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丁裔美国公民同盟促进墨西哥裔美国人教育发展研究

2023-01-09 19:49
关键词:德克萨斯州拉丁墨西哥

胡 晔

“公民是国家即政治共同体的成员,与国家之间存在权利与义务关系。公民权是现代国家的基础,公民联合成国家是为了保障和实现公民权。”[1]英国学者T.H.马歇尔将公民权利分为民权、政治权利和社会权利三个方面。“民权”是指与个人自由相关的基本权利;“政治权利”是指公民参与政治运作的权利;“社会权利”是指公民享受国家提供的社会保障等权利。马歇尔对公民权利的分类在某种程度上勾画出近代西方国家中公民权利发展变化的历史轮廓。[2]公民应该充分享有国家的公民权利。美国公民权利的范围是不断扩大化的,表现在公民权利主体的扩大和公民权利内涵的扩大。从权利主体上看,种族、财产、性别都曾是衡量美国公民资格的尺度。从权利内涵上看,美国经历了从确保公民个人权利到确保公民政治参与权利直至最终保障公民社会福利权利的过程。“美国公民权利发展是自由主义、共和主义、工会、妇女和各少数民族团体争取权利运动共同推进的。”[3]

长期以来,墨西哥裔美国公民的权利始终无法得到充分保障。在20世纪60年代民权运动以前,美国对墨西哥裔的种族隔离与歧视尤为严重。1929年美国经济危机爆发的时候,发生了多起遣返墨西哥裔的事件。为了保障墨西哥裔移民的合法权利,墨西哥裔民族团体拉丁裔美国公民同盟(League of United Latin American Citizens,简称LULAC)在1929年成立。同盟由墨西哥裔商人、律师、知识分子等精英阶层组成,其宗旨是在美国宪法下为墨西哥裔移民争取平等权利,保障墨西哥裔移民的利益。同盟将其工作重点放于教育领域,一方面努力促进墨西哥裔平等的受教育权利,一方面积极提高墨西哥裔的受教育水平,进而改善墨西哥裔移民的经济和社会地位。同盟希望通过权利享有与文化认同使墨西哥裔成为“合格的”美国公民,促进墨西哥裔融入美国社会,并最终被美国社会接纳。

一、墨西哥裔美国人的教育困境

墨西哥移民在美国移民史上占有重要地位,从19世纪中期开始就有墨西哥人源源不断地移居美国。19世纪末20世纪初,由于墨西哥政局的持续动荡以及美国工业化的飞速发展,大批墨西哥人来到美国寻找工作机会。这些墨西哥人多在制糖厂、工矿企业、农场中从事高强度、低报酬的工作,他们解决了美国日益紧迫的劳动力需求,为美国的经济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然而墨西哥移民的生存状况却令人堪忧。他们的生活环境恶劣,时常遭受雇主虐待,子女也无法享受与美国公民同等的受教育权利。在20世纪60年代大规模民权运动爆发以前,墨西哥裔儿童教育权利的不平等在早期移民聚居的德克萨斯、新墨西哥等西南诸州中尤为凸显。

首先,墨西哥裔儿童的教育资源严重匮乏。20世纪三四十年代,德克萨斯州的教育官员经常挪用国家教育经费,造成墨西哥裔学生的教育经费短缺。例如,在争取国家教育经费的时候,他们会将墨西哥裔儿童算在学龄人口中,获得更多的教育资金。而在公立学校招生时,却不招收墨西哥裔儿童,或者不给墨西哥裔学校提供经费。将本应给墨西哥裔儿童的教育资金投入到盎格鲁裔儿童的教育中。[4]15在教育经费分配不均的情况下,墨西哥裔儿童与盎格鲁裔儿童的教学条件存在巨大差距。拉丁裔美国公民同盟在德克萨斯州马西斯地区的一次社会调查中发现,有800名墨西哥裔儿童的学校只有16名教师,并且她们的教室“照明不当,拥挤不堪,设备简陋,几乎没有任何卫生设施”[5]。相比之下,只有250名盎格鲁裔儿童就读的小学有一栋两层建筑教学楼、12间教室,此外还有音乐教室、足球场、网球场、操场。[5]

