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科学、技术:当代资本主义生产力的发展 *

2023-01-31 02:13劳尔德尔加多维斯马特奥科罗萨尼尔曹天飞付筱娜
国外社会科学前沿 2022年12期
关键词:生产力资本主义智力

劳尔·德尔加多·维斯 马特奥·科罗萨·尼尔/文 曹天飞 付筱娜/译

一、资本、一般智力以及生产力的发展

资本主义的特点是将直接生产者与生产资料相分离。这种分离猛烈地闯入资本主义发展的萌芽阶段,这一过程被马克思称为“所谓的原始积累”。对于资本主义运转来说,它不仅是一个基础性的过程,一种外部的或异化的过程;而且是随着新自由主义政策的出现而产生的自我复制的过程;是通过新的、日益复杂的机制加以强化的过程。以至于大卫·哈维(David Harvey)在其著作《新自由主义简史》(A Brief History of Neoliberalism)中提出了“剥夺积累”(accumulation by dispossession)的范畴来界定这一无休止的过程。1David Harvey, A Brief History of Neoliberalism,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5.

重要的是,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一卷第14 和15 章中所描述的,直接生产者的原始分离只是形式上的。在工业资本主义的早期阶段,即使直接生产者没有掌控生产资料——他们认为生产资料被外国财阀和外部统治力量掌控——但他们在生产过程中仍对自己的生产工具保持一定的控制权。因此,直到20 世纪下半叶大规模工业的出现,这种分离才彻底完成。正是大规模工业的出现从根本上改变了这种情况。机器被用来生产其他机器,他们构成了一套完整的机械系统,由相同电机驱使并分布在生产阶段。工人和生产资料的进一步分离为第二次及更深层次的剥夺创造了最佳条件,使劳动力在生产过程中处于从属地位,并将工人转变为机器的附属物。然而,值得一提的是,马克思使用这个比喻并不意味着直接生产者不能最终为实现技术改进或创新做出贡献。

尽管如此,从价值论的角度来看,存在着一种普遍的趋势,即在机器中被物化的死劳动优于活劳动——换句话说,在资本积累的过程中,相对剩余价值普遍存在。机器和大规模工业的出现意味着资本设法创造了它自己的生产技术模式,这是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一卷未出版的第六章中所提出设想的基础,即资本对劳动力的真正包容;换句话说,就是“特定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正如马克思所说,“资本主义生产的历史意义首先以惊人的方式(具体地)在这里显现出来。准确地说,是通过直接生产过程本身的转变以及社会劳动生产力的发展显现出来。”2Karl Marx, El capital, Mexico: Siglo XXI, 1981, p.60.

这一过程起源于第一次工业革命的后半段,并在第二次工业革命期间进一步深化。在第二次工业革命期间,科学技术作为生产的引擎出现,在所谓的第一次全球化发生时推动了发展。从那时起,资本的增长就与生产力的发展,以及由此产生的剩余价值的扩大直接相关,而它主要表现为相对剩余价值。同时,资本的有机构成呈现出持续增长的趋势(生产资料投资和劳动力投资之间的关系)。生产规模不是根据既定的需求决定的,而是相反: 产品的数量是由生产方式本身所规定的不断扩大的生产规模来决定的。这种特定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内在矛盾反过来又与资本集中和中心化趋势具有相关性。资本集中和中心化往往伴随着动态积累和随之而来的工人阶级的绝对贫困, 这正是马克思所构想的资本主义积累的一般规律。

社会的财富即执行职能的资本越大,它增长的规模和能力就越大,从而无产阶级的绝对数量和他们的劳动生产力越大,产业后备军也就越大。可供支配的劳动力同资本的膨胀力一样,是由同一些原因发展起来的。因此,产业后备军的相对量和财富的力量一同增长。但是同现役劳动军相比,这种后备军越大,常备的过剩人口也就越多,他们的贫困同他们所受的劳动折磨成反比。最后,工人阶级中贫苦阶层和产业后备军越大,官方认为需要救济的贫民也就越多。1Karl Marx, El capital, Mexico: Siglo XXI, 2005, p.804.

