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柏颜
如果之前还抱着什么幻想,那么这一刻,她总该清醒了。她早已不爱宋轻舟,只不过,她也不再是当初那个无所畏惧的小女孩。
十一月的深夜寒意袭人。即使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街上的行人也寥寥无几。
苏鸢漫无目的走在前面,眼角挂着泪痕。林以言紧随其后,好几次犹豫着想去牵她的手,但总是差那么一点点。
即便隔着潮湿的落地窗,在街角咖啡厅的陌生路人眼中,他们依然是一对颇为般配的情侣。
女孩发量惊人,蓬松如云地披在腰间。无需看清五官,已经足够冠以“美人”形容。何况略带忧伤的神情,更让人增添一份保护欲。
林以言就更不必说。踩着一双又长又直的筷子腿,夜色沉沉也难掩气质。
可惜苏鸢只当他是弟弟。就像此刻,她自己还在为失恋伤心,远远看见有洒水车开过来,依然会回过头用力地拽他的袖子,“快躲开。”
结果还是没能躲过。苏鸢挡在他前面,被浇了一身水,原本松松的头发塌了一半。但她还是把最后一张纸巾给了林以言,“快擦擦。回去吧,我没事了。”
不顾林以言的反对,苏鸢强势地帮他拦下计程车,把他硬塞进去,甚至不容拒绝地付了车钱。“到家发消息给我。”听听,连语气都是长辈般的叮咛。
只差5 岁而已。林以言懊恼,如果可以早点遇见,他们之间会不会有一些别的可能。
5 年前的林以言,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他长了满脸的青春痘。留长长的刘海,长到让你怀疑他每天都要撞上800 次电线杆的程度。
当然,腿还是很长。但喜欢穿宽松的韩版衣服,整个看起来空空荡荡,像空气一样,没什么存在感。
何况这是风云人物云集的C 大。他成绩不算出挑,又因为长痘和家境,整个人都写着“社恐”两个字。独来独往,也没什么朋友。
周三下午的计算机课,他照例坐在靠窗的角落。授课的老师看起来相当年轻,打扮得却很老成。带金丝边眼镜,标配格子衬衫。讲课风格不苟言笑,被女同学取了个“扑克脸”外号。
就在林以言昏昏欲睡时,一个奶黄色的身影从教室后门溜了进来。然后以迅雷之势,轻轻落到了他身边的座位上。“同学,能不能把你的书,往我这边挪挪。”她狡黠地朝他眨眨眼,嘴角挂着一抹顽皮笑意。
林以言很听话地按她说的做。心思单纯地想有同桌做掩饰,自己也好睡得更安稳些。他半眯着眼,只看到穿着奶黄色羽绒服的女孩,用书遮住半张脸,目光牢牢锁在黑板上。
大约是隔壁系来蹭课的旁听生。林以言合上重重的眼皮,幽幽中闻到一丝淡淡的桂花香。可是这个季节明明没有。
也许是做梦了。他满足地睡去。丝毫没有留意到,当讲台的“扑克脸”把目光投向身边女孩的这一刻,一向不苟言笑的宋老师,居然微微脸红。
下课前5 分钟,林以言准时醒来。正好撞上女同桌担忧的目光。“哎呀——危险。”
林以言顺着她目光朝窗外看出去,只见隔壁旧楼窗台外,挂着一只流浪小白猫,眼看着它就要体力不支,下一分钟就要掉下来。
“快快快”,林以言被女孩拽着袖子就往外跑,惹得整个教室的人都紧张起来。不过还好,最后那只雪白的猫咪稳稳落到了女生的奶黄色羽绒服上。
“接住了!”女孩开心得叫起来,围观的人都松了一口气。林以言也跟着一起笑了笑,凑上去一块检查猫咪有没有受伤。
林以言刚要鼓起勇气问她,是哪个系的学生。就看见宋老师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来,关切地问她有没有受伤。
林以言这才听见女孩直呼老师的名字,宋轻舟。带着热络和亲昵。宋轻舟帮她整理好了外套,甚至贴心地帮她整理头发。等到女孩整理完毕,才笑盈盈地转过身,把小白猫塞到他手上。“好好对它哦。”
她甚至都没有问过他愿不愿意收留,就擅自帮他做了决定。可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想拒绝。
他甚至认真点点头,接过小猫咪,看着女孩挽着宋轻舟的胳膊,蹦蹦跳跳地走掉。很快,消息传遍整个系:原来禁欲系的宋老师,会有这么粘人的小女朋友。
林以言回到租来的小房子,小猫不客气地跳上他的床,舔了舔毛,就睡着了。像谁呢?林以言难得发了一下午的呆。
其实直到宋轻舟和苏鸢分手,林以言从来都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有怎样的故事。
在他故事版本,苏鸢只不过是打着听课幌子,坐两小时公交车来找宋轻舟约会的小姑娘。倒是苏鸢每次都称呼他:小朋友。小朋友,吃薯片吗?小朋友,你们宋老师平时是不是很凶啊?
林以言想反驳,自己不叫小朋友。也没有比她小多少。但他不知道为什么,就会不自觉对她言听计从。就像家里的小白猫,只要喵喵一叫,不管他写编程多么投入,都一定会马上起身给它拿罐头和鸡肉干。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一个平凡的下午。林以言照常排队买饭,那天系里有和外校的联谊活动,食堂挤满了人。带着耳机的林以言忽然看见站在前面的女孩,回过头怒气冲冲地逼视他,还骂了一句听不清的脏话。
等他回过神摘下耳机,才明白女生误会自己碰到她的臀部。“大庭广众的胆子挺大,我现在就要教务处投诉你,等着!”