其次,公立学校中普遍存在种族隔离情况。虽然德克萨斯州义务教育法允许墨西哥裔儿童平等接受教育,规定墨西哥裔儿童可以到公立学校上学,“但教育工作者援引了国家授予学校管理者的权力,调整教育项目,以适应语言和文化不同社区的特殊需要。”[4]16教育官员声称墨西哥裔农场工人子女不定期上课影响到了正常上学的孩子,因此墨西哥裔美国儿童需要在单独的教室接受教育。同时,墨西哥裔学生的英语水平较低,这使得他们与盎格鲁裔一起接受教育存在困难。拉丁裔美国公民同盟调查后发现,学校隔离儿童“仅仅基于他们的墨西哥血统,没有对他们做任何语言测试”[5]。同盟将公立学校的隔离问题上诉到联邦地区法院,但是法院在7年之后才将此案与其他案件合并审理。公立学校校长辩称“墨西哥裔儿童并不是被故意隔离的,而是由于在每年10月至2月期间,大量流动儿童来到马西斯,造成了教室空间问题”[4]。

严重的教育资源匮乏和种族隔离情况,使墨西哥裔移民无法充分享有公民平等的教育权利。同时,由于墨西哥裔移民的经济属性,导致其具有很强的流动性,很多移民子女无法在美国接受稳定的教育。例如,墨西哥裔儿童的父母多为季节性工人,他们每年“追随棉花的成熟期流动,一直抵达得克萨斯东部,4—5个月之后再返回原地……迁移距离有400多英里。”[6]这就导致儿童经常随父母迁移,无法在固定的学校接受教育。许多墨西哥裔儿童为了增加家庭收入,在农忙时也会在农场干活。“在一项涉及354名儿童的调查研究中发现,75%的学生由于工作而不能接受正常的学校教育,在农忙季节,学生在校时间平均应为61.5天,而事实上却仅有21.9天。”[7]历史学家瓜达卢佩·圣米盖尔(Guadalupe San Miguel,Jr.)认为“农村地区拒绝执行义务教育法的做法最为普遍,因为在农村稳定的劳动力比受过教育的公民更受欢迎”[4]16。不能稳定接受学校教育的结果是,这些墨西哥裔儿童对美国的归属感和认同感并不强烈,墨西哥裔家庭中依然使用母语,很多墨西哥裔儿童不懂英语。平等受教育权利的缺失以及对美国文化的不认同,阻止了墨西哥裔儿童融入美国社会。大部分墨西哥裔儿童长大后继续从事父辈们高强度、低技术的工作,这进一步固化了墨西哥裔移民的社会地位,使其始终处于社会底层。

二、拉丁裔美国公民同盟提升墨西哥裔教育的举措

拉丁裔美国公民同盟成立于美国西南地区种族矛盾最为尖锐的时期,他们为了反对对墨西哥裔的普遍歧视,争取墨西哥裔的平等权利而斗争。同盟认为“合格的”墨西哥裔美国公民不仅要充分享有与白人同等的教育资源和机会,同时也要深刻认同美国文化。同盟将教育事业的发展看成是充分保障墨西哥裔美国公民权利的有效途径,并将终极目标定位在使每一位墨西哥裔孩子都能平等的接受到高质量的公共教育,使墨西哥裔孩子认同美国文化和价值观,从而使他们真正成为民主社会的一员。

为达成这一目标,同盟致力于从学前教育、基础教育、高等教育三个阶段改善墨西哥裔的教育情况。在学前教育阶段,同盟加强墨西哥裔儿童的英语学习,使其能够快速适应小学生活并且对美国语言文化产生认同感。在基础教育阶段,同盟通过抵抗、诉讼等手段力争解除对墨西哥裔学生的隔离情况,改善墨西哥裔学生的教学设施,使其获得平等的受教育权利。在高等教育阶段,同盟设置大学生奖学金,资助优秀学生完成学业,培养墨西哥裔高级人才,推动拉丁美洲研究。

