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衍亮
(云南师范大学 文学院,云南 昆明650500)
文学地理学是20世纪80年代以来兴起的学科,突破了以往固化的学术研究思路,为学术研究提供了新的研究角度。曾大兴作为这个学科的建构者,对文学地理学的任务做了如下说明:“文学与地理环境的关系是一个互动关系,文学地理学的任务,就是对地理环境 (包括自然环境和人文环境)与文学要素(包括文学家、文学作品、文学读者)之间的各个层面的互动关系进行系统的梳理,找出它们之间的内在联系及特点,并给予合理的解释。”[1]关于文学为何要与地理结缘,杨义解释道:“为了使文学研究‘接上地气’,通过研究文学发生发展的地理空间、区域景观、环境系统,给文学这片树林,或者其中的特别树种的土壤状况、气候条件、水肥供给、种子来源,以一个扎实、深厚、富有生命感的说明。”[2]“地理”一词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周易》,《周易·系辞上》云:“《易》与天地准,弥纶天地之道。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3]298从《山海经》到《诗经》再到《楚辞》,这些伟大的文学作品无一不与地理结缘,要言之,只有将时间和空间两个维度进行结合,才能站在更高的高度看待文学。
地理是人类赖以生存的空间场所,中国的文人墨客历来对山川有着独特的情感和向往,自唐以来,文人游历之风盛行,李杜足迹几遍河山。进入宋代,朝廷采取重文抑武方针,文人士大夫阶层兴起,文学中心在开封和洛阳。靖康事变后,宋室南迁,朝廷以临安为都城,内忧外患的局面下统治者偏安一隅,形成了独特的文化现象,重心亦完成了历史性的南移。杨万里出生在南宋建朝之始,南宋境内的交通工具主要是船和车,对应的水路和陆路,船分为海船、河舟,车分为牛车和马车。陆路以驿站为例,绍熙元年,杨万里出任江南东路转运副使,次年八月南下“行部”,第一天即住秣陵驿(江苏南京秣陵关),次日宿乌山(今江苏溧水西北),第三天从乌山入溧水区(城内)中山驿,当时的各州、县之间的交通路线称为官道,大多数官道为驿路。有驿站就会有野店,杨万里《水西野店皆不著宿,夜抵石山圩》云:“不著官人宿,无如野店何。见荣幸有此,虽陋更嫌他。头虱妨归梦,邻鸡伴寤歌。此生眠食尔,行路总蹉跎。”[4]3当时行路环境的恶劣还体现在他的《暮泊鼠山,闻明朝有石塘之险》:“今宵莫说明朝路,万石堆心一急湍。”[4]328江西水系发达,宋代文人出行多从水路,《江西道院集》这个集子中的尤多描述行舟途中的诗,如《舟过桐庐》《舟过兰溪》《舟中午睡》《初六日过鄱阳湖,入相见湾》等。此外,行舟途中有水流形成的各种水滩,如《柴步滩》《东碛滩》《将至地黄滩》等,水路交通依靠途中一些标志来判断距离和位置,例如亭,“常州尽处是望亭,已离常州第四程”[4]220。这里是以亭作为行驶距离多少的一个判断,以山作为到达某一地的依据,有如“已入江西犹未觉,忽然对面是西山”[4]235。作者在行驶途中不知到达何处,忽见西山,便知己入江西。杨万里善于将自己在途中的所见所感截取入诗,正如钱钟书在《谈艺录》中所言:“诚斋则如摄影之快镜,兔起鹘落,鸢飞鱼跃,稍纵即逝而及其未逝,转瞬即改而当其未改,眼明手捷,踪矢蹑风,此诚斋之所独也。”[5]118除了写景之作,杨万里还有大量的应酬之作,《朝天集》517首诗作中交友诗就占65%左右。杨万里好交友,大量的送别诗内容是送别朋友去往某地赴试或赴职,诗人借送别友人来抒发情感,如《送刘孔章县尉得官西归》:“绿鬓朱颜君胜我,青春白日我思归。”[4]346创作心态随着现实和地域的变化而发生着变化,此时的杨万里在京为官,至于《送孙检正德操龙图出知镇江》一诗中云:“看花走马绍兴间,彼此春风各少年……已乞闽山一窠阙,老身只要早归田。”[4]361诗人已不止一次表明自己欲归的心愿,其中包含着与中央的对话,值得注意的是,杨万里诗歌中大量的地理因素是窥探杨万里创作心态的重要窗口。
