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伟长的科技期刊办刊理念与实践

刘志远 刘俊丽

1)《科技导报》编辑部,北京市海淀区学院南路86号 100081 2)《力学学报》编辑部,北京市海淀区北四环西路15号 100190

2022年是我国近代力学的奠基人之一，著名的科学家、教育家，杰出的社会活动家钱伟长先生(1912—2010年)诞辰110周年。钱伟长先生的研究在不同时期涉及数学、力学、物理、计算机、中文信息等科学技术领域，取得了举世瞩目的学术成就：在板壳问题内禀统一理论研究中，他提出的方程组在国际上被称为“钱伟长方程”；在薄板大挠度问题领域，他首次用系统摄动法处理非线性方程，并提出“两变量方法”，该方法被苏联学者称为“钱氏摄动法”或“钱伟长法”；在广义变分原理和有限元理论方面，采用拉格朗日乘子法导出广义变分原理的一般原理，为有限元法的广泛应用奠定了基础；对汉字文字改革、汉字信息处理等进行研究，提出汉字宏观字形编码(简称“钱码”)并研制成新颖中文打字机[1-2]。1955年，钱伟长先生当选为中国科学院院士和波兰科学院院士。

钱伟长先生以战略科学家的眼光，参与制定国家自然科学发展规划，并积极投身于中国科学院力学研究所、中国力学学会、中国科学院自动化研究所、清华大学工程力学研究班等学术机构和组织的组建工作。他长期从事高等教育领导工作，1983—2010年出任上海工业大学(1994年改名为上海大学)校长，成为我国任期最长的大学校长，为我国科技事业的发展和人才培养作出了重要的贡献。

钱伟长先生对科技期刊事业也极为重视，早在1950年就任《清华大学工程学报》主编[3]，后任《清华大学理科报告》(英文版)、《中国物理学报》(现为《物理学报》)、AdvancesinAppliedMechanics(《应用力学进展》)、InternationalJournalofEngineeringSciences(《国际工程科学月刊》)、《力学学报》等期刊编委，《力学进展》副主编[4]。1980年，钱伟长先生先后创办《应用数学和力学》中、英文版2种学术期刊(其英文版，即AppliedMathematicsandMechanics，以下简称AMM)，先后任主编(1980—2002年)和名誉主编(2003—2010年)。

基于多年的科技期刊工作实践，钱伟长形成了独特的科技期刊办刊理念。为了深入研究钱伟长的科技期刊办刊理念，本文通过回顾钱伟长先生在1978年6月14日，与唐立民、王仁两位先生联名向中国力学学会理事会提出的《关于力学期刊的出版问题的建议》(以下简称《建议》)，以及他主持创办《应用数学与力学》和AMM的实践，研究和总结钱伟长先生的科技期刊办刊理念，以期对当前世界一流科技期刊建设提供参考和借鉴。

1 《建议》提出的背景及对新刊创办的指导意义

1957年，钱学森等老一辈力学家创办了中国力学学会会刊——《力学学报》(图1)。在1960—1966年，因历史原因《力学学报》被迫两度停刊。1973年，为维系与广大力学工作者的联系，中国科学院力学研究所向上级申办了《力学》(图2)，从此它担负起为力学工作者提供学术交流平台的重任[5]。1977年10月，中国力学学会党组召开在京常务理事会，决定申请《力学学报》复刊，并正式恢复学会的组织建设和正常开展期刊出版、学术交流和国际交流等学术活动[6]。