维克多·菲格罗亚(Victor Figueroa)将工人与生产资料完全分离的趋势解读为:

工厂向我们提供了一个生产中心的形象,它不需要工人对生产过程的意识或了解。……好像工厂本身就是知识生产性应用的结果,它要求知识在工厂外部发展,因此,工厂是独立于工人的。在这里直接劳动大概只是科学创造进步的执行者。2Victor Figueroa, Reinterpretando el subdesarrollo: Trabajo general, clase y fuerza productiva en América Latina,Mexico: Siglo XXI, 1986, p.40.

哈里·布雷弗曼(Harry Braverman)在《劳动与垄断资本》(Labor and Monopoly Capital:The Degradation of Work in the Twentieth Century)中将这种割裂描述为科技革命的重要组成部分,将劳动过程的主客观内容分离开来。

这种思想与行动,构想与执行,动手与动脑的统一,一直遭受着资本主义的威胁,如今又遭到系统性瓦解的攻击,这种系统性瓦解运用了自然科学和各种工程学科的所有知识资源。劳动过程的主观因素被移至其无生命的客观因素之中。在生产资料和工具的项目中增加了一项“劳动力”,即另一种“生产要素”,此后,管理者将其作为唯一的主观要素来推进劳动进程……劳动力不再是劳动过程的主观因素,而是从属于管理层所操控的生产过程中的一个客观要素,是资本实现的理想选择。3Harry Braverman, Labor and Monopoly Capital: The Degradation of Work in the Twentieth Century, New York:Monthly Review, 1998, p.118.

面对这些情况,特别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所固有的技术分工和社会劳动分工,值得我们自省的是,除了发生在工厂的直接劳动以外,资本还以什么方式组织生产力发展?什么样的工人、大学和研究中心参与了这个过程?国家和其他机构的作用是什么?在社会知识积累的过程中,基础科学和应用科学起什么作用?产生了哪些类型的无形和有形产品?科技向生产力转化的机制和中介是什么?引入了什么样的利润,这些利润又是如何影响社会剩余价值的动态分配、聚集和资本集中的?

除了在旁注中提到过外,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没有明确论述这些问题,但是在他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大纲》的“机器论”中,他创造了“一般智力”的概念并以笔记的形式进行了一些思考,这为帮助我们理解这一问题提供了重要线索。

自然界没有制造出任何机器,没有制造出机车、铁路、电报、走锭精纺机等等。它们是人类劳动的产物,是变成了人类意志驾驭自然的器官或构成人类在自然界活动的器官的自然物质。它们是人类的手创造出来的人类头脑的器官;是物化的知识力量。固定资本的发展表明,一般社会知识,已经在多么大的程度上变成了直接的生产力,从而社会生活过程的条件本身在多么大的程度上受到一般智力的控制并按照这种智力得到改造。1Karl Marx, Elementos fundamentales para la crítica de la economía política 1857-1858, Mexico: Siglo XXI, 1980,pp.229-230.

由此我们可以推论,固定资本或不变资本可以概括为过去的物质劳动和非物质劳动(死劳动)。因此,积累的社会知识在生产资料中被物化,成为一种直接的生产力。换句话说:

一般智力是由积累的知识和技术创造的集体智力和社会智力。劳动力的这种根本性转变以及科学、通信和语言与生产力的结合,重新定义了整个劳动现象学和全球生产的范围。一般智力是指人类智力的一般形式在全球社会劳动和资本主义价值化领域成为生产力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科学技术发挥了作用。马克思用一般智力的概念来泛指科学和意识,即社会生产力所依赖的知识。2Antonio Gómez Villar, Paolo Virno, lector de Marx: General Intellect, biopolítica y éxodo, SEGORÍA: Revista de Filosofía Moral y Política 50, 2014, p.306.

随着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出现,在所谓的直接劳动和科技劳动之间产生了一种新的、特别重要的分工。前者是在工厂中展开的,后者则是在不同但互补的组织形式下单独进行,但两者都汇集了资本主义发展的关键功能:增加剩余价值。如果说直接劳动实际上被资本所吞并,那么科技劳动充其量只能在形式上被吞并,成为菲格罗亚所说的“技术进步作坊”,以区别于工厂中直接劳动的组织方式。3Figueroa, Reinterpretando el subdesarrollo: trabajo general, clase y fuerza productiva en América Latina, Mexico:Siglo XXI, 1986, p.41.然而,一般智力的建构方式,在寻求生产力加速发展的过程中,获得了越来越复杂的方式,正如硅谷帝国创新体系的典范案例一样。

