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时期碑志中的“杂体”现象及对颜真卿“破体”书法的影响

2023-01-06 07:47王铁吾
中国篆刻 2022年12期
关键词:篆隶书体颜真卿

王铁吾

在隋唐的碑志中,存在着不少字体杂糅的现象,如楷隶杂糅、篆楷隶杂糅等,此现象被启功称为“杂搀字体”[1],华人德称为“篆隶真书杂糅”[2],王元军称为“字体杂糅”[3]。杂体有二意:一指杂碎,二为错杂交合,指兼有两种或两种以上的书体特征的新体,这里取第二种意思。而此处的“杂体”,笔者认为对于颜真卿创作“破体”书法有着非常大的影响。

南北朝是中国历史政治纷乱、文化繁杂的时期。隋代书法处于掺杂多体、综合变化、奇正相生的变革局面,虽然隋代只有短短的三十七年,但这一时期,上承接的是两晋南北朝因为改革而发展的遗风。由于战争与分裂阻隔了南北书坛的文化交流,从而各成特色。隋朝的建立使南北方逐渐走向统一,但是想要在政治、文化上达到真正的统一路途还很遥远。总之,这一段时期的书体体现出了多元化的特点,特别是具有书体界限的模糊性及书体特征的融合性的特点。

通过查阅图录如《北京图书馆藏中国历代石刻拓本汇编》(009卷—035卷)、《中国书法全集·隋唐五代墓志》《书道全集·隋唐卷》《中国美术全集·书法篆刻编(隋唐五代卷)》,初步统计于图录中所见的隋唐时期碑志中的杂体书(图1—图6)。《章仇氏墓志》《段威志》《宋仲墓志》《郭休墓志》《申穆及妻李氏志》《口静墓志》等。

《章仇氏墓志》局部

《段威志》局部

《宋仲墓志》局部

《郭休墓志》局部

《申穆及妻李氏志》局部

《口静墓志》局部

翻阅过隋唐碑志书法作品之后,最直观的感受为隋代字体杂糅相对较多。进入唐代后,初唐仍有少数杂揉现象,盛唐及以后则几乎没有了。

启功在《古代字体论稿》中提道:“古代写者的创作思想中,所崇尚的标准也各有不同。较重要而明显的有以下几种‘……自真书同行以后,篆隶都成了古体。在尊崇古体的思想支配下,在一些郑重用途中,出现了几种变态的字体。……第二种是杂参各种字体的一种混合体。这自汉夏承碑在隶书中参杂篆体,已开其端。后世如《唐邕写经记》《曹植庙碑》等,不但其中大部分是技巧不纯的汉隶或真与隶的化合体,而且一些整字或偏旁随便杂参篆隶形体。”[4]如上所说的参杂各种字体的混合体,有两种情况:一种是石刻的某种书体中含有另外书体的成分,另外一种是同一碑刻中将一些整字或偏旁随便参杂篆隶形体。

此外,从以上统计的图片中亦可以将隋唐时期碑志中的杂体书法根据体兼书体的种类主要可分为两种情况。一为隶、楷杂糅,如《章仇氏墓志》。楷书是在隶书俗写体基础上产生的,在十六国北朝时得到了较快的发展,而隶书的应用则逐渐蜕化。十六国北朝的书体演进相对于江左风流是相对较慢的,集中在楷隶的混用上,包括笔画、部首、整字的混用上。二为隶、楷、篆杂糅。具体的表现有二:一为楷书和隶书中杂篆势,如《青州默曹残碑》,书体介于楷隶之间,但单字局部中用篆字结构和篆书的用笔;二为兼有篆、楷、隶特征,如《曹植庙碑》。

一、隋唐碑志中杂体现象对颜真卿破体书法的影响

对于隋代的历史定位,陈寅恪的《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中认为隋唐在制度上的第一脉来自北齐,其诸序论有云:

所谓(北)魏、(北)齐之源者,凡江左承袭汉、魏、西晋之礼乐政刑文物,自东晋至南齐其间所发展变迁,而为北魏孝文帝及其子孙模仿采用,传至北齐成一大结集者是也。[5]

同时,沙孟海于《我的学书经历和体会》中说道:

唐人讲究“字样学”,颜氏是齐鲁旧族,接连几代专研古文字学与书法,看颜真卿晚年书势,很明显出自汉隶,在北齐碑、隋碑中间一直有这一体系,如在《泰山金刚经》《文殊般若碑》《曹植庙碑》,皆与颜字有密切关系。颜真卿书法是综合五百年来雄浑刚健一派之大成,所以独步一时,绝不是空中掉下来的。[6]

