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族] 关纪新
康熙朝第三位数得着的满族文学名家,是宗室文昭。
文昭(1680-1732),也是清代初期文学领域典范性的满族诗人之一,字子晋,号芗婴居士、北柴山人、紫幢道人,爱新觉罗皇族出身,是努尔哈赤第七子阿巴太的五世孙,百绶之子。百绶初封镇国公,后被降为镇国将军,最后又因故被黜去世爵,成为闲散宗室。这样,按照清代宗室爵位的袭封则例,身为“天潢裔脉”的文昭,并没有获得任何爵位,只是以闲散宗室终其一生。
如前所述,“崇德癸未时,饶余王曾率军伐明,南略地至海州而返。其邸中多文学之士,盖即当时所延至者。安王因以命教其诸子弟。故康熙间,宗室文风,以安邸为盛。”文昭,也是饶余亲王及安亲王的直系后代,其家庭内部在清初形成的追逐汉族文化艺术的氛围,一直影响到了他这一辈。少年时代,文昭即对文学创作有着浓厚的兴趣,有幸拜师于名士王士祯门下,潜心研修写诗技艺。小小年纪的他虽然已陆续写出许多作品,却不愿轻易拿给别人看。十八岁的时候,与较他年长九岁的叔祖岳端相见,岳端分韵令他为诗,他率然吟出“花香高阁近,书味小楼深”的佳句,令岳端大为惊喜,击节赞赏说:“是儿冰雪聪明,不愧渔洋高第弟子。他日固不让一头地也!”
文昭在王士祯门下学诗时间很久。王士祯(字渔洋)是清初中原“诗坛领袖”,亦为康熙皇帝的文学侍从。他以诗歌理论上的“神韵说”为倡导,强调诗歌必须具备艺术感染力,讲求诗歌的神致韵味,认为“不着一字,尽得风流”的诗,方为上品。当时有志学习汉族文化的满洲贵族子弟多起来,但是能够成为王门入室弟子的,毕竟还是一种荣幸。
文昭十九岁这一年,康熙皇帝特命宗室子弟应乡试。文昭也奉旨参加科考。他的学识及诗艺本属上乘,可是,因为对儒学神圣权威的唯一性缺乏足够的恭敬,在后场考试当中误用《庄子》中的语句,犯了忌讳,不仅没被录用,还遭到了严厉处分,被放逐到台溪去索居。
原本就对科举取仕不以为然的文昭,从此以后,一股脑儿地丢掉了在官场上进取的念头。他干脆就“辞俸家居,扫轨谢客,学道做诗”,走上了一生甘为“闲散”而致力于诗歌创作的道路。此时也恰好就是文昭叔祖、诗人岳端被黜尽爵位而一心去走“诗债一生偿”的道路之际,文昭或许受了其叔祖垂范的诱导,亦未可知。一首名为《自题诗集后》的诗作,吐露了诗人文昭不欲追逐功名而一心投入诗歌艺术怀抱的心声,其中写道:“雕虫深愧壮夫为,呕出心肝也不辞。”另一首《自题写真》诗,表达出对世事的大不敬,以及由这种疏狂态度派生出来的返朴归真、顾影自若的心理:“乱头粗服葛天民,枯木寒灰浪漫身。我亦似渠渠似我,问渠端的是何人?”
文昭一生中写下大量优秀诗篇,结集传世的有《紫幢轩诗集》计三十二卷。
王士祯的诗论,倡导含蓄蕴藉、意在言外和天然冲淡,推崇“言有尽而意无穷”。这种纯艺术化的创作要求,符合康熙朝稳定人心与政局的目的,故而得到了当政者的认可。文昭一生的创作,并非尽以“神韵说”为准绳,却也没有更多讽世的锋芒。这跟乃师的诗学教诲是有一定关系的。
清和梅雨后,淡荡麦收天。药裹闲阶晒,茶团活火煎。竹风翻素扇,松韵合朱弦。冰簟容高卧,看书引画眠。
——《夏日闲居》(五首选一)
秋来已十日,残暑未全平。忽听虫声动,能令凉思生。绪风时入树,北斗渐沉城。倚枕尚无寐,孤灯欲二更。
——《闻蛩》
小院无人绿荫成,徘徊独步领新晴。心空两耳无寻处,瞥听盆鱼跳水声。
——《独步》
此类含蓄蕴藉、气韵淡定的小诗,在文昭的集子里面很有一些。它不单是王士祯“神韵说”诗论的产物,也吻合满人们为诗语言平易,清新别致的格调,得满、汉读者的喜好。
偶尔,他也写上一点儿对现实生活有感而发的作品,因为他不是一位指斥时弊的作者,尚难判断其诗行之外有否弦外之音:
家人恶鼠鼠何辜,青蚨三百买狸奴。
亲之床榻夜承足,眠之毡片食以鱼。
鼠虽可恶尚知畏,横行未敢公然趋。
昼伏夜出类盗窃,么小何足加深诛?