(一)推动英语教育,加强文化认同

由于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墨西哥移民可以频繁往返于母国与美国之间,因此他们对母国的文化和语言保持着强烈的认同。与其他族裔相比,墨西哥裔的英语水平较差,很多学生到小学三年级就无法跟上班级的课程进度,因此只能辍学。英语学习的不足也阻碍了墨西哥裔融入美国社会。美国移民国家的特性决定了其文化的多样性。虽然“代表美国主流文化的英语教育和代表多元文化的双语教育长期进行着‘文化战争’”,[8]但是联邦政府始终将英语教育列为主导地位,将其作为巩固美国主流文化与价值观的工具。德克萨斯州的教育官员一方面利用公立学校向学生们教授英语、灌输爱国主义、勤奋工作等价值观,另一方面强调墨西哥人必须放弃他们的母语和文化,接受“美国”特征。1923年,一位教育官员对美国出生的德州墨西哥人说:“如果你想和我们在一起,就留下来吧,我们欢迎你;但如果你想在我们州保留另一块土地的语言和习俗,你没有权利这样做。”[4]15为了加速学生的美国化,德克萨斯州规定英语是公立学校教学的唯一语言。

拉丁裔美国公民同盟想为墨西哥裔赢得向上层社会流动的机会,使墨西哥裔能够适应美国主流社会和主流文化,最终融入美国社会。同盟很早就意识到英语学习的障碍会“困扰”墨西哥裔美国人一生,“迫使他们从事不熟练或半熟练的工作,并阻止他们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公民。”[4]3120世纪50年代中期,菲力克斯·提杰里纳(Felix Tijerina)担任同盟主席。提杰里纳的父母20世纪初从墨西哥移民美国,在德克萨斯州做农场工人。提杰里纳九岁辍学,在棉花地里干活。十几岁时他们全家搬到休斯顿市区,因为不会说英语,他只能在餐馆里做杂工。提杰里纳通过阅读菜单和调料瓶学习英语单词,之后报名高中夜校,勤奋地学习英语。1956年,当提杰里纳当选拉丁裔美国公民同盟全国主席的时候,他已经在休斯顿拥有连锁餐厅并且成为了一名百万富翁。

青年时期的经历让提杰里纳认识到学习英语的重要性,他决定利用同盟的力量提高墨西哥裔美国儿童的英语水平。提杰里纳经过广泛的调研后发现,许多墨西哥裔学前儿童因为不懂英语而不能上小学,或者因为语言障碍他们需要重修一次或几次小学一年级的课程,这就导致了孩子们的自卑感和挫败感,进而引发了墨西哥裔学生较高的辍学率。与此同时,虽然1954年最高法院在“布朗诉委员会案”(Brown v.Board)做出的裁决表明学校不能因为种族而隔离墨西哥裔学生,但是由于语言障碍,不懂英语的墨西哥裔学生跟白人学生一起上课效果并不好,学校可以以此为借口隔离、惩罚甚至羞辱墨西哥裔学生,这就深深打击了墨西哥裔学生的自信。

为了避免这样的结果,提杰里纳认为在学前阶段消除墨西哥裔儿童的语言障碍至关重要,因此应该在墨西哥裔儿童入学之前教会他们基本的英语单词。1957年5月,拉丁裔美国公民同盟在加纳多开启了“400单词小学校”(Little School of the 400)课程。课程致力于教授学前儿童400个常用英语单词,使他们能与老师交流,顺利进入小学学习。加纳多课程开始后,同盟又在休斯顿的其他地区继续开设课程。1957年夏天第一批“400单词小学校”课程结束了,“参与课程的60名孩子中,只有一个未通过一年级考试。”因为当时有80%的西班牙语儿童至少要重读一次一年级,“400单词小学校”课程无疑取得了显著成效。[4]65

“400单词小学校”的成功不仅鼓舞了提杰里纳,也吸引起了德克萨斯州教育官员的注意。起初课程的资金是由提杰里纳个人承担,然而要大规模推广项目就需要更多的资金。提杰里纳将撰写的调研报告提交给德克萨斯州议会,并积极联系德克萨斯州政府官员以及教师协会。1959年,通过同盟的努力,德克萨斯州批准了众议院第51号法案。法案以“400单词小学校”为模型,决议建立一个由国家资助的学前教育项目,名为“非英语儿童学前教育班” (Pre-School Instructional Class for Non-English Speaking Children),州教育局支付该项目80%的费用。[4]65

