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 守 明
(南京师范大学社会发展学院, 江苏南京 210024)
15—16世纪,现代帝国主义肇始于大航海时代的欧洲。在旧大陆最西端的伊比利亚半岛,在北大西洋水域的英吉利海峡两岸,在横跨欧亚大陆的斯拉夫人地区,陆续形成了以民族情感为纽带、以中央集权“新君主制”为核心的现代主权国家,诸如葡萄牙、西班牙、法兰西、英格兰和俄罗斯等民族国家。尤其西欧诸国,在对外交往过程中,不仅催生了各地的民族意识,形成了国家主权观念,也助长了人们的物质欲望和对海洋霸权的帝国野心[1]导论。大航海开启之时,正值欧洲发生文艺复兴、走出中世纪之际。在人文主义的启发下,这些新兴民族国家开始冲出地中海狭隘的传统活动空间,到神秘莫测的大西洋、北冰洋,乃至遥远的印度洋和太平洋去进行探险与发现。首先是葡萄牙的贵族航海家们,怀着对大洋的憧憬和热情[2]28,离开伊比利亚半岛,沿着西非海岸向南航行。这种扩张式的海外探险,既是为了寻宝、逐利,也抱有传播基督福音的神圣使命。当然,其中也不乏政治意图,就是想去联络海外基督徒,以对付那些长期盘踞在伊比利亚半岛的摩尔人。继而,在热那亚航海家哥伦布的引领下,西班牙人横渡大西洋,到未知的世界去探险、发现。接着,英国人紧随伊比利亚人的脚步,于15世纪中后期踏上了海外殖民之路。大航海时代的殖民活动,包括地理探险、海上劫掠、建立商栈、开辟贸易市场等等,不但给英国人带来了各种新奇的财富,也刺激着许多社会精英理性地思考海外逐利,进而为大英帝国主义建构制造舆论。著名发现史学者威廉森教授指出,这种最初的舆论行为,很大程度上是由先前英国人的海上活动引发的,“它记录了海洋新发现对于勤于思考的人们思想的影响,由此,这种思想转变成为普遍的民族意识”[3]56,就是凝聚英吉利民族的力量、追求海外扩张的均等机会与实际利益。
都铎王朝初期的殖民扩张,拉开了大英帝国建构的序幕。虽然都铎王权立足未稳,英国的殖民活动受到这样几个因素的制约:一是对航海及海权意义的认识不足;二是面临着北德汉萨同盟商人竞争的强大压力;三是受早期殖民帝国葡萄牙和西班牙的排挤。难怪威廉森教授认为,这种“海上利益起初是十分有限的,甚至在美洲发现之后的半个世纪内,它对英国产生的影响也只是微乎其微的”[3]1。这种看法并不是要否定英国追求海外利益的行为,而是指出了英国殖民活动起步晚、发展慢的客观现实。但是,到都铎朝中后期,在国家主权意识和海权观念的支配下,英国人上至女王、廷臣和贵族,下及商人、水手与贩夫走卒,已经形成了必须投身大航海活动、追逐海外利益的民族共识。
早期殖民活动,或大英帝国启动,既是英国的商人、贵族和航海家不自觉地殖民逐利的过程,也是热衷于殖民活动的政治家、思想家和宣传鼓动家声索所谓海外殖民平等权的过程。虽然英国不是现代帝国制度的首创者,但是英帝国主义不仅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民族国家形成阶段英国民族意识的觉醒和国家主权观念的增强,而且经历了从盲目到自觉、从感性到理性的渐进发展过程。固然殖民主义或帝国主义,都不是英国史上的独特现象,但在地理探险和海外的发现和扩张方面,英国人却后来居上,到18、19世纪时,已经建立起一个有史以来最大的殖民贸易帝国。此外,早期英帝国主义还表现为殖民扩张思想与民族国家观念合流,并对16—17世纪英国的内外政策,尤其对大英帝国主义形成产生了直接影响。而在帝国主义理论建构上,理查德·哈克卢伊特(Richard Hakluyt,the Younger,1552—1616)更是功不可没。
哈克卢伊特是伊丽莎白一世时代最著名的地理学家和发现史家。他的先祖来自大不列颠西部的威尔士,13世纪时已定居于英格兰与威尔士交界处的赫里福德郡。在这个家族成员中,有人发迹后挤进了当地重要的土地所有者行列。14世纪初,有一个名叫雨果·哈克卢特(Hugo Hakelute)的人,可能是该家族较近的祖先,入选了英国议会下院。后来,该家族还出了郡治安法官和受封骑士。1349年,托马斯·哈克卢伊特作为法律顾问,为赫里福德教区主教效力。16世纪上半叶,还有个绅士与托马斯同名,他服务于亨利八世和爱德华六世的宫廷。本文讨论的主人公,小理查德·哈克卢伊特出生于赫里福德郡的艾顿(Eyton),在家中四个男孩中排行第二,并与父亲同名。老理查德·哈克卢伊特(Richard Hakluyt,the Older)是隶属于伦敦的利凡特公司的“高尚皮革公司”(Worshipful Company of Skinners)成员,主要从事皮革和皮毛加工贸易。父亲去世不久,母亲玛杰里也离开了人世。就在老哈克卢伊特去世那年,小哈克卢伊特差不多五六岁的样子,同名堂兄成了他的监护人。这深刻地影响了他今后的人生志向。
