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丹 胡江伟
当前,我国新闻传播领域关于网络舆情的学术研究日趋深入,研究成果自然愈渐丰硕;然而,在各类学术观点中,关于网络舆情的学术机理与关键问题,扎实的基础性研究还不足,学者们彼此交锋与争鸣鲜少,不同学科理论间的互动与交叉也不多见,这势必影响学术研究向纵深推进。
在此形势下,笔者有幸接触到南昌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周云倩教授的著作《网络公共情绪:识别、预警与元治理》。该部30万字的专著乃国家社科基金项目以“优秀”等级结题的成果,是她集多年研究经验并在情绪传播上提出的洞见之作。该书系统地厘清了网络公共情绪传播的关键问题和背后机理,并在学界首次提出网络公共情绪元治理路径,这对“后真相”时代网络舆情的“善治”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
中国古代重视舆情的传统源远流长。《尚书》载天子五年一巡守,《礼记》载“命太师陈诗以观民风”及《汉书艺文志》所载“采诗”制度等,均已隐有考察民情之意。《左传》(僖公二十八年)记“晋侯听舆人之诵”,则是对听取舆情之实录。上述典册载籍可发挥追远鉴今之用,表明了舆情工作对国家社会治理的重要性。进入21世纪,网络热点事件蜂出,网络舆论逐渐成为全社会各界关注的重要论域。
面对纷繁芜杂的网络舆论,一众学者除了开展一般性的学理研讨外,还着眼于当前网络舆情态势,研究“网络舆情事件”“网络群体性事件““网络公共事件”的监测、防范、应对、管控等。从风险社会管理层面看,以上研究具有急切的现实意义。然而作者敏锐地注意到“网络公共情绪是网络舆情衍生和发展的重要推进因素”,而对于公共情绪乃至网络公共情绪的究析,国内外学术界都尚未形成全面而系统的理论体系,部分成果还存在“方法单一”“测评与量化研究匮乏”“流于数据解释数据”等缺漏。鉴于此,作者立足于网络公共情绪是网络舆情的特殊表现形态,拓展学术研究的问题视域,对网络舆情以“情感的独特剖面”加以呈现;同时,确立多学科研究范式,耙梳其中的关键问题和背后机理,探找弥合社会情绪的治理之道。由此,“网络公共情绪”研究无疑成为具有现实观照价值的论题。
但是,情绪从本质上说是个体的内部心理活动,其内涵界定、性质分类、测量分析、作用机制等极其复杂而费力。由于处于复杂的自组织系统之中,网络公共情绪又呈现出众声喧哗、表达零碎、苍黄翻覆等传播特点。倘若仅从某个传播特性或某一具体公共事件切入,进行一番定性分析,撰写一篇乃至数篇论文,应当不是难事。然而要对网络公共情绪进行系统识别,乃至精确定量和定性研判,并进行严谨的学理阐释,显然需要研究者倾其心力而为之。经过一番持之以恒的努力,本专著作者终于建构出网络公共情绪研究的逻辑框架。除绪论之外,全篇分为8章,包括“网络公共情绪的表征与特性”“网络公共情绪的心理机制与影响因素”“网络公共情绪的自组织演化机理”“网络公共情绪的传播结构”“网络公共情绪的细粒度识别研究”“网络公共情绪BP预警模型建构与实证研究”“网络公共情绪的现实效应”“网络公共情绪的元治理路径”。
本专著在学理层面交融传播学、信息科学、心理学、公共管理学等多学科知识,形成网络舆情多学科的交叉研究范式,可以成为科学研究的典型样本。
第一,该书忠于“实证研究”,尽可能运用数理与案例研究方法。在科学、定量研究的基础上,作者发现,在“特殊的网络‘媒介场’与网民‘心理场’的多重作用力之下,网络公共情绪的集聚与演化添增更多不确定性的动力因素,表现为既是现实社会情绪的延伸,又呈显复杂的非平衡性涨落趋向”。面对这种特殊的自组织演化特性,作者提出“依托识别与预警机制对网络公共情绪的失控、危机、风险、震荡、平稳等不同状态加以精准研判,启动联动采集和数据共享,在掌握数据的基础上实施行之有效的干预和应对”。在对网络公共情绪进行细粒度科学识别的尝试中,由网络公共情绪的表征、特性、作用机理、传播结构等特性出发,进而深入建构出“网络公共情绪的预警指标体系”,确立预警指标与划定警戒线,从而对“网络公共情绪的演化动向加以准确、科学的研判,为启动相应的分层递阶响应预案和实施行之有效的干预应对提供科学的参考标准”。上述研究范式与那种随意性的“定性”研究无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第二,该书研究触角延伸至多学科理论相交的方方面面,探索出一条跨学科的交叉研究路径。