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瑞明 马 晶 李厥桐 王宏伟
人才学理论认为,战略人才是实现一个组织、地区或国家事业发展规划目标关键的和决定性的人员。新时代人才强国战略指出,战略人才站在国际科技前沿、引领科技自主创新、承担国家战略科技任务,是支撑我国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强的重要力量。2021年中央人才工作会议强调,要把建设战略人才力量作为重中之重来抓,并从战略科学家、领军人才和创新团队、青年科技人才队伍、卓越工程师四个方面对加快建设国家战略人才力量提出明确要求。聚焦农业领域,为实现农业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强,引领推动农业农村现代化发展,也必须着眼战略人才力量,发现、培育、举荐一批能担纲领衔农业科技发展战略目标的战略人才。本文从农业科技与战略人才的作用关系入手,讨论农业战略科技人才的内涵与分类,同时,以科技创新的战略需求推导战略人才力量的布局需求,分析人才现状和存在问题,并在梳理国内外经验的基础上,探讨得出了打造我国农业科技战略人才力量的可行路径,以期为有关部门和研究学者提供借鉴参考。
农业科技战略人才是深耕农业科技领域的战略人才,是体现国家意志、服务国家需求、代表国家水平的农业科技人才队伍,是实现农业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强、加快农业农村现代化发展的“定海神针”。分析农业科技战略人才的内涵可知,农业科技的创新发展须以战略人才的发展壮大为载体、为基础,农业科技的战略主导方向,即为战略人才的主攻方向,而战略人才在担当农业高水平科技自立自强使命任务的同时,也支撑引领着农业科技的创新发展,两者是相辅相成、互为促进的伴生关系(见图1)。
图1 农业科技与战略人才力量的作用关系
结合中央要求,联系农业农村实际可知,农业科技战略人才力量可细分为农业战略科学家、农业科技领军人才、青年农业科技人才和农业领域卓越工程师4支队伍,其中,农业战略科学家是具有极强前瞻性判断力、跨学科理解能力、大兵团作战组织领导能力的“众帅之帅”,农业科技领军人才是农业关键核心技术攻关和重大风险防控领域的主力主将,青年农业科技人才是科技战略人才的源头活水,从参与农业科技重大项目的具有发展潜力的青年科技人才中发现并持续跟踪培养,农业领域卓越工程师是一线农业生产经营者等农业科技成果落实落地的主力部队。
当今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加速演进,科技创新成为国际战略博弈的主要战场,世界科技发展史证明,谁拥有了一流创新人才、拥有了一流科学家,谁就能在科技创新中占据优势。建设农业科技战略人才力量就是要应对农业科技重大挑战、担当科技创新重大使命,实现高水平农业科技自立自强。
近十年来,我国农业科技人才聚焦科技创新重大需求和重大任务,取得一系列科研成果,发表科技论文数、植物新品种权申请量以及国家专利受理和授权量位居世界第一,农业科技进步贡献率突破60%,支撑保障粮食产量连年稳定在1.3万亿斤以上,实现了重要农产品多样化有效供给。然而,与世界科技强国和农业强国相比,我国在农业底盘技术、受制种源、关键装置、合成药物等关键领域的“卡点”形势严峻,在持续提升玉米大豆单产、农业资源利用率、机械化水平和饲料转化率等科技短板领域“难点”依然突出,在破解科技经济“两张皮”问题,解决创新活力不强、创新链条不完整问题,构建研产推贯通的农业科技创新体系等领域“堵点”亟待疏通,在应对现实或潜在生物灾害风险,研发和储备应急性检测监测技术、应急试剂盒、应急疫苗产品等方面的“隐患”长期存在。同时,农业科技领军人才总量偏少、人才结构不尽合理、专业领域和空间区域分布不平衡及企业创新人才缺乏等问题,使得农业科技创新的“基础”仍显薄弱。
未来一个时期,农业科技发展必须坚持“四个面向”,聚焦基础前沿热点、关键核心技术卡点、产业发展升级痛点及乡村产业发展重点,支撑引领农业高质量发展和乡村全面振兴。
第一,实施国产化替代,打牢产业发展根基。强化基因编辑、动物干细胞、生物固氮、抗性机制等基础前沿技术原创性突破,确保重要农产品种源自主可控;开展传感器的国产化、装备的智能化、决策的智慧化研究,以现代化标准化农机装备改造传统农业。
