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TRIPS 义务的临时豁免在新冠预防和治疗中的适用*

张海燕

（中南大学法学院，湖南长沙 410083）

一、问题的提出

随着新冠肺炎变异病毒在全球蔓延，提高疫苗在发展中国家的可及性和可负担性，成为当前国际社会在抗击疫情中面临的突出问题。全球需要大幅增加疫苗产量和可及性，但是，根据世界卫生组织数据，目前全球近三分之一（32%）的疫苗是由不到四家供应商提供的。〔1〕WTO,Communication from India and South Africa,Waiver from Certain Provisions of the TRIPS Agreement for the Prevention,Containment and Treatment of COVID-19,Council for Trade-Related Aspects of Intellectual Property Rights,WTO Doc.IP/C/W/672（Jan.15,2021）,https://www.wto.org/,para.190,last visited on September 10,2021.mRNA 疫苗专利主要由4 个跨国医药企业掌控。疫苗知识产权垄断阻碍了疫苗的生产，人们对新冠疫苗可及性的全球努力日益感到担忧。2021 年5 月25 日，印度、南非等多国共同向WTO 提交议案，要求临时豁免与新冠病毒预防、控制和治疗有关的知识产权的TRIPS 义务。〔2〕WTO,Waiver from Certain Provisions of the TRIPS Agreement for the Prevention,Containment and Treatment of COVID-19,WTO Doc.IP/C/W/669/Rev.1（May.25,2021）.https://www.wto.org/,last visited on September 10,2021.提案中豁免范围为“与新冠病毒预防、控制和治疗相关的卫生产品和技术”，包括“诊断、治疗、疫苗、医疗设备、个人防护设备及其材料或组件以及预防、治疗或控制疫情的生产方法和手段”。豁免有效期为最少三年。欧盟提交另一议案，建议利用TRIPS 强制许可制度来促进疫苗生产，提高疫苗可及性。〔3〕WTO,Communication from the European Union to the Council for TRIPS,WTO Doc.IP/C/W/681（June 18,2021）,https://www.wto.org/,last visited on September 10,2021.TRIPS 理事会就豁免提案进行了基于文本的谈判，由于各成员国不能达成共识，目前谈判进展缓慢。〔4〕Okonjo-Iweala Ngozi（WTO Director-general）,High-Level Dialogue on "Expanding COVID-19 Vaccine Manufacture to Promote Equitable Access",https://www.wto.org/english/news_e/spno_e/spno12_e.htm,last visited on September 10,2021.

寻求TRIPS 协定下新冠疫苗及相关治疗的知识产权的临时豁免是发展中国家为了应对大流行危机提出的解决方案。反对意见则认为应该利用现有强制许可制度解决疫苗的获取难题，豁免TRIPS 义务，会对现有知识产权制度构成极大挑战，会导致制药业无创新动力。〔5〕See RetoHilty et al.,Covid-19 and the Role of Intellectual Property Position Statement of the Max Planck Institute for Innovation and Competition（May 7,2021）,https://www.researchgate.net/publication/351391495,p.1-3,last visited on August 10,2021.本文针对豁免提案引发的争议，分析以强制许可应对全球大流行危机的现实窘况，并通过探究疫苗知识产权与生命健康权的冲突，以及功能危机和制度困局，揭示现有知识产权垄断性给全球疫苗获取带来的结构性不平等，应对大流行危机迫切需要WTO 就现有知识产权制度作出改变，TRIPS 义务临时豁免是实现发展中国家在公共健康领域的正义诉求的法律保障。

二、TRIPS 强制许可的制度缺陷和实施困境

强制许可能不能应对如此严重的全球公共健康危机成为各方争议焦点。欧盟等反对方认为TRIPS 强制许可可以应对疫苗的可及性难题，因此不需要豁免TRIPS 义务。

强制许可制度最先体现在TRIPS 协定第31 条，规定成员国在国家紧急状态时可以未经权利人授权实施专利强制许可，但是被强制许可药品仅限于国内生产、使用，对于没有生产能力的国家来说，强制许可并不能缓和药品可及性问题。WTO 后来经过多次讨论达成了《修改TRIPS 协定议定书》，修改后的TRIPS 协定第31 条增加第二部分，构建了药品出口专利强制许可特殊制度。缺乏生产能力的国家，有机会通过进口强制许可药品的方式保障仿制药的有效供应。修改后的强制许可制度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没有生产能力的发展中国家购买低价专利药品的困难，为公共卫生提供了有限的政策空间。作为TRIPS 协定的首个修订文本，《修改TRIPS 协定议定书》 标志着导致“国家紧急状态”的突发疫情成为各成员颁布药品专利强制许可的合法理由。〔6〕See Amit Singh,Compulsory Licensing and Grant of Pharmaceuticals Patents in India:Issues and Concerns,Indian Bar Review,Vol.45（3）:81,p.91（2018）.强制许可也因此成为各国反对豁免提案的重要理由，认为利用现有强制许可制度即可应对大流行危机，不需要临时豁免TRIPS 义务。事实上，TRIPS 强制许可制度的程序的复杂性和实施的困境表明，其不可能应对如此严重的全球公共健康危机。

（一）强制许可的制度缺陷

TRIPS 协定第31 条作了很多限制性规定，使得强制许可的实施变得相当繁缛，也使得该项机制的运用在极其需要通过强制许可而获取药品的国家难以得到实现。

首先，该机制中某些概念界定不明确，造成解释和执行中的分歧。根据《修改TRIPS 协定议定书》的规定，进口成员方需要根据病人情况统计药物需求量，并向TRIPS 理事会报告。而在公共健康危机中，特别是在爆发传染病的情况下，病人的数量和药品需求量都是难以计算的。这种不合理的规定，导致各成员在执行过程中也存在差别，如加拿大规定在申请中必须确定“最大”的药品需求量，而欧盟则要求确定具体的药品生产数量。〔7〕参见熊建军：《“TRIPS 协定”修正案研究》，知识产权出版社2015 版，第58 页。其它关于药品和疾病范围以及如何来评估“生产能力不足”等都模糊不清，导致了各成员在操作层面上的分歧。〔8〕See Neil S.Tyler,Patent Nonuse and Technology Suppression:the Use of Compulsory Licensing to Promote Progress,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Law Review,Vol.162:451,p.466（2014）.

其次，该机制程序烦琐，耗时长，效率低。进口国和出口国均要向TRIPS 理事会履行通知义务，进口国需要向TRIPS 理事会发出通知，包括注明所需产品的名称和预计数量以及确认合格的进口成员等等。出口成员应通知TRIPS 理事会发放许可证的情况，包括许可证所附的条件。所提供的资料应包括被许可人的名称和地址、已获发许可证的产品、已获发许可证的数量、将供应产品的国家和许可证的有效期。因此，有学者批评，程序烦琐“极有可能延迟药品的获取而导致生命的死亡”。〔9〕See Islam,Protection of Public Interests through a Human Rights Framework in the TRIPS Agreement,Journal of Intellectual Property Law and Practice,Vol.4,p.578（2009）.