在网络舆情事件的缕析中,作者设计运用“Web文本挖掘与网络爬虫等前沿技术,采集文本数据,并借助语义分析处理手段对文本的情感倾向性展开计算和分类,对网络公共情绪加以细粒度识别”;又运用了“文本情感计算、德尔菲法(专家小组法)、BP神经网络、社会网络分析法等量化方法对网络公共情绪加以识别与预警”,凸显研究的前沿性。尤其值得指出的是,采取“社会网络分析法”对情绪传播结构进行测量,采取“BP神经网络法”,建立网络公共情绪预警的BP神经网络模型,测评网络公共情绪预警指标体系的有效度和预警准确率。作者借鉴多学科的研究成果,采取自然科学的前沿方法,试水网络舆情领域,回答网络公共情绪的演化规律与传播结构等现实议题。凡此种种,在当前学术界的研究成果中尚属先例,也为后续研究者提供了宝贵的启迪性思路。
在理论架构和疆域拓展角度,该书也有所创新,核心在于搭建桥梁,引入国际“自组织”与“元治理”概念,融合中国本土网络公共情绪的特殊体征,从而探寻实效性的情绪治理路径。
自组织(self-organization)的概念最早由英国控制论专家艾什比提出。艾什比认为自组织是一个自然的过程,任何确定性的动力系统都会自动演变成一个均衡状态。其后,随着耗散结构理论、协同学、超循环理论等的提出与完善,自组织理论日益完善,并对当前的社会治理尤其是网络治理提供着理论指引。网络事件发生之后,情绪感染强化着网络自组织的内部共意、集体效能,并通过成员强弱关系将影响辐射至更为广阔的圈层,“庞大景观”和“网络围观”也随之产生,并在全景敞开的监督、规训下,导致网络公共情绪传播的“啸聚”现象。由此,作者发现,网络公共情绪的衍生、传播和扩散并非人为的组织行为,而是网民依托自发的转发、评论等行为加以传播并自我组织运行,高度吻合和凸显了自组织复杂系统的特性。网络公共情绪自组织传播的复杂现实,也使得集权式、运动式、粗放式的治理方式已然不能适用当下网络公共情绪治理的复杂现状。
一起起舆情事件背后网络公共情绪的衍生、传播所引发的自组织演化历程,无疑明显体现其所具有的复杂性特征,即构成网络公共情绪系统的各部分之间交错关联并相互影响,最终形成一个整体功能大于局部功能的复杂舆论生态系统。因此,对于网络公共情绪的治理绝非一日之功可为,简单套用科层治理、市场治理或公民网络治理模式中的某一种,或者将上述治理模式予以简单叠加,均有可能引发治理的三元悖论,使得层级控制、公众参与、市场利益这三者之间相互冲突,导致网络治理难以长效、稳定、持续。
“元治理”是英国政治理论家鲍勃·杰索普1997年提出的理论。区别于治理所遵循的“去中心化、去政府、去国家化、多中心多元主义”原则,元治理确保国家在治理网络中的首要地位,同时通过设计政府层级、市场和公民网络三者有效结合的制度,以期达到自治和控制的平衡。作者认为,该理论为网络公共情绪的治理范式选择提供了有益的借鉴,在网络公共情绪治理中具有适恰性。在准确把握网络公共情绪内在特性和传播规律的基础上,元治理的推行既可以提高对网络公共情绪极化风险的防控,又与我国网络舆论管理的政策语境高度吻合;能够保有网络“舆情场”的活力,促成各治理主体的协同和治理效果的优化,成为对“中国特色治网之道”的一种有益拓展。
网络公共情绪的元治理路径方面,作者认为治理任务的有效推进和策略实施有赖于从网络公共情绪治理所涉及的要素、维度予以展开,并且要建构相应的治理机制。在治理中应确立整体性视角、树立系统性思维、运用综合化手段、设计全方位路径等均不可或缺,尤为关键的是要抓住网民负面情绪产生的根源,从“破”(消除社会弊端)与“立”(建构积极心理)两处着手,以此实现根源性的治理。在治理机制上,既需倚恃制度之力消除社会弊端,又有待大众媒体对公众的正面认知和积极心理的建构予以引导;依托大数据针对性监测网络公共情绪的走势,积极导入社会心理干预等具实效性的调控手段,以上策略可为网络公共情绪的元治理提供助力。
高度重视和有效梳理网络公共情绪的传播特性和治理维度等问题,是我国当下社会管理和舆情把控的崭新课题。《网络公共情绪:识别、预警与元治理》一书正是对这一课题的最新研究成果。该书一方面厘清了网络公共情绪传播的关键问题与背后机理;另一方面在学界首次提出“元治理”理论对网络公共情绪治理的适用性,并提出了网络公共情绪的元治理路径。该书研究有利于网络治理从零散分治到多元协同、从硬性管控到人心濡化的转变,为我国网络公共情绪的“善治”提供了一份十分有价值的方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