第二,突破资源环境约束,提高农业可持续发展能力。强化土壤保育与地力提升、水肥资源高效利用、耕地污染修复等科技创新,构建绿色低碳循环技术体系,树立大食物观,开发功能成分明确、作用效果稳定的功能食品。
第三,发展科学高效种养,提升农业国际竞争力。在引进、消化、吸收基础上,进行再创新,不断提高自主创新能力,实现在农作物高效种植、畜禽高效健康养殖、农业大数据等技术领域从“跟跑”到“领跑”的重大转变。
第四,防范重大风险灾害,确保产业安全可控。全链条抓好抓实农业领域生物安全重点工作,提升农业抗灾减灾能力和产业安全保障能力,在农作物重大病虫害、动物重大疫病和外来入侵物种防控技术上取得新的突破。
第五,继续锻造“长板”,保持优势产业领先地位。确保全基因组选择育种继续走在国际前列,维持水稻新品种创制理论和技术领域的国际领跑地位,保持渔业养殖技术领先,加大陆基工厂化养殖等绿色健康养殖模式和装备研发力度。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来,在一系列大政方针推动下,在几代农业科技工作者的耕耘探索下,我国农业科技人才队伍从无到有、从小到大、从弱到强,整体规模和实力发生了历史性变化。截至2020年底,全国农业科研机构1 074家,全国农林院校96家,分别占全国科研机构和高校总数的34.54%、4.72%,农业科研机构研发人员合计6.5万人,农林院校教学与科研人员合计6.0万人,分别占全国研发人员和高等院校的12.43%、4.92%。农业领域“两院”院士140名,占院士总数的8.18%;农业领域“万人计划”科技创新领军人才261人,占总人数的11.08%。1994~2021年,国家杰出青年科学基金项目资助农业领域273人,占资助总人数的5.91%;遴选产生了300名农业科研杰出人才(当选时年龄均在50岁以下),稳定支持培养了50多名产业技术体系首席科学家、1 370多名岗位科学家,初步构建了科研教学为主、梯队结构完善的农业科技人才体系。
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农业企业加大人才吸引和培养力度。例如,大北农集团拥有2 800多名技术创新人员,其中博士近100人,启动实施“千名博士人才工程”,每年研发投入超过5亿元,围绕人才链、政策链、产业链精准发力。温氏集团与华南农业大学持续30年开展合作,实践了专家持股、双职双薪、利益捆绑责任捆绑等吸引人才到企业工作的机制。新希望集团建立专业技术职称评定机制,制定内部专业技术职务任职资格评审办法,实施“百名科技领军人才计划”。此外,高素质农民队伍也在逐步发展壮大,“十三五”期间,全国累计培育高素质农民超过500万人。
首先,人才年龄断层现象较为突出,例如,中国农业科学院创新团队首席平均年龄54岁,40岁以下具备正高级职称的青年人才仅占6%,到“十四五”末,全院近2/3的团队首席将到退休年龄。中央级农业科研机构35岁以下青年科技人才中,具备高级职称的仅占1/10,70%以上农业科研院校创新团队首席超过50岁。其次,人才领域分布不平衡,人才在传统农业领域多、新兴农业领域少,单一学科多、交叉学科少,尤其是在“卡脖子”技术领域更是缺少领军人才,例如,农业领域“两院”院士从事种植、畜牧、植保领域研究占45%,涉及智慧农业、合成生物学、基因编辑等新兴交叉学科研究的只有15人左右,占比11.43%。最后,农业企业自主研发能力较弱,企业缺乏领军人才,且人才引进和培养成本较高,外聘人才发挥作用不够,人才流失较为突出,存在骨干人才向高校、科研院所“逆向”流动的问题。
首先,中央出台的一系列人才政策,在实际执行中还存在“最后一公里”问题。基层部门内相关政策不能衔接、措施不能落地,有的还有矛盾和冲突,致使不少科研人员担心“秋后算账”,缺乏“安全感”,兼职兼薪、股权期权等激励政策没有充分落实。其次,现行的人才评价体系多以SCI论文、专利、获奖数量作为评价人才的标准,对基础研究、应用研究、支撑保障类等不同岗位人才分类不细。评价方式上主要采取国内专家评审的方式,政府、市场、专业组织、用人单位等多元评价主体作用发挥不充分,同时考核周期较短,不利于持续研究和长期积累。第三,农业科技投入表现为竞争性投入较多、稳定支持不足,应用开发多、基础研究少,传统技术多、智能装备等前沿技术投入少,种质资源、农业基础数据等长期基础性工作投入严重不足。最后,长期以来形成的“论资排辈”现象在一定程度上仍然存在,50岁左右人员占据了绝大部分高级专业技术岗位和科研资源,而青年科技人才在承担课题任务、分配科研经费等方面的比重偏小,缺乏专门针对青年科技人才的成长潜力评估。