“我没有。”林以言情急之下想要阻止她,却因为女生激动退让,不小心摔在地上。林以言下意识想要扶起她,被更激烈地尖叫声阻止。“别碰我!死色狼!”
林以言顿时僵在原地,感觉到周围同学已经对他投来鄙夷目光。连呼吸都变得有些急促起来,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仿佛仅凭女生一面之词,他已经被判死刑。
女生和同伴盛气凌人围过来,要求他现在就一起去教导处,不然干脆报警。林以言想反驳,可是喉咙就像被狠狠堵住,他听见有人说:真看不出来,他是这样的人。
就在他以为自己背定了黑锅,一只手臂挡在他身前。“说话要讲证据,这里这么多人,大家都挤在一起。你怎么确定是这位男同学,碰到你尊贵的屁股呢?”
苏鸢抬头看了一眼,才发现食堂原来是有摄像头的。她指了指监控,“现在我们就一起去调监控看看,总不能因为你一句话,就毁掉一个人的清白。”
苏鸢故意喊了一声,想看热闹的人,都可以跟着过来,做个见证。
好在监控拍得很清楚,是一个在队伍里穿行的女孩子,手里拿的饭盒不小心碰到罢了。误会澄清,对方不情不愿地道了歉。林以言狂跳的心,才慢慢安静下来。
苏鸢轻轻拍拍他的头,吃完饭快去上课吧,记得帮我留个位置。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宋轻舟没来上课。临时改成别的老师代课。苏鸢看起来很失落,她无精打采地趴在课桌上,小声地问他,林同学,你有喜欢的人吗?
林以言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他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苏鸢。只记得当宋轻舟的前妻闹到学校那天,林以言第一次那么想要保护一个人,哪怕搭上自己的命也行。
他说,“师母你误会了,苏鸢是我的女朋友。她跟宋老师一点关系都没有。如果您再动手的话,我就要报警了。”
后来在众人看戏目光中,林以言护着微微颤抖的苏鸢离开了学校。车子开出去很久,苏鸢才哭出来。她说,“为什么他们离婚了,他正大光明跟她在一起。”
林以言没办法回答她,他只是隐约知道,宋老师之所以能留校,是校长力保。而C 大校长,是宋老师前妻的亲舅舅。从那以后,苏鸢没再来蹭过课。林以言每天都翻开她的朋友圈。里面空空荡荡,她所有的快乐好像停留在那个冬天。
时间轻轻滑过3 年。林以言的痘痘不药而愈。他还被模特公司看中,成为时尚杂志的封面新宠。
某一天苏鸢在杂志上看见他,开心地对同事说:“快看,我弟”说完给林以言打一通电话,“约饭,位置你定,不要给姐姐我省钱。”
那半年他们经常见面,大多数都是苏鸢主动约他吃饭、看电影、逛书店。她仍然保持跟宋轻舟同样的爱好,喜欢买历史书。还会讲一些从宋轻舟那里听起来的冷段子。
有一年圣诞节,她们误入情侣餐厅。当被服务员误会两人是情侣之后,林以言试探着表白过一次,可是苏鸢并没有回应。她说:“弟弟,谁让魏惠王在几千年前就挖了那么大一条鸿沟。”
“你知道鸿沟是什么吗?就是我大概没办法,单纯、不计利弊地爱一个人。”说这话的时候,苏鸢垂着眼睛,长长的睫毛撒下一片跳跃的阴影。像人间最小的一条银河。
林以言说:“其实我一直没告诉你,今天是我生日。但我20 多年都没有过过生日,因为这一天也是我母亲的忌日。”苏鸢抬头,略略惊讶地看他一眼。直到他接着说,“可我现在想许个愿。你能答应我吗?”
苏鸢眸光一闪,还是点头答应了。林以言说,“如果你35 岁还没结婚,我们就试试好吗? 那时候,我也30 岁了,配得上你。”
好。苏鸢用深沉难解的目光回答他。林以言伸出手指,一言为定。苏鸢也笑着伸出手,她定定看着眼前的男孩。早已褪去当年的青涩懵懂,眼睛里好像也有了故事。
苏鸢不会忘记那个晚上,宋轻舟前妻突然扬手,她躲避不及。是林以言挡在她身前,生生挨了一个耳光, 下颌被指甲刮出淡淡血痕。
而宋轻舟,不知去了哪里。如果之前还抱着什么幻想,那么这一刻,她总该清醒了。她早已不爱宋轻舟,只不过,她也不再是当初那个无所畏惧的小女孩。
为了赶着12 点前庆祝生日,苏鸢连夜驱车载他去了海边。0 点,准时点燃一只香薰蜡烛。桂花香味的。“生日快乐”烛光下的苏鸢满身桂花香,林以言恍惚回到那个冬天。
她小小身影闯进来,“目光狡黠。对他笑,同学能不能把你的书借我。”
画面一转,是那个黯然的夜晚。哭着的苏鸢给宋轻舟打了许多个电话,都没有人接。后来,她把手机扔进了下水沟。整个人因为体力透支倒下去。
病床上的苏鸢,脸上挂着泪痕。林以言的心就像被一根无形的线,狠狠缠住。他握着苏鸢的手,冰凉的指尖,怎么也捂不热……
回城的高速上,林以言听见到车里传来的歌,年少的爱意,可以覆灭风雪。你是来自银河的糖,赠我一世的甜……他满足地闭上眼睛,再等六年而已,不算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