再次，该机制限制条件多，难以实现规模经济获取廉价药品。在强制许可下生产和出口的任何产品都必须确定特定的包装、数量和许可期限，供应商应通过特殊包装或产品本身的特殊着色来区分该产品。此种限制并未考虑“可行的与竞争性供给”，每项强制许可中限制既定的药品数量，“阻碍了可以降低成本的大规模生产”，“由于存在区分产品的额外成本也会减少对仿制药品生产商的激励”，〔10〕See Matthews,WTO Decision on Implementation of Paragraph 6 of the Doha Declaration on the TRIPS Agreement and Public Health,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Economic Law,Vol.7,p.96（2004）.从而对发展中国家获取药品产生负面影响。另外，强制许可一案一议，也不利于实现规模经济，规模经济对于促进大规模生产和降低医疗产品价格至关重要。

最后，强制许可范围只涉及专利，对于其它类型的知识产权，如版权、工业设计和商业秘密等并不适用。然而，疫情大流行危机下对其它类型的知识产权的保护会对有效应对新冠病毒构成障碍，成员需要获得涉及多种知识产权的医药品，目前通过现有的强制许可可获得的产品范围又是有限的。

TRIPS 协定第31 条强制许可的初衷是授权个别国家解决生产和供应方面的国内问题。在几乎所有国家都面临全球大流行病这一最大的全球卫生危机的情况下，在出口国和进口国实行强制许可，在每一份通知中规定数量的要求以及区分每种供应品的包装和其他特性的要求是完全不切实际的。在许多国家，病毒的传播速度超过了实施干预措施的速度。TRIPS 协定第31 条强制许可不适合处理国际社会所面临的大流行病挑战，因为及时干预至关重要。

（二）强制许可的实施困境

1.许多国家缺乏实施强制许可的国内配套立法

根据TRIPS 第31 条，强制许可的具体实施有赖于成员国对国内法的修订以便促进该机制的实施。〔11〕See Emily Ng &Jillian Kohler,Finding Flaws:The Limitations of Compulsory Licensing for Improving Access to Medicines-an International Comparison,Health Law Journal,Vol.16,p.147（2008）.在实践中，很多国家并不知道如何使用这些保障措施。许多国家缺乏建立灵活体制的能力，或缺乏在大流行病期间迅速和有效地行使TRIPS 灵活性所需的实践能力。很多时候，即便政府决定使用专利强制许可，若该原研药仍处于其数据保护期内，药监部门仍无法批准强制许可下的仿制药上市。因此，各国除了在专利法的实体和程序上提供配套保障外，还需要解决原研药试验数据保护问题。

2020 年新冠疫情大流行早期，加拿大〔12〕加拿大通过了一项紧急立法《关于应对COVID-19 某些措施的法案》，法案C-13 第12 部分修改了专利法，以应对国家关注的突发公共卫生事件。WIPO,Covid-19 IP Policy Tracker,https://www.wipo.int/covid19-policytracker/#/covid19-policy-tracker/access,last visited on December 29,2021.、德国〔13〕德国2020 年3 月27 日颁布《国家重大流行病情况下人口保护法案》。WIPO,Covid-19 IP Policy Tracker,https://www.wipo.int/covid19-policy-tracker/#/covid19-policy-tracker/access,last visited on December 29,2021.、匈牙利〔14〕匈牙利颁发政府法令212/2020（2020 年5 月16 日），对专利药品、活性物质和医疗器械实行强制性许可，专门用于满足国内需求。WIPO,Covid-19 IP Policy Tracker,https://www.wipo.int/covid19-policytracker/#/covid19-policy-tracker/access,last visited on December 29,2021.修订了本国法律，以便在需要使用强制许可时简化签发强制许可的程序。这表明，即使是发达国家成员也发现其国家立法在应对与流行病有关的挑战方面存在缺陷。智利、哥伦比亚和厄瓜多尔等其他几个国家也发布决议或法令，为发放强制许可证做准备。以色列和俄罗斯联邦已向国内使用某些用于治疗新冠肺炎的药物颁发强制许可证。然而，国家的单独行动不足以应对大流行下的全球健康危机。很多国家并不具备实施强制许可的能力。只要欠发达国家与发达国家之间的“免疫鸿沟”仍然存在，全球就仍会面临公共卫生风险。〔15〕博鳌亚洲论坛：《全球新冠疫苗应用图景报告》（2021.07.29）,https://www.boaoforum.org/newsdetial.html?itemId=0&navID=1&itemChi ldId=undefined&detialId=13756&pdfPid=114,last visited on September 10,2021.

2.强制许可的实施面临贸易伙伴的制裁压力

强制许可实施困难，除了各国法律上的这些问题，更大的难题是必须应付来自其他贸易伙伴和制药公司的压力。试图利用强制许可的发展中国家，包括智利、印度尼西亚、哥伦比亚、埃及、印度、马来西亚、俄罗斯、土耳其、乌克兰和萨尔瓦多均表示，制药业和发达国家政府对其试图在法律中规定强制许可药品或甚至考虑使用这种灵活性的做法施加了巨大压力。〔16〕WTO,Response to Questions on Intellectual-Property Challenges Experienced by Members in Relation to COVID-19,Communication from The Plurinational State of Bolivia,Eswatini,India,Kenya,Mozambique,Mongolia,Pakistan,South Africa,The Bolivarian Republic of Venezuela and Zimbabwe,WTO Doc.IP/C/W/671.https://www.wto.org/,para.37-40,last visited on September 10,2021.

欧盟委员会在其2021 年《第三国知识产权保护和执行报告》中，批评发展中国家在削弱“有效专利保护”的基础上放宽强制许可发放标准。〔17〕European Commission,Report on the Protection and Enforcement of Intellectual Property Rights in Third Countries（April 27,2021）,https://trade.ec.europa.eu/doclib/docs/2021/april/tradoc_159553.pdf,last visited on December 29,2021.同样，美国贸易代表（USTR）在新冠病毒流行期间发布2020 特别301 报告，继续谴责那些改进强制许可法律或使用强制许可的国家，这些国家包括智利、印度尼西亚、哥伦比亚、埃及、印度、马来西亚、俄罗斯联邦、土耳其、乌克兰、萨尔瓦多。〔18〕Office of the United States Trade Representative,2020 Special 301 Report（April,2020）,https://ustr.gov/sites/default/files/2020_Special_301_Report.pdf,last visited on December 29,2021.

美国、欧盟在针对豁免提案时强调使用TRIPS 灵活性和强制许可的重要性，但他们没有承认历史上的压制，也没有承诺确保未来发展中国家不再受到这种制裁压力。世贸组织网站显示，强制许可特别机制自2006 年以来，仅被使用过一次。〔19〕WTO,Notification under Paragraph 2（C）of the Decision of 30 August 2003 on the Implementation of Paragraph 6 of the Doha Declaration on the TRIPS Agreement and Public Health,IP/N/10/CAN/1（October 8,2007）,https://docs.wto.org/dol2fe/Pages/FE_Search/FE_S_S006.aspx?Query=（%20@Symbol=%20ip/n/10/*%20）&Language=ENGLISH&Context=FomerScriptedSearch&languageUIChanged=true#,last visited on December 29,2021.十多年来，专家、民间社会甚至仿制药制造商都认为这种机制是行不通的。

在这场大流行病中，基本药品、疫苗和诊断制剂的供应需要超越国界的行动。强制许可制度按国家、按个案的要求阻碍各国之间的不间断合作，限制了规模经济以及全球制造和供应。在实践中并不为全球公共卫生服务的TRIPS 强制许可不可能解决疫苗获取难题，无法担负起应对这场大流行病的重任。

三、TRIPS 义务临时豁免的正当性

豁免疫苗知识产权TRIPS 义务，是对现有知识产权制度的极大挑战，需要从价值和制度上寻求临时豁免该义务的合理性和必要性。疫苗知识产权造成的疫苗可及性和全球公平分配的危机，暴露出现有国际知识产权制度的深层次结构性不平等。强制许可并不能扭转全球疫苗分配的失衡。在新冠大流行下，疫苗知识产权更是碰触到生命健康底线，构成对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的生存威胁，揭示出现有制度在应对大流行危机方面缺乏有效性和正当性，需要国际知识产权制度的价值回归，更需要WTO 制度对药品获取的正义诉求作出回应。临时豁免TRIPS 义务在新冠预防和治疗的适用是人类应对共同威胁的应然选择，从价值普适性、制度有效性和现实紧迫性来说都是正当的和必要的。