非物质劳动在生产过程中的重要性日益增加,并不意味着安东尼奥·内格里(Antonio Negri)所说的价值规律的 “危机”。4Antonio Negri, Marx más allá de Marx, Madrid: Akal, 2001.相反,它意味着越来越多的社会剩余价值和社会剩余价值资金被资本和国家获取,被重新分配到旨在促进生产力发展的活动中。换言之,直接劳动和科技劳动辩证地交织在一起,通过深化剥削扩大了资本价值化的范围。在这个意义上,在价值论的棱镜下,一般智力有助于增加资本的有机构成,这里蕴含着一个强有力的主旨:占有超常利润,即利润大于通常设想为技术租金的平均利润。在这方面,墨西哥哲学家玻利瓦尔·埃切维里亚(Bolívar Echeverría)明确指出:

资本家在确定平均利润的过程中必须承认垄断财产的两极权利。土地所有权以最具生产力的资源和自然条件为基础,捍卫了其将全球超额利润转化为该领域报酬的传统权利,换言之,转化为地租。纵观整个现代历史,唯一能够不定期对这一权利构成挑战的,就是对生产资料的技术创新。这种创新迫使超额利润中越来越多的部分转化为对其支配权的支付,换句话说,转化为 “技术租金 ”。1Bolívar Echeverría, Antología: Crítica de la modernidad capitalista, La Paz: Oxfam, Vicepresidencia del Estado Plurinacional de Bolivia, 2011, pp.78-79.

值得注意的是,埃切维里亚将技术租金的概念与地租联系在一起,或将剩余价值与可垄断商品的所有权联系在一起,而垄断商品并非来自生产过程中的合并劳动力。在新的一般智力组织形式下,垄断资本不是通过投资促进和发展生产力,而是通过获得专利来分配利润,在这个意义上,它表现为一个食利者。

与直接劳动不同,科技劳动对资本的从属关系是极其复杂的,特别是科技劳动力在生产过程中所融入的价值并不是立即物化的;一旦新商品、新的生产过程以及组织和提高劳动生产率的新方式具体化后,它就是一种产品,一种社会知识在市场上表现出来的产物。巴勃罗·米盖斯(Pablo Míguez)所说的这种现象不是“简单地从属于资本,而是资本强加给劳动时间的一种独立关系,使得工作时间与生产时间或休闲时间越来越难以区分”。2Pablo Míguez, Del General Intellect a las tesis del Capitalismo Cognitivo: Aportes para el estudio del capitalismo del,siglo XXI, Bajo el Volcán 13, 2013, p.31.

从价值论的角度看,科技劳动的价值化过程是在生产和流通领域实现的,但在价值化资本的分配领域,这种以知识产权为中介的社会剩余价值是以租金的形式流通的。在这个意义上,必须强调国家在社会剩余分配中所发挥的基础性作用,以促进基础科学和应用科学的发展,资助公立和私立大学以及研究中心。国家还致力于建立制度和政策,允许私人企业参与一般智力中租金分配。这些制度对于当代资本主义和帝国主义所特有的积累和不均衡发展的动态至关重要。

将一般智力转化为直接的生产力,具体化为新的商品和组织劳动过程的新方式,需要以专利和专利制度为中介。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通过专利或专利制度创造知识产权,对于控制和引导生产力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无论是对于一般智力产品的私人占有,还是对系统组织的创新,这都是一个关键因素。从这个意义上说,国家和国际专利立法构成了一种机制,使普通物品私有化和商品化成为可能,但也潜在地阻碍了对社会有益的创新。3Guillermo Foladori, Ciencia Ficticia, Estudios Críticos del Desarrollo 4, no. 7, 2014, pp.41-66.例如:

与帝国主义政策相一致的跨国公司制度在攫取超额利润时受到了阻碍,私人占有科技劳动的法律机制,与作为创新体系重组重要核心的专利,是这种阻碍的重要基础……因此,国际法通过一系列知识产权和国际贸易监管协议,发挥私人控制科技劳动的核心作用。4Julián Pinazo Dallenbach¸ Raúl Delgado Wise, El marco regulatorio de las patentes en la reestructuración de los sistemas de innovación y la nueva migración calificada, Migración y Desarrollo 27, no. 32, 2019, p.52.

