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而过

2023-02-01 21:17刘亚荣
满族文学 2023年2期
关键词:海霞摩托车老师

刘亚荣

十点钟的阳光至榆树顶,被风摇晃成无数个光束,透过树梢跌到地上,变幻成一幅幅抽象画。晦暗的南屋也被这光照得明亮,弟弟的雅马哈150靠在南屋西墙,黑色鞍座、黑色车身蒙着硬币厚的尘土,电镀车把也失去了光泽。细看,有蛛丝连接着摩托车和墙壁,瘪的轮胎上可见浅的花纹,隐隐的汽油味从车身上散发出来。这个曾驰骋于乡间的钢铁将军,跌落到如此境遇。

收破烂的人努着劲儿,拖拽着,弟弟搭把手才把这个大家伙通过木板弄上小货车。弟弟的目光追随着,家门,胡同,拐到大街上,直到小货车没了踪影。他掩饰着难言的惆怅拍打着手上的灰尘,讪讪地低头笑。近年,家里陆续购置了轿车、电瓶车,这个陪伴他近十年的伙伴,再无用武之地。收破烂的知道弟弟有一辆废弃的摩托车,屡屡纠缠,软磨硬泡,终于如愿。

一辆辆摩托车在时代大潮中呼啸而来,又在光阴的烟尘中悄然退去。那些关于摩托车的记忆,像贝壳摊晾在退潮的海滩上。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候,能看见一点点闪亮。

我初中时,浓眉大眼的万老师不到四十岁。体育课上,哨子“嘟嘟”一吹,立正!稍息!蛮威风。乡中功课不紧张,每逢体育课,更是疯得没边儿。一直以为代全校体育课的万老师生来包公脸,黑亮如同煤炭。直到他病重,我才发现,他不但算不得黧黑,反而有些白皙,只是那一刻他的脸蜡黄,仿佛被扒去了风雨赋予的面具,大眼睛深陷进眼眶,炯炯的神采消失了。

靠在被摞上的万老师,少了英武气,说话也没了气力,“这样的天还麻烦你跑一趟。”我说:“您是我老师啊!”飞速转动的吊扇并不能排解七月的闷热,盖着薄被子的万老师在暑热和病痛里挣扎,沁着虚汗。癌细胞毫不留情地侵蚀鲜活的生命,曾经高大的万老师与“高大”二字再也无缘。他的静脉血管纤细,我一时不知该怎样把针头迅速无痛地扎进去。透明的液体,抗生素加维生素C,我祈祷能延长万老师的生命。医药所缔造的传奇,有时是虚无的,他让人怜惜。

摩托车停在篱笆外,丝瓜花在风里一下下跳动,伸出触角抚摸崭新的摩托车。

亮闪闪的摩托车,红砖房,绿色植物,篱笆墙,美人蕉,几只在墙根刨坑觅食的鸡,墙根盛咸菜的瓦罐,在我的目光中驻留,像电影里的慢镜头缓缓展开。云朵低垂的沉郁与这些物事的轻盈,错落于我的俯仰之间。这些动静相宜的物质,有着不同的生命状态。院子呈现的勃勃生机,与老师的病形成一种反衬,这些深谙神的旨意的事物,在盛夏时节的花枝招展里挥洒热情。桃李满天下的万老师,还没有转正,却将要走到生命萧瑟的秋,活得不如那些看似短命的植物。茂盛的植物所形成的气场,冲撞着一个速朽的生命,是不是在预示什么?我至今参不透玄机。

万老师骑过摩托车,那是邮递员第一次骑着摩托车来学校送报刊,“突突”的响声一下子诱引了无数目光。老电影里挎斗摩托车的颜色,后座挎着一个装满报纸书信的邮局专用帆布包。摩托车突然启动,是万老师。他脚踩油门,手握车把,围着操场骑行,像一位驰骋疆场的将军。瞬息之间,我看到他的大眼睛眯成一道缝,衣角被风呼啦啦地扯起来,后背鼓一个大包,一会儿又瘪下去,身形时大时小。快看快看!万老师飞起来了!万老师飞起来了!男生们来了兴致,拍着手大喊着:“万老师买一辆!万老师买一辆!”喊声仿佛是战场收兵的锣鼓声,摩托车在泡桐树下吱一声停下,万老师拔下摩托车钥匙,例外的没理学生们,转身进了东尽头的办公室。万老师上下班依旧骑着那辆半新的白山牌自行车。那次的摩托车骑行像一个梦,隐于岁月的尘烟里。