大理查德·哈克卢伊特(Richard Hakluyt,the Elder,1530—1591),作为哈克卢伊特从事地理学和发现史研究的引路人,是伊丽莎白时代北美殖民扩张运动的重要理论推手。1555年,大哈克卢伊特到伦敦的四大律师组织之一中殿律师学院接受法律训练;1558年,他作为赫里福德郡的集镇莱姆斯特(Leominster)代表入选英国议会下院。不过和从政相比,大哈克卢伊特更偏爱地理学与殖民活动。此后数几十年间,他与那些宇宙志学者、商人、渔夫以及其他旅行家一直保持着通信联系,从他们那里获得了大量来自印度、罗阿诺克、新西班牙、纽芬兰等地有关贸易、殖民、外交与探险方面的资料。1568年左右,为了在大多私人住宅的小房间里制作和使用大地图一事,他向佛兰德斯的制图师和地理学家亚伯拉罕·奥特里乌斯(Abraham Ortelius)寻求帮助。在致奥特里乌斯的信函中,他详细描述了地理特征、信息来源,以及规模和经纬度标记的重要性。这不仅表明大哈克卢伊特对贸易和地理学的浓厚兴趣,也说明他已经对地理学和地图学的研究达到了一定的深度。
作为商业公司的顾问和律师,大哈克卢伊特积极鼓动英国人直接到北美大陆从事殖民活动,其看法是美洲的殖民化将大大有益于英国的商业利益,并有机会使北美弗吉尼亚的印第安人转向信奉基督教。1570年以后,他还劝说莫斯科公司成员经东北通道到中国去冒险,开拓东方贸易。1555年英国人组建的莫斯科公司是第一个现代股份式商人公司。1580年,他为该公司谋划沿东北通道探险活动准备了说明书,包括赠给中国宫廷的礼物和往返中国探险活动的相关建议。1581年,他又向新土耳其公司咨询提供相关资讯;后来,他还向军人兼探险家马丁·弗罗比歇爵士(Sir Martin Frobisher)和汉弗莱·吉尔伯特爵士(Sir Humphrey Gilbert)提出了许多有益的建议,主要涉及纽芬兰等北美殖民事宜。1585年,他借助于两个小册子,为沃尔特·雷利爵士(Sir Walter Raleigh)提议到北卡罗莱纳离岸的外滩群岛(Outer Banks)(1)这是一串半岛和堰洲岛(Barrier Island)组成的约200英里长的障壁,位于现今美国东海岸弗吉尼亚海滩东南角,它区隔了大西洋与大陆的北卡罗莱纳。开展殖民冒险活动做鼓动宣传。大哈克卢伊特去世后,他的大部分遗产由其堂兄弟们继承。
在英国殖民扩张史上,尽管小哈克卢伊特的名望远大于大哈克卢伊特,但是前者之所以选择学术和文学,毕生从事北美探险与殖民史研究,都与后者的影响和引导分不开。18岁那年,小哈克卢伊特在高尚皮革公司的资助下,进入了伦敦寄宿制的威斯敏斯特学校(Westminster School)学习。这期间,他曾到中殿律师学院宿舍去看望堂兄,在大理查德的房间里看到了充斥着的地图、地球仪等一些新奇的东西,这可能激发了他立志从事地理学和殖民化研究的兴趣。威斯敏斯特学校,又叫圣彼得皇家学院(The Royal College of St. Peter),正是在这所学术传统悠久的独立学校,小哈克卢伊特花了7年时间,如饥似渴地搜寻与阅读,接触到大量用古代和现代语言写成的有关海上航行与发现一类的出版物。这无疑奠定了其帝国思想的基础。在相继取得文学学士和硕士两个学位后,他又进入牛津大学基督教学院,接受神学教育,但他经常发表具有人文色彩的演讲,并以“历史的眼光”传授数学和地理学的知识,热情鼓动国人投身于海外殖民活动。