“一个文学家迁徙流动到一个新的地方,自然会在一定程度上受到新的地理环境的影响,自然会对新的所见、所闻、所感,做出自己的理解、判断或者反应,并把这一切表现在自己的作品当中”[6]28。杨万里到达一个陌生的环境会把自己的所见所感记录在诗作中,所涉及的地域环境与杨万里诗风的转变有着密切的关系。他诗风的关键转变是发生在初到常州写作《荆溪集》的时期,他在自序中云:“自此每过午,吏散庭空,即携一便面,步后园,登古城,采撷杞菊,攀翻花竹。万象毕来,献予诗材。盖挥之不去,前者未雠,而后者已迫,涣然未觉作诗之难也。”常州是典型的江南地区,自然“万象”赋予他丰富的写作素材,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诗风。写作《江西道院集》时他往返于浙赣地区,其中涉足的地域和路途景观自然给了他创作灵感,也促进了他诗风的转变,到《朝天续集》中的《渡扬子江》二首,杨万里诗歌风格明显由活泼轻快转向雄阔沉郁。地域空间的变化引起诗人心态的变化和诗作风格的变化,现从气候因素、地域景观、环境刺激三方面进行具体分析。
自然地理因素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即是气候,所谓气候,按照现代汉语词典的解释是某一段长期时间内的气象要素和天气过程的综合情况。杨万里的诗歌中的气象要素包括雨、雪、霜等,特别是雨,杨万里的诗仿佛就是浸在雨里的,“雨”这个意象在杨万里的诗中随处可见。下雨的作用主要有两点,一是下雨可以缓解炎热带来的不适感,二是下雨可以给久荒不雨的田地恢复生产,如“雨前田亩不胜荒,雨后农家特地忙”[4]158。因为雨在古代社会对农事生产有着重要作用,他的诗作中还经常出现祈祷下雨的场景。关于霜的诗歌有如“江南霜重莫嫌渠,草上还多树上无”[4]482,霜和寒通常联系在一起,如“起来霜重满淮船,更觉今朝分外寒”[4]482,关于雪的诗作有如“雪花旋落旋成融,横作清霜阵阵风”[4]119。据竺可桢所言,南宋前期的冬季气候明显较唐代寒冷,外界冷暖的变化在杨万里的诗歌作品中多有体现。通读这些诗篇,不难发现杨万里十分惧怕寒冷,在诗歌中也多有记录自己对寒冷的体验,这种体验既有身体上的不适也有心理上的,如“天寒短日仍为客,酒暖长亭未是家”[4]1,这首诗是杨万里赴湖南考试南归时所写,天气因下雨而变得寒冷,“天寒”对“酒暖”,“长亭”对“短日”,诗人苦于路途奔波兼之天气恶劣遂作此诗,寒冷往往会引起身体上的不适,而这种不适会加重诗人的思乡之情。寒冷常和下雨有关,杨万里有大量关于雨的诗作,下雨这一自然现象给杨万里带来更多的是烦恼与苦闷,从而引发思绪万种,如“昨日幸晴今又雨,天公管得行人苦?吾母病肺生祛寒,晚风鸣屋正无端”[4]10,也有欣喜之作如“归得茅斋松竹边,看风看雨亦欣然”[4]51,“一番暑雨一番凉,真个令人爱日长”[4]88。因为十分怕冷加之当时生活条件有限,杨万里多次在诗中写自己因寒冷而无法入睡,多发生在初春和秋冬季节,如“秋气侵入冷欲冰,不由老境不愁生。雨声已遣侬无睡,更著寒蛩泣到明”[4]57。总之,由于所处地区冬季和初春季节寒冷多雨,冷是长期困扰杨万里的外界因素之一,加之生活条件有限,无法逃离这种冷的环境,不仅给杨万里造成了身体上的不适更加重了他心理上的烦恼和愁苦。熬过了寒冷,更有难熬的炎热,江西夏季的天气历来炎热,如“病骨那禁暑,衰年更作愁。