1960年夏天,“非英语儿童学前教育班”项目启动。拉丁裔美国公民同盟承担了项目的宣传工作。1960年4月15日,满载宣传材料的“海湾之星号”飞机从休斯顿机场起飞。同盟成员、政府官员和当地媒体人士出席了此次活动。“海湾之星号”在科珀斯克里斯蒂、麦卡伦、拉雷多、埃尔帕索都做了短暂停留,最后降落在圣安东尼奥。每到一个城市,当地的同盟成员、政府官员都在机场迎接学前教育项目的推动者。有38个广播电台对这次活动进行了宣传,电视台也播放了宣传片,就连德克萨斯州最偏远的墨西哥裔移民定居点都收到了项目宣传单。[9]53

从1960年到1964年,超过92 000名墨西哥裔美国儿童通过此项目接受了学前英语培训。[9]53在同盟的推动下,如果在某一学区内有足够多的西班牙语家庭,该学区就必须开展学前英语教育项目。“非英语儿童学前教育班”代表了提杰里纳和拉丁裔美国公民同盟的努力。项目让更少的墨西哥裔学生重读一年级,也让墨西哥裔学生获得了自信,降低了辍学率。

(二)发起诉讼抵抗,争取平等权利

在拉丁裔美国公民同盟成立时,美国南部存在严重的种族隔离情况。同盟通过多种方式试图解除种族隔离,让墨西哥裔孩子与白人孩子一起接受教育。同盟领导人先是积极与地方教育官员联系,试图通过游说、谈判等途径改变教育隔离情况。在谈判失败后,他们转而实行较为强硬的反抗措施,不断向社区施加压力。同盟搜集整理墨西哥裔家长对当地教育的不满与指控,将教育不公平的证据递交法院起诉,并且将这些教育不公平的措施公布于众,最大程度争取舆论支持。拉丁裔美国公民同盟不能容忍基于墨西哥血统的种族隔离,“波西米亚人、德国人和其他非英语国家的孩子去盎格鲁裔学校上学时,一些墨西哥人也希望他们的孩子去那里。”[4]321931年《同盟新闻》的一篇社论说:“由于种族偏见,我们必须与种族隔离作斗争。”[4]33

1944年,拉丁裔美国公民同盟在密苏里领导了一场运动,迫使当地政府结束了对墨裔美国儿童的种族隔离。在密苏里市的公立学校中,从一年级到五年级的墨西哥裔孩子挤在一间教室里学习,而盎格鲁裔孩子则在现代化的校舍里接受教育。同盟就此事向当地政府抗议,然而地方官员却拒绝解除隔离。此后,时任同盟主席的约翰·赫雷拉(John·Herrera)带领拉丁裔美国公民同盟的成员进行了一场为期8个月的公立学校抵制运动。在同盟的带领下,墨西哥裔儿童拒绝进入公立学校学习,赫雷拉和其他同盟成员每周为孩子们补课。最终,学校官员同意解除隔离,让墨西哥裔儿童与盎格鲁裔儿童在同样的教室接受教育。

除抵制运动外,拉丁裔美国公民同盟更多的是采取法律诉讼的方式推动教育改革。同盟成立第二年就参与到萨尔瓦蒂埃拉(Salvatierra)诉德尔里奥独立学区案中。同盟的律师帮助萨尔瓦蒂埃拉和几位家长申请禁令,阻止德克萨斯州的德尔里奥学区使用债券资金修建新的学校设施。家长们认为修建新校舍是为了隔离墨西哥裔学生和盎格鲁裔学生,学区根据种族将孩子分开,违反了美国宪法第十四条修正案的平等保护条款。学区负责人则称学区是出于教育目的将墨西哥裔学生和盎格鲁裔学生分开。他说,墨裔农场工人子女都是在秋收后才入学,如果把这些孩子放在已经开课的班级里,他们学习会有困难。同样,非英语国家的孩子可以按照自己的节奏学习英语,发掘自身“天赋”,分开学习可以让不同种族的学生都受益。虽然初审法院判定学区犯有歧视罪,但是德克萨斯州上诉法院却推翻了这个判决。上诉法院同意学区不能因为墨西哥裔血统而隔离他们,但认为德尔里奥学区是出于教育原因隔离这些孩子。最终,案件上诉到德克萨斯州最高法院,最高法院的判决是“因为偏见而非教育造成的墨西哥裔美国人的种族隔离是非法的”[4]33。