1578年,他在被任命为牧师的同时,还从“高尚织工公司”(Worshipful Company of Clothworkers)领取津贴,潜心神学研究。然而,哈克卢伊特更热衷于地理探险与发现史研究,并成为伊丽莎白时代推动英国殖民北美的帝国主义者和宣传鼓动家。他很少到国外旅行,一生中仅去过法国一次。那是1583年,当时爱德华·斯塔福德爵士(Sir Edward Stafford)出任驻法大使,哈克卢伊特作为专职牧师和秘书随行,造访法国宫廷,而这又与1582年他首次公开发表发现史著作《关于美洲发现的几次航行》一事有关。此文是作者献给军人、外交家兼诗人菲利浦·悉尼爵士(Sir Philip Sidley)的,这却引起了海军司令威廉·霍华德勋爵(Lord William Howard)和斯塔福德爵士的注意。在法逗留期间,尽管巴黎方面对英国人的旅行设有种种限制,哈克卢伊特仍然依照枢密院成员兼国务大臣弗朗西斯·沃尔辛厄姆爵士(Sir Francis Walsingham)的指示,利用其外交随员的特殊身份,接触了许多的大陆学者,搜集到了大量有关西班牙、法兰西在新大陆发现方面的资讯。在这篇文章中,哈克卢伊特对尚未被基督教的葡萄牙和西班牙占领的北美地区明确提出了远征探险的权利要求,就是以新教为旗帜,鼓舞英国人前往新大陆,去分享美洲探险与殖民的利益[4]64。他指出:“让我惊奇的是,自美洲第一次发现(经历了90年时间)以来,西班牙人、葡萄牙人进行了大肆征服与殖民,我们英格兰从未幸运地在这片未被他们所占有的剩余的地方牢固地扎下根,这里却是富饶与温和之所在。但是现在我认为,它向所有人提供了机会,人们看到葡萄牙人的时代将成为过去,西班牙人的真面目和他们长期隐藏的秘密现在最终被揭开 …… 我有一个巨大的愿望,就是时机已经来临,是我们英格兰参与分享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在美洲和其他尚未被发现的地区的时候了。”[5]139在这里,哈克卢伊特就英国人参与海外殖民扩张第一次提出了权利要求,这无疑表达了英吉利民族寻求海外利益和建立大英帝国的强烈愿望。
都铎朝建立之初,威尼斯航海家约翰·卡伯特(John Cabot)接过亨利七世颁授的特许状,获准代表都铎王室为英国人赴海外从事地理探险活动。卡伯特不但引进了意大利先进的航海技术和航行经验,也带来了文艺复兴时期逐渐得以恢复的古典文化精神,带来了海外世界的丰富信息,以及关于大西洋神秘性的种种猜想,而这一切极大地激发了英国人对东方异域财富的欲望和探求未知世界的热情。不过为避开西班牙和葡萄牙的殖民势力,1497年卡伯特率领英国探险队,沿着北方航道越过北大西洋去寻找直达东方的黄金与香料之路,结果意外地发现了尚不为西欧人所熟悉的北美新大陆。这是中世纪维京人前往北美活动以来的第一次。从此以后,绕开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控制的南方航线或西方航线,试图通过北方(东北或西北)航道到新大陆进行探险,就成为都铎英国海外殖民扩张的惯例,而这一时期,英国学者关于航行探险发现史的研究,也大都与英国人的北方殖民冒险有关。
正是在巴黎逗留期间(1583—1588年),哈克卢伊特阅读了许多有关其他民族航行发现和海上活动的书籍,还出版了一些地理发现史方面的著述,其中包括威尼斯地理学家、外交家和旅行家詹巴蒂斯塔·拉缪肖(Giambattista Ramusio)的著作《航海与旅行》,该书收录了约翰·卡伯特之子塞巴斯蒂安·卡伯特(Sebastian Cabot)撰写的关于西北航线探险的文章。此外,他重印了长期侨居塞维利亚的英国商人、军人兼地理学家罗伯特·索恩(Robert Thorne)1527年分别给亨利八世和英王驻西班牙大使爱德华·李(Edward Lee)的信函,借此向女王提出了开辟东北航线、西北航线或极地航线到达东方印度的建议。哈克卢伊特将这两封写于塞维利亚的信函和一幅并不切实可靠的亚洲地图,一并收入了自己的著作《关于美洲发现的若干航行》,其用意是想激起国人对北美探险、开辟殖民地及发展贸易的兴趣。他指出,正如伊比利亚人所做的那样,“殖民地将生产无法在英国生产的原料。它们将使英国摆脱对外国商品的依赖。它们将为英国制造品提供市场。它们将为英国水手提供培训基地。它们既成为懒散的士兵和水手的输出渠道,又成为英国穷人和失业者的出口渠道”[6]102。此外,他还出版了长期为法王效力的维拉扎诺(Giovanni da Verrazzano)关于北美大陆探险的考察报告(信函)。虽然维拉扎诺是佛罗伦萨海盗探险家,他的名字却是和16世纪法国的北美探险活动联系在一起的。