出占比会增加,家庭养育子女存在较强的利他动机;进一步通过机制分析发现,家庭子女数量的增加会导致家庭经济脆弱程度的提升,进而提升家庭对商业保障需求的增加。异质性分析结果表明,对于家庭成员重视程度高、“体制外”工作、不与老人同住以及家庭社会资本较低的家庭来说,子女数量对其家庭商业保险参与程度有更加明显的促进作用。此外,相较于商业健康保险,子女数量对于家庭购买人寿保险的促进作用更明显。本文的结论一方面体现了当代家庭养育子女具有较强的利他动机,子女数量增多会更有利于促进家庭商业保险的参与和购买,对于家人关注度更高的家庭,当子女数量增加时会有更强的保险购买意愿;另一方面也发现了家庭经济脆弱性作为一个重要机制,会影响到家庭保险决策的制定,相对而言,“体制外”工作、没有老人帮忙持家以及社会资本较低的家庭,子女增加后引起其家庭经济脆弱性会更大,因此具有更强烈的保险参与动机。
在当代生育政策逐渐放开以及我国保险市场不断发展、商业保险制度不断完善的大背景下,居民家庭子女数量增加将提高家庭的风险分散和经济保障需求。政府需要同步完善社会生育配套设施及公共少儿托管服务;并鼓励居民参与商业保险以缓解家庭尤其是家庭经济脆弱性较高的家庭应对养老、医疗以及突发事件所带来的风险和潜在影响。同时,进一步提升居民对于商业保险的作用和参与途径的认识,逐步建立依靠商业保险市场防病、养老、抗大灾,避免由于突发事件引起的返贫。此外,随着我国生育政策的调整,政府应进一步改善我国保险市场发展,积极发挥商业保险在多层次社会保障体系中的重要作用,在人口结构逐渐变化的背景下更好地满足我国居民的生活保障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