有风依旧热,初伏几时秋”[4]324。诗人苦于炎热,暑热的天气导致诗人身体的不适,这种不适也加重了诗人心理上的愁苦,这种愁苦不仅局限于个人,杨万里心系广大劳苦百姓,有借暑热来讽刺君王的诗作:“四月以后五月前,麦风槐雨黄梅天。君王若道嫌五月,六月炎蒸又何说?水晶宫殿冰雪山,芙蕖衣裳菱芡盘。老农背脊晒欲裂,君王犹道深宫热。”[4]367这首诗将君王和农夫在同样的暑热天不同的处境做了对比,“老农背脊欲晒裂”辛辣地讽刺了君王身在舒适环境却言热的丑态。除了夏天,秋天的炎热亦是难耐,诗句有如“夏暑减未增,秋暑增愈剧”[4]435,秋天的暑热程度有时更甚于夏季,如“度夏今年未觉难,哪知秋热政无端”[4]88。诗人因为天气炎热而无法入睡,在他的诗作中多有表现,如“炎热通宵睡不成,移床换枕到天明”[4]335,在他的另一首诗《将睡》中也有所体现“睡去非不愿,热来无奈何”[4]575,诗人因暑热难耐而期盼着下雨天气转凉。夏天的江西确实称得上火炉,杨万里在诗作中不止一次明显表达自己怕热并苦于热。
寒冷与炎热的交替多发生在秋季和下雨天抑或是由于昼夜温差而导致,“热”与“冷”、“凉”经常同时出现在杨万里的诗作中,如“春日幸从年后暖,春风犹带腊前寒。”[4]64“雪里晴偏好,寒余暖尚轻”[4]84,由于惧怕暑热,杨万里常常盼望着能够转凉,如“浪愁余热在,会自有凉时”[4]118“小圃追凉还得热,焚香清坐读唐诗”[4]559。外界环境“热”和“冷”的交替不定使杨万里向内寻求一种平和清静,他通过读诗书来达到这一平衡。杨万里所期待的外界环境正如他在《初夏》中所言“今日风光定自佳,不寒不热恰清和”[4]554。对于冷热如此关注,是因为杨万里对时序交替的体验极为敏感,陆机《文赋》云:“遵四时以叹逝,瞻万物而思纷。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7]170一年四季的时序变化总是能激起文人墨客的创作欲望,关于时序,杨万里在诗《和昌英主簿叔〈送花〉》中说:“风颠雨急关侬事,时序撩人只暗叹。”[4]37杨万里对时序的认识也体现在农事中,他所作的《悯农》云:“秋热常年无比例,今宵有月不能凉。槁苗似妒诗人懒,作意催成祷雨章。”[4]33杨万里的诗中多有对农事的关心,当久旱不雨时他祈祷“鸣鸩唤雨如唤晴,水车夜啼声彻明”[4]40,久旱下雨时“竟夏兴云只苦风,入秋今雨稍宜农”[4]41,也有批判官府的作品如《旱后郴寇又作》:“饿夫相语死不愁,今年官免和籴不。”[4]41总而言之,杨万里诗中的气候因素和时序体验均是他对生活的切实感悟,他善于记录下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不放过任何一点内心的触动。
地域景观是继外界环境冷热变化后的又一直接体验,诗人到达一个地方,除了冷热的体验,便是眼中景物的变换,需要指出的是:“历来的诗人,在观照、描写自然山水风物时,一身注意的是自然物具有什么样的形貌、图景,而杨万里则进一层去体察自然物为什么会呈现那样的形貌、图景,为什么会有如此这般的运行变化。”[8]杨万里对现实生活的观察极为细致,对于天地万物都抱有一颗去欣赏和去感悟的心。花自古以来都是文人墨客争相吟咏的对象,杨万里独爱梅花,梅花是杨万里内在品格与精神的象征,他写了许多关于梅花的诗,如《探梅》《月下梅花》《梅花落尽有感》等,其他的花如荷花、杏花、海棠花、菊花、杨花、野蔷薇、石榴花、桐花、牡丹花、红玫瑰等,竹、李、桃、杏也是杨万里笔下的常见的植物,这些江南地区株行矮小的植物因其寓意高洁而被文人墨客所喜爱,他笔下的描写如“无梅有竹竹无朋,无竹有梅梅独醒。雪里霜中雨清绝,梅花白白竹青青”。