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洋大学西沽校园规划与建设

2023-01-14 04:34吕博冯刚
中国文化遗产 2022年6期
关键词:校园建设墨菲

吕博 冯刚

关键词:北洋大学;校园历史;近代校园规划;校园建设;墨菲

北洋大学②成立初期以原博文书院③为校舍,在庚子事变后易址西沽武库旧址重建校园,成“花堤蔼蔼,北运滔滔,巍巍学府北洋高”之景。在经历抗战内迁、战后复校、新中国初期的高等院系调整后,西沽校址现存南大楼(原工程学馆)、北大楼(原工程实验馆)、团城三座历史建筑。值得注意的是,南、北大楼仅是1930年代初北洋大学校园“新计划”中诸工程的一部分。与前一时期主要依靠因时就势地改造旧舍的发展模式不同,“新计划”是北洋大学借“主楼重建”契机而展开的一次统筹全盘的、增量为主的校园总体规划,是学校分期添设学院、建成综合性大学计划的重要组成部分。“新计划”的演替过程和相关人物的过从往还,因其拟建工程的实体原貌的逝去或“纸上蓝图”的不及实施,一直隐没不彰。相关佚名设计图中的线索表明,“新计划”的主要建筑方案与墨菲(Henry Murphy)建筑事务所不无关系。许多北洋大学毕业生与学校教员亦对“新计划”中的许多工程建设起到积极作用。既往学术界的相关研究较少关注北洋大学个案,且更侧重对建成史实的梳理④。前述“新计划”相关史料信息及历史问题有待展开更深一步地整理、推演、分析、考辨。

一、偃武修文:西枕军械库、东临北运河之早期格局的奠定

北洋大学西沽校园位于天津老城厢北八里的西沽村北。其原址为屯集军械弹药和战略物资的“武库”,1870年代初由时任直隶总督兼北洋通商大臣李鸿章委派周馥筹建,占地约三百五十亩,东侧临近北运河。“武库四周筑起高高的城墙”[1],“墙上每隔一段有射击孔,架设着大炮,是一座堡垒式建筑”。其内“三百库棋跱星罗”[2],有棋盘式排布的大小库房上百座。武库在庚子事变期间遭战争破坏,事后又被八国联军都统衙门下令销毁。

1902年,新任北洋大臣袁世凯接管天津,开展了一系列新政改革与城市现代化工程建设。时任天津道台胡燏棻和北洋大学总教习丁家立(Tenney Charles Daniel)⑤认为,武库受条约之限已不得再重修为贮藏军械之所,而其地势本极宽阔,三面远离村庄,拥有充裕的发展空间,办大学堂再合适不过[3]。对袁世凯来讲,重建北洋大学属其“北洋新政”的组成部分⑥[4]。当时天津的规划重心在旧城以北,拟建的河北新区,与旧城以南的列强租界成竞争之势[5](图1)。相比迁回当时已划至德租界内的博文书院原址,以西沽武库重建北洋大学,与袁世凯的战略规划更切合。袁委蔡绍基为北洋大学总办⑦,易址重建校园,“武库旧址,遂一变而为大学讲学之所”。校园最初仅有丁家立从德国政府索回、用于新建“正面大楼”的五万两赔偿费[6],以及朝廷“拨武库废铜九千九百十一斤,为建筑费”。另有8座棋盘式排布、东西朝向的武库遗留建筑,包括“长40米,宽20米,高8米”的单层大跨度的“洋式大房”6座(图2)及其东侧相邻的“腰房”两座。

新校园的基本规划思路,更多是对原武库基地的既有文脉特征做顺应、延伸。8座军械库房的存在及其排布、北运河与基地的位置关系,决定了新建“正面大楼”(图3,又称工矿大楼)的位置和主立面朝向,形成整座校园以“正面大楼”为门户、坐西面东、前学后寝的主轴线格局(图4)。大门外的北运河上有小木船和冰橇车直通老城厢。其后二十多年发展中,又陆续添建、更新了部分建筑及场地设施,但最初由武库基地秩序所奠定的总体结构没有变化。校园中“排列着两排清朝火炮的门洞”[7]、军械库改造而成的统舱式“洋式大房”、带雉堞的偏门与号房等,反映着校园前身的武库历史文化积淀。“武库大学堂”成为学校在天津本地的俗称[8]。