二战结束后,同盟又加入到多起学区诉讼案中。1945年3月,同盟参与了反抗南加州学校种族隔离的曼德斯诉威斯敏斯特学区案(Méndez v.Westminister School District)。坚持认为种族隔离政策违反了宪法第十四条修正案。虽然初审法院判处同盟一方胜诉,但是威斯敏斯特学区却继续上诉,最终第九巡回法院依然判处同盟胜诉。曼德斯最终获得了在白人学校学习的权利。她长大后成为一名民权斗士,加入了拉丁裔美国公民同盟,继续为墨西哥裔的平等权利斗争。2010年,她被奥巴马总统授予总统自由勋章。现在,洛杉矶地区有两所学校以她父母的名字命名。在德克萨斯州,同盟也为解除隔离不断进行法律诉讼。德克萨斯州南部的学区为了避免种族融合,以墨西哥裔学生存在教育缺陷的“教学”理由对墨西哥裔学生隔离。1953年,同盟向佩科斯(Pecos)独立学区施压,要求结束对墨西哥裔学生和盎格鲁裔学生的隔离。尽管教育官员否决了同盟的主张,但是同盟反对学校种族隔离的运动一直在继续。从1950年到1957年,同盟发起了约15起针对西南地区学区隔离的诉讼。在德尔加多诉巴斯多普独立学区案(Delgado v.Bastrop Independent School District)中,同盟指控德克萨斯州四个县的学校违反法律,隔离墨西哥裔学生,最终同盟胜诉。伴随此案的胜利,德克萨斯州终结了学校对墨西哥裔学生的种族隔离。

到20世纪50年代中期,同盟自豪地宣布他们“已经成功地废除了对墨西哥裔美国人的歧视,今天,斯托克顿堡(Fortsttockton)已经不存在歧视了”[9]57。就连同盟主席乔治·加尔扎(George·Garza)也认为同盟的重要战役“消除歧视和隔离,正迅速接近尾声”,墨西哥裔美国人现在应该“准备好享受我们努力的成果”。[9]57一位成员回顾同盟的历史时说:“在1950年代,拉丁裔美国公民同盟为自己规定的三个主要目标已经实现:动员墨西哥裔美国人投票、废除公立学校的种族隔离和消除公共场所的种族隔离。”[9]57

虽然在20世纪60年代后,美国公立学校已经普遍解除了对墨西哥裔学生的种族隔离,但是美国社会对墨西哥裔的歧视与排斥却从未断绝。拉丁裔美国公民同盟始终选择用法律诉讼的方式帮助墨西哥裔获得平等的权利,直至今日他们依然活跃在民权斗争的舞台上。

(三)促进拉丁美洲研究,培养精英人才

拉丁裔美国公民同盟在促进高等教育方面有着悠久的历史。同盟从刚成立起就设立了大学奖学金项目,同盟的创始成员路易斯·维尔蒙特(Luis Wilmont)说:“我们每年提供30到35个奖学金,我不知道有多少年了。”[9]46同盟每年都会为筹集奖学金举办宴会、舞会等,将这些活动的会费和收益作为奖学金来源。值得一提的是,同盟要求奖学金的获得者必须是优秀的美国公民,没有取得公民身份的墨西哥裔移民是无权获得资助的。从20世纪70年代开始,联邦政府每年也给同盟拨款,支持同盟帮助经济困难的墨西哥裔学生,资助他们完成大学学业。1973年,同盟成立国家教育服务中心(LNESC),并在全美设立12个分支机构,为申请高等教育的墨西哥裔学生提供咨询和奖学金援助。从1973年到1977年,拉丁裔美国公民同盟获得了联邦政府的教育拨款达130万美元。[9]74