此时,绕过非洲直达东方和绕过南美新大陆到达东方的海上航路均已开通,只不过这两条新航路都非常遥远,万里迢迢,又分别为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所控制,这对英国的殖民活动是个难题。其实,为打破伊比利亚人的殖民垄断权、寻求新的贸易通道,法王曾希望维拉扎诺能为法国开辟一条直达东方的、更近且不受他人威胁的西北新航路。尽管这个目标没有达成,但维拉扎诺在提交给弗朗西斯一世的信函中,第一次令人信服地证明了北美大陆与其他大陆之间的恰当关系。他指出,这一大片陆地,既不与亚洲、也不与非洲相连,或叫新大陆;或许,通过挪威或俄罗斯,它可能与欧洲相连。对这份信函有价值的部分,诸如英格兰殖民北美地区、那里所需之商品、适宜运输之商品等内容,哈克卢伊特在出版时都一一加了注释。1587年,他又编辑出版意大利裔西班牙人文主义史学家德安吉尔拉(Pietro Martire d'Anghiera)(2)斐迪南和伊莎贝拉宫廷的专职教士。他依据书信、报告撰写了许多大航海大时代新大陆地理与发现方面的著述,涉及欧洲人与美洲原住民,加勒比地区、北美大陆、中美洲的原住民文明等内容。重要的著述,其中包含一幅送给哈克卢伊特的铜板新大陆地图,上面署有“F. G.”字样,所指应是西班牙16世纪著名航海家弗朗西斯·高尔(Francis Gualle)。在这幅地图上,还首次出现了“弗吉尼亚”的称呼。
哈克卢伊特不仅是都铎时期最有影响的地理发现史学者,也是伊丽莎白一世时代具有强烈帝国倾向的向西殖民论者。作为大英帝国主义最重要的宣传鼓动家,他认为无论对英国的商业还是对弗吉尼亚印第安人的基督教化,向西殖民或美洲殖民化都是一种福音。为了鼓动英国与其他欧洲列强展开殖民竞争,以分享海外地理发现的成果,他还“应令人崇拜的先生,现为骑士的沃尔特·雷利爵士的要求和吩咐”,于1584年向伊丽莎白一世呈上著名的《向西殖民论》(ADiscourseConcerningWesternePlantingWrittenintheYear1584)一文,恭请女王对国人的向西探航予以活动支持。出身于德文郡新教家庭的雷利爵士,在英国人眼里,是“伊丽莎白时代最完美贵族”的化身。伊丽莎白一世统治后期,吉尔伯特爵士和雷利爵士这对同母异父兄弟领导着英国的北美殖民活动。他们都有在爱尔兰成功拓殖民的经历和经验,这就为英国人的美洲殖民活动提供了成功先例[7]27。吉尔伯特死后,雷利接过吉尔伯特的美洲殖民冒险方案和女王颁授给吉尔伯特的特许状,开始引领英国的海外殖民事业。由于雷利“一开始就想把殖民地建成为英国人的永久定居地”,并下决心要在佛罗里达建立一块永久性的农业殖民地,在美洲南部温暖的天幕下创建一个新英格兰,以便在对可能爆发的对西班牙战争中作为英国重要的海外基地。
受雷利爵士之托,哈克卢伊特撰写宣传材料,一来规劝国人移居美洲,二来为雷利的殖民活动争取社会赞助。在涉及北美战略地位问题上,他在《向西殖民论》中如是评论道:“如果我们及时(在北美)建立殖民地,那就可以阻止西班牙占领整个美洲”,还可以“免费获得优良的港口、大量的优质桅杆木材,及建设强大海军所需的优质木料、沥青、焦油等原料”[7]104。哈克卢伊特相信,向肥沃的北美土地殖民,不仅可以为英国提供一个对抗西班牙和探索西北航道的绝佳基地,还可以扩大新教的影响,为英国的商品提供原料和市场,并使其成为穷人和失业者的天堂[7]30。通过论证雷利爵士正在从事的弗吉尼亚冒险活动的正当性和加强皇家海军建设的必要性,他还为国人的向西航行、拓殖北美新大陆做了有力的理论辩护:
“为了扩张经过改革的宗教。
为了取代英国其他贸易,由于西班牙,这些贸易已变得‘少得可怜或危险’。
为了从英国自己的管辖区获得必需品,而不从国外获得它们。
为了使‘大量的无所事事的人’就业。
为了在与西班牙开战时提供海外基地。
为了扩大女王的岁入,并加强皇家海军。
最后,也是长期努力的,是为了发现西北航线。”[8]558