遵循这个想法,米盖斯认为,在当代资本主义的背景下,“随着知识产权的不断强化,在不断寻求资本增值的背景下,它是唯一允许私人拥有越来越多的社会知识的机制。”5Míguez, Del General Intellect a las tesis del Capitalismo Cognitivo, p.39.

当代资本主义生产力的发展,以及一般知识产权发展的过程,必须放在垄断资本统治的背景下解读。资本的霸权在当代资本主义中普遍存在,并在通过垄断价格分配超额利润和技术租金等过程中有存在的必要。根据马克思的说法,通过垄断价格来垄断利润是指垄断价格高于生产成本和平均利润之和,使垄断资本能够获得比在自由竞争条件下更多的社会剩余价值。

作为获取利润的必要条件,垄断资本的另一个基本特征是,它需要保持比其经营的一个或多个分支机构中其他参与者更持久的优势。这些优势取决于剩余利润形式的组合,既可以是自然的也可以是人为的,这些盈余又构成了特定的垄断行为。其中一种形式与资本主义生产力的革命性发展有关,正如马克思所设想的那样:技术革新。在这方面,约瑟夫·熊彼特还未能与马克思在《资本论》中提出的观点保持一致,他阐明创新与垄断权力之间存在着一种积极关系,认为通过创新或“创造性破坏”进行竞争是获得优势、超越潜在竞争对手的最有效的手段。此外,熊彼特认为,创新既是实现垄断利润的一种手段,也是维持垄断利润的一种方法。

然而,应该指出的是,在马克思主义的概念中,没有将技术革新等同于积极的社会进步。相反,技术革新受制于价值定律和资本扩大积累的必要性,因此无法逃避资本主义现代性的矛盾。正如埃切维里亚所强调的,“通过社会财富的再生产过程的组织方式,在结构上导致了社会主体的毁灭,以及社会主体赖以生存的自然的毁灭。”

在当代资本主义中,借由超级霸权的生成过程,知识产权超额利润的垄断与资本霸权的深刻重组结伴而生。在这个过程中,利润分配的另外三种形式也脱颖而出:1Francisco Javier Caballero, Replanteando el desarrollo en la era de la monopolización generalizada: Dialéctica del conocimiento social y la innovación, PhD dissertation, Universidad Autónoma de Zacatecas, Mexico, 2020.

1.通过将部分生产、商业服务和金融服务转移到周边国家,寻找廉价劳动力,从而实现企业权力的地理扩张,形成垄断资本全球网络,即通常所说的全球价值链。2Raúl Delgado Wise and David Martin, 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Global Labor Arbitrage, in The International Political Economy of Production, Kees van der Pijl (eds.), Cheltenham: Edward Elgar, 2015, pp.59-75.从根本上说,这是全球生产体系中一种新的游牧主义,其基础是南北国家之间持续存在的巨大工资差距(全球劳动力套利)。这一重组战略已深刻改变了全球生产的地理位置,目前已有超过70%的产业就业存在于外围经济体或新兴经济体中。3John Bellamy Foster, Robert W. McChesney, and R. Jamil Jonna, The Global Reserve Army of Labor and the New Imperialism, Monthly Review, 2011, pp.1-15.

2.金融资本相对于其他资本具有支配地位。4Walden Bello, The Crisis of Globalist Project and the New Economics of George W. Bush, Critical Globalization Studies, Richard P. Appelbaum and William I. Robinson (eds), New York: Routledge, 2005, pp.101-109.20 世纪70 年代后期引发的资本积累过剩危机导致生产领域缺乏回报丰厚的投资项目,资本开始转向金融投机。通过资产阶级的金融化,在社会剩余价值分配领域形成强烈扭曲,导致虚拟资本——金融资产的激增,但在物质生产中却没有对应的实物。1Robert Brenner, The Boom and the Bubble: The U.S. in the World Economy, New York: Verso, 2002; John Bellamy Foster and Hannah Holleman, The Financialization of the Capitalist Class: Monopoly-Finance Capital and the New Contradictory Relations of Ruling Class Power, in Imperialism, Crisis and Class Struggle: The Enduring Verities and Contemporary Face of Capitalism, Henry Veltmeyer (ed.), Leiden: Brill, 2010.