图1 《力学学报》创刊号封面

图2 《力学》创刊号封面

在此背景下，1978年6月，钱伟长(图3)、唐立民、王仁3位先生基于当时国内力学学科及期刊发展的现状，怀着对学科发展和培养力学人才的责任感，向中国力学学会理事会提出《建议》，认为“1.力学期刊在目前不宜太分散，而宜集中力量，办好两种刊物：(1)《力学学报》，(2)《力学》”。《建议》明晰了两刊的定位和职能：“2.《力学学报》自1979年起改为每年12期，登载在力学的理论、实验、计算各方面有创造性的学术论文。反对文章太长。要求作者只报导对所论问题有创造性的部分，或有所发明、有所创造、有所前进的部分。3.《力学》自1979年起也定好每年12期，登载国内专业会议的论文摘要，一般问题的讨论、和国内外力学的动态，和某些力学问题的介绍总结。关于实验技术的引进和报道等。既是力学的学术情报刊物，又是起全国力学活动的宣传组织作用的刊物。”对于未来力学期刊的布局，提出“6.三年后看发展情况。研究是否增加专门性学术期刊，或地区性期刊。”

图3 钱伟长先生

通过以上几点建议，可以领悟出钱伟长先生的办刊理念：(1)同一学科的期刊定位应明晰，且有所区别、互为补充；(2)期刊的发展和布局应与时俱进，应考虑学科发展的需求，增设相关专业性或地区性期刊。正是基于该理念，1979年后，中国力学学会根据需要陆续创办了《力学与实践》(1979年)、《固体力学》(1980年)、《计算结构力学及其应用》(1984年，后改名为《计算力学学报》)、ActaMechanincaSinca(1985年)、《实验力学》(1986年)、ActaMechanicaSolidaSinica(1987年)、《动力学与控制》(2003年)等学术期刊。

1980年，钱伟长先生主持创办了我国应用力学领域的科技期刊——《应用数学和力学》(图4)和AMM(图5)，两刊主要发表力学、力学中的数学方法和与近代力学密切相关的应用数学的创造性学术论文，旨在通过将应用数学和力学巧妙结合，实现应用力学的创新发展[7]。创刊伊始，两刊为季刊，第2年即1981年就改为双月刊，1985年起扩大为月刊出版。短短5年便实现了从季刊到月刊的飞跃，这可以说是我国科技期刊史上高速发展的典范。两刊的创办促进了应用数学与力学领域的国内外学术交流，及时跟踪报道了该领域的研究前沿，推动学科发展，为中国培养了一批批相关领域的专业人才。钱伟长先生的办刊理念一直贯穿在《应用数学和力学》和AMM的创办过程中，至今对新刊的创办仍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

图4 《应用数学和力学》创刊号封面

图5 AMM创刊号封面

2 确立编委会组建原则，明晰编委职责权利

编委会是选稿、审稿及保证期刊质量的权力和决策机构，编委会的权威性和有效性决定了刊物的学术质量。在《建议》中，钱伟长先生提出“5、力学学报可以在推荐制度下建立编委会，负责处理有争议的问题、编辑和推动对已发表论文的讨论。编委会有权利对太长的论文，要求作者删节非创造性的部分。”钱伟长先生建议采用推荐制度组建编委会，并明晰了编委会的职责和权利。

钱伟长先生十分重视《应用数学和力学》编委会的组建工作，他在创刊词中强调：“我们在全国范围内组织编辑委员会，尽可能地把全国力学界和应用数学界中正在科研第一线工作的科学家聘为编辑委员。他们既有老一辈的，也有中年的。当然，名单肯定是不完备的，我们将根据工作的发展情况，逐年加聘编辑委员，从而逐步扩大推荐范围。”[8]由此可以看出《应用数学和力学》和AMM组织编委会的原则：编委应该是活跃在科研第一线的中青年学者；要形成强有力的编委队伍和稳定的作者队伍；编委会应是一个老中青结合、真正实干的队伍，并且要根据发展需要动态调整。钱伟长先生还十分尊重编委，为每位期刊编委颁发了荣誉印章，以感谢他们为期刊发展作出的贡献，也充分调动起了他们的积极性。当一些编委因身体或工作原因不再担任编委时，钱伟长先生会委托编辑部以他的名义向每一位卸任的编委致感谢信。