[4]122、“行从江北别梅兄,归到江南见竹君。却忆西湖湖上寺,梅花如雪竹如云。”[4]493“荷叶迎风听,荷花过雨看。”[4]139“梅莟香边踏雪来,杏花雨里带春回。”[4]149由于光照、热量、降水等气候上的优势,南方地区多雨且植被资源丰富多样,充足的雨水孕育了菌菇和笋类的生长,杨万里的《怪菌歌》中描写道:“雨前无物撩眼界,雨里道边出奇怪。数茎枯菌破土膏,即时便与人般高。撒开圆顶丈来大,一菌可藏人一个。”[4]587菌的怪异形状在杨万里的眼中颇为惊奇。“杨万里现存诗集中出现的植被意象几乎涉及该时代人们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观赏类、事物类、药材类、农事类无所不包。繁多的植物意象是诗人创作贴近现实生活的反映,这一点正好折射了杨万里对以文字、才学、议论为诗的江西法门的背离,而是真正的以生活为诗。”[9]所以他对草木植被,抱着皆可赏玩的态度。
杨万里诗中的地域景观多是描写江南地区的,也有岭南的地域景观描写,如“山有浓岚水有氛,非烟非雾亦非云。北人不识南中瘴,只到龙川指似君。优入蛮溪受瘴烟,一生谁料到龙川”[4]300-301、“长乐昏岚着地凝,程乡毒雾噀人腥”[4]302,他笔下的岭南充满了瘴气毒雾如蛮荒之地,可见杨万里对岭南的认知体验是带有恐惧感的。这种恐惧感随着他到达岭南后有所转变,首先体现在饮食差异方面,杨万里写道:“江南厌听鹧鸪曲,岭南初尝鹧鸪肉。”[4]297从江南的鹧鸪曲到岭南特有的鹧鸪肉,诗人用一个“厌”字和一个“初”字做对比,表达出了新奇之意。《南海集》中涉及的地方特产较多,海鲜有《食蛎房》《食蛤蜊米脯羹》《乌贼鱼》等,尽管异乡饮食有着独特风味,杨万里还是惦记乡味,对故乡的思念常发生于离家之后,因水土不服和饮食习惯等则加剧了这份思念,如杨万里的《毗陵郡斋追忆乡味》一诗:“座无黄雀牛尾狸,荆溪日日思江西。若无鹅梨与海错,江西却恐思荆溪。旧居江西不自惜,到得荆溪却追忆。明年官满归江西,却忆荆溪难再得。江珍海错各自奇,冬裘何曾羡夏絺?鹅梨黄雀无再可,荆溪江西不关我。”[4]177诗中所忆之物皆是家乡的特色,由乡味引起乡愁,进而悔恨旧居江西之时不自惜,可见愁味之浓。
“昔岁自江西道院召归册府,未几而有廷劳使客之命。于是始得观涛江,历淮楚,尽见东南之奇观。如《渡扬子江》二诗,余大儿长孺举似于范石湖、尤梁溪二公间,皆以为余诗又变,余亦不自知也。”(《诚斋朝天续集序》,《诚斋集》卷八一)奇观既包括人文环境也包括自然环境,人文环境主要体现在民风民俗,地方风俗在杨万里的诗中多有体现,如“粉茧乡风忆故园……人生行止谁能料?今夕苏州看上元。”[4]516这里的乡风指的是庐陵之俗,还有如《观社》中民间祈福迎新年的习俗:“作社朝祠有足观,山农祈福更迎年。”[4]680《过弋阳观竞渡》中端午节赛龙舟的习俗描写:“急鼓繁钲动地呼,碧琉璃上蛟龙趋。一声翻倒冯夷国,千载凄凉楚大夫。银碗锦标夸胜捷,画桡绣臂照江湖。三年端午真虚过,奇观初逢慰道途。”[4]433地方上的风俗给杨万里以一种奇观的体验,这种奇观倒是可以慰藉羁旅。“奇”不仅表现在这些地理事象,同样,地理物象也能给予诗人以不一样的环境刺激,从而获得不一样的新奇体验。环境刺激指的是诗人到达一个陌生的地方,周遭的环境系统给诗人带来的新奇体验。声音感知也是环境体验的一部分,而其中重要的组成部分就是鸟类的声响,如张伟然所言:“作为人类生态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鸟类很早就在文学作品中扮演了极为重要的角色……它兴起于黄河中下游,所隐含的生态关系早在《诗经》里便已表现得十分明显。”[10]261杨万里不仅能“意领神会”到自然造化的性灵和情思,也能谛听、把握到大自然的各种声响。