（一）疫苗知识产权与生命健康权的张力

1.生命健康权的价值回归

知识产权制度确立了权利人对其药品和治疗技术拥有垄断权，并用法律手段保证这种权利的实现。知识产权的“倾斜性资源分配”与生命健康权产生冲突。然而，“人本主义是知识产权法的最高价值追求”，〔20〕吴汉东：《知识产权精要——制度创新与知识创新》，法律出版社2017 年版，第99 页。国家有义务尊重、保护和实现健康权。〔21〕United Nations Human Rights Council,Report of the Special Rapporteur on the Right of Everyone to the Enjoyment of the Highest Attainable Standard of Physical and Mental Health,paras.10,U.N.Doc.A/HRC/11/12（March 31,2009）,https://www.ohchr.org/EN/HRBodies/HRC/Pages/Home.aspx,last visited on December 29,2021.获得药品是健康权不可缺少的一部分，〔22〕WTO,Ministerial Declaration of 14 November 2001,paras.4-5,WT/MIN（01）/DEC/2,41 I.L.M.746（2002）,https://www.wto.org/,lasted visited on September 10,2021.“国家有义务确保在不歧视其管辖范围内的所有人的基础上提供药品，让所有人在经济上负担得起，并在身体上获得药品”。〔23〕United Nations Human Rights Council,Report of the Special Rapporteur on the Right of Everyone to the Enjoyment of the Highest Attainable Standard of Physical and Mental Health,U.N.Doc.A/HRC/11/12（March 31,2009）,paras.10,https://www.ohchr.org/EN/HRBodies/HRC/Pages/Home.aspx,last visited on December 29,2021.发达国家也有责任采取措施，通过国际援助与合作充分实现健康权。〔24〕United Nations Economic and Social Council,Report of the Special Rapporteur on the Right to Health,Addendum:Mission to the WTO,U.N.Doc.E/CN.4/2004/49/Add.1（March 1,2004）,https://www.un.org/ecosoc/en/,para.28,last visited on December 29,2021.此外，《经济、社会、文化权利国际公约》的所有缔约国都有法律义务不干涉《世界人权宣言》和《经济、社会、文化权利国际公约》赋予的权利，包括健康权。〔25〕United Nations Human Rights Council,Report of the Special Rapporteur on the Right of Everyone to the Enjoyment of the Highest Attainable Standard of Physical and Mental Health,paras.11,U.N.Doc.A/HRC/11/12（March 31,2009）,https://www.ohchr.org/EN/HRBodies/HRC/Pages/Home.aspx,last visited on December 29,2021.《多哈宣言》对获得基本药物问题也作出回应，并建议最大限度地利用TRIPS 的灵活性来落实健康权和最大限度地减少知识产权对获得药品的负面影响。根据《维也纳公约》第31 条第3 款（c）项的解释原则，健康权可被视为指导条约解释的“适用于当事方关系的有关国际法规则”的一部分。WTO 申明，TRIPS 协定“应以支持WTO 成员保护公众健康，特别是促进所有人获得药品的权利的方式加以解释和实施”。〔26〕WTO,Ministerial Declaration of 14 November 2001,paras.4-5,WT/MIN（01）/DEC/2（2001）,https://www.wto.org/,lasted visited on September 10,2021.这些国际文件和解释都包含了出于公共健康考虑而对知识产权保护做出的限制。但是，这些基于健康权使用灵活性的建议和条约解释均以非约束性语言表达。实际上迄今的与公共健康相关的知识产权国际法规范在义务性或约束性规则的意义上仍非常有限。“药品专利对公共健康而言构成侵略性财产”时，TRIPS 协定下药品专利垄断性保护已经远远偏离了制度设计的初衷，触及了药品专利权与生命健康的底线，仅依靠TRIPS 灵活性和条约解释不能捍卫生命健康权的价值。新冠疫情对药品知识产权保护与保障公众健康的平衡提出新的要求。现有的国际知识产权制度必须解决其与生命健康价值观和当前全球挑战的联系，它无法对全球公共健康危机保持沉默。有这么多人的生命危在旦夕，利润和专利必须排在第二位。

2.WTO 制度的正义诉求

知识产权制度只是在人类发展过程中为促进知识的产生和传播而人为创设的一种制度工具，法是第二性的，社会现实才是第一性的，法律必须适应社会现实的发展变化。“法律应当按其符合正义需求的程度而加以评估。”〔27〕See Jules L.Coleman,The Grounds of Welfare,Yale Law Journal,Vol.112,p.1538（2003）.“法律制度无论多么有效率和井然有序，只要它们不正义，就必须被改造或废除。”〔28〕参见［美］罗尔斯：《正义论》，何怀宏等译，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 年版，第3 页。疫情引发的全球公共健康危机，造成全球疫苗分配不公，需要我们从国际层面来讨论疫苗的制造能力和供应能力，不是所有的国家都能自己生产所有的东西，也没有哪个国家能以现有的制造能力可持续地供应全世界，这需要我们考虑如何协调并使全球获取知识和技术成为可能。解决这一挑战的办法是在全球范围内最大限度地扩大和多样化供应疫苗和治疗产品，这就需要各国和制造商拥有完全的经营自由，不受知识产权法律阻碍。但是，仅靠道德和自觉是无法推动制药企业让他人来分享他们的垄断权的。获取疫苗的正义诉求，需要WTO 在制度上对于预防和治疗新冠的垄断权进行“改造或废除”。

根据《WTO 协定》第9 条第3 款的规定，在“特殊情况”下，经四分之三多数成员同意，部长级会议可决定豁免TRIPS 协定项下义务。新冠大流行作为近百年来最严重的全球卫生危机，无疑构成了《WTO 协定》第9 条第3 款的“特殊情况”。豁免是有限的，仅适用于新冠预防、遏制和治疗所需的义务，豁免是有期限的，在豁免到期后，WTO 成员将恢复适用有关的TRIPS 条款义务。在任何情况下，豁免只是一项授权条款，各成员可选择是否实施。

豁免TRIPS 义务在新冠预防和治疗的适用将迅速解决所有相关的知识产权壁垒，将为各国在WTO 框架下提供一种法律选择，使各成员在不受外部压力的情况下，按照自己的最佳利益行事，并给全球疫苗可及提供开源路径，使扩大全球供应和便利获取成为可能，符合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的全球治理的现实需要。

（二）新冠疫苗及相关治疗的知识产权的功能危机

法律制度是功能性的。〔29〕参见［美］理查德·A.波斯纳：《法理学原理》，苏力译，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1994 版，第578 页。知识产权法的功能是决定知识产权制度产生、存续之必要性的功能依据。建立在传统价值链利益分配基础上的疫苗知识产权，阻碍疫苗公平获取，分配功能失衡，激励功能低效。

