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风波,石再军
(1.遵义师范学院历史文化与旅游学院,贵州 遵义 563006;2.遵义市汇川区科学技术局,贵州 遵义 563003)
前不久,在贵州省遵义市绥阳县蒲老场发现“安攘碑”,碑躺于一种植场中,碑文部分长两米余,为四棱方碑。石碑从中部断为两截,但碑文大部分清晰可见。
安攘碑主体内容清晰,但小字部分模糊难辨,经仔细辨识,内容如下:
正中:“钦差总理监军道、四川提刑按察司副使卢公祖(注:‘公’右‘祖’左)安攘碑”;右书“水蔺跳梁,血流草莽”,左书“天生卢公,内安外攘”;右下小字部分“士,丁斈(注:‘斈’同‘学’)詩、丁斈民、丁斈□ 、侯献美、孫承茂、丁斈礼、□□□”,左下小字部分“士孙,志、忠,丁斈孟、戴象乾;民,田永黔、王安民等立”;碑左侧面书“天启六年孟春建”。
查阅郑珍、莫友芝撰《遵义府志》[1]卷十一金石三十五载:“安攘碑(存):钦差总理监军道、四川提刑按察司副使卢公祖安攘碑。水蔺跳梁,血流草莽;天生卢公,内外安攘。(文未全,俟补)按:碑在城西十七里螺水寺外,天启六年孟春建”。民国十七年《绥阳县志》[2]卷一地理下金石十一所载内容与《遵义府志》完全相同,内容除“内外安攘”系志书编者记述略误外,此二志其他记录与实物完全一致。据当地卢氏后人卢寓介绍,其先辈曾说,在民国时期安攘碑被当地一户丁姓人家推倒破坏并另作他用,经卢氏族人拿出家谱证明安攘碑与其先祖相关后,被判予归还。新中国成立后,由于种种原因,安攘碑再次失踪,幸得于前不久被绥阳县退休教师韩达山发现。
当地部分人士分析,安攘碑是乡绅给明晚期钦差四川整饬遵义兵巡道卢安世所立德政碑,而卢氏部分后人传说是为祭祀战死于螺水河边的钦差总理监军道四川提刑按察司副使卢成钦所立。那么,安攘碑究竟为谁所立呢?
《遵义府志》卷三十宦绩二记述:“卢安世(明史本传),贵州赤水卫人,万历四十年(1612)举于乡,为富顺教谕”,后因于天启初年平四川永宁土司奢崇明反有功,“帝纳之,安世进贵州左参议,迁四川副使,遵义监军”“崇祯初,予世荫武职,进右参政”。卢安世于明天启丙寅年,即天启六年(1626)在给原播州土司杨氏后人所写《杨氏族谱序》,其落款名为“钦差四川整饬遵义兵巡道卢安世拜撰”,此时也正是立安攘碑当年。后又查阅陈世盛撰《绥阳县志》[3],对卢安世的记述,其任职均未有“钦差总理监军道四川提刑按察司副使”一职,由此确定,安攘碑并非为卢安世所立功德碑。
1.卢成钦墓情况
为考证安攘碑所颂人物究竟为谁,作者与卢寓、易道强等同志实地查看了绥阳县卢姓入播始祖卢成钦墓。该墓于一九九五年因地方建设迁葬于蒲老场红军山烈士墓前。卢成钦墓碑文所述,其“生于明嘉靖元年(1522),世宗嘉靖三十年(1551)任钦差总理监军道四川提刑按察司兼入播领兵元帅,神宗万历十四年(1586)正月十八日殉职于绥阳县浪里螺水”,“原碑于明神宗十四年丙戌季春月立”。卢成钦墓孝名有“卢志、卢忠、卢庆”,此与安攘碑所列孝名“士孙,志、忠”基本相同。据卢寓同志介绍,此墓原碑被发现时,已断为三截,但主体字迹仍清晰可辨,复立新碑时主要内容遵从原碑文复制。