同盟认为西班牙裔到拉丁美洲从事外交工作具有天然的优势。一个合格的外交官候选人需要“与拉丁美洲有血缘关系,了解南美国家的文化背景,有讨好西班牙裔美国人的才能,并熟悉这些国家的语言、传统和习俗”[10]。对西班牙语和西班牙文化的熟悉使西班牙裔更能胜任对拉美的外交事务。同盟着力将新墨西哥大学打造成培养墨西哥裔外交官的摇篮,因为“新墨西哥大学是新墨西哥州重要的教育和培训机构,西班牙语和他们的传统优势使新墨西哥大学特别适合墨西哥裔年轻人”[10]。在同盟的积极推动下,新墨西哥大学开设了“拉丁美洲外交、领事和商业关系”课程,旨在培养西班牙裔外交官。

在同盟成立之前,美国大学中并无专门研究拉丁美洲的机构。同盟成立后,积极推动在大学建立拉美研究机构。同盟在1939年的全国大会上将推动拉美研究作为重要任务,大会决议写道:“同盟希望看到并敦促在国家的高等学府中建立拉丁美洲研究部门。”[10]拉丁美洲的地理、历史、经济、文学、语言等各方面都亟待深入研究。同年的新墨西哥州特别联盟会议也呼吁在美国国务院设立拉美文化关系部门。同盟很多成员本身就是拉丁美洲研究的著名学者。例如,同盟成员乔治·桑切斯(George I.Sánchez)是新墨西哥大学拉丁美洲研究的教授,卡洛斯·卡斯塔涅达(Carlos Castaeda)是德克萨斯大学奥斯汀分校的拉美研究教授。桑切斯教授早在1935年就积极推动新墨西哥大学的拉丁美洲研究,但是迟迟未能取得效果。1940年9月,桑切斯离开了新墨西哥大学,加入到德克萨斯大学奥斯汀分校继续从事拉美研究。

1940年,新墨西哥大学研究生院院长乔治·P·哈蒙德(George P.Hammond)提议在学校建立一个更强大的拉丁美洲和西南研究项目。1941年4月,同盟成员华金·奥尔特加(Joaquin Ortega)向其好友新墨西哥大学校长齐默尔曼(Zimmermann)建议在新墨西哥大学成立一个正式的拉丁美洲研究项目。同盟成员、新墨西哥州西班牙裔议员孔查·奥尔蒂斯·皮诺(Concha Ortizy Pino)也提出了在新墨西哥大学建立美洲事务学院(SIAA)的提案。最终在拉丁裔美国公民同盟的推动下,新墨西哥大学成立了美国第一个专门研究拉丁美洲事务的研究院,奥尔特加为研究院的院长。研究院致力于拉丁美洲研究、西班牙语研究,并服务于墨西哥裔社区,建立墨西哥裔社区与拉丁美洲之间的联系。

新墨西哥大学拉丁美洲研究院成立之初并没有足够的西班牙裔学者真正开展西班牙裔、拉丁美洲研究。研究院首先出版了一批拉丁美洲资料汇编。由主要从事欧洲研究的助理教授莱尔·桑德斯(Lyle Saunders)编撰的《新墨西哥文化关系材料指南》是美国出版的最早有关墨西哥裔研究的书籍。指南包括从前西班牙殖民时期到美国时期,这一区域内阿帕奇人、纳瓦霍人、普韦布洛人、其他印第安人、墨西哥人、西班牙裔美国人的大量资料。研究院还出版了桑德斯编纂的《西班牙裔美国人和墨西哥儿童教育:书目精选》。研究院积极促进美国拉丁美洲研究的学术交流,成立后就召开了“西南地区美洲间区域问题研讨会”。此外,研究院还与拉丁裔美国公民同盟一起努力解决西班牙裔社区的社会融入问题。如通过主动联系西班牙语社区巴雷拉斯(Barelas),让巴雷拉斯逐渐融入阿尔伯克基,并在巴雷拉斯建立社区中心,由研究院和同盟共同管理。在德克萨斯大学奥斯汀分校,同盟成员卡斯塔涅达教授成功地建立了拉丁美洲图书馆。桑切斯教授加盟德克萨斯大学后,也在学校创建了美国西班牙语人士理事会。1968年,德克萨斯大学奥斯汀分校建立了墨西哥裔美国人研究中心。[10]