未若尔猫无忌惮,恣意饕餮难羁束。
日前偷啖竹笯鸟,昨宵又攫临鸡雏。
阴能贼物有如此,何若鞭挞将伊驱!
鼠犹不过窃人食,狸受豢养还掠余。
鼠也狸也何厚薄,譬彼去狼进虎何其愚。
噫欷歔,去狼进虎何其愚。
——《驱猫行》
文昭亦选辑过当时宗室诗作,编成《宸萼集》。[1]《自题〈宸萼集〉后五首》,其中两首是:“和气蒸濡数百秋,万条柯叶布中州。引囊尘尾承平后,莫笑朱门尽粉侯。”“红兰已死问翁[2]徂,此事渠谁更觅途?万马奔驰荣利热,有人重下冷工夫。”至康熙中后期,爱新觉罗远近枝蔓借着承平盛世生齿日繁,文昭的感慨是,宗室上下许多人,或热衷追逐名利荣华,或金玉皮囊实为“粉侯”,都是些无甚文化根柢的表现;而眼前在文学的探索寻觅方面,叔祖岳端等知名的宗室诗人,均已作古,环顾左右,也就只剩下自己和为数不多的宗室子弟,还能坚持艺术理想,继续“下冷工夫”于这一方向了。
古人常把“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当作是迈向艺术成功的必经之途。文昭深知在自己的必经之途上有个无法逾越的障碍。他坦言:“自是余益肆力为诗,而诗往往不工。然以余闻古之能诗而工者,盖未有不出于游。……余才不逮古人,而志窃向往。重以典令,于宗室非奉命不得出京邑。故闻有所游,不过郊垧,而外乘一辆屐,数日辄返。夫所谓高山、大谷、浦云、江树之属,举足助夫流连咏叹者,而故未尝一寓之目。诗之不工,抑又何尤耶!”[3]
束缚在京城的诗人文昭,经历了许多苦闷与摸索,在既有的条件下,推开了一扇使他有望接近成功的门扉。他蹊径独辟,将自己锤炼成为一个擅长刻画康熙年间京师民俗世相的诗人。
他力求传神地摹写所处时代北京城里城外林林总总的社会剪影。
京城旗人的生活画面,是他描绘的要点。在他的笔下,清初满族“阿哥”的风采是那么地活泼灵动:
鹭翎缯笠半垂肩,小袖轻衫马上便。
偏坐锦鞍调紫鹞,腰间斜插桦皮鞭。
——《见城中少年》
这位京师的城中少年,一副满洲后生的传统装束与举止:头戴插上鹭鸟翎毛的丝帽,身着行动便捷的箭袖轻衫,骑在马上飒爽自得;他时而偏歪上身,调教一番肩头的猛禽鹞鹰,在他腰间斜插着的,还是用东北故乡桦树那光亮洁白的树皮装饰着的马鞭。短短二十几个字,北地民族英武少年的姿态已跃然纸上。
辫发高盘绿染油,春风扇物手初柔。
挺身独立花荫下,臂挂雕弓拈骲头。
——《题东峰二弟春郊步射小照》
旧时满人为骑射方便常把辫发盘到头上,这个青年头发油亮,在草木返青的掩映下,辫发就像是染上墨绿油彩一样漂亮,当此和熙春日,射手的手腕儿也不再像冬天那般僵硬,他挺立于花荫之下,臂挂强弓,手拈箭头,自信会在这样的季节里博得上佳的步射成绩。
康熙间,八旗子弟们普遍维系着他们孔武劲健的民族形象。《紫幢轩诗集》当中出现了不止一首《校猎行》,书写的都是旗族健儿前往郊苑围场从事传统狩猎活动的场景,画面有的火爆有的威严,都具备画面鲜明动感强烈的特点,既勾勒了异常真切的风情氛围,又点染出朔方儿郎们纵横射猎、威武驰驱的激情。其一:
朔方健儿好驰骛,擒生日踏城南路。