2.绥阳卢氏家谱记述
查阅绥阳卢氏一九八九年根据祖传记忆所修家谱,其记载:“钦差总理监军道、四川提刑按察司兼入播平定元帅大将卢公成钦字内安攘碑,左右书对联:水蔺跳梁,血流草莽;天生卢公,内安外攘”。另有遵义卢氏后人于一九四八年编写的《卢氏家谱》卢氏源流序记载:“吾家自大明世宗嘉靖二十年(1541)辛丑岁入播州,……,考其来源,实由四房老祖钦差总理监军道四川提刑按察司兼入播平定元帅将军等职,卢公成钦字丙安,……,长子卢志公、次子卢忠公、三子卢庆公”。此与安攘碑内容虽略有出入,但也说明安攘碑内容在卢氏后人中是代代相传的,只是时间较长,老谱毁失,完整内容不一定记忆得全。幸得最近发现安攘碑,正好与其所修家谱相互印证,充分说明安攘碑的确与卢成钦有关。
3.安攘碑内容解读
安攘碑主体内容中“卢公祖”(“公”右“祖”左)及“士孙,志、忠”应该作何解读呢?
“士孙”的解读:明朝时期,“士”单解往往指统治阶层中有一定官职的人,或指士兵、武士,或指以儒学为业的读书人,泛指对有一定身份的人的尊称。按卢成钦墓碑所述,有“男卢志、卢忠”等孝名,而安攘碑有“士孙,志、忠”两孝名,“卢公祖”三字中“公”居右为尊,而“祖”居左为先,这里的“士孙”是针对安攘碑之“祖”字而称的,所以才有“士孙”之称。
安攘碑左右对联“水蔺跳梁,血流草莽;天生卢公,内安外攘”,卢氏部分后人传说是当朝皇帝赐予卢成钦的诰词,笔者不完全赞同。安攘碑右边对联“水蔺跳梁,血流草莽”,显然是指当时播州与水西、蔺州之间的矛盾冲突,将水西、蔺州喻为跳梁小丑,这与中央朝廷的角色和口气不太相符,更像是播州土司及域内军民的语气。左边“天生卢公,内安外攘”,所指卢成钦入驻播州四十余年对州内军民进行安抚,对外来侵犯进行抵御,这是播州军民对碑主的高度评价。
从安攘碑右下留名“士”某某、左下“民”某某、“等立”即可知,此碑为当地士绅及老百姓共同筹资所立。
关于卢成钦其人,在《绥阳县志》和《遵义府志中均未记录其人。作为代表朝廷坐镇一方的将军,在地方史志记录中均未作任何记述,唯有一民间所立石碑见其名,甚为奇怪!于是试着从已有相关史志记述中去寻找就里。
1.播州土司与周边少数民族的矛盾冲突
《遵义府志》卷三十一土官三十载:“初,杨相之祖、父皆以嫡庶相争,梯祸数世。至是,相复宠庶子煦,嫡子烈母张氏悍甚,与烈盗兵逐,相走,客死水西。烈求父尸,宣慰安万铨因要挟水烟、天旺故地而后予尸,烈阳许之,及相丧还,烈靳地不予,遂与水西搆难,又杀其长官王黻,时嘉靖二十三年(1544)矣。烈既代袭,遂与黻党治兵相攻,垂十年,总督冯岳调总兵石邦宪讨平之”。由此段记述可知,播州自杨辉因欲废嫡立庶导致的内部矛盾冲突一直延续下来,内部争端不断,加上在播州杨氏发展历程中与水西安氏长期存在剧烈冲突,而水西与播州冲突过程中又往往与四川永宁宣抚史所辖蔺州联合。随着杨氏内部矛盾的激化及与周边少数民族矛盾冲突恶化,朝廷也强力介入调停,卢成钦于嘉靖二十年入播(1948年编写《遵义卢氏家谱》卢氏源流序),并于嘉靖三十年任钦差总理监军道、四川提刑安察司兼入播领兵元帅入驻绥阳,这正是播州土司杨烈与水西安氏十年相攻时期,也正是总兵石邦宪讨平播州内外混乱之时。卢成钦入驻绥阳,一方面代表朝廷调和播州与周边民族的矛盾,另一方面为了监视和控制逐渐坐大的杨氏土司。但在与杨氏相交过程中,难免过从甚密,甚至在杨氏与水西及蔺州的矛盾冲突中,直接参与及协助杨氏。