1987年同盟加入到对德克萨斯州高等教育协调委员会以及对德克萨斯州15所大学的集体诉讼中。诉德克萨斯州拒绝让该州边境地区的墨西哥裔美国人参与高质量的高等教育项目和获得平等的教育资源。约20%的德克萨斯人生活在边境地区,但高等教育支出中只有10%用于边境地区。此外,虽然德克萨斯州为公立大学提供了590个博士项目,但只有3个项目提供给边境地区的学生。在边境地区,只有15%的墨西哥裔美国学生在公立大学攻读硕士或博士学位,而在边境地区以外的学校攻读研究生学位的学生占61%。虽然原告最终败诉,但是德州第71届立法机关对南德州边境倡议(STBI)采取了行动。这项立法为边境地区的9所四年制学院和大学提供了资金,2002年12月6日,德克萨斯州立法机构的众议院高等教育委员会宣布南德克萨斯州边境计划取得了巨大成功。

三、同盟实施教育举措的特点与结果

拉丁裔美国公民同盟作为一个为墨西哥裔美国人发声的组织,为了使墨西哥裔能在教育上享有更多的与主流人群同样的资源和权利,他们从各个方面进行努力,呼吁政府重视墨裔群体的教育问题,保障墨西哥裔美国人能有更好的教育未来。同盟在教育上的举措表现出以下特点:

首先,同盟推动教育的目的是实现墨西哥裔完全融入美国社会。同盟认为公立学校的主要功能之一是使个人社会化,“公立学校是这个伟大国家真正的大熔炉,我们人口中不同的人,不分种族或信仰,融合成一个民族。”[11]然而公立学校中存在的种族隔离、教学设备低劣、教师缺乏等问题却成为墨西哥裔美国人在经济和社会上完全融入美国社会的主要障碍。同盟致力于消除这些融合障碍,促进墨西哥裔教育的进步,进而“在一两代人之内让我们以及我们的后代,在生活水平上和大多数人一样成为我们美国公民身份的高级团体”[12]。在同盟看来,教育不仅是墨西哥裔实现融合的主要路径,而且可以消除墨西哥裔的代际贫困,让墨西哥裔成为更“高级”的美国公民。“我们相信教育是这个国家文化增长和发展的基础,我们有义务按照美国最好的原则和标准保护和促进我国人民的教育。”[13]

同盟把英语作为组织的官方语言,在学校教育中积极推广英语学习,是将英语作为墨西哥裔认同美国文化,融入美国社会的主要手段。作为美国公民,精通这片土地上政治和社会机构的主导语言,是必备条件。同盟建议墨西哥裔父母在家里说英语,“我们必须以牺牲种族差异为代价鼓励各种族的聚集和混合,尽可能像外国佬那样做,在家里像说母语一样说英语。”[4]28懂英语将有助于墨西哥裔美国人获得平等,以及履行公民责任和获得公民权利。英语学习将让新移民从“无家可归的心态”转变为“墨西哥裔美国人的心态”,接受美国主义、自由主义和爱国主义,加快与墨西哥传统社区的分离,从而积极融入美国社会。历史学家理查德·加西亚(Richard García)指出,拉丁裔美国公民同盟在帮助墨西哥裔美国人形成新心态方面发挥了作用。[9]46同盟推广英语学习的做法与20世纪初美国政府实行英语中心主义的教育指导思想相吻合。美国政府想要通过英语中心主义实现社会语言统一化,进而取代作为移民与母国传统文化纽带的母语,加强移民对美国社会的融入。

其次,同盟在推动教育改革的同时,鼓励墨西哥裔通过自我奋斗,实现个人价值,提升社会地位。同盟深刻认同美国的制度和法律,认为美国的制度能够给所有人提供平等的机会。新成员在加入同盟时要宣誓“忠诚于美国政府,支持它的宪法和遵守它的法律”[14]31。同盟成立的宗旨中将美国固有的生活方式定义为“平等的机会和每个人都有权根据他的个人价值被评判”,而将在教育机构、经济追求、公民活动中的剥夺公民权利行为定义为“非美国倾向”。[14]

对美国制度的认同,让同盟相信只要是有才华的人、努力工作的人就能获得市场的回报,他们完全相信资本主义市场经济优胜劣汰的法则。种族主义对于有才华和决心的人来说并非障碍,如果墨西哥裔的受教育水平得到提升,就会实现自强自立,并且在美国社会中取得成就。因此,只有提升墨西哥裔的教育水平,才能彻底改变墨西哥裔的社会地位“没有比促进个人教育更好的平等道路了”“通过个人教育,启蒙的自然结果就是进步”。[11]