怒马当风势如飞,耳立蹄蹻不肯驻。
大箭强弓身手热,一时杀尽平原兔。
穿胸贯腋血纵横,锦鞍倒挂纷无数。
君不见,独孤信,会猎归来日已暮,
侧帽驰马人争慕。
又一首:
绣竿掣曳雕旗扬,国门晓出冲残霜。
玉花宝勒纷腾骧,风沙卷入髭须黄。
羽林健儿夸卞庄,将毋回鹘从朔方。
枯杨白草秋茫茫,严飙九月含锋芒。
鉦声四动排雷硠,锦衣雉尾花围场。
盘风雕隼摩青苍,韩卢突兀高於狼。
将军意气凌天阊,论功不惜金琅珰。
麋潜虎慄威难张,鼠辈何论狐与獐。
银鞯血染芙蓉囊,日迷礟火寒无光。
归来毳幕饮酪浆,小刀风落驼峰香。
儒冠真无缚鸡长,嗟余坐马如阑羊。
暮笳突送声悲凉,冰轮半破衔城墙。
文昭有关彼时满人个体姿容及群体动作的描画和速写,体现了他对自我民族的深深认同,也为后世留下许多在历史上稍纵即逝的民俗资料。
文昭为诗,一贯喜欢选取去除雕琢文饰的晓畅语言。这样的语言风格,又十分有利于刻画和展现北京城乡之间纯真古朴的风土人情。
《京师竹枝词》十二首,是文昭以“竹枝词”习见诗体,来分别叙写北京城一年十二个月里风光景物、俚俗世相的组诗,首首都能捕捉到这个月份里京师内最具代表性的生活画面,客观,真切,趣味盎然。
且看,《正月》——
珠軿宝马帝城春,剩冷微喧半未匀。几日东风初解冻,琉璃瓶内卖金鳞。
《二月》——
芳草裙腰绿尚微,少年赌射马如飞。银貂日暮宫墙外,一道玉河春鸭稀。
《三月》——
西直门西秀作堆,畅春园外尽徘徊。圣人生日明朝是,早看高粱社会来。
《四月》——
枣花照眼麦齐腰,南苑红门入望遥。钲鼓前鸣香呗起,烧香人上马驹桥。
《五月》——
食罢朱樱与腊樱,卖冰铜盌已铮铮。疏帘清簟堪逃暑,处处葡萄引竹棚。
《六月》——
水槛凉生绿树遮,冰盘旋剖辣么瓜。潞河报道粮船到,满载南州茉莉花。
《七月》——
坊巷游人入夜喧,左连哈达右前门。绕城秋水河灯满,今岁中元似上元。
《八月》——
涓涓凉露碧天高,砧杵声中百结牢。红绉黄团都上市,果房又到肃宁桃。
《九月》——
才过霜降无多日,闭瓮黄韭正好时。捆入菜车书“上用”,沿街插遍小黄旗。
《十月》——
孟冬朔日颁新历,猩色香罗叠锦囊。监正按名排八分,一齐先送与亲王。
《十一月》——
城下长河冻已坚,冰床仍著缆绳牵。浑如倒拽飞鸢去,稳遍江南鸭咀船。
《十二月》——
催办迎年处处皆,四牌坊下聚俳偕。关东风物东南少,紫鹿黄羊叠满街。
清代之京师,坐落于中国北方,春夏秋冬的节令铺衍,无不标示着其显在的地理征候;而京师又是泱泱大国的煌煌帝都,与异地比较,自然物候即便有参差相仿之处,人文景观也会高低有别:高粱桥畔每逢“圣人”华诞的民间庙会鼓噪,霜降过后载有反季菜蔬的“上用”菜车粼粼过市,初冬乍冷时候对“八分”亲王以下爵爷们的按季犒赏,以及年关底下俳优们的争相献艺……“首善之区”的如是场面,应只属于这唯一的城市;至于那早春二月草色微漾少年们已迫不及待地去野外较量骑射本领,冬月里冰河上越冷越兴奋的嬉戏人群,腊月间关东物产紫鹿黄羊堆在街头营造出的过年气氛,又明白无误地,透视出清代满洲人口在首都占据较大比重的特征。