1.分配功能失衡：阻碍疫苗可及性和全球公平分配

知识产权制度承载着分配功能。知识产权“既为创造给予排他性的财产权，同时也以某种方式，对这些权利加以限制，使之符合总体性分配正义的考虑”。〔30〕参见［美］罗伯特·P.莫杰思：《知识产权正当性解释》，金海军等译，商务印书馆2019 版，第514 页。每一个创造者所获得的权利，应当与其贡献的价值相当并且互成比例。〔31〕参见［美］罗伯特·P.莫杰思：《知识产权正当性解释》，金海军等译，商务印书馆2019 版，第260 页。不管是在权利的初始授予，还是在授权后的环境中，都应该维持知识产权上的分配平衡，以免权利人获得过度回报。〔32〕参见［美］罗伯特·P.莫杰思：《知识产权正当性解释》，金海军等译，商务印书馆2019 版，第259 页。然而，考察新冠疫苗及相关治疗的知识产权，在疫情大流行危机下，其分配功能严重失衡。疫苗供给呈现非常严重的国际不均衡态势。75%的新冠疫苗仅在10 个国家得到了使用。发达国家预定了全球大部分疫苗，占世界人口16%的富裕国家购买了全球疫苗供应量的60%。〔33〕曾璐：《六张图看懂新冠疫苗全球现状》（2021-03-10），http://www.chinadevelopmentbrief.org.cn/customer/details.html?id=25313&type=，2022 年2 月8 日访问。欠发达国家和地区的疫苗接种率普遍偏低，全球已接种超过57亿剂新冠疫苗，非洲大陆接种的疫苗量不到2%。〔34〕非洲接种疫苗仅占便于总量2%（2021-09-15），https://www.chinanews.com.cn/gj/2021/09-15/9565914.shtml，2022 年2 月8 日访问。

全球需要大幅增加疫苗生产和欠发达国家的疫苗可及性。然而，广泛的专利和专利申请以及与未公开信息有关的排他性为扩大疫苗开发、生产和供应带来了复杂和不确定的法律环境。已经公开的用于新冠疫苗的mRNA 平台技术的100 多项专利申请和授权均为不同实体所有，极大地限制了在全球扩大mRNA 疫苗的生产和供应潜力。许多单克隆抗体候选疗法，在许多发展中国家都受到专利保护。瑞德西韦（Remdesivir）基础化合物的主要专利已在70 多个低收入和中等收入国家授予吉利德公司，在2031 年之前无法获得仿制药。

正如南非在TRIPS 理事会上的发言：“我们面临的挑战是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生产一种有效的疫苗，以满足世界78 亿人口的需要。这将需要分享成功疫苗的知识和技术，以便以最低的成本实现最广泛的分发。”〔35〕WTO,Minutes of Meeting Held in the Centre William Rappard（July 30,2020）,WTO Doc.IP/C/M/95/Add.1（Oct.2,2020）,https://www.wto.org/,last visited on September 10,2021.然而，新冠疫苗知识产权的垄断性极大地阻碍了疫苗的创新，限制了潜在制造商提供经营和实现规模经济的自由，激化了全球疫苗供需矛盾。如果由于不合比例的巨大回报带来了排他性控制力，从而阻碍了人们获得药品，那么就应该按比例缩减该项回报。〔36〕参见［美］罗伯特·P.莫杰思：《知识产权正当性解释》，金海军等译，商务印书馆2019 版，第498 页。如果知识产权给予其持有人对一个更大市场的权利或者控制，超出了根据该知识产权所保护成果而实际应得的市场范围，那么该权利就必须以某种方式加以限制或者撤销。〔37〕参见［美］罗伯特·P.莫杰思：《知识产权正当性解释》，金海军等译，商务印书馆2019 版，第293 页。疫苗知识产权的回报比例必须要缩减，临时豁免正是对该权利限制或撤销的合适方式。

2.激励功能低效：制药企业低风险高回报

在制药业，由于涉及重大风险和高研发成本，有必要提供强有力的专利保护。〔38〕See James Bessen&Michael Meurer,Patent Failure:How Judges,Bureaucrats,and Lawyers put Innovators at Risk,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08,p.106-109.强有力的知识产权通过增加创新回报来刺激创新活动，使创新者能够从创新中获得足够的好处，以证明承担相当大的风险是合理的。〔39〕See Stephen J.Ezell &Nigel Cory,The Way Forward for Intellectual Property Internationally,（April,2019）,https://www.researchgate.net/publication/333292534,p.6,last visited on August 24,2021.制药业知识产权的激励功能是基于研发存在重大风险和高成本投入。但是，新冠疫苗研发的高风险和高成本并不主要是由制药企业承担的，推动疫苗研发成功的更多的是公共资金和公共资源。

新冠疫苗的研发主要是由一些国家政府通过补贴制药公司和预先购买尚未测试的药品和疫苗来确保工作的顺利开展。美国政府早期就创建“曲速行动”（Operation Warp Speed）项目，由联邦政府投资，加快美国阿斯利康、辉瑞、BioNTech、Moderna 等候选疫苗的开发和制造，并购买数亿剂疫苗。辉瑞生物技术公司的疫苗研发有5.46 亿美元的公共投资，超过60 亿美元用于供应交易。〔40〕Oxfam America Media Briefing,A Shot at Recovery（Measuring Corporate Commitments towards a Free,Fair,and Accessible COVID-19 Vaccine）（October 23,2020）,https://assets.oxfamamerica.org/media/documents/A_Shot_at_Recovery.pdf,last visited on December 29,2021.Moderna早年就从美国政府获得数百万美元用于疫苗研发，2016 年又获得1.25 亿美元专门开发mRNA 技术。〔41〕See Zain Rizvi,the People's Vaccine（June 4,2020）,https://www.citizen.org/article/the-peoples-vaccine/,last visited on December 29,2021.阿斯利康 AstraZeneca 公开表示“预计开发新冠疫苗的费用将由政府和国际组织的资助来抵销”。

推动疫苗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内研制成功的是公共资金和科学家、研究人员的研究贡献以及公共卫生信息的全球共享，与知识产权的激励无关。并且，制药行业已经要求政府接管他们的责任，制药企业无需承担风险。对于制药企业而言，无需投入巨额资金，也无需承担风险，却可以在一个全球规模的亟需市场收获巨额利润。强大的知识产权激励创新以满足社会需求的论调在这种背景下显得尤为空洞。〔42〕See Peter J.Hammer,Differential Pricing of Essential AIDS Drugs:Markets,Politics and Public Health,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Economical Law,Vol.5:883,p.888（2002）.需要知识产权的激励才能让制药企业收回投资这个理由，对于新冠疫苗研发并不适用。

（三）新冠疫苗及相关治疗的知识产权的制度困局

新冠疫苗知识产权的功能危机，揭示出药品专利的国际知识产权制度的深层次结构性不平等。在大流行病危机时期，病毒传染非常快，疫苗知识产权垄断的社会成本是以全球生命健康的极大风险为代价的。知识产权垄断制度成为流行病管理的风险源，自愿许可和捐赠加强专利垄断者地位，一些国家的“疫苗民族主义”使全球合作发展缓慢，更是加剧了全球疫苗获取的不公平，应对大流行危机陷入制度性困局。

1.疫苗知识产权垄断是流行病管理的风险源

科学计算表明，如果人们不改变日常行为，新冠病毒可能会在两个月内从一个感染者变成100 万人，在三个月内变成10 亿人。〔43〕See Yinon M.Bar-On et al.,SARS-Cov-2（COVID-19）by the Numbers,in Peter Drahos,Public Lies and Public Goods:Ten Lessons From when Patents and Pandemics Meet,（June,2021）,p.5,https://www.researchgate.net/publication/352178182,last visited on August 20,2021.面对微生物和病毒的快速变异和呈指数增长特性，任何管理大流行风险的系统都必须尽可能对微生物和病毒的快速变异和增长特性作出反应。因此，从大流行病的全球风险管理角度来看，挑战在于以足够的速度提供疫苗，从而降低攻击性病毒对我们作为命运共享的网络社区所构成的风险。我们能否成功应对这一挑战取决于疫苗的研发与分配能否跟得上病毒传播与变异的速度。然而，“各国在应对大流行病时，首先需要面对的是国家和国际层面的专利规则体系”。〔44〕See Peter Drahos,Public Lies and Public Goods:Ten Lessons From when Patents and Pandemics Meet,（June.2021）,p.1,https://www.researchgate.net/publication/352178182,last visited on August 20,2021.药品专利垄断性，导致各国对流行病威胁的反应时间受到垄断的影响，远远落后于病毒的发展速度，给流行病管理带来巨大的风险。