二、蓝图擘画:1930年代初“新计划与新大楼”的拟定

(一)“新计划”与蔡远泽校长和北洋同学会

触发北洋大学1930年代校园“新计划”的,是学校在1920年代末遭遇的一系列风波。一方面,受大学院和大学区制改革⑧以及《大学组织法》⑨的接连影响,北洋大学因不合新规而丧失“大学”称谓,改称“学院”。学校于1929年8月成立“恢复北洋大学筹备委员会”,以备日后展开增设学院、扩充校舍、筹建综合性大学的工作。另一方面,学校工矿大楼于1929年3月底意外焚毁。时任校长茅以升多方奔走,从“中比庚款委員会”中获批二十万元[9],实收约十万元⑩,计划在大楼原址“规复一更宏伟之大楼”,并应“中比庚款委员会”比方的要求[10],将设计交予比商义品公司⑪包办,具体由公司的天津工程部总建筑师门德尔松(Léo Mendelssohn)⑫负责[11]。门氏为新大楼“设有图案”⑬,并预估了二十二万元的造价,但因经费不足未能实施。

蔡远泽于1930年7月接替茅任校长。在继续筹措经费的同时,蔡将恢复被焚建筑单体的计划,发展为更具雄心的校园总体规划[12]。此规划拟定的大体过程及其所涉及的主要事项,后被改编为趣味短文的形式,取名“新计划和新大楼”[13],载于《北洋周刊》⑭上进行介绍。结合《北洋周刊》中“新计划和新大楼”文内附的规划总图(图5),其主要内容可整理为表1。除了进一步扩充校园占地范围和建筑规模、丰富建筑类型、理顺功能分区等最基本诉求,对校园整体空间秩序的塑造和环境景观的美化,在“新计划”中占据了重要地位。学校寻求通过几何化的构图方式对新老建筑组团与道路进行组织,形成更统一的空间结构。通过打造串联全校的水系,形成整体校园环境层面的主题景观。通过将象征现代大学“心脏”的图书馆建筑,置于原焚毁工矿大楼的位置,实现校园象征中心、功能中心、视觉中心的合一。

推动校园“新计划”的蔡远泽原系北洋大学毕业校友,1910-1920年代在学校任工科学长⑮和教授。他早在其教员时期即主张“对于教学设施,力图发展”,且“遇事斟酌,以为必行之事。辄无商量余地”[14]。“新计划”的诞生,很大程度上归功于他对于校园建设的抱负与坚持。从“新计划和新大楼”文中可知,“新计划”由蔡远泽征询汇总多方意见后而成。文中以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八位角色代指不同意见的提出方,并交代了部分角色的分工,由“老大”负责联系建筑师与工程师,“老二”和“老六”负责筹款。这些角色是北洋大学所“召集散居各地的子弟们”,由此判断,他们之中除了学校在职教员,也包含往届北洋毕业校友。蔡远泽出任校长前一年,北洋毕业校友已先后在天津(1929.6)、南京和上海(1929.7)建立了同学会组织⑯[15],并对母校校舍修复、增设学院等事宜颇为热心。综合看来,“新计划”中很多构想应是出自北洋同学会。蔡远泽曾就新大楼的设计征询该会的意见[16],其出任校长亦是由该会推选[17]。会中的元老级校友,当时在司法、外交、教育、党务等领域颇有能量,且身兼“恢复北洋大学筹备委员会”⑰委员身份。蔡远泽曾赴南京“联络党政各界之北洋毕业生”求助拨发大楼建设费用[18]。北洋同学会在天津、北京、上海、南京陆续建立分会后,于1933年底成立总会⑱,至1935年发展覆盖了13个省市。该会以“增进母校利益,联络会员友谊,发挥互助精神为宗旨”。“新计划”中图书馆的建设费用,即主要依靠同学会从全国各地的北洋校友处募得⑲[19]。

“新计划”的拟定正值国内各新老公立大学开启校园美化与扩张的热潮。自1927年南京国民政府成立,国家政权实现形式上统一,社会各个层面逐渐稳定。一方面,国民政府陆续颁布《大学组织法》《大学规程》等文件,对高校大力整顿,提升其建设标准和规模。另一方面,公立大学的建设,在很多时候代表着新政权下的新气象,是地区乃至国家的盛事。校园形象“其关系我国荣誉自必重大”[20]。许多公立高校均以总体规划为先导,绘制宏伟蓝图指导校园建设,“俾学术上之贡献与物质上之设置,争荣并茂焉”[21],意图将大学校园打造成地区乃至国家的名片。这一时期,武汉大学、中山大学、中央大学、重庆大学、四川大学、广西大学等陆续开展了于城郊另辟用地新建校园的计划。交通大学(上海)、东北大学、清华大学、河南大学也制定了新的总体规划,对旧校园进行环境美化和增量扩张。