文昭的诗,喜好直接借用市井俚语来表现风物特征,像以下这首单独撰写的绝句《八月》,即套用百姓口语,以两头细中间粗的民间玩具“尜尜”,来形容秋天气候的忽冷忽热,格外地形象贴切:
四时最好是八月,单夹棉衣可乱穿。
晌午还热早晚冷,俗语唤作“戛戛天”。
因为经常创作反映民间场景的诗歌,文昭的作品,也日益体现出诗人对黎民百姓生存的认同。这对于一位贵族出身的诗人来说,是值得关注的。《赠西邻老农》,是他在京城右安门外赵村期间写的,可以读出他对民众生活的主动接近:“晌后耘田得少休,高林卓午绿荫稠。临风甘寝知无恙,横枕锄头作枕头。”而《攘场》[4]诗,还写出诗人参与农民的扬场劳动后,萌生了想要亲自耕作的愿望:“处处攘场处处人,迎风掀播散黄尘。较量筋力知全健,合是躬耕作幸民?”
文昭的民俗诗作,与那个时代满洲人的日常审美习性相贯通。他专心书写京师民俗的时候,满人们入住这座城市已有七八十年,他们一面使用自我文化的那把“筛子”,决定着京师民间习俗的取舍存弃,一面也向中原民族学会了不少都市生活的方式,得以继续生发的京师民俗,已然不再是当初那种“纯满族”抑或是“纯汉族”的东西,京师民俗在一个新的文化汇通的层面上满、汉因素相互漫漶,使居住其间的满人与汉人,都由衷地觉出亲切跟自然来。从文昭的民俗诗歌里,读得出他的情感所倚。渐渐地,随着旗族人等在京师居留年深日久,他们还将获得一种“土著”的感觉和意识,京城即乡土的情结在他们的心底扎下了深根。
文昭,以他贴近民俗的态度和贴近市井的语言,找到了自己的成功之路,而且还为其后的满族作家们长期热衷于都市民俗题材的创作开了先河。
性德、岳端与文昭,是经笔者遴选出来的、康熙年间能够集中代表“北方诗魂”典范特征的三位满洲作者。[5]他们三人,人生经历不同,创作上的关注视野各异,艺术旨趣更是有差别。然而,三人却都在满族文学的前期发展中,有着不容小视的业绩,都对后来的满族文学延伸,有着率先垂范、导引三军的影响。三人均出现于满汉文化交流的早期,却凭借着各自的艰辛努力,由不同的路径,攀上了中华艺术的高端。在他们的前头,中原文化毕竟经历过数千年的变迁推进,杰作如林,巨匠如云;况且中国封建文化走行到清代,行将“收官”的态势也很明确。历史究竟给原本没有太多话语权及对话资本的满洲后来者,留不留下展示自我的余地,委实是个问题。性德、岳端与文昭,具备满洲民族勇于学习,勇于创造的精神,在看似没有太多空间的情况下,满怀激情地寻找着自我,成就着自我。既往的中国文学史对他们三人的文学成就的评判有欠公允,其实并没有很大的关系,重要的是他们代表着本来文化滞后的小民族,努力过,表达过,也潜移默化地作用过那一时代的文化史。
有他们以及他们的同道们在前面引领,满民族随后的文学队伍,自会把脚下的道路愈行愈宽。
注:
[1]史料记载,康熙年间玛尔浑与文昭,都编选过书名为《宸萼集》的宗室诗歌合集。
[2]问翁,指宗室诗人博尔都(字问亭)。
[3]文昭:《〈古瓻集〉自序》。
[4]作者在诗题之后有注云:“土人谓簸扬为攘场。”其实,至今京郊农民们也还是把“扬场”叫做“攘场”。