WIPO 发布的专利数据库显示与新冠病毒相关的专利文件约有8300 万份。〔45〕WIPO,WIPO Launches New Search Facility For Patentscope Database to Support COVID-19 Innovation Efforts,（April 21,2020）,https://www.wipo.int/pressroom/en/articles/2020/article_0008.html,last visited on December 29,2021.置身于高风险专利诉讼的研究人员在开始研究前必须确定专利范围。“我们创造了这样一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科学家们不得不在法律的迷宫中漫游，以找到他们的研究自由程度。对于一个呈指数级复制的病毒寻找新的宿主来感染，这种制度造成的缓慢反应无疑给病毒提供了复制机会。”〔46〕See Peter Drahos,Public Lies and Public Goods:Ten Lessons From when Patents and Pandemics Meet,（June,2021）,p.6,https://www.researchgate.net/publication/352178182,last visited on August 20,2021.而且，在应对攻击型和指数级病毒时，制造业的激增能力就是压倒一切的关键。然而，具有生产能力的潜在制造商却因为专利垄断不能投入疫苗的生产和供应。实际上，在管理流行病风险方面，专利制度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风险源。〔47〕See Peter Drahos,Public Lies and Public Goods:Ten Lessons From when Patents and Pandemics Meet,（June,2021）,p.1-2,https://www.researchgate.net/publication/352178182,last visited on August 20,2021.

2.自愿许可和捐赠加强专利垄断者地位

在目前专利制度下，发展中国家所能期待的最好结果是有限的专利许可协议或治疗捐赠。但是，这两种情形却进一步加强了专利垄断者的地位。正如PeterDrahos 和John Braithwaite 总结道：发展中国家在进行有关知识产权的战略性决策时，最终将依赖于知识产权垄断者的竞标或慈善。〔48〕See Peter Drahos&John Braithwaite,Information Feudalism:Who Owns the Knowledge Economy? The New Press,2003,p.167-178.

自愿许可是垄断者的首选，因为他们可以决定合同的条款。现有的自愿许可协议往往是非透明的、受限制的和临时性的。制药公司往往通过自愿许可限制许可产品的生产数量和出口区域，从而排除了世界上大部分人口获得疫苗和治疗产品。在全球大流行之际，吉利德公司与其选择的几家仿制药公司签署了瑞德西韦（一种由大量公共资金开发的药物）的许可协议，将包括巴西和墨西哥等许多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在内的全球近一半人口排除在供应之外。〔49〕See Peter Maybarduk,Remdesivir Should Be in the Public Domain;Gilead’s Licensing Deal Picks Winners and Losers,（May 12,2020）,https://www.citizen.org/news/remdesivir-should-be-in-the-public-domain-gileads-licensing-deal-picks-winners-and-losers/,last visited on December 29,2020.它有限的供应主要保留给富裕国家。有了这种独家许可协议，其他仿制药制造商就无法获得该技术来生产供应全球所需。在2020 年12 月10 日的TRIPS 理事会会议上，印度尼西亚介绍了其在当地生产瑞德西韦面临的挑战，即未能说服吉利德通过自愿许可来扩大其在印度尼西亚的生产，以解决药物短缺和可负担性问题。〔50〕WTO,Waiver from Certain Provisions of the TRIPS Agreement for the Prevention,Containment and Treatment of COVID-19-Responses to Questions:Communication from The Plurinational State of Bolivia Eswatini,India,Kenya,Mozambique,Mongolia,Pakistan,South Africa,The Bolivarian Republic of Venezuela and Zimbabwe,para.23,WTO.Doc.IP/C/W/673（Jan.15,2021）.https://www.wto.org/,last visited on September 10,2021.

同样，在疫苗生产许可方面，制药公司正在与特定政府签署协议，但协议细节大多不为人知。通常，这些协议仅提供给有限的国家。许多公司没有签署任何扩大生产和供应的协议，这使得各国在供应上相互竞争，而不是携手抗击疫情。美国再生元制药公司拥有单克隆抗体候选产品专利。尽管在包括发展中国家在内的很多国家，有许多生物制剂生产商有生产和供应该专利产品的能力，然而，该公司只选择了一个合作伙伴进行生产和供应。选择性的自愿许可人为地限制了采购，阻碍了全球供应。〔51〕WTO,Waiver from Certain Provisions of the TRIPS Agreement for the Prevention,Containment and Treatment of COVID-19–Responses to Questions:Communication from The Plurinational State of Bolivia Eswatini,India,Kenya,Mozambique,Mongolia,Pakistan,South Africa,The Bolivarian Republic of Venezuela and Zimbabwe,para24,WTO.Doc.IP/C/W/672（Jan.14,2021）.https://www.wto.org/,last visited on September 10,2021.在大流行病期间，也有个别制药公司提出捐赠，如Moderna 宣布，在大流行病期间，“不会对那些生产旨在抗击大流行的疫苗的人执行我们的COVID-19 相关专利”，“也愿意在大流行后期将我们的COVID-19 疫苗知识产权许可给其他人”。〔52〕See Modena,Statement by Moderna on Intellectual Property Matters During the COVID-19 Pandemic,Modena NEWS（October 8,2020）https://investors.modernatx.com/Statements--Perspectives/Statements--Perspectives-Details/2020/Statement-by-Moderna-on-Intellectual-Property-Matters-during-the-COVID-19-Pandemic/default.aspx,last visited on December 29,2021.虽然这一声明是向前迈出了一步，但是，Moderna 没有承诺分享包括生产疫苗所需的其他形式的受知识产权保护的信息和技术，如细胞系和专有技术，也没有对捐赠期间作出明确的承诺。这种捐赠并没有为其他制造商提供太多关于经营自由的法律确定性。〔53〕See Cecilia Martin &Drew Lowery,MRNA Vaccines:Intellectual Property Landscape,（July 28,2020）,https://www.nature.com/articles/d41573-020-00119-8,last visited on December 29,2021.

2020 年，世卫组织发起建立了COVID-19 技术获取池（C-TAP），呼吁知识产权或数据持有者在非排他性和全球化基础上自愿许可这些权利，或自愿放弃知识产权，以促进这类医疗技术在世界各地的大规模生产、分配、销售和使用。大约有41 个国家的政府和一些国际机构支持这一倡议，但制药行业拒绝了这种合作。〔54〕See Jane Croft,Pandemic Reopens Wounds on IP Rights,（June 18,2020）,https://www.ft.com/content/9ed5ca5e-9360-11ea-899af62a20d54625,last visited on December 29,2021.目前，Moderna 和辉瑞等现有疫苗的主要制造商尚未加入这一多边机制。〔55〕See E.Baumgaertner,Vaccine companies and the U.S.government snubbed WHO initiative to scale up global manufacturing,Los Angeles Times（April 30,2021）,https://www.latimes.com/world-nation/story/2021-04-30/vaccinecompanies-and-the-u-s-governmentsnubbed-who-initiative-to-scale-up-global-manufacturing,last visited on May 20,2021.大型制药公司对制造的开源方法几乎没有兴趣。没有大型制药公司的加入，目前有关知识产权持有人授予免费和自愿许可的倡议和措施，收效甚微。

3.疫苗知识产权垄断助长了“疫苗民族主义”