起初,英国人对于大英帝国的理想,应当是一种幻想。由于既无现成的计划、又无成熟的方案,那也只不过是都铎知识界,主要是那些忧国忧民的基督教人文主义者,或者是殖民主义者的一种幻想。不过人们应当看到,幻想也好,理想也罢,这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民族国家形成之初英国人被早期殖民主义者西班牙、葡萄牙激发出来的民族主义狂热,当然这种狂热中已经含有非常明显的国家主权意识。如果都铎早期的乌托邦理论家托马斯·莫尔爵士可以被看作是英国最初海外殖民活动不自觉的倡导者,那么,理查德·哈克卢伊特完全可以被视为16世纪英国殖民扩张的第一个系统理论家。为雷利爵士撰写宣传材料,他不仅是出于友人邀请之目的,也是为了表达自己最真切的思想动机。
向西殖民,“这就是16世纪最后25年中发展起来的”[9]615、并为哈克卢伊特所系统表述的大英帝国主义的核心内容。针对西班牙人垄断新大陆殖民支配权和国内失业、人口过多、商业萧条等经济、社会问题,他在《向西殖民论》中详尽列举了建立北美殖民地的必要性和各种益处:第一,这条航路既不太长,也不很短,殖民者一年四季可以往返几次;第二,这条航路不靠近任何其他欧洲基督教君主国实际控制的贸易区,也不接近任何的国家或管辖区,因而在安全上有充分的保障;第三,这条航路可以将英国的海外贸易活动引入直布罗陀海峡、丹麦国王统治的海峡范围,以及挪威与俄罗斯诸港口区域等,以扩大英国商贸活动的范围;第四,在这条新航线中,如果利用商船运输本王国的财富,既不会像西班牙船只那样径直驶入英国的西部港口,也不会轻易地被狂风暴雨逼近任何外国的港口;第五,只要英国人适时地到那里殖民和移民,女王陛下就可以获得优良的皇家港口、优质的桅杆原木、造船和建设强大舰队必需的上好木材,还有不可或缺的沥青、焦油、大麻等原料;第六,如果不缴纳关税,外国的商品就无法进入英国,而所有的舶来品都必须令本王国臣民喜爱。如果在国内购买大宗舶来品会使本王国陷于贫困的话,那么可以在海外购买便宜的外国商品,这样就会使人们感到获利,事实上也节省了本王国的财富和资源;第七,如果海边可以产盐,内地可以酿酒、抹油,生长橘子、柠檬、无花果等,还可以炼铁的话,那么英国人将会使法国人、西班牙人、葡萄牙人感到羞辱,因而削弱他们的财富和力量就可以大量节省本王国的财富和资源;第八,通过向北美大陆移民,英国人可以移植虔诚的宗教及其信徒,以扩大基督福音的荣耀;第九,如果新辟地区发生战争,英国人又投入了必要的人力、物力的话,那么年轻人就能在严酷战争中获得锻炼的机会,而且许多人参战,既可以保卫海外同胞,又可以保卫国内人民;第十,北美大陆能使到处流浪、扰乱秩序的英国乞丐平息下来,并使他们接受良好的教化,为他们创造幸福的家园,那么当然可以使那些不可能在英格兰生活而又智慧超群、禀赋各异的人们,免于在国内被关进监狱、送上绞刑架,从而让他们到殖民地成长,为自己的国家效力[8]103-106。这样,人们一切的生活与生存的需要,在北美洲的温带部分就可以得到满足;而且英国向北美移民,还可以摆脱对欧洲市场的依赖。
哈克卢伊特不但回顾了维拉扎诺关于阿卡迪亚(3)现称新斯科舍( New Scotia )。位于北美大西洋海岸加拿大的最东端,包括加拿大的其他海滨省份,以及缅因和魁北克的一部分。1604年,法国人最早在此建立殖民地(法文称作Acadie),但从18世纪初起,英国人开始永久占有这里。的描述和法国航海家、开发加拿大先驱和圣劳伦斯河发现者雅克·卡蒂埃(Jacques Cartier)关于加拿大的描述,还收集了大量有关航行发现的报道,以证明新大陆对于英国未来的重要性。为了使女王相信新大陆物产丰富、气候温和,适宜于英国人去开拓殖民,他这样写道:由于“移民一直被称为是一种在必然出现的民族国家之间永恒的商业战争中的战略移动”,而且殖民地可以提供王国所必需的自然资源和其他物资,英国将会征服其商业竞争对手,并“把他们赶出贸易领域,使其无所事事”[10]57。在涉及海外事业对于呢绒产品出口的作用时,他还明确指出,如果用殖民地吸纳本国的失业者,英国就可以供养得起五倍的人口,况且殖民者还要购买英国的呢绒产品,因而殖民地就是一个有潜在优势的广阔大市场[11]69。对于国人用载重二三十吨的小船在英吉利海峡之间航来、航去的现状,他感到不满,并声称:“我们要到大洋中破浪航行,要在海上待上一个月或六个星期。正是这种长距离航行磨炼了水手,并使他们了解航海的奥秘。”他坚持认为,殖民贸易将哺育出更熟练、更勇敢和更善于指挥的舵手和水手,英国非常需要这样优秀的航海家,非常需要大吨位船只,尤其是200吨以上大船。他预言说,如果借助于殖民地贸易,英国一定会拥有这样的大船,以切实加强本王国的海上防卫力量,从而使之成为大力发展海上贸易的最可靠保证。“幸亏汉弗莱·吉尔伯特爵士,坚信北美有丰富的金属矿藏,并把哈克卢伊特的向西殖民论落实到具体行动上。尽管他的努力并未成功,英国人却很快获得了他们到纽芬兰从事殖民探险所必需的船舶用具,建造了500吨到1,000吨的大船。”[8]558-560这就为英国赢得反西班牙海战的胜利,奠定了重要的物质基础。