对此,“新计划与新大楼”一文的开篇即指出,北洋大学作为“国立各校的大哥”,“经过一场大热症”后,“惊觉了他的弟妹们都风驰电掣似的在进展,将有越而过之之势。于是他觉得有重新振作之必要,遂开始做他的一场大好梦”[22]。反映出当时内遭火灾、外临竞争的北洋大学,迫切期望通过制定校园总体规划,有序扩充和美化校舍,为增设学院、恢复大学规模、重振其作为“中国第一所国立大学”的声誉,打下物质环境基础。

(二)“新大楼”建筑方案与美国建筑师墨菲新考

北洋大學二十一年班同学在校的四年(1928-1932年),正是学校经历工矿大楼意外焚毁、茅校长募资复建大楼未酬、蔡校长拟定“新计划”并建成工程学馆楼体的四年。在二十一年班毕业事务委员会刊行的同学录[23]中,有“新计划”中部分重要建筑的方案设计图(图6、7),包括当时已落成并定名“工程学馆”的南大楼,和拟建的图书馆及大礼堂合厦、军事训练大楼、学生宿舍楼等⑳。总图上与南大楼成对的北大楼没有设计图,应是拟采用与南大楼一致的立面形式。

这些“新大楼”方案的立面均为古典折衷风格,并似乎有意在造型上唤起北洋人对原焚毁工矿大楼形象的记忆(图8)。工矿大楼原是北洋大学的绝对地标。大楼穿堂入口门券上,泥塑髹金的匾额与象征大清皇室的双蟠龙戏珠圆盘徽饰,昭示着大学的高起点。穿堂入口“上建四面钟塔,高耸津沽”。在老北洋校友的印象中,钟塔上的时辰钟夜间被电灯照亮。津浦火车路过天津西站时,即可见东北方一公里半开外处“一片红光若圆月似的”[24]大楼钟塔。在清夜,大楼报时的钟声可清晰地远波至两公里外[25]。学生诗文作品中亦常以登临北洋钟塔为题材[26]。历经多年记忆沉淀,大楼钟塔最能赋予北洋大学以“高深知识殿堂”的意向。在各“新大楼”方案中,工程学馆、图书馆及大礼堂合厦、军事训练大楼均设置了居中高耸的四方塔楼元素。

该批“新大楼”设计方案与后来的建成建筑不同,非实施版方案。所有方案透视图均缺失建筑师信息。从统一的设计和绘图风格看,此版方案应属一套,出自同一家建筑设计公司。笔者在研究中发现,将军事训练大楼设计图与清华大学1916年体育馆设计图比较,二者在画面视角构图、建筑体量构成、配景人物素材上有着惊人的相似(图9)。这表示,这些“新大楼”方案极有可能是美国建筑师墨菲的作品。此时墨菲的事务所已积累了丰富的大学校园设计经验㉑,套用既往成功项目素材稍加修改,是省时省力的做法。

值得注意的是,墨菲早在1928年10月曾被南京国民政府聘为“特别建筑顾问”,参与过一年的南京新都规划工作,与部分政府高层政要熟识。为母校校园复建筹款工作颇具热情的知名北洋校友,如王宠惠、王正廷、陈立夫等,当时在政府党政机构中身兼要职㉒。双方有机会产生交集。综合看来,使墨菲与北洋大学产生联系的最可疑线索,来自王正廷与孔祥熙的关系。

王正廷是“恢复北洋大学筹备委员会”的委员,也是北洋同学会中的明星,曾数次任上海北洋同学会主席[27][28],活跃于各类同学会和学校校庆活动中。即使在北京协和医院养病时,他仍不忘托北洋校友、时任外交部司长徐谟代自己回母校探视[29]。王正廷与孔祥熙私交甚笃。二人均系基督徒。孔祥熙于1910年代接替王正廷就任中华基督教青年会日本分会总干事,助王解职务之围。而王在1920年代“鲁案”善后处理工作上邀请孔加入,成为孔入仕的重要提携人。孔于1929年7月起任国民政府首都建设委员会常务委员,与墨菲熟识[30]。他于当年将太古老家的铭贤学院的校园规划托予墨菲,并邀他加入校董会、多次参与其在上海私宅内举行的校务会议,借此替经费短绌的学校赚得设计费上的优惠[31]。铭贤学院的规划工作集中于1929-1932年[32],与北洋大学“新计划”时间重合。墨菲被孔引荐给王,继而介入北洋大学“新计划”,是可能的。墨菲、王、孔均系“同校不同期”的耶鲁大学毕业生,“耶鲁人”的身份认同感有益于双方建立信任。与铭贤学院情况相似,北洋大学亦面临经费困难。当时墨菲在华的事业已成气候。相比计较单个项目报酬,选择放弃部分设计费而赢取身居高位的甲方的好感,与之建立稳定合作,扩大自己在政界精英圈的影响力,似乎对自己更有价值。