回顾我国科技事业70余年的奋进历程可知,标志性重大科技工程对战略人才力量的建设发挥了重要引领作用。例如,在奠定我国国防安全基石的“两弹一星”工程中,朱光亚、周光召、钱学森等一批科学家居功至伟;全国“水稻杂种优势利用科研协作”、农业科技“黄淮海战役”,造就了袁隆平、李振声等一批农业科学家。国家863计划、973计划以及农业领域984计划的实施,推动我国高技术发展进入新阶段,培养了一大批领军人才。进入新时代,我国谋划部署了一系列重大工程项目,载人航天、探月、大飞机、蛟龙、超算等重大科技成果相继问世,农业领域绿色超级稻、高产抗逆玉米等重大技术开发处于世界领先水平,也造就了规模宏大、素质优良、结构不断优化、作用日益突出的科技人才队伍。
从全球来看,20世纪以来国际社会实施了许多具有革命性作用的大科学计划,探索出多条行之有效的科技战略发展路径。如1942年美国开启的曼哈顿计划被视作举国体制建设战略科技力量的发端,催生了以奥本海默、恩利克·费米等为代表系统工程战略人才和核能利用领域的领军人物。80年代欧洲尤里卡计划探索实践出了企业主导的跨国科技战略发展路径,使得企业为主体的创新集群成为全欧洲的战略科技力量。还有全球战略科技协同创新的典范——第一次绿色革命,由国际玉米小麦改良中心和国际水稻研究所领衔,大幅提高了全球粮食产量。
总结回顾国内外战略科技力量发展历程,可得出农业科技战略人才力量建设的四条基本经验:一是坚持战略科学家领军。两弹一星计划得益于23位元勋的领航,863计划、973计划离不开王大珩、朱光亚等科学家的极力倡导,美国曼哈顿计划若没有爱因斯坦建议以及美国科学家的推动同样得不到实施,总揽全局的战略科学家发挥了统筹引领作用。二是坚持重大使命导向。“两弹一星”工程承载了新中国由弱小走向强盛的希望,863、973计划缩小了我国同世界先进水平的差距,曼哈顿计划终结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生存和发展主题下的重大使命牵引,是凝聚共识、汇聚力量、实现突破性创新的有效路径。三是坚持重大项目支撑。863计划选定了7个领域作为中国高科技发展重点,973计划扶持了一大批基础研究项目,欧洲尤里卡计划设计了个体、集群、“伞”主题和欧洲之星四方面项目,这些重大项目成为战略人才成长的摇篮。四是坚持重大政策激励。“两弹一星”、曼哈顿计划等国内外重大工程的实施,采用举国体制、强化任务项目平台人才等一体化部署,同时注重激发青年人才创新活力,充分发挥企业主体作用,通过体制机制创新,支撑保障主体任务顺利完成。
1.创设国家实验室。聚焦种业自主创新启动建设国家种子实验室,引领农业合成生物学、基因编辑、智能分子设计等前沿技术攻关。优化布局国家动物疫病防控高级别生物安全实验室,聚焦人兽共患病、动物源性食品安全等重大基础科学问题突破关键核心技术,为我国公共卫生与生物安全、动物源性食品安全保驾护航。
2.创建农业新型研发机构。鼓励高等院校、科研院所主导建立汇集科研、教育、产业、资本于一体的新型研发机构,聚焦智能农机装备、设施农业等市场化前景较好的共性关键技术领域先行先试,激发和凝聚科学家精神,让“千里马”竞相奔腾。
3.参与设立国际大科学计划。积极参与全球生物多样性大科学计划,发起成立国际植物生物安全研究中心,开展农业重大病虫害联合研究;积极参与联合国气候智慧型农业项目,着力攻克气候变化条件下粮食安全、固碳减排等问题,培养和造就一批国际同行认可的农业科技战略人才。
4.布局海外农业研究中心。围绕农业“走出去”和“一带一路”倡议,选择农业资源丰富、增产潜力大、国内政局稳定的区域,如东南亚、中亚、蒙古等周边国家和地区,设立海外农业研究中心,积极引进当地高层次人才,推动品种、技术、装备等农业科技和农业企业走出去,有目的性地深化农业科技交流合作。
1.用好关键核心技术攻关项目。密切联系关注牵头承担农业关键核心技术攻关、生物育种重大科技项目等重大科研任务的科学家,积极鼓励科研人员敢于“揭榜挂帅”,同高水平新型研发机构联合产业链骨干企业共同开展技术攻关、产品研发和应用场景搭建,从中发现和培养战略科学家、领军人才和创新团队。