2.播州土司覆灭与卢成钦后人命运
《遵义府志》卷三十一土官三十一载:“隆庆五年烈死,子应龙请袭命予职,万历元年给应龙宣慰使敕书”。杨应龙为人狡诈多疑,好以诛杀立威。其袭任宣慰使后,雄心勃勃,力图恢复祖上暗弱时失去的领地,于是与周边特别是水西发生冲突,其后收复儒溪、沙溪、仁怀、瓮平等地,同时,其也加大了对所辖五司的掠夺。在这些事件中,卢成钦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不敢妄加猜测。但其身处于播州纷繁复杂的矛盾漩涡之中,特别是在与水西及蔺州矛盾冲突中,难免会参与其中。从其后世代代流传是因战殉职以及后来平播灭杨后,所有地方史志均无对其记录来看,其应该的确参与了杨烈、杨应龙两代杨氏土司与周边的矛盾冲突,并在矛盾冲突中殉职,卢氏后人代代相传其战死于螺水河边。后来播州土司杨应龙反明,朝廷开展平播之役时,卢成钦后代被牵连遇祸,从而有卢氏家谱言“卢庆不知父母之名”以避祸,正合安攘碑中有“士孙,志、忠”而无“庆”名。
依据卢成钦墓碑所述,其“生于明嘉靖元年,神宗万历十四年正月十八日殉职于绥阳县浪里螺水”,安攘碑立于天启六年孟春。立碑时卢成钦已去世四十年,时过境迁,朝廷易主,卢成钦毕竟在绥阳四十年,于当地百姓有恩,于是当地士绅与老百姓在其殉职之处立碑祭祀,已是顺理成章之事。
另有卢氏后人代代相传,卢成钦为明嘉靖皇帝宠妃卢靖妃之弟,其父为卢惠。《明史》记载卢靖妃籍贯四川,于神宗万历十六年(1588)去世,其生活年代与卢成钦高度相近。从安攘碑主体内容“钦差总理监军道四川提刑按察司副使卢公祖安攘碑”来看,卢成钦之父一定与播州有关,并且父子二人深得当地军民的认可和爱戴。但是,由于地方史志记载不详,无法查考,对卢成钦之父不能作出准确的定论。
播州地界在经历了平播之役后,惨状无可言说。据平播主帅李化龙《播州善后事宜疏》记述:“播地旧民,大兵征讨之余,仅存十之一二,遗弃田地,多无主人,州籍不存,疆界无考”。如此惨状,地方文献资料更是毁之不存。卢成钦作为代表朝廷坐镇一方的将军,由于地方史志缺失,其真实故事早已湮没于历史长河之中,只有我等后生不断地去查找、探索,方能窥其一叶之实矣。
经查考相关地方史志、墓碑,以及遵义卢氏家谱记载和卢氏后人代代相传先祖故事,综合分析得出相应结论。钦差总理监军道四川提刑按察司副使卢公祖安攘碑为当地士绅与老百姓为感念卢成钦及其父恩德所立的祭祀碑,而并非为卢安世所立功德碑。卢成钦入川驻播州绥阳后,与播州军民相处和谐,与播州土司杨氏相处甚密,并在调和杨氏土司与水西、蔺州矛盾冲突中殉职。播州土司杨应龙反明,平播之役后,卢氏受牵连,至有“卢庆不知父母名”以避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