周诒春和李登辉这两条线索也值得关注。墨菲先后于1914和1918年分别从周、李两位在任校长处,获得清华学校大学扩建项目和复旦大学江湾新校园项目。前者方面,清华项目是墨菲在华事业的重要起点之一,且宾主间合作愉快[33]。周从清华卸任后曾长期任中华教育文化基金会㉓董事和总干事。北洋大学遭火灾后,受该会五万元资助以添购焚毁的设备[34]。不排除北洋校友曾从周处听闻墨菲的口碑。后者方面,李在复旦大学掌校长达23年。身为“北洋复大”委员之一的王宠惠,自1915年起亦长期在复旦任校董、副校长和教员,与李共事多年,对墨菲其人及自己执教时所身处的这座江湾校园应有所了解。两条线索中,周、李、王三人亦和墨菲一样,是同校不同期的“耶鲁人”,彼此间易于相互信任。

三、崭新气象:“新计划与新大楼”的落实与未竟

(一)“三馆一场”工程建设方案及其设计师的更替

“新计划”方案在实施阶段做了调整。工程学馆楼体工程完成后,北洋大学原毕业校友、在任教授李书田,于1932年9月接替蔡任校长。李“复以蔡院长系书田业师,深愿步趋相随,完成蔡院长未竟之志”[35],继续推进“新计划”建设(图10),并成立有校建筑委员会。

在实施方案中,对称坐于前广场两侧的工程学馆(1931-1933年)与工程实验馆(1934-1936年)调整了自身位置尺寸,使之能更好地兼顾旧建筑保留和新建筑扩建[36]的可能。原定位于焚毁工矿大楼处的图书馆与大礼堂合厦建筑,经学校重新商定改为分开两栋独立建设。原址保留图书馆,大礼堂另觅新址。立面设计上,工程“两馆”(图11-14)改为了更趋近Art Deco的艺术形式。外墙材料有意选择红砖,以区别于校园中的旧有青砖建筑,象征学校的新气象[37]。未落成之图书馆的具体形象已失考,但可知其立面风格与工程两馆“大致相同”[38]。军事训练大楼未建,仅于1934年建成楼前操场㉔。操场布置舍弃了原定正南北向的理想状态而顺应基地走势,内含球类、国术、田径等各类数量不等的场地。“各田径赛场皆可同时使用,并不冲突”[39],可同时容纳二百五十人以上运动[40],自称“华北第一”。

“新计划”实施版建筑方案并非由前文提及的疑似墨菲的事务所完成。对“三馆”设计师的身份,此前学术界多聚焦于阎子亨(名书通)。而《北洋周刊》中的记录表明,在阎之外,谭全甫(名真)和庾宗溎也是工程“两馆”不可忽视的设计师。谭主持了工程学馆的“工程设计”㉕[41]。庾在1934年受李校长委托,“详精擘画”了工程实验馆?[42]。而图书馆的设计师,实则为基泰工程司的总建筑师杨廷宝㉗[43]。基泰工程司在1920-1930年代主持了南开大学、东北大学、清华大学、上海交通大学、中央大学、金陵大学、四川大学、铭贤学院等多所高校的图书馆新建或扩建项目,经验丰富。它们多采用T型平面,阅览室在两翼,尾翼为书库。结合总图判断,北洋大学图书馆平面亦为此模式(图15)。

“新计划”实施阶段各单体建筑的设计师,大多为北洋大学校友或教员身份的“北洋人”。如阎子亨、谭全甫均是北洋大学的教员,前者曾任土木工程系建筑工程讲师,后者出任过卫生工程师、机械图讲师等职。庾宗溎和设计了军事训练大楼平面的刘南策[44],均系北洋土木科毕业校友[45]。前者为1929年新组建的北洋大学天津同学会的首届执行委员之一,在上海同学会任干事,对学校校务尤为热心,曾助茅校长进行北洋大学的恢复独立与灾后募捐工作[46]。杨廷宝虽非北洋教员,但其在基泰的总工程师搭档杨宽麟曾在北洋执教。学校将这些工程托予“北洋人”,除了是出于对“北洋系”的身份认同和专业信赖外,应是还有着节省工程经费层面的考量。如阎、庾等人,既是所任职公司的技术骨干,也是公司的经营者㉘,在设计费上具有一定话语权。杨廷宝与北洋大学学校建筑委员会探讨图书馆的平面设计时,亦将经济性摆在重要位置,“使每方尺之面积皆得实用为原则”[47]。