基于钱伟长先生提出的编委会组建原则，目前AMM仍沿用精化编委队伍、定期补充编委会新鲜血液、充分调动编委积极性的途径[9]，使编委会的作用得到了有效发挥。

3 以期刊为平台，发现培养青年人才

在创办《应用数学和力学》时，钱伟长先生主张放手让年轻人在实践中唱主角，并聘用一批有真才实学、实绩突出的青年学者任期刊编委。据当时的首届编委——戴世强教授介绍，1980年创刊时，在第一批59位编委中，除5位教授，其余54位全是中青年讲师或助理研究员。在钱伟长先生的悉心指导下，一二十年后，这批中青年编委成为了我国科技理论领域的中坚力量(其中8位成为中国科学院院士)。

由于当时国内科技人才青黄不接，国内的科技期刊数量也少，年轻学者更是因籍籍无名而投稿无门，这成了钱伟长先生创办《应用数学和力学》的另一重要原因。据中国科学院院士周恒先生回忆：“从钱先生的办刊方针中，我深深体会到钱先生的一个贯彻始终的思想是鼓励年轻人。刊物就是要为年轻人创造一个宽松的发表文章的机会。”[10]钱伟长先生珍视任何有价值、有新意的稿件，即使是作者无名气、文章有瑕疵，他也乐于从头至尾认真修改，直至文章达到发表水平。国内一批原来不知名的中青年作者的论文，经他选出甚至是亲自修改而发表后，逐渐崭露头角，引起业内专家与学者的广泛关注。

在办好期刊的过程中，钱伟长先生精心培养中青年编委和作者，由此造就了一支朝气蓬勃的科技人才队伍，为中国科技人才建设作出了突出贡献。

4 改革审稿制度，确保选稿透明公正

钱伟长先生主张改革稿件的审查制度，采用编辑委员推荐制度。在《应用数学和力学》发刊词中他提出：“编辑委员都有权向本刊推荐学术论文和发表自己的科研论文。本刊编辑部除了对各篇论文进行政治审查和保密审查外，将不再做业务审查而予以发表。在论文发表时，公布推荐人，以示负责。”[8]所选文章必须由编委推荐，这一规定活跃了学术空气，增加了审稿透明度。钱伟长先生曾直言：“我反对目前国内有些杂志，为了照顾关系，发表的有的文章质量很不像话。主编杂志我只认文章，不认私人面子，我首先考虑的是杂志的信誉。”

钱伟长先生关于采用责任推荐制，由推荐人与作者共同负责的办刊理念，在《建议》中也有体现：“4、力学学报的稿件审查制度应该尽快改变。应改为责任推荐制度。在全国聘请力学方面的若干人员，给予推荐的权利和义务。这些人员应该包括力学各方面的知名人士和解放以来多次发过力学论文的同志。以后每年统计论文和工作的情况添聘一批。论文经过推荐人推荐，就不再审查，立刻登载。但按照国际惯例，推荐人在发表时亦具名，和作者共同负责。”后来的一段时间内，钱伟长先生主编的《应用数学和力学》和AMM就是采用这一责任推荐制度，并特别注明推荐稿件(图6)。

图6 《应用数学和力学》刊发的文章

正是由于钱伟长先生质量第一的办刊理念，《应用数学和力学》和AMM赢得了很高的学术声誉。特别是AMM，吸引了国内外许多著名科学家投稿，例如有限元数值方法研究的先驱者之一、英国皇家工程科学院院士辛克维奇(Zienkiewicz)教授，日本著名地震学家和岩石力学家、日本地震研究所所长茂木清夫教授等。虽然国外来稿源源不断，但钱伟长在每期只选少量国外稿件，因为他认为AMM代表的是中国力学界水平，一定要优先发表中国学者的成果。

5 专辟讨论栏目、举办学术讲座，推动开放办刊

自然科学的发展离不开学术民主。钱伟长先生认为只有开展广泛的讨论才能活跃学术研究的风气，他强调推动学术讨论也是期刊编委会的工作职责之一。他在《建议》中提出：“对于发表后发现有不同意见的问题，建议每期发表讨论意见栏，推动百家争鸣的方针、活跃力学的学术风气。”后来钱伟长先生在创办《应用数学和力学》时，也在创刊词中特别强调：“为了鼓励学术讨论，贯彻双百方针，我们将从第三期起，增辟学术讨论栏，刊载读者对本刊登载过的论文的意见和讨论短文，并请该文作者和推荐者答复。我们将用学术讨论栏来展开实事求是的真正的善意的学术讨论。”[8]