同盟中的很多成员在移民美国后,克服重重困难,终于在新的国家取得了成功。基于个人经验,他们当然认为美国的制度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平等包容的,因此最终也会平等地接受所有墨西哥裔美国人。拉丁裔美国公民同盟认为,墨西哥裔美国人必须向占人口多数的白人证明他作为美国公民的价值。政治改革固然重要,但个人的优点和勤奋才是对一个人价值的最终检验。毫无疑问,同盟认为通过“建设”墨西哥裔,墨西哥裔最终可以被美国的大熔炉同化。[11]他们将消除种族主义的责任落在墨西哥裔自己身上。建议父母必须教育孩子并教导年轻一代“在一切所做的事上都要争做第一”[11]。同盟拒绝接受任何有关墨西哥裔天生不如盎格鲁撒克逊裔的说法,宣称对墨西哥裔的潜力和在美国社会取得成功的能力有着不可动摇的信念。

同盟将平等享有受教育权利、完全认同美国文化视为“合格”美国公民的必要条件。自同盟成立起,他们就积极通过法律诉讼为墨西哥裔争取平等权利。通过支持英语学习、鼓励认同美国宪法与价值观,实现墨西哥裔对美国文化的认同,并最终融入美国社会。不可否认,在同盟的努力下,墨西哥裔的公民权利与上世纪相比的确得到很大程度的改善。现实而言,美国社会对墨西哥裔的种族歧视从未改变,甚至指责墨西哥裔“属于劣等种族”,“不值得被美国文明同化”,[11]墨西哥裔始终难以成为合格公民。究其原因在于同盟忽视了美国在种族问题上的制度缺陷,将不能成为合格公民归结为处于劣势的少数族裔本身,将解决墨西哥裔不平等的种族顽疾寄托于教育。同盟的做法不仅淡化了白人的历史责任,而且无视美国社会依然弥漫的白人至上主义,以一句“自立自主”就将解决墨西哥裔美国人遭受种族歧视的责任落到了自己身上。同盟对美国制度保持忠诚,将种族问题的改变寄托在墨西哥裔群体自身,实则是维护美国白人文化的根基。

四、余论

一个国家的公民不仅要充分享有“民权”“政治权利”“社会权利”,也要对国家有深刻的文化认同、政治认同和道德认同。拉丁裔美国公民同盟不是一个由联邦政府成立的官方组织。作为一个民间团体,它虽不能像其他政府组织一样直接出台相关教育政策帮助墨西哥裔美国人在教育上取得平等的权利和资源,但是他们却不遗余力地提高墨西哥裔的教育水平。同盟一方面通过抵抗、诉讼等方式积极争取墨西哥裔的平等受教育权,另一方面也强调通过鼓励墨西哥裔加强英语学习,增强对美国的文化认同。在种族不平等的社会里,拉丁裔美国公民同盟选择忽视制度的不平等,强调忠诚于美国的政治制度和宪法,以此教育墨西哥裔公民认同美国的政治制度。将个人在社会的成功寄希望于墨西哥裔的自我奋斗,积极培养墨西哥裔高级人才,让墨西哥裔可以为美国的政治服务。

拉丁裔美国公民同盟以教育为手段,通过提升墨西哥裔美国人的教育水平培育该族群的参与意识,促进其参与到国家治理的实践中来,最终实现增强墨西哥裔成员对国家基本价值和国家制度体系的理解和认可,从而增强墨西哥裔对美国的国家认同。拉丁裔美国公民同盟推动墨西哥裔教育的目的在于通过自身努力获得平等权利。这反映了在种族不平等的社会环境下,族裔精英想要维持社会地位,消除种族偏见的强烈愿望。他们不敢将斗争矛头指向社会制度,只能寄希望于自强自立,想要通过加强教育,让墨西哥裔成为“合格”的美国公民,被美国社会接受,最终族裔地位得以提升。然而在固化的种族壁垒之下,“合格”的美国公民虽然好于不断被排斥的非法移民,却依然难逃种族歧视的厄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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