彼时停在我面前的摩托车是当时最流行的雅马哈100,天蓝色主体,簇新的电镀部位光闪闪的,纤尘不染,车灯像蜻蜓复式的眼睛,能挑开寂静乡村夜幕的浓稠。那年月,有摩托车的人腰杆是笔直的。万老师的儿子大海的对象开口要一辆雅马哈,这是结婚的条件之一。万老师没钱,他女儿海霞用积攒的钱给弟弟买了,帮万老师完成了临终给大海结婚的心愿。病重的万老师有了儿媳妇,也有了威风凛凛的摩托车。他却再也跨不上去了,他萎了年华暗了刀锋。

万老师,曾就读于闻名遐迩的北京大学,却没有拿到响当当的北大毕业证。每月在乡中的工资条上,在二三十元那栏签上自己的名字。至于万老师的专业,及北京大学的短暂履历,已被人们忽略。患肝炎休学,一时恢复无望,这是上帝给他关闭的第一扇门。

天黑黢黢的,植物瑟缩着,花与叶在风中不住地晃荡,只有摩托车对抗着突然而至的黑暗,不肯低头,大雨将至了。

我没有听从师母的挽留,执意离开了,在心里默念老师要原谅我。我一刻也待不下去,万老师的样子,让我不忍面对,感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尽管有心理准备,还是接受不了。那个站在操场吹着口哨指挥千军万马,有着威武雄姿的万老师不见了;那个带领我们出操,一招一式都尽显英姿的万老师,中了病魔的埋伏。大海驾着摩托车送我回单位,他紧张,握车把的手僵硬着,说话有点口吃。乌云仿佛追逐着呼啸的摩托车,闪电紧随其后,风与沙尘拍打着我的脸,头发一次次遮住眼睛。每一次轻微的颠簸,都让我的心剧烈跳动一次,已有六个月身孕,乡间小路坑坑洼洼的路面引起的弹跳,让我如此不适。天蓝色的摩托车,像无际无涯的海面上浮沉的小船,载着我,穿过村里七扭八歪的街巷,越过浇地堆在路面的土垄,终于拐到那条乡村公路。大海加大了油门,冲过小桥,冲到乡医院门诊台阶前。

雷声伴着铜钱大的零星雨滴,狠狠砸下来。

珠儿在肚子里踢腾好几下,她的小脚几乎要隔着我的裙子伸出来。有点后怕。其实,也可借口身怀有孕,待在乡医院不出诊。但是一想到万老师期盼的眼神,我就顾不得风雨欲来。

与万老师的交集始于初一。

鲍墟村南,有一大片沙地,1963 年间那场大水,冲破千里堤,把沙子滞留到这里,一个果园出现了。早春二月,绿叶呈现出生命的张力,杏花盛开,给乡村枯寂的底色平添了淡淡的粉彩。杏花的美学价值,在诗人画家眼里是杏花微雨,是阡陌牧童的横笛轻吟。在我心里,杏花显然无法战胜青杏的诱惑。事件的起因已模糊,但肯定有预谋,也许我就是始作俑者。那是四月的一天,趁午休体育课前,我和七八名同学钻出了学校大门,燕子扑向原野一样奔向那片杏林。攀上布满鳞片的老杏树,阳光下的青杏圆溜溜毛绒绒。没有遇到守林人,我们撒着欢搜刮颜色微黄的果实。上课的钟声传到树梢,我愣怔了一下,滑下树来,几个人三步并作两步往学校跑。

嘴里含着乒乓球大的杏,淌着口水,兜里鼓鼓囊囊,上气不接下气地来到操场。万老师正带领同学们跑步,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我打小有个毛病,跑步肚子疼。那次因为兴奋,好歹跟着跑回来,接下来的体育课我实在坚持不下去,跑着跑着就掉队了。同学们又一圈跑过来,我还在冒着冷汗陀螺一般几乎原地踏步。本来铁青着脸的万老师,看到了我脸上的汗珠,看到了我的头发无助地贴在额头,一把拉住我,快停下快停下,老师不怪你们。从此后,体育课我可以抱着一本书度过,乒乓球、篮球、跑步、俯卧撑,统统再见,我半明半暗读着一些课外书籍。也许万老师知道我的作文不错,多年以后我才明白,老师对学生的怜惜是多么弥足珍贵。

那时哪能体会到万老师的苦楚?由万人瞩目的首都北大学子,到乡村中学做代课老师,几十年的付出、回报,并不能成正比。万老师曾经得到的辉煌,及后来所处地位的反差,让我的表达深感无力。万老师之前没有进过乡医院的大门,突然而至的绝症,让他与乡医院骤然有了关联。

万老师的女儿海霞,是我同年级同学。

海霞像万老师一样大眼睛,梳着娃娃头,圆脸,人像名字一样美。我喜欢这个名字,电影《海霞》主题曲《渔家姑娘在海边》我喜欢了四十多年。我一厢情愿觉得这个名字是万老师取的。