大流行病需要全球合作来应对。然而，现有垄断制度助长了疫苗民族主义，阻碍了全球合作机制的发展。在大流行病期间，一些国家选择了民族主义应对措施。〔56〕See Peter K.Yu,Modalities,Challenges,and Possibilities An Introduction to the Pharmaceutical Innovation Symposium,Texas A&M Journal of Property Law,Vol.7,p.26（2020）.根据瑞士圣加伦大学的全球贸易预警项目数据，“至少有69 个国家已经禁止或限制保护设备、医疗器械或药品的出口”。〔57〕See Peter S.Goodman et al.,A New Front for Nationalism:The Global Battle Against a Virus,New York Times,April 13,2020,https://www.nytimes.com/2020/04/10/business/coronavirus-vaccine-nationalism.html,last visited on August 20,2020.流行病初期，美国政府采用了“单干”的方法来开发新冠疫苗和治疗方法。“疫苗民族主义”或“药品主权”立场，阻止迫切需要的国际合作，对于抗击大流行病毫无益处，因为“微生物没有国家护照，也不承认地缘政治边界或国家主权”。〔58〕See ObijioforAginam,Global Health Governance:International Law and Public Health in a Divided World,University of Toronto Press,2005,p.6.在某种程度上，决策者和政府似乎被一种全球性的疾病大流行应对悖论所困扰：虽然决策者和政府深知全球疾病大流行将需要跨国界的解决方案，但国家公共卫生危机将他们的时间、努力和精力用于制定保护国内群体的政策。〔59〕See Simon Rushton,Security and Public Health:Pandemics and Politics in the Contemporary World,Routledge,2019,p.1.

2020 年4 月底启动的COVID-19 疫苗全球获取COVAX 倡议，旨在“加快COVID-19 疫苗的开发和制造……并确保世界上每一个国家都能公平地获取”。〔60〕WHO,Working for Global Equitable Access to COVID-19 Vaccines,https://www.who.int/initiatives/act-accelerator/covax,last visited on December 29,2021.该计划初步目标是到2021 年底向全世界提供20 亿剂疫苗，但该计划目前仅筹集了所需资金的15%左右。〔61〕WHO,Access to COVID-19 Tools Accelerator Commitments Reach US$5.1 Billion Following New Contributions,Including at Paris Peace Forum,（November 13,2020）,https://www.who.int/news?publishingoffices=f97295b4-c2da-4bca-bf02-245ab0062036,last visited on December 29,2021.

“合理的全球公共卫生战略应该是帮助那些全球大流行风险最高的国家建立储备”，〔62〕See Peter Drahos,Public Lies and Public Goods:Ten Lessons From when Patents and Pandemics Meet,（June,2021）,p.2,https://www.researchgate.net/publication/352178182,last visited on August 20,2021.结果恰恰相反，疫苗知识产权垄断使得发达国家成员争相只顾自己，或者利用其财政地位，签订越来越多的双边协议，确保自己优先可及。那些拥有最大权力和最雄厚财力的国家在疫苗储备方面做得最好。最贫穷的国家几乎没有储备。

西方国家不应该囤积疫苗，而应该向最脆弱的群体发放疫苗，因为最先被攻击的地区也将是第一道防线。“垄断性知识产权制度是公共健康和拯救生命的敌人”，〔63〕See Peter Drahos,Public Lies and Public Goods:Ten Lessons From when Patents and Pandemics Meet,（June,2021）,p.7,https://www.researchgate.net/publication/352178182,last visited on August 20,2021.普通民众不需要知识产权的激励来刺激疫苗的研发，认为维持知识产权垄断缺乏正当性，何况这种垄断限制了全球供应和获取，危及全球人类的生存。疫苗研发和治疗必须是开放的，而不是由一个或几个公司或国家垄断。TRIPS义务豁免方案提供了一种快速、开放和自动的全球解决方案，为疫苗开发和扩大生产的全球性合作扫除垄断障碍，这也是发达国家克服疫苗民族主义的一剂良药，更是开启人类应对大流行病的正确模式。

四、TRIPS 义务临时豁免谈判应注意的几个要点

针对豁免提案，英国、瑞士、加拿大、欧盟已经明确提出反对意见，新西兰、韩国、巴西等多国态度不明朗，美国一开始明确反对，后来表示“将积极参与WTO 举行的相关文本谈判”，〔64〕See Wiley Rein LLP,USTR Announcement Opens Door to WTO COVID-19 TRIPS Waiver Negotiation,（May 6,2021）,https://www.jdsupra.com/legalnews/us,last visited on December 29,2021.美国药物研究机构和制药厂商协会则明确表达不满。显然，“尽管存在大流行病危机，富裕国家会优先考虑在生命科学领域的工业利益，没有理由认为富裕国家会支持专利制度的重大改革”。〔65〕See Peter Drahos,Public Lies and Public Goods:Ten Lessons From when Patents and Pandemics Meet,（June2021）,p.8,https://www.researchgate.net/publication/352178182,last visited on August 20,2021.对于发展中国家而言，寻求临时豁免将是一个巨大的挑战。Peter Drahos 把这次豁免谈判称之为“发展中国家再次开始了一场Sisyphus 式的知识产权谈判”。〔66〕See Peter Drahos,Public Lies and Public Goods:Ten Lessons From when Patents and Pandemics Meet,（June2021）,p.6,https://www.researchgate.net/publication/352178182,last visited on August 20,2021.在这场艰难的谈判中，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之间的经济和政治力量明显不对称。〔67〕See Susan K.Sell,The Quest for Global Governance in Intellectual Property and Public Health Structural,Discursive,and Institutional Dimensions,Temple Law Review,Vol.77（2）:363,p.364（2004）.针对反对国提出的各种反对意见，发展中国家需要建立联盟，确立以“公共健康”为核心的谈判框架并明确目标条款，推动谈判“在WTO 法律的框架下更有效地进行，从而促进它们的利益”。〔68〕See Gregory Shaffer,Recognizing Public Goods in WTO Dispute Settlement:Who Participates? Who Decides?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Economical Law,Vol.7,p.476（2004）.正如塞尔教授提醒的那样：“每一轮新的竞争与和解都会产生新的赢家和输家。历史表明，输赢取决于各自的动员程度、受到威胁的严重程度以及站起来挑战的解决方案。”〔69〕See Susan Sell,Intellectual Property and Public Policy in Historical Perspective:Contestation and Settlement,Loyola of Los Angeles Law Review,Vol.38,p.321（2004）.

（一）建立联盟确立谈判框架

处理公共卫生和知识产权问题的国际组织根植于政治和经济权力分布不均的广泛结构背景中。〔70〕See Susan K.Sell,The Quest for Global Governance in Intellectual Property and Public Health Structural,Discursive,and Institutional Dimensions,Temple Law Review,Vol.77（2）:363,p.365（2004）.不对称的力量关系以及知识产权产业的政治影响塑造着知识产权政策。〔71〕See Susan K.Sell,TRIPs Was Never Enough:Vertical Forum Shifting,FTAS,ACTA,and TPP,Journal of Intellectual Property Law,Vol.18（2）:447,p.470（2011）.对于发展中国家而言，要想改变谈判中的不对称地位，“建立联盟是发展中国家获得对发达国家所需杠杆作用的关键战略”〔72〕See Ahmed Abdel Latif,Developing Country Coordination in International Intellectual Property Standard-Setting（South Centre,Trade-Related Agenda,Development and Equity Working Paper No.24,2005）.，“利用建立联盟可以抵消发达国家更强的谈判能力”。〔73〕See Peter K.Yu,Currents and Crosscurrents in the International Intellectual Property Regime,Loyola of Los Angeles Law Review,Vol.38:323,p.376（2004）.