向西探险,不是向东航行,到北美新大陆去开创殖民地,这是理查德·哈克卢伊特向西殖民论的核心。他作为探险与发现的地理学家和编年史家,试图为大英帝国构建做出自己的理论贡献。他勤于搜集,潜心笔耕,为推动国人向西拓殖,提供了许多必需的资讯。就北美殖民探险,他向吉尔伯特爵士提出过忠告,为雷利爵士的发现、探险和殖民做过大量工作。在为吉尔伯特1578年的殖民计划所做的宣传中,他把殖民新大陆说成是一项大有经济前景的伟大事业,还列举了美洲存在诸多商业利益和无尽自然资源的可能性[7]103-106。不仅如此,他还先后担任伊丽莎白女王和詹姆斯一世的国务大臣罗伯特·塞西尔爵士(Sir Robert Cecil)的私人专职牧师,而后者为其从事发现史研究提供了许多帮助。斯图亚特王朝初期,哈克卢伊特成为雷利爵士的弗吉尼亚公司董事,属于詹姆斯一世颁授特许状的四个人之一,并积极推动“伦敦弗吉尼亚公司”(Virginia Company of London, London Company)和“普利茅斯弗吉尼亚公司”(Virginia Company of Plymouth, Plymouth Company)到北美活动,直接参与了弗吉尼亚殖民地的创建。
实际上,哈克卢伊特并不是以自己的著述来推动英国地理探险和殖民扩张的第一人。早在16世纪初年,托马斯·莫尔就在《乌托邦》一书中假借旅行家拉斐尔·希斯拉德之口,为人们勾画了一个与欧洲现存社会完全不同的乌托邦理想国。那是一个海外帝国,一些早期殖民主义者或帝国主义者当时急于寻找的新英格兰[1]95的大致轮廓。莫尔提出向乌托邦岛国移民,以解决国内失业、游民和剩余人口等社会问题的主张。但是这至多表明,莫尔在自己的潜意识中,最早将英吉利的民族主义同帝国主义统一了起来。继莫尔之后,对海外事业感兴趣的人越来越多,不仅有商人冒险家、航海家和政治家,还有许多思想家和科学家,通过他们及其著述活动,海外殖民扩张逐渐形成为英国人的共识。这方面的成果也较为丰富:例如,诗人理查德·威尔斯(Richard Willes)是一个活跃于1558—1573年间的耶稣会士,他曾赴法兰西、德意志、意大利等地游学,但是回国后,他即宣布放弃天主教,公开承认伊丽莎白女王作为英国国教会至尊管理者的地位。1577年,他编辑出版了三卷本的《西印度和东印度旅行记》。再如,托马斯·尼古拉斯(Thomas Nicholas)是一位活跃于1560—1596年间的翻译家,曾受雇于主要经营和垄断东地中海贸易的利凡特公司。玛丽女王时期,他一度定居于西属加那利群岛的圣克鲁斯德拉帕尔马(Santa Cruz de La Palma),后因宗教信仰问题,被西班牙人数度投入监狱。他获释回国后,出版了几种西班牙文译著,其中包括塞维利亚(4)位于伊比利亚半岛南部、瓜达尔基维尔河下游。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后,它宣称对西班牙大西洋拥有垄断权,这里曾设有“印度群岛交易之家”,垄断着西班牙的海外贸易。史学家弗朗西斯科·洛佩兹德·戈马拉(Francisco López de Gómara)的重要著作《征服西印度趣史》,该书记述了16世纪早期西班牙殖民者科尔特斯(Hernando de Cortez)对墨西哥的探险与征服。另如,约翰·弗兰普顿(John Frampton)是一位侨居西班牙的旅行家,曾从事塞维利亚到布里斯托尔的批发贸易,后遭西班牙宗教法庭的迫害,船只和货物悉数被没收,其人身自由也受到限制[12]103。1567年从南部港市加的斯逃离后,他开始从事西班牙文的翻译工作,于1577年翻译出版了西班牙医生和植物学家莫拉兹(Nicolás Bautista Monardes)的最重要著作《来自新发现大陆之喜讯》。另如,马丁·弗罗比歇爵士也有不少于五种关于北美殖民活动的记叙性故事书面市[8]555-556。