初三时,海霞扔掉书包,去打工。那时,北边的留史皮毛市场开始红火,任谁都挡不住诱惑,只要跟留史沾边都能挣到钱,买卖毛皮的,梳绒的,制革的,与之有关的吃喝拉撒服务,甚至剪剪山羊皮上的羊尾巴,一天都能挣十块二十块钱。海霞过怕了穷日子,万老师一个月的工资,还没有她几天的收入多。留史镇的繁华压倒了蠡县城,街上来来去去的摩托车像河里的鱼一样鳞光闪闪,那些坐着摩托车兜风的女孩子像世界的宠儿。海霞每天骑着自行车行走在潴龙河千里堤,后车架上绑着几张羊皮或者兔皮,迎着风吃力地奔向留史。摩托车呼啸着,飞一样驶过,腾起一路烟雾,好一会儿才散尽。海霞早晨光鲜鲜地出去,回来土人一个。她脱下深红色外衣,掸掸浮土,气哼哼地说,等姑奶奶有钱也买一辆。风里雨里,海霞抖擞着精神,她挣的钱足够买一辆摩托车了,可是娘却愁着给大海盖房子娶媳妇。海霞犹豫了几天,一跺脚,从衣柜深处掏出一个绣花枕头。她喊来娘,一抖枕头,“唰啦唰啦”都是钱,一元,五元,十元,十元,五元,一元,铺满半条炕,新的钱,旧的钱,半新半旧的,带着海霞汗水的钱。海霞挣来的钱,变成了新房的砖,新房的木质门、玻璃窗,就是没变成她的坐骑。

海霞一双被火碱烧掉皮的手,轻轻地就撬动了万老师在家的位置。听说万老师曾推荐海霞当民办教师,学校也答应了。但是海霞执拗地拒绝了,民办教师对她没有吸引力,也可以说万老师的尴尬身份刺激了她。她不想活在好听的声名里,她觉得生存是第一要务,一个月二三十块钱的报酬,仅能糊口,买件新衣服也要斟酌。

海霞长得漂亮,有摩托骑士在路上拦着她,问她是哪村的。她在饭店当服务员时,有家室的老板借酒半夜敲她楼梯间的门。也有大款追求,开着吉普车,戴着墨镜和手指粗细的金项链。曾有留着长头发的富二代用摩托车载着海霞回家。万老师用沉默拒绝着,父女俩再没有多少共同话题。万老师说村北地里的麦子玉米棉花,海霞说谁谁嫁了大款,留史街上有二层楼门市,还开着配货栈。

到底是万老师的女儿,尽管外面的世界五光十色充满诱惑,海霞还是选择了农村的普通人家。二十岁的她穿着大红嫁衣,嫁到邻村,大康家用一辆借来的摩托车把海霞娶进门。大康成了万老师的门婿。这大康粗粗壮壮的,相貌很实诚,不善言谈,看上去是靠得住的人。

1991 年的腊月三十傍晚,家家户户贴上了春联,包了饺子,准备看春晚,过大年,迫不及待的鞭炮声响作一团,大红的纸屑散到雪地上,像开满红花的锦缎。突然一个骇人的消息传来,像平地一声惊雷,撕破了佳节的祥和,某村丢了一个五岁的小女孩。

春节那几天,天阴着,雪将下未下,年前的积雪支起了冰外衣,倒春寒让人禁不住颤抖。

天网,罩住了恶魔——竟然是海霞的夫婿大康。

我惊诧了很久。

大康出事,各种传说风一样席卷过来。他劫持小女孩竟然是为了买一辆雅马哈100。我一直琢磨这件事的必然性和偶然性,理不清其中的辩证关系。我为摩托车感到无辜,它本就是工具,生活的参与者,与人类赤裸裸的欲望无关,却悲催地成为原罪,成为一些人命运的参照物。

几个月后,海霞带着三岁女儿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关于这件刑事案件,我的了解止于结局。案件涉及到的细节——大雾弥漫的胡同、口袋里的扎腿带子、沙滩、新房子、水泥柜里的玉米粒……金黄的玉米哪有罪?这些传闻亦真亦幻,我不知道海霞当时怎么面对。毕竟,这样的悲欢离合不符合俗世逻辑,其中的酸楚只有海霞懂得。如果海霞听从万老师的安排当民办教师,也许命运会是另一种走向,起码是明亮的基调。

万老师一定想不到,他亲自选中的人变成绑匪,飞短流长仿佛隔着棺材板啪啪地打他脸。关于这件事,我不愿意用更多的笔墨,大康那个混蛋不值得!