目前豁免提案共同提议国已经有60 多个国家，还需要联合更多有影响力的发展中国家，比如中国、巴西等加入。政策内容与全球主要政策制定者的权力和影响力的变化密切相关，只有更多有影响力的发展中国家加入，建立起代表发展中国家的统一战线，改变谈判力量和影响力，该豁免进程才能更有效地推进。非政府组织作为全球知识产权政治中的一股力量，也是发展中国家联盟的重要伙伴，“依赖于某种危机，非政府组织能真正发挥作用”。〔74〕See Peter Drahos,Developing Countries and International Intellectual Property Standard-Setting,The Journal of World Intellectual Property,Vol.5（5）:765,p.789（2002）.发展中国家和非政府组织在获取药品问题上的联盟以及该联盟在2001 年11 月多哈部长级会议上通过《多哈宣言》的事实表明，建立这种联盟是现实和可能的。

除了建立谈判阵营，还需要建构有效的辩论框架。发展中国家能否在公开辩论中表达自己的观点并获得支持，取决于他们能否恰当地构建辩论框架，阐明观点和立场，不让发达国家认为有违直觉。〔75〕See Peter K.Yu,A Tale of Two Development Agendas,Ohio Northern University Law Review,Vol.34:465,p.568-573（2009）.“虽然胁迫是强者的一种可行武器，但原则性的辩论可以为弱者带来所需变革的有力资本。原则性辩论有可能改变参与者的兴趣和结果。”〔76〕See Susan K.Sell,The Quest for Global Governance in Intellectual Property and Public Health Structural,Discursive,and Institutional Dimensions,Temple Law Review,Vol.77（2）:363,p.367（2004）.

《多哈宣言》的问世要归功于将知识产权从贸易问题重新定义为公共健康问题。这为就TRIPS协定所提供的知识产权保护的成本和收益展开辩论打开了重要空间。〔77〕See Susan K.Sell,The Quest for Global Governance in Intellectual Property and Public Health Structural,Discursive,and Institutional Dimensions,Temple Law Review,Vol.77（2）:363,p.395-396（2004）.

TRIPS 豁免提案明确提出：“新冠病毒揭示了全球药品获取方面的深层次结构性不平等，根本原因之一是知识产权以生命为代价维持了行业的主要利益”。〔78〕WTO,Communication from India and South Africa,Waiver from Certain Provisions of the TRIPS Agreement for the Prevention,Containment and Treatment of COVID-19,Council for Trade-Related Aspects of Intellectual Property Rights,WTO.Doc.IP/C/W/669（October 2,2020）,https://docs.wto.org/dol2fe/Pages/SS/directdoc.aspx?filename=q:/IP/C/W669.pdf/,para.1.4,lasted visited on September 10,2021.将知识产权重新定义为公共健康问题后，政策制定者不得不被迫面对越来越多的经济利益与不必要的死亡之间的不合理权衡。〔79〕Susan K.Sell,The Quest for Global Governance in Intellectual Property and Public Health Structural,Discursive,and Institutional Dimensions,Temple Law Review,Vol.77（2）:363,p.396（2004）.重新定义问题是构建辩论框架、创造辩论空间的有效方法。

（二）明确目标条款注重修辞策略

知识产权公共健康辩论本来就高度两极分化，这次豁免范围涉及“与新冠病毒的预防、治疗或控制相关的一系列产品和技术”，引发的讨论更激烈，矛盾更难调和。反对意见集体表现出对豁免知识产权后制度缺失的担忧。对于发展中国家而言，需要做到以下几点。首先，要明确目标条款，强调是在大流行病背景下寻求豁免某些特定TRIPS 条款义务，并且只是在有限期限内寻求豁免，并不会增加知识产权制度的不确定性。相反，它体现出知识产权制度在特殊情况下的灵活变通。其次，强调知识产权制度的成本和破坏性后果是一种强有力的修辞策略。新冠大流行凸显出知识产权制度的成本远远超过收益，过分强大的专利垄断给流行病管理带来极大风险。其实，药品专利垄断权从TRIPS 建立开始也才不到30 年，“当我们探索促进制药创新的可能激励框架时，常常会想到专利和监管排他权，但在知识产权体系内外还有许多其他政策选择、激励框架和融资安排”。〔80〕See Amy Kapczynski,Order Without Intellectual Property Law:Open Science in Influenza,Cornell Law Review,Vol.102（6）,p.1542-1543（2017）.正如Amy Kapczynski 所观察到的：在过去几年中，知识产权研究领域逐渐认识到，知识产权作为一种方法既有巨大的成本，也有巨大的局限性。学术研究已经出现了关于“没有知识产权的知识产品”或“没有知识产权的知识产权”的论述。〔81〕See Amy Kapczynski,Order Without Intellectual Property Law:Open Science in Influenza,Cornell Law Review,Vol.102（6）,p.1542-1543（2017）.

豁免知识产权，“开放性创新可以在公共卫生领域大有裨益，特别是在疫苗和药物开发方面”。〔82〕See Amy Kapczynski et al.,Addressing Global Health Inequities:An Open Licensing Approach for University Innovations,Berkley Technology Law Journal,Vol.20,p.1031（2005）.事实上，企业、科研机构共享知识产权的实践已在不断展开。〔83〕See Oui,Support to Combat and Manage COVID-19,https://innovation.ox.ac.uk/technologies-available/technology-licensing/expeditedaccess-covid-19-related-ip/,last visited on April 20,2020.民间已经发起很多放弃知识产权的做法，如由11 位法律专家和科学家组成的国际联盟创建的“Open COVID Pledge（开放式抗新冠病毒承诺）”，〔84〕See Manatt,Open COVID Pledge Seeks to Make IP Available for Use in Ending COVID-19,https://www.jdsupra.com/legalnews/opencovid-pledge-seeks-to-make-ip-71991/,last visited on April 20,2020.作为一种应对全球疫情危机的临时性弃权措施，已获得多个组织的公开支持，亚马逊、Facebook、惠普、IBM、微软和桑迪亚国家实验室也加入其中，免费提供了相关专利。〔85〕See Dani Kass,Intel,Universities Support Freeing Up IP to Fight COVID-19,（April 8,2020）,https://www.law360.com/articles/1261755?s croll=1&related=1,last visited on December 29,2021.另外，由斯坦福大学、哈佛大学、麻省理工学院发起，耶鲁大学、康奈尔大学等12 所大学签署了“新冠病毒技术访问框架（COVID-19 Technology Access Framework）”，该框架主要提供了可快速执行的非排他性免费许可，帮助对抗新冠病毒。〔86〕Stanford University,COVID-19 Technology Access Framework,https://otl.stanford.edu/covid-19-technology-access-framework,last visited on December 29,2021.

疫情大流行带来的挑战需要我们思考在知识产权体系之外建立激励框架和融资安排的可能性。正如CarolynDeere 指出的那样，“关于知识产权政策改革的辩论不应该仅仅依赖于对过去的评估，还应该依赖于对未来的设想”。〔87〕See Carolyn Deere,The Implementation Game,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9,p.323.

疫情大流行病带来的挑战是前所未有的，豁免知识产权，并不会解决所有问题，但是豁免会给WTO 成员采取必要措施启动药品生产提供政策空间。当一个国家有制造能力而不再受限于知识产权时，制造激增可以而且确实会发生。豁免所提供的自由使用对于扩大疫苗供应和提高产能将被证明是无价的。〔88〕WTO,Response to Questions on Intellectual Property Challenges Experienced by Members in Relation to COVID-19,Communication from The Plurinational State of Bolivia,Eswatini,India,Kenya,Mozambique,Mongolia,Pakistan,South Africa,The Bolivarian Republic of Venezuela and Zimbabwe,WTO.Doc.IP/C/W/672,https://www.wto.org/,para.100,last visited on September 20,2021.