他对大自然的声响有着特别敏锐的感受力和超常的表现力。杨万里诗中的所涉及的声音常常呈现一个“惊”的效果,其一表现为声音惊扰到诗人的睡眠,如“不嫌渔火乱书灯,只苦橹声惊睡美。”[4]17再如“鸣鸡亦不留,好梦无吾惊”[4]365。其二,这种惊的表现由主观投射到自然万物,如《醉后题壁》中写道:“语声未怕惊天上,只愁惊起白鸥眠。”[4]21其三是大自然的各种声响给诗人以“惊”的体验,如“惊心一幕鸟鸣,隔溪两岸绿”[4]24“行人隔水遥相语,力鹭催枝忽自惊”[4]653。面对现实和自身状况,加之外界声音的刺激加重了杨万里的孤独感,他的孤独感投射至外物,外物也就染上了寂寥愁苦之意,如“更无一个子规啼,寂寂空山花自飞。啼得春归他便去,原来不是劝人归”[4]754“诚斋老子一归休,最感蛩声五报秋。细听蛰声元自乐,人愁却道是他愁”[4]683-684。除了鸟类的声音,杨万里还投注情绪于水流声,如“岭头泉眼一涓流,南入虔州北吉州。只隔中间些子地,水声滴作两乡愁。岭北泉流分外忙,一声一滴断人肠。浪愁出却庐陵界,未入梅山总故乡”[4]259。江南地区水系发达,杨万里出行也多从水路,所以水流声常伴于杨万里耳畔,通过水流声的描写抒发了自己的思乡之情。类似的还如:“未到地黄滩,十里先闻声。樯竿已震掉,未敢与渠争。舟人各整蒿,有如大敌临。搴篷试一望,溅雪纷淙琤。乃是水硙港,为滩作先鸣。真滩定如何?老夫虚作惊。”[4]431这一番对水滩精彩的描写以水流声起以诗人“惊”结,通过声音生动地写出了水滩之险。
“父老今余几?山川别后奇。”[4]494环境刺激不仅在“川”,也在“山”,杨万里跋涉之地多山地丘陵,他在《过瘦牛岭》和《题瘦牛岭》这两首诗中抒发了自己疲于长路奔波和去到未知环境的一种愁苦之情,如“行尽天涯未遣休,梅州到了又潮州。平生岂愿乘肥马?临老须教过瘦牛”[4]305“却来蛮村天尽头,塞路长遣行人愁。夕阳芳草只依旧,瘦牛何苦年年瘦”[4]305。淳熙七年(1180年)至淳熙九年(1182年),杨万里任广东常平茶盐使、提点邢狱,其间两次经过梅州,在诗人眼里梅州的瘦牛岭是“天尽头”,并在《题瘦牛岭》一诗中把瘦牛岭的形象物化:“牛头定何向?牛尾定何指?我不炙汝心,我不穿吾鼻。如何不许见全牛?雾隐云藏若相避。行行上牛背,上下三十里,一雨生新泥,寸步不自制。”[4]305这首诗生动地表现了岭的险峻和诗人丰富的想象力。杨万里之所以能感受到自然万物的灵性情感,并赋予自然物以生命知觉,不得不提他深受理学的影响,杨万里认为,人向内体察自己的内心即可见天地,反之,观天地中也能见到自己的内心。他的诗中又借以讽喻王朝的衰败与政治风波的险恶,寄托自己不甘屈服的意志,如“乱石厄江水,要使水无路。不知石愈密,激得水弥怒。回锋打别港,勇往遮不住。我舟历诸滩,阅尽水态度。一闻一喜欢,屡过屡惊愕。”[4]465这首诗写的是杨万里在行舟之时观江水所发的感叹,由水而联系到自身,是“观天地,见吾心”的典型表现。
从文学地理学的角度出发探讨杨万里诗歌中的深层次意识,是不可忽略的一个研究角度。杨万里现存四千余首诗歌,仔细阅读他的诗歌不难发现其中的地理因素,首先由于辗转多地,加之诗人心境的变化,诗歌风格也有所变化,往返浙赣地区时,诗歌风格从由活泼轻快转向雄阔沉郁。其次,杨万里通过写他经历的寒冷变化,四季交替,体现了他对时序体验的敏感,由身体的感知到内心的感悟。他对外界环境的关注还体现在地域景观方面,江南和岭南的风物令他多有惊奇之意。总之,杨万里诗歌中充斥着的大量地理因素,是解读杨万里诗歌的一个重要窗口,为杨万里诗歌的研究提供了一个思考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