[5]康熙年间出生并在京师文坛上锋芒凸现的满洲诗人,还有几位堪与伯仲。例如博尔都、赛尔赫和恒仁。此三人均来自宗室。 博尔都(1649 -1708),字问亭,袭封辅国将军,工诗画,好交游,每与满汉文化名士诗酒唱和,“极一时之盛”。汪琬称赞他的作品为近体诗清新,歌行体雄放。有《问亭诗集》传世。《感怀》诗云:“殷红凋谢奈何花,无奈悲来反强歌。窗外菏池新雨过,荷珠争似泪珠多?”《月夜听筝》云:“十二楼头宵漏永,霜月斜穿碧窗冷。乌鹊南飞夜有光,星河西下秋无影。此时主客心徘徊,秦筝侑酒倾金罍。朱丝秀柱初掩抑,忽然殷起南山雷。俄倾沉雄变陆续,飒飒秋风动梧竹。铁笛惊残陇上梅,银砧敲碎阶前玉。拨拉一转仍激扬,恍如铁骑奔沙场。急雨铮铮溅碧瓦,轻尘嫋嫋飞雕梁。入幔余音犹荡漾,四座无言久相向。银甲频挑转郁陶,鹍弦欲断还惆怅。更深筵散月倍明,凡教哀怨难为听。何人制此关山曲?写出伊凉离别情。”此外尚有《宝刀行》(本章前已引述)等名篇。赛尔赫(1676-1747),字晓亭,授奉国将军。有《晓亭诗钞》,诗风清新、壮美。沈德潜对他评价很高,曾说:“于北地得晤三诗人,首数赛尔赫。”又说:“晓亭遇能诗人,虽樵夫牧竖,必屈己下之,故以诗为性命也!”有《马上口占》:“苍崖白水驻残阳,夹道红云一径长。九月黄花山下路,熟梨过后马头香。”又有《松山歌》:“锦州城南多嵔壘,路入坡陇低复起。行行旷望见广原,一掌平开浑如砥。东南突兀耸南皋,行人指说松山是。松山之上一松无,风过涛声清入耳。此山得名不计年,半土半石形迤逦。汉魏北燕辽金元,有明至今一弹指。人民城郭凡几更,此山依旧苍然峙。我来山下访旧事,当年战垒无遗址。缅邈崇德五六年,神兵御敌渡辽水。弯弧洞铁气如虹,俯视将军捋羊豕。千骑转战杏山前,路隔松山十八里。战鼓惊天海浪翻,百万覆军强半死。凯旋牧马沈水阳,天助龙飞良有以。今日田园古战场,万缕炊烟墟落里。沉吟怀古向秋风,残照松山暮微紫。”恒仁(1712-1747),字月山,初封辅国公,后因不应袭失爵。著有《月山诗集》。曾向沈德潜学诗,沈说过:“授以唐诗正声,造诣日进,吐属皆山水清音,北方之诗人也。”纪昀亦曾评论恒仁诗歌:“其吐言天拔,如空山寂历,孤鹤长鸣,以为世外幽人岩栖谷饮,不食人间烟火者,而固天璜之贵胄也。”其《对月》诗曰:“清宵一片如规月,流辉积素真奇绝。露下天高风未寒,阶前何事凝霜雪?对之使我胸襟开,当窗酌酒聊徘徊。小童淘水池边戏,解道银蟾入手来。”又《枯柳叹》云:“闲情堂畔柳枝新,昔年长条低拂尘。夭桃秾李各斗艳,此树袅袅偏依人。岂知中路颜色改,根株半死当青春。草堂无色感杜甫,枯棕病柏同悲辛。婆娑生意几略尽,穿穴虫蚁难完神。一枝旁抽独娟好,亦有狂絮飞来频。人生宁无金城感,过情悲喜伤吾真。且把杯酒酹木本,枯荣过眼安足论!”这三位诗人的文学特征,与本章所着重介绍的性德、岳端与文昭,是可以互相印证和互相补充的,而汉族文坛上几位权威人士对他们的评论,亦有助于我们更加真切地抽象出彼时满族文学开始形成的基本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