1570—1580年代,在海外贸易、殖民扩张和建立帝国呼声日益高涨的背景下,英国涌现出了一大批追逐殖民主义和帝国主义的探险家、理论家和鼓动家,他们留下的许多重要著述都是研究英国早期殖民扩张和帝国思想形成的第一手资料。在1576年刊行的《演说辞》中,汉弗莱·吉尔伯特爵士不仅深信只要发现西北航路,就可以用更短的时间到达亚洲,而且主张向西北探索寻找北方航道[13]4,鼓吹殖民北美新大陆,以增进对外贸易和增加就业机会。吉尔伯特的帝国主义论深得女王的欣赏,并于1578年获颁特许状,借此“去发现、探测、寻找和考察那些遥远的、异教的、蛮荒的,并且未被任何其他基督教君主或人民占有的土地、国家和领地……”[14]16都铎后期最有学问者的人之一,著名的数学家、天文学家、占星学家约翰·迪博士(Dr. John Dee),作为伊丽莎白女王最信得过的科学顾问,一直在思考建立新大陆殖民地的问题;他运用科学知识帮助国人,力争通过深入大西洋东北航线和西北航线,探索去东方之路。迪博士不仅最早杜撰出一个充满诱惑力的概念,就是“大英帝国”(British Empire),还于1577年就预言了一个“无与伦比的大英帝国”的成长[15]192。为了能建立起像葡萄牙、西班牙那样的海洋霸权,伊丽莎白时代的英国人表现出“惊人的贪婪”,正如著名诗人迈克尔·德雷顿(Michael Drayton)用诗句所表达的那样:
“我们将到远方去探寻千年王国,
而许多国家在进行无益的内战……
那些未基督教化的国家在召唤我们,
那里对英格兰之名几乎一无所知。”[16]305-306
在16世纪80年代以前,英国人已经赴海外探险、经商或旅行,但从帝国创建的角度来看,却是收效甚微。及至16世纪80年代,他们赴北美新大陆进行殖民活动,其前景依然无法预料。除非殖民地可以获得源源的劳动力补充,同时还必须为这些人找到解决前往北美路费的办法,否则殖民地既难建立起来,也无法存在下去。从事海上冒险和海外殖民扩张,不仅需要勇气、魄力和冒险精神,还需要丰富的地理学知识,不论是探险家还是殖民者,他们都要知道到哪里去殖民,目的地消费什么、生产什么和经营什么,以及当地的民族特性、气候条件和生活习惯如何,等等。都铎后期,由于越来越多的英国人对海外事业感兴趣,许多专业人士还留下了一些有价值的著述,这对于构建大英帝国起到了舆论先导作用。当时,许多刊印出来的小册子,都不同程度地赞扬了投资与移居新大陆的诸多好处,强调了开发北美殖民地的意义。可是,无论从系统性还是从研究深度上看,没有哪一位学者的同类作品胜过哈克卢伊特的著述。与葡萄牙和西班牙相比,英国的殖民活动起步较晚,实际进展有限。尽管如此,以哈克卢伊特为代表的发现史家对于推动英国走上殖民扩张之路,特别是着力推进北美的殖民活动,其所做的贡献不可小觑。虽然他不是一位游弋于苍茫大海上的探险家,也不是一位追逐海上利益的冒险者,当然他也不是那种孤陋寡闻、学识浅薄的旧式教士,而是一个广闻博见、思想活跃的新教徒,一个极力推动英国走向帝国主义的战略理论家。1589年,他完成了都铎时期最重要的三卷对开本发现史著作《英吉利民族的主要航海、航行、贸易和发现》(ThePrincipallNabigations,Voiages,TraffiquesandDiscoveriesoftheEnglishNation)。后来该书再版时,已改为12卷本,并由雷利爵士作序。作为都铎时代最有成就、最有影响的探险史和发现史学者,哈克卢伊特具有坚定不移的爱国热情和开阔深邃的洞察力,加上孜孜以求、锲而不舍的探究精神,决定了他对英国殖民事业和海外帝国的理性思考。甚至不管女王是否赞成,他都执着而坚定地认为,赴北美新大陆殖民不仅涉及个人利益,更关乎都铎国家和英吉利民族的未来。他具有远见卓识,并始终把注意力放在最重要的航海活动和殖民事业上,为的是能让国人充分认识到海洋的价值和海权的意义,并激励他们到海外去的探险发现与开疆拓土,为他所设想的大英帝国奠基。有时,他旅行200多英里,只是为了搜集最后一位纽芬兰航行幸存者的故事。他说过:“对我们国家的热爱,克服了一切艰难险阻。”[17]158难怪同时代人盛赞他勤勉,把他比作“在那开着杂花的草地上最最忙于钻穴打洞的鼹鼠”。迈克尔·德雷顿更是不吝文字,赞颂他的功绩:
“勤奋的哈克卢伊特,
你就搞你的航海故事!