从以上两段论述中可知,隋代书法和汉魏、北魏、北齐一脉相承。其中第二段论述,以盛唐颜真卿为对象,阐述其书学源流乃汉隶、北齐及隋碑之体系,将其综合,遂书学大成。此点在沙孟海的《略论两晋南北朝隋代的书法》中进一步提道:

隋代书法家常有参杂多体,综合变化,奇正相生,别开新面者:如《青州残默碑》,隶中参篆。《曹植庙碑》,真中参篆隶……此法在南北朝有东魏《李仲璇修孔庙碑》,在唐代有贞观四年《祎墓志》,皆是楷中参篆隶。颜真卿《裴将军诗》,真中参杂行草,亦其遗意。”[7]

沙孟海的此段文字说明,其认为隋代的杂体石刻对颜真卿《裴将军诗》有直接的推动、启发作用。诸如《青州残默碑》《曹植庙碑》等,在用笔上,篆、隶、楷三体相杂,也有其中二体或三体相杂,结构上亦为此。打破了各自书体的界限,把风格各异的字有机地组合在一起,突出了字与字之间强烈的对比,然又高度协调,显得尤为生动、自然、古拙。

二、隋唐碑志中的杂体书至颜真卿创作的破体书在方式上的转变

隋唐碑志中杂体书与颜真卿《裴将军诗》创作特点的“破”在方式上的转变主要有二:一为未完全进入“自觉状态”到“有意探索”的转变;二为在字体上从主要是楷、隶或篆、楷、隶相杂到楷、行、草的调和,其中以正楷与大草为主并含篆隶笔意。

进入南北朝,出现了在钟王楷书影响下由新隶书演变而成的一种楷书。这种楷书在结体和用笔上保留了新隶体的一些痕迹,笔法略带有八分的味道。北朝的书体发展和江左风流相比是落后的,集中体现在楷、隶的杂用上,体现出当时人们使用书体的不确定性。并且在当时“兵戈之间,无人讲习”的社会条件下,缺少书法规范。所以当时杂体书的出现,首先是书体演进过程中的过渡原因,其次是纷乱的社会因素,当然也不免存在书家的主观意识。后隋代统一南北,但真的融合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所以隋乃至唐初杂体书并未完全进入“自觉状态”。

对比《裴将军诗》与我统计的隋唐石刻中的作品,可观之联系,其与隋《曹植庙碑》关系最为密切。其一,《裴将军诗》为壮美书风,其凝重之处与《曹植庙碑》的厚重茂密如出一辙。其二,细观《裴将军诗》的捺画粗重,收笔时从上方而出,形成“燕尾”,这正是汲取了《曹植庙碑》中的捺画,本是两画合写而成的,略显笨拙,颜真卿便用隶笔一画写成,而保留了其特有的形式感。其三,《曹植庙碑》与《裴将军诗》笔法精实,其中参杂多体,但全篇自然一体,二者有异曲同工之妙。其四,《裴将军诗》中存在不同字体的粗细转换,这与《曹植庙碑》类似,前者以楷书为主的字线条相对较粗,草书则线条相对较细。后者以楷书为主的字线条较粗,以篆、隶为主的字线条较细。

根据以上所述,笔者认为隋唐石刻中的杂体书,特别是《曹植庙碑》对颜真卿创作破体书法有着重要影响作用。颜真卿的破体书法代表着一种创新精神,也为我们提供了一种崭新的创作模式,我们应当有勇气将其不断地发展下去。所谓理论指导实践,对颜真卿破体书法的梳理,有利于促进笔者对破体书法有更加深入的理解,从而创作出更为优秀的破体书法作品。

注释:

[1]启功:《古代字体论稿》,文物出版社,1964年,第43页。

[2]华仁德:《论北朝碑刻中的篆隶真书杂糅现象》,《华人德书学文集》,荣宝斋出版社,2008年,第96页。

[3]王元军:《六朝书法与文化》,上海书画出版社,2002年,第253页。

[4]启功:《古代字体论稿》,文物出版社,1964年,第39页。

[5]陈寅恪:《隋唐制度渊源略论稿》,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年,第4页。

[6]沙孟海:《沙孟海论艺》,上海书画出版社,2010年,第106页。

[7]同上,第1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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