3.垄断资本通过对土地的垄断和控制,使其榨取行为进一步扩散。2James Petras and Henry Veltmeyer, Extractive Imperialism in the Americas, Leiden: Brill, 2013.除了强调因剥夺而积累的动力外,全球对自然资源和能源的需求日益增长,导致生物多样性、自然资源和公共物品前所未有地私有化,使得大型采矿业和农业综合企业受益。这意味着以地租(未产生的剩余价值)的形式挪用巨额利润,造成更严重的生态系统破坏、环境污染、饥荒以及对由环境恶化引起的疾病,包括全球变暖和愈演愈烈的极端气候事件等,危及了人类社会与自然之间的共生关系。3Guillermo Foladori and Naina Pierri, Sustentabilidad Desacuerdos sobre el desarrollo sustentable, Mexico: Miguel Ángel Porrúa, 2005.

在新自由主义的庇护下,垄断资本的优势和蜕变给生产组织和劳动过程带来了深远的变革。这些转变对全球资本主义体系的大环境来说不可或缺,导致了福利制度的衰落、社会不平等的加剧,以及新的国际分工的出现,劳动力成为主要出口商品。这反过来,又为新的且为极端形式的不平等交换所替代,将盈余从体系的外围经济体向体系的核心经济体转移。

在这种背景下,科技革命的爆发产生了促进科学创造力和技术创造力的新方法,也产生了在全球范围内组织一般智力并利用其产品的新方法。

二、厘清硅谷的帝国创新体系

在广义垄断时代,资本主义发展的战略维度与专利申请率暴涨为生产力发展带来的惊人推动力相一致。因此,了解当今最先进的创新体系的特点至关重要。该体系在美国的主导下,以硅谷为地理参照,作为一个强大的专利机器运作,将触手伸向诸多周边国家和新兴国家。在这种复杂的经济环境中,一般智力的组织框架使得公司可以对世界不同国家(包括核心经济体和外围经济体)大量智力劳动者付出的科技劳动进行把控。在这一体系中,各种代理商和机构相互合作,加速创新发展,从而降低了发明家和独立企业家的成本和风险——他们被创新孵化公司组织起来,这类公司被称为创业公司——由大型公司以收购或专利拨款的方式进行资本化。

我们认为,硅谷帝国创新体系最突出的特点如下:

1.通过所谓的开放创新,研发活动的国际化和碎片化会以组织并推动创新发展的“集体”方式实现,包括P2P 经济、共享经济、公共经济和众包经济。这些都是在跨国公司范围以外产生的科技发明方式,包括知识密集型活动的开放和空间再分配,同时有越来越多的合作伙伴或外部代理商加入到大型公司当中,例如作为新型创新框架中特殊一环的创业公司、风险投资、客户、分包商、猎头、律师事务所、高校以及研究中心。一般智力的组织模式已经让位于创新型网络的永久性配置及重置,该类网络在由大型跨国公司和帝国共同指挥的复杂机构间结构中相互作用(图1)。这种网络化的框架深刻地改变了推动技术变革的旧方式。

图1. 硅谷创新系统图解

值得注意的是,在这种情况下,由于发明者不是大型公司的直接雇员,所以创业公司所从事的科技劳动无法正式纳入资本范畴。因此,资本的包容是微妙且间接的,其背后是世界知识产权组织(WIPO)《专利合作条约》所构建的体系框架以及一种复杂的生态系统网络,这一网络有助于促成一般智力的部分产品在全球范围内的集体开发,并在律师事务所与大型跨国公司进行利益调解的情况下,通过专利和其他专有机制对该类产品进行私人投资。结果,长期积累的社会知识——即由科技专家网络推动的集体驱动力——最终会通过司法机制落入公司的手中。1Guillermo Foladori, Teoría del valor y ciencia en el capitalismo ontemporáneo, Observatorio del Desarrollo 6, no. 18,2017, pp.42-47.