人们听了你的话语
将会起来追求荣誉;
还将称颂你的懿德
把你作为师表于万世。”[18]7
从亨利七世以来,都铎时期的英国人一直在努力寻找一条直达亚洲的快捷通道,他们航行方向的选择,朝着北大西洋的西北方或东北方而去,主要是为了避开葡萄牙人和西班牙人对南大西洋或西部海域的垄断,不过成效并不明显,基本上都以失败告终。尽管如此,如果编年史家对那些失败的海外活动感兴趣,并把卡伯特父子和许多商人冒险家的经历加以详尽记录的话,都铎早期的殖民活动本会给后人留下更直观、更深刻的印象,但非常遗憾的是,当玛丽时期一个布商的儿子、第一位发现史学家理查德·伊登(Richard Eden,1520—1576)受到伊比利亚人行为的刺激而动手写作时,英国人远征探险的详情或暂付阙如,或丢失殆尽。到16世纪70年代伊丽莎白一世的统治稳固以后,英国人才真正迎来属于自己的大殖民时代,其中主要表现之一就是要突破海外探险航行一直遵循的传统方向。即使此时,当哈克卢伊特在整理国人海上航行与发现活动的业绩时,或许由于著述家们的疏忽,除却都铎早期少得可怜的一点零碎记录外,他几乎找不到什么可资利用的材料,所以威廉森教授不无遗憾地认为,他们本该以更认真的态度来保存英吉利民族有价值的航海与探险业绩记录[19]201。作为致力于描述和研究英吉利民族航行发现史的虔诚学者,哈克卢伊特也只能发出无奈的悲叹。不过,他还是运用手中的那支笔,以文学形式把英国人探险和发现的业绩,载入了大英帝国编年史。
对英国人来说,1588年是一个值得纪念的年份。就在这一年,他们终于打败了长期以来一直严重威胁英国安全的西班牙“无敌舰队”,有力地打击了伊比利亚人的海上霸权。在这个值得纪念的日子里,著名诗人爱德蒙·斯宾塞(Edmund Spenser)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他在其未完成的叙事诗《仙后》(TheFaerieQueene)中,将中古英雄故事、古典史诗、柏拉图式及新柏拉图式的观念,当代的新教理想,还有英国民间传说,融为一体,热情讴歌了伊丽莎白女王推动殖民扩张和创建帝国的丰功伟绩,将她比喻为最伟大、最光荣的仙后“Gloriana”(格罗丽亚娜),视其为英吉利民族骑士精神的源泉。英国人因第一次战胜霸权者而扬眉吐气,民族自信心倍增。这表明英国作为第一流海上强国的地位已悄然显现。此后,英国继续挑战西班牙海外帝国的利益,英西之间的战争时断时续,并延及斯图亚特王朝,这就构成了16世纪末17世纪初英国对外关系的重要内容[20]238。1588年,哈克卢伊特不但完成了他最重要的发现史著作《英吉利民族的主要航海、航行、贸易和发现》的写作,而且回到了离开差不多五年之久的英国。第二年,这部“一直被称为英吉利民族的散文体史诗”在国内正式出版,大大丰富了大英帝国编年史文库,从而“为英国人——为女王、她的大臣们、她的商人们、她的船长们,还有她的人民,做了建立帝国的心理准备”[8]555。
作为一个毕生致力于航行发现史研究的学者和追求英吉利民族走向强盛的帝国主义者,哈克卢伊特不但是文艺复兴以来新学问的信徒,也是民族国家形成时期新英格兰的代言人;同时作为地理大发现时代的探险与发现史学家,他既是一个以科学精神为支撑的教士,又是一个秉持民族精神的爱国者:他通过自己的不懈努力,极大地推动了英国的航海活动和殖民事业。如果说大英帝国是都铎英吉利民族国家发展的产物,那么可以说,“他的发展生涯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不列颠帝国理性发展史的开端”。“他的一生,从1552年到1616年,与一个庞大的英格兰的兴起相伴随,而英格兰把帝国的触角伸到了东方和西方。”[17]159且都铎后期,大英帝国的建立并不缺乏思想条件,无疑哈克卢伊特就是这个帝国的奠基者——理论上或思想上的奠基者之一。基于他的“向西殖民论”,美国史学家、博物学家和前美国国会图书馆馆长布尔斯廷教授直接明了地指出:“美洲是从理性经验开始的”[21]3。当代帝国史学者、哈佛大学阿米塔奇教授把英国文学,包括发现史在内的广义文学,和大英帝国本身相提并论,认为它们“是英国文艺复兴的孪生子,是伊丽莎白一世统治时期知识和地理过分扩张的结果”[22]99。总而言之,哈克卢伊特的殖民思想反映了都铎英国崛起的客观事实,表达了英国人要求分享殖民扩张权的帝国主义愿望。正是这种对权利的要求和愿望,促使英国在16世纪后期挑战并开始打破葡萄牙、西班牙等早期殖民帝国海外殖民扩张的垄断权,并在此基础上,逐渐建立起一个“日不落”的大英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