（三）推进协作网络发展，提高制造能力

与病毒传播速度相比，WTO 成员谈判进展显得极为缓慢，原计划于2021 年11 月底举行的第十二届WTO 部长级会议因为新冠疫情无限期延期。在TRIPS 理事会就豁免TRIPS 义务的文本近一年的讨论中，WHO 报告死于新冠的人数新增加431 万。〔89〕据世卫组织统计，2020 年10 月，全球累计新冠死亡病例100 万人，到2021 年12 月14 号，全球累计新冠死亡病例531 万。https://www.who.int/zh/emergencies/diseases/novel-coronavirus-2019,last visited on December 15,2021.关于全球知识产权规则的谈判可以被视为与增长（病毒）和下降（人的死亡）的指数函数竞争的线性函数。〔90〕See Peter Drahos,Public Lies and Public Goods:Ten Lessons From when Patents and Pandemics Meet,（June2021）,p.7,https://www.researchgate.net/publication/352178182,last visited on August 20,2021.

这是一场“Sisyphus”式的谈判，“在目前的全球专利制度下，发展中国家不能指望在大流行病时期得到任何优先地位。”〔91〕See Peter Drahos,Public Lies and Public Goods:Ten Lessons From when Patents and Pandemics Meet,（June2021）,https://www.researchgate.net/publication/352178182,p.9,last visited on August 20,2021.因此，发展中国家要积极推进豁免谈判，同时更要推进协作网络战略发展，促进发展中国家之间的合作，以期在药品和治疗的生产方面积累丰富的制造经验。如果发展中国家无法逆转全球知识产权体系，它们应该找到绕过这一体系的方法，以便更好地管理流行病风险。〔92〕See Peter Drahos,Public Lies and Public Goods:Ten Lessons From when Patents and Pandemics Meet,（June2021）,p.1,https://www.researchgate.net/publication/352178182,last visited on August 20,2021.

疫苗生产是一个复杂的过程，涉及复杂的原材料和组件。据估计，一个典型的疫苗生产厂需要从30 个国家的300 个供应商采购9000 种不同的原材料。〔93〕SANOFI,ManufacturingVaccines is a Complex Journey（September2019）,https://www.sanofi.com/en/your-health/vaccines/production,last visited on December 29,2021.若干贸易和监管问题如出口管制和边境通关也影响到进口原材料的采购，所以，对于发展中国家而言，“从出口禁令到原材料的短缺，包括玻璃、塑料和瓶塞等都是提高生产速度和产量的障碍。”〔94〕United Nations,WHO Calls for Urgent Action to Ramp up Production of COVID-19 Vaccines for all,UN News（March 5,2021）,https://news.un.org/en/story/2021/03/1086512,last visited on December 29,2021.

如果没有相应的制造能力和国家之间的协作，发展中国家将会发现很难逃避专利制度主导的应对流行病的致命后果，因为目前拥有制造、运输复杂疫苗技术的工厂和物流仅在少数国家存在。对于发展中国家来说，必须大力建设协作网络，提高制造能力，为生产负担得起的救命产品提供可能性。发展中国家疫苗制造商网络从2000 年起步，从最初成立的10 个成员，现在已经发展到43 个成员，其中15 个成员供应WHO 预审合格的疫苗。〔95〕DCVMN,Manufacturers Trigger Successful Collaborative Registration Procedure（CRP）for WHO Prequalified Vaccines in Developing Countries,DCVMN News,https://www.dcvmn.org/DCVMN-manufacturers-trigger-successful-Collaborative-Registration-Procedure-CRP,last visited on December 29,2021.艾滋病危机表明，巴西和泰国等建立了自身抗逆转录病毒药物生产能力的发展中国家能够降低其公民的治疗费用。〔96〕See Peter Drahos,Public Lies and Public Goods:Ten Lessons From when Patents and Pandemics Meet,（June2021）,p.8,https://www.researchgate.net/publication/352178182,last visited on August 20,2021.

发展中国家还要加快技术的创新和分享。疫苗开发人员积累了大量疫苗生产所必需的知识，这种技术诀窍通常不会在专利或药监部门的评估报告中披露。虽然在豁免请求中，豁免范围包括披露商业秘密，但是，在如何运用政府措施强制披露某些类型的机密和专有信息方面，经验非常有限。〔97〕See Kerry Cullinan &Elaine Ruth Fletcher,Philanthropy Alone Will not Ensure Global Access to COVID-19 Vaccines-South Africa’s Take,Health Policy Watch（Nov.11,2020）,https://healthpolicywatch.news/mustaqeem-de-gama-qa-philanthropy-will-not-fix-lack-ofvaccine-access/,last visited on March 10,2021.更具体地说，政府何以在不知道“秘密”存在的情况下能有效强制转移“秘密”？对于制药商而言，放弃商业秘密保护，以促使公司披露所有相关技术，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在新冠大流行下，已公布的疫苗预先采购协议明确表明，制造商拥有专有技术。〔98〕例如欧盟委员会和阿斯利康的修订协议，https://ec.europa.eu/info/sites/default/files/apa_astrazeneca.pdf.,last visited on December 29,2021.对于发展中国家而言，期待“在开放科学和开源价值的推动下，一些生物技术公司可能会帮助向发展中国家转让mRNA 技术”〔99〕例如Biosciences 提出的建立7 个mRNA 工厂网络的建议，每个工厂2 亿美元的成本。https://www.greenlightbiosciences.com/blog/a-blueprint-to-vaccinate-the-world/,last visited on March 10,2021.的同时，更要加快建设开放型的实验室，并帮助这些实验室与能够将知识转化为负担得起的治疗产品的制造伙伴之间建立系统的联系。发展中国家的政府及其法律倡导者如果要制定有效的战略，就应该与仿制药行业（包括来自第三国的公司）合作。〔100〕See Peter K.Yu,Currents and Crosscurrents in the International Intellectual Property Regime,Loyola of Los Angeles Law Review,Vol.38:323,p.328（2004）.

没有一个国家能够完全独立地开发、生产和供应与新冠病毒相关的疫苗和治疗药物，因此，改善这些疫苗和治疗药物的充分获取环境是一个国际团结的问题。〔101〕Federal Foreign Office,We Need Strong Global Cooperation and Solidarity to Fight COVID-19（Joint Declaration of the Alliance for Multilateralism）,Federal Foreign Office NEWS（May 25,2020）,https://www.auswaertiges-amt.de/en/newsroom/news/alliancemultilateralism-covid19/2333394,last visited on December 29,2021.对于发展中国家而言，如何创建和加强这种团结显得尤为重要。

五、结论

只有广大发展中国家尤其是贫困国家获得了疫苗，世界才能彻底从疫情中恢复。一个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时代已经开始，迫切呼唤WTO 多边体制协调国际政策达成国际合作。当美国在国内囤积大量疫苗，当欧盟对外出口疫苗的对象以中高收入国家为主的时候，新冠疫情无可辩驳地证明了世界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更需要集体行动，确保这一流行病不会因为在这个关键时刻没有采取集体行动而不必要地持续传播。

发展中国家在生命健康与知识产权的问题上，正采取一种更为进步的集体立场。TRIPS 义务临时豁免不仅仅是一种法律机制，更是一种正义宣示，其将保护生命健康而非保护私人利润视为最高价值。临时豁免TRIPS 义务在新冠预防和治疗的适用是人类应对共同威胁的应然选择，从价值普适性、制度有效性和现实紧迫性来说都是正当的和必要的。一份带有明确目标条款的TRIPS 义务临时豁免，将比国家层面多个且不确定的强制许可更有利于新冠疫苗的开发和生产。

疫情大流行引发的全球公共健康危机，是对现有国际知识产权制度的平衡和运行逻辑重新审视的重要节点，也是中国参与全球治理规则体系改革和引领新规则建立的重要契机。中国应发挥发展中国家的独特身份，积极响应知识产权国际规则的变革诉求，推动TRIPS 义务临时豁免谈判，促进知识产权国际规则朝着平衡、普惠、包容的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