2. 在美国硅谷、亚洲新兴地区的“新硅谷”等科技城市的创建过程中,集体协同效应加速了创新进程。安纳李·萨克森尼安(Annalee Saxenian)认为,集体协同效应是一种新的地理化范式,它脱离了旧的研发模型,开创了一种集灵活性、分散性和协同性于一体的创新模式。在不同模式下,本地和跨国区域的新参与者们可以同时交流。2AnnaLee Saxenian, The New Argonauts: Regional Advantage in a Global Economy, Boston: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06.硅谷成为全球创新架构的新枢纽,以硅谷为中心,组装工厂遍布世界各个地区,城市和大学。由此滋生出一种新的不合理的、不平等的交换方式:在科技创新过程中,核心经济体将高科技劳动力形成和再生产的成本,转移到了外围国家和新兴国家,并通过出租垄断性技术获取超额利润。

图2. 世界知识产权组织专利合作条约

3. 大型跨国公司通过各种形式的分包、联合、风险投资的管理和多元化,以新的形式控制和分配专利产品。这种控制是通过双向通道建立起来的。一方面,它建立专业的律师团队,熟悉《专利合作条约》和世界知识产权组织规定的专利实施框架和操作规则,为大公司的利益服务。在这个复杂的监管框架下(图2),独立发明人实际上不可能自行注册和申请专利。另一方面,律师团队扮演猎头公司、承包商和分包商的角色,通过“战略投资”以侵占和控制一般智力产品。1Titus Galama and James Hosek, S. Competitiveness in Science and Technology, Santa Monica, CA: RAND, 2008.

大型跨国公司通过硅谷参与创新的动态孵化和部署。这种运营模式表明,垄断资本并没有促进社会生产力的发展,而是扮演食利者角色,以出租代理身份占用专利产品,并没有参与专利产品的生产过程。换句话说,构成垄断资本的超额利润变成了技术租金,这就是马克思所说的土地租金,在这种情况下,虽然专利不是在生产过程中劳动创造的价值,但凭借专利,很大一部分社会剩余价值得以实现。因此,在普遍垄断的时代,垄断资本不再是促进生产力发展的主体,而变成了一个寄生体,作为知识产权的拥有者,垄断资本决定了哪些产品在市场上具有潜在价值,而哪些产品将被封存在社会历史的冷柜里。

4. 科学、技术、创新和数字领域的劳动力南北横向扩展,同时外包和海外建厂使边缘国家的高技能劳动力数量增加。从这个意义上说,来自边缘国家的高技能移民在全球创新过程中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这便造成了南方对于北方的矛盾性依赖,北方的专利发明者往往居住在边缘国家和新兴国家。事实上,这一趋势可以看作是全球价值链发展的一个更高阶段——我们更喜欢称之为全球垄断资本网络,随着新的国际分工向科技价值链升级,垄断资本开始从来自南方高素质劳动力所贡献的生产力和知识中获取利润。这种趋势在全球经济的不同部门均有所体现,包括农业生物技术和转基因作物的生物霸权,以及本土育种技术相关知识的盗用等等。

5. 支持新的创新地缘政治的一个关键因素是,在世界知识产权组织与世界贸易组织共同指导和监督下,建立一个专门的制度框架,旨在通过利用专利集中占用一般知识产权产品。自20 世纪80 年代末以来,美国出现了一种立法的趋势,这与大型跨国公司在知识产权领域的战略利益相一致。通过世界贸易组织推动的规则和条例,这一立法的范围已显著扩大。由于世界知识产权组织、世界贸易组织具有多边性质,它们内部的知识产权纠纷往往非常复杂,所以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Office of The U.S. Trade Representative)承担了推动自由贸易协定签署和实施的任务。美国的战略还包括双边自由贸易协定谈判,它可以作为控制市场和增加企业利润的补充措施。1984 年和2001 年在世界知识产权组织和世界贸易组织框架内修订的《专利合作条约》所确立的规则对于强化这一趋势起到了重要作用。

值得一提的是,根据硅谷帝国创新体系的性质和特点,美国是全球领先的资本主义创新大国。1996 年至2018 年,美国获得世界知识产权组织授予专利占总数的23.9%。然而,在同一时期,中国的专利申请数量却超过了美国(21.7%),占23.1%(见表1)。

表1.申请和授予的专利:1996—2018年10个主要国家的专利总数

在普遍垄断的时代,生产力的发展进入了一个不可逆转的阶段,资本主义现代性所体现的进步与野蛮的矛盾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明显。资本主义在社会生产力发展中所承担的进步的历史使命,却起了相反的阻碍作用,成为了一条威胁自然和人类发展的倒退之路。在此背景下,当前美中之间的争端具有不确定性。虽然种种迹象表明,美国仍然在战略创新领域保持领先地位,但中国已经取得了立足之地,并正在挑战美国的科技优势和全球霸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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