同时，为了提升期刊的影响力，为广大科技工作者提供更多的学习和交流的机会，钱伟长先生以《应用数学和力学》编辑部的名义，在全国各地组织应用数学和力学讲座。他不仅亲自走上讲台，主讲了“奇异摄动理论及其在力学上的应用”“断裂力学”“穿甲力学”等讲座，还广泛发动编委积极参与。1980年7月至1986年10月，钱伟长先生共组织近50期讲座，大大促进了《应用数学和力学》、AMM以及应用数学和力学学科的发展。经过精选，部分讲座讲题集辑成《应用数学和力学讲座丛书》，先后在四川人民出版社、四川科学技术出版社和重庆出版社出版(表1)。期刊、讲座、丛书三位一体迅猛发展，产生了品牌效应，大大拓展了期刊的发展空间[11]。

表1 《应用数学和力学讲座丛书》信息[11]

6 首创期刊双语出版模式，提升期刊国际影响力

在《应用数学和力学》创刊伊始，钱伟长先生就将其定位于国际先进水平期刊，他作为主编亲自邀请中国科学院力学研究所的李家春和戴世强，将冯·卡门(美国航天科学创始人之一、著名物理学家、钱学森先生的导师)的经典论著《用数学武装工程科学》[12]翻译为中文在创刊号发表。同时，他还要求期刊一定要以内容相同的中英文双语形式同时公开出版发行，开创了以中英文同时出版科技期刊的先河[13-15]。采用英文版在国外发行、交流，使期刊论文能比其他国内期刊的论文更快收到国际学术界的响应，此举也吸引了更多优秀稿件，推动了期刊的快速发展[13]。

从2013年起《应用数学和力学》与AMM各有侧重，独立发展。《应用数学和力学》由重庆交通大学主办，由《应用数学和力学》编辑部出版。AMM由上海大学、中国力学学会主办，由《应用数学和力学(英文版)》编辑部出版，由德国Springer Nature在国外发行，是我国应用数学和力学界国际影响力较高的期刊之一，也是目前国内该学科JCR影响因子最高的期刊[16]。也正是同时出版中英文版期刊，使AMM在与国际接轨和交流上占得了先机[17]。

当前，双语出版仍是科技期刊发展的重点之一，它对于推动我国科技期刊更好地服务国内、国际两个市场的科技创新，支持经济社会协同发展，支持人类命运共同体发展都具有非常重要的现实意义[14]。

7 结语

秉承着钱伟长先生的办刊宗旨，《应用数学和力学》和AMM的发展速度惊人：《应用数学和力学》先后被中国科学引文数据库、Scopus数据库等国内外数据库收录，先后获评“中国精品科技期刊”(2017年、2020年)、“中国高校百佳科技期刊”(2018年)等。AMM的国际影响力及学术影响力大幅提升， 已被包括SCI、EI 在内的20多个国内外重要数据库收录。AMM保持在JCR应用数学学科期刊的Q1区；进入中科院一区，被认定为工程技术类TOP期刊；荣获“国家期刊奖百种重点期刊”“百强报刊”“第五届中国出版政府奖期刊奖提名奖”“中国最具国际影响力学术期刊”等奖项，并入选“中国科技期刊卓越行动计划”重点期刊项目(2019—2023年)。

中国科技期刊承载着一代代科学家和办刊人的厚望，在推动科技发展、传播中华科技文化中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钱伟长先生的科技期刊办刊理念既高屋建瓴，又务实求真，对新时期科技期刊的发展仍具指导意义。

致谢感谢上海大学戴世强教授在成文过程中给予的指导和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