2.优化国家现代农业产业技术体系。着眼产业结构、形态、生产经营主体变化,建设纵横交织、点线面结合、立体网络化的国家现代农业产业技术体系升级版,增强产业科技有效供给。从现有50个产业技术体系中发现培养农业科技领军人才和高水平创新团队,在服务产业一线中促进人才成长。
3.发挥国家现代农业产业科技创新中心优势。推动南京、太谷、成都、广州、武汉等农业科创中心对接吸引更多的农业科技战略人才熟化孵化转化最新科研成果,推进创新链、产业链、服务链、人才链、价值链齐头并进,让科学家的成果尽快转化落地,持续激发创新创业活力。
4.推进国家农业科技创新联盟迭代升级。推进已认定的产品导向、产业急需的国家农业科技创新联盟实体化运行,探索新增盐碱地综合利用等创新联盟,促进科技人才跨部门、跨学科和跨区域交流协作。
1.抓共建农业高校,推动涉农特别是传统农业院校提高本科涉农专业比例,壮大农业科技人才基础群体。支持中国农业大学、南京农业大学等“部部共建”高水平农业行业特色高校培养和引进一批一流科学家、学科领军人物和创新团队,支持东北农大、华南农大等“省部共建”农业大学将优势学科对接区域主导特色产业发展,培养优质适配人才,引导北京大学、浙江大学等设有农业专业的名校强校培养锻炼一批具有交叉前沿学科思维和研究能力的新兴人才,让农业科技人才根基强起来。
2.抓学科群重点实验室,充分发挥现有“学科群”重点实验室体制机制优势,聚焦国家重大战略需求和农业产业发展需要,加大优秀创新人才引进培养和团队建设力度,在高效育种、耕地保育、智能装备、绿色低碳等领域增大科研产出,切实把农业科技人才聚起来。
3.抓高层次农业科技领军人才计划,重点围绕事关粮食安全、生物安全、生态安全的关键核心技术领域,重点支持来自科研机构、高等院校、科技领军企业、新型研发机构等单位的科研人员,切实把农业领军人才选出来。
4.抓乡村产业带头人培育项目,对发展潜力大、带动能力强的家庭农场、农民合作社带头人等进行严格选拔、系统培育、综合扶持、示范引领,培育10万名左右乡村产业振兴带头人“头雁”队伍,带动全国新型农业经营主体形成“雁阵”,切实把农业领域卓越工程师培养起来。
1.发挥新型举国体制优势,形成农业科技攻关强大合力。充分发挥国家作为重大科技创新组织者的作用,基于重大农业科技攻关任务牵引下多方力量协同作战的科研组织模式,凝聚全国力量开展攻关协作。不断完善优化人才政策,推动人才跨领域、跨部门、跨区域一体化配置,积极推进“揭榜挂帅”“赛马制”等不同科研项目组织管理方式,赋予科学家更大技术路线决定权和经费使用权。发展面向市场的新型研发机构和农业科技服务机构,构建雨林生态式的全社会科技创新氛围。
2.加强长期稳定支持,提升农业科技创新原动力。加大对农业基础研究和应用基础研究的长期稳定支持,选择具有创造性、颠覆性潜力的基础研究项目,实施灵活高效的动态管理方式,鼓励农业科技人才勇闯创新“无人区”。通过政府引导、央地联动、税收杠杆等方式推动地方企业和社会力量更加重视基础研究投入,形成基础研究投入多元化格局。注重原创导向,从产业实践中凝练基础研究的问题,发挥基础研究对科技创新的源头供给和引领作用。
3.夯实企业创新主体地位,打造创新创造生力军。改革国家重大科研和人才项目实施机制,应用研究、农业技术开发项目和人才项目要更多由企业承担。加快构建龙头企业牵头,高校、科研院所支持,各方面协同配合的创新联合体,承担农业领域国家重大技术攻关任务。优化创新环境,推动国家科研平台、科技报告、科研数据进一步向企业开放。推动人才、资金等创新要素加快向企业流动,让企业真正成为技术创新决策、研发投入、科研组织、成果转化的主体。
4.健全评价激励机制,树立鲜明战略人才导向。完善农业科技人才评价体系,实行人才分类评价制度,科学设置人才评价周期。推动农业科技人员依法享有职务科技成果所有权、长期使用权和转化收益权,科研人才个人和团队合理获取成果转化收益。赋予积极的农业科研院所绩效工资管理权限,推进绩效总量单列政策落地试点,探索灵活多样的薪酬机制,让愿意创新、有创新能力、取得创新成果的人在物质、精神和荣誉方面得到社会更多的尊重和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