万老师活着,也会死去。

尼采说,飞着的人是遭人嫉妒的。可是,万老师还没用自己的摩托车飞起来,就走了。

人的记忆是有限的,万老师的事大多已模糊,轰轰烈烈的摩托车时代也一去不返。

我离开家乡,海霞失去消息三十年。

中秋节同学发来海霞儿子结婚的视频,接亲的人群里站着海霞——还是圆脸,还是无邪的大眼睛,还是娃娃头,穿着高粱红的连衣裙。背景是气派的大门楼,门楣上红艳艳的大双“喜”,喜庆的音乐和笑声透过手机屏传到我面前。路上排满插着鲜花的迎亲汽车,充气拱门一个连着一个,通往幸福的殿堂。镜头切换至院里,几间黄色琉璃瓦檐房山贴满白瓷砖的房子,红灯笼挂满屋檐,天地桌燃起了香,新人正在拜天地。我一下子很恍惚,这些年一直担心海霞的处境,那个美得像朝霞一样的女孩,后来的人生路是平顺的吗?同学善解人意,画面在海霞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海霞满是笑意,岁月好像要补偿命运对她的亏欠。大康仿佛根本没存在过。这正是我期盼的。

卖掉摩托车,弟弟蹲在新家的院子里,擦洗汽车。车身镜子一样明亮,阳光与水雾相遇,盛开出一轮轮彩虹。

弟弟小心翼翼擦拭汽车的背影,让我想到当初他与那辆雅马哈150。在搬家前,闲置的摩托车还跟新的一样,他把摩托车当成兄弟一样爱护。

弟弟小时候,摩托车还是稀罕物,但凡有邮局的摩托车飞驰而过,他撒腿就跑,追逐着直到胡同尽头。摩托车不见了,留下的烟尘与刺鼻的汽油味,还留在鼻端。摩托车被我们期待且喜欢,也引起了对外面世界的遐想。九十年代中期,弟弟曾骑士一样驾驶着摩托车穿行在山路崎岖的太行山中,收购狐狸兔子等皮毛。更多的时候,他意气风发地骑着摩托车往来于留史和尚村之间,买卖羊皮。浑身带着羊膻味,赚到一点点辛苦钱,衔泥的燕子似的,搭建自己的小窝。这其中,摩托车扮演了酵母的角色。随后几年,弟弟购置了大货车、小轿车,改行做了司机,驾着铁马呼啸着走遍大江南北。他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行者。

母亲病重期间,弟弟买了一辆经常灭火,且不知道几手的旧摩托车。香椿树的树荫覆盖到窗前的大水瓮时,母亲让我们搀扶着坐到水瓮边。后背紧贴着大水瓮,以抵抗癌症晚期难以遏制的燥热。疾病的折磨加上癌症无法可治带来的绝望,让母亲的大眼睛失去了神采。尽管从开始我们就隐瞒了她的病情,但脂肪球的谎言并没有持续多久。弟弟说,娘,我带你去大堤上看看吧。娘失神的眼睛瞬间有了光彩,我说不清母亲突然对什么充满希望。是生养她的潴龙河还是生养她的土地?

弟弟小心地用摩托车载着母亲,穿过玉米地,拐到没有人烟的千里堤。我在后面搂着母亲,旧摩托车在布满车辙的土路上一次又一次抛锚。这多像此时的母亲,肺癌晚期,癌细胞的折磨,肺功能日渐衰退。母亲的肺像一个力量消耗殆尽的鼓风机,时刻有熄灭的危险。那年大暑时节,我们姐弟失去了母亲。

弟弟很快处理了那辆摩托车,仿佛要与不幸分手。几年后,又购置了这辆雅马哈150,仿佛开启了幸福的按钮。

摩托车若即若离,给我一种幻觉,它光彩灼灼,是镀满回溯秘籍的反光镜,让我在人生路上,与过往里的自己重逢。

朱常年在铁路工作,离家最近的京郑线改建,也有百多里。

我办理转工手续期间,朱第一次骑摩托车,载着我,沿着千里堤、跨潴龙河大桥奔向县城。堤外的玉米从浓烈的绿变成苍黄,棉花枝上开满绒绒的白花,整个田野弥漫着植物成熟的气息。凉爽的秋风吹拂着柳树也吹拂着我们,撩起朱的铁路服衣角,风声呼呼的,我将头伏在朱背上,觉得幸福这么近,就绑在一辆摩托车上。伴着摩托车的嘟嘟声,柳树梢上传来鸟鸣,两只五彩的吉祥鸟,追逐着欢唱着,恩爱的样子让人羡慕。真想拥有一辆幸福的摩托车,天天被朱载着,到四面八方,到天涯海角。

朱骑摩托车带我和珠儿去赶庙会,庄稼,树,房子,路上的行人不断后退,珠儿惊喜着欢叫着。我们被噪音和汽油包围着,尘土袭到身上、头发上,我的新连衣裙肩部变了颜色,心却是喜悦的。归程,远远的,乡医院的红瓦房由小变大,衬在泡桐树的绿荫里,炊烟袅袅地融入灰蓝的夜空,太阳像一个熟透的大橘子,就挂在潴龙河千里堤的树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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