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从文
若在四月落了点小雨,山地里田野间各处全是蟋蟀叫声,真使人心花怒放。在这些时节,我一有时间就上山去捉蟋蟀。有时没有什么东西安置这小东西,就走到那里去,把第一只捉到手后又捉第二只,两只手各有一只后,就找第三只。本地蟋蟀原分春秋二季,春季的多在田间泥里草里,秋季的多在人家附近的石缝里、碎瓦片中,如今既然这东西只在泥层里,所以即使两只手心各有一只小东西后,我总还可以想方设法把第三只从泥土中赶出,看看若比手中的大些,即开释了手中所有,捕捉新的,如此轮流换去,一整天仅捉回两只小虫。城头上有白色炊烟,街巷里有摇铃铛卖煤油的声音,大约到了下午三点左右,赶忙走到一个刻花板的老木匠那里去,很兴奋地同那木匠说:“师傅师傅,今天可捉了‘大王来了!”
那木匠便故意装成无动于衷的神气,仍然坐在高凳上玩他的车盘,正眼也不看我地说:“不成,不成,要斗,得赌点输赢!”
我说:“输了替你磨刀成不成?”
“嗨,够了,我不要你磨刀,你哪会磨刀?上次磨凿子还磨坏了我的家伙!”
这不是冤枉我,我上次的确磨坏了他一把凿子。不好意思再说磨刀了,我说:“师傅,那这样,你借给我一个瓦盆子,让我自己来试试这两只谁厉害好不好?”我说这话时真怪和气,为的是他以逸待劳,若不允许我,还是无办法。
那木匠想了想,好像无可奈何才让步的样子:“借盆子得把战败的一只给我,算作租钱。”
我满口答应:“那成那成。”
于是他便离开车盘,很慷慨地借给我一个泥罐子,顷刻之间我就只剩下一只蟋蟀了。这木匠看看我捉来的虫还不坏,必向我提议:“我们来比比。你赢了我借你这泥罐一天;你输了,你把这蟋蟀给我。办法公平不公平?”我正需要那么一个办法,连说公平公平,于是这木匠进去了一会儿,拿出一只蟋蟀来同我的斗,不消说,三五回合我的自然又败了。他的蟋蟀照例却常常是我前一天输给他的。那木匠看看我有点颓丧,明白我认识那只小东西,担心我生气时一摔,一面赶忙收拾盆罐,一面带着鼓励我神气笑笑地说:“老弟,老弟,明天再来,明天再来!你应当捉好的来,走远一点。明天来,明天来!”
我什么话也不说,微笑着,出了木匠的大门,回家了。
(节选自《从文自传》,有改动)
巧学一技
感情在事件中流淌。豐富饱满的情感是文章的生命,如何表达情感才能打动读者,让读者产生共鸣,这就需要选择恰当的表达方式。由于情感是抽象无形的东西,所以寄情于人事,便于读者具体地、真切地体会作者的思想感情。选文中,“若在四月落了点小雨,山地里田野间各处全是蟋蟀声音,真使人心花怒放”,从“心花怒放”这个词中,我们可以感受到作者的兴奋。接着,作者详细描写了自己在山上捉蟋蟀的经过。捉蟋蟀过程中的一举一动无不展现着作者的乐在其中。捉到蟋蟀后,他“很兴奋地”去和木匠斗蟋蟀。尽管每次都以失败收场,但他依然“微笑着,出了木匠的大门,回家了”。通过捉蟋蟀和斗蟋蟀两件事,作者对童年自由自在生活的追忆之情自然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