参与“新计划”的“北洋人”决策者和设计师多系工程专业背景出身。先后主导“新计划”的两位校长蔡远泽和李叔田,则分别毕业于北洋的矿冶科和土木科。工程“两馆”的三位主要设计师阎、谭、庾,在北洋大学之外所任职的建筑公司,多为涵盖建筑、道路、铁道、桥梁、水利各类工程的测绘、设计、监造业务的综合性工程公司。三人在其公司的职位均系“工程师”而非“建筑师”。影响了“两馆”立面设计的Art Deco建筑艺术思潮,自1930年代前后从西方传入,对上海、天津等中国主流近代城市的商业办公建筑中影响广泛,并同期渗透到教育建筑的设计中。清华大学的生物馆(杨廷宝)和化学馆(沈理源),以及阎同期设计的几所天津高、中等学校建筑㉙,均反映出类似特征。相较前者,北洋大学的“两馆”的细部设计更简约。工程师所关注的经济与实用理性在此外化为一种审美取向,强化了“两馆”所承载的工科学科专业的理性气质。

(二)赏桃文化的传承与桃柳林木的保护

在建筑工程之外,学校对校园内外自然环境的保护亦十分重视。环校周边成林的碧桃绿柳,“对于本院之风景与卫生,关系尤巨”,是北洋大学校园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图16),是天津城郊历史上著名的风景区。园区北部一公里处的丁子沽一带,在清朝中期已是著名的自然与人文景观,曾吸引不少文人墨客和帝王之家前来游赏并赋诗[48]。李鸿章的外甥、“自念承乏武库六年,颇竭心力”的张士珩,于1892年在武库“建楼三楹,颜之曰‘韬门’”。韬门“门临潞河㉚,榆柳万株,水木之胜,为七十二沽所无”。北洋大学迁入武库遗址后,校园周边的种有桃柳的堤岸与大道也成为北洋学生散步的好去处。

1930年代初的“新计划”曾拟建设大型人工湖花园,形成连通北运河而串联全校的水系,校园南界外有着“桃花翠柳”的西沽路也随之被纳入校内。此构想虽未实现,但北洋师生对西沽路边“枝干苍老,桃花已不如昔日之盛,且枯亡相继”的桃柳林木,进行了保护更新。1934年,天津北宁路局因道路系公家产物,“沿路碧桃绿柳,为该路产权”,“即认沿路之桃树六十八株,柳树二十二株,为该局之财产”,准备进行砍伐,被北洋大学及时劝阻,并由学校庶务课购买大批桃秧柳苗,遍栽到道路两旁[49]。至桃花盛开季时,络绎于西沽道上的游客“皆有今年西沽桃花盛往年之感云”。同期校园地图中所见“护林路”之名,应是源自于此。

四、结语

1937年4月3日,国立北洋大学筹备委员会㉛自1929年成立以来首次召开会议,李书田校长于会上汇报了“国立北洋大学筹备缘起及分期完成计划”[50],分八期逐步添设理学院、医学院、法学院和工科、理科、医科、法科的研究所,建成综合性大学。截至当时,在与这一学科事业发展计划相配合的校园物质建设计划中,工程“两馆”、工程实验室等项目已落成并投入使用,图书馆已建成一层主体并计划于当年暑期完工。另有矿冶地质馆的拟建计划已选定建设位置。1930年初的“新计划”蓝图正逐渐起步落实,并随学科的扩充而有继续扩展、修订的潜力。但紧随而至的抗战爆发、学校内迁、院系调整等事件终使校园建设就此止步㉜。

回溯北洋大学西沽校园历史可知,现存的规模有限的校园历史建筑背后,不仅隐没着北洋师生所精心擘画的完整校园蓝图构想,且构想合作方中不乏如门德尔松、墨菲、杨廷宝等近代建筑师的身影。同时,北洋大学高标准、高质量的人才选拔和培养传统,造就和汇聚了许多在当时政党界、工程界颇有影响力的毕业(及肄业)校友和教员。如王正廷、蔡远泽、庾宗溎等新老“北洋人”,为北洋大学的建设提供了有力支持,并于其中倾注自身价值理想、影响校园发展走向,其作用不容忽视。

北洋校园个案表明,建立对中国近代大学校园规划与建筑史全面、系统的认识,需关注校园文物建筑实体背后不同阶段的“纸上规划”修订过程及大历史背景下相关人事的过从往还,将个案历史线索与问题,置于近代大学校园群体和人物群像的整体背景中做横向考察,从而发现新线索、催生新议题。中国近代大学校园设计及建造的动态的、完整的历史图景,也在此过程中不断地被修正、充实,进而清晰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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