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绍峰,许巧枝
(湖州师范学院 人文学院,浙江 湖州 313000)
社会语言学因充分结合社会因素考察语言问题而诞生,伴随社会发展而发展。中国社会语言学产生于改革开放初期,并随着中国社会的飞速发展而不断成长成熟。进入新时代,社会发展给中国社会语言学提出了崭新的课题,中国社会语言学在传统研究领域不断深化的同时,也在回应着这些新课题,不断开拓新领域,实现新发展。结合中国社会进程的新特点,中国社会语言学进入到新时代发展阶段,本文认为应当在以下几个方面进一步深化与拓展,以不断增强中国社会语言学的学科发展动能,为新时代社会语言治理提供建议与方案。
在过去不同的时间节点上,许多文章对中国社会语言学此前取得的成就进行了总结与梳理[1]400-429。通过考察近年来社会语言学会议的相关论文,可以发现,传统的研究领域依旧吸引着学者的注意力,历届会议在社会语言学理论、语言变异、语言态度、语言认同、语码转换、称谓语研究、语言政策与语言规划、话语分析、语言景观、网络语言、语言教育、语言的社会应用、语言与文化等方面都有研究成果发布(1)如中国社会语言学学会成立之始的第二届中国社会语言学国际学术研讨会(2003年11月21-23日,澳门),提交会议的论文内容涉及社会语言学研究通论、语言生活、语言变异、语言规划、语言交际、语言应用和教学、语言与文化、社会语言学与其他相关学科等几个方面(详见:本刊记者《第二届中国社会语言学国际学术研讨会暨中国社会语言学会成立大会综述》,《语言教学与研究》2004年第1期)。之后的历届会议,基本上都是在上述领域研究的同时,响应时代的新要求,呈现出新的研究动向。进入新时代更是如此,如第九届全国社会语言学学术研讨会(2017年11月11—13日,武汉),围绕语言生活、语言服务、语言教育、语言规划等多个社会语言学分支领域展开讨论,论题还涉及对“一带一路”倡议、人类命运共同体、国家文化软实力等宏大主题的关注;再如,第十届全国社会语言学学术研讨会(2019年12月21日,厦门)上,与会学者分别就“港澳台及海外语言”“语言政策与语言规划”“一带一路与海外语言研究”“语言叙事与语言教育”和“媒体语言与产业扶贫”等论题进行了深入讨论。。进入新时代,面对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跟随中国日益走近世界舞台中央的步伐,迎接快速走来的人工智能时代,认识和把握国家通用语言文字在全国范围内基本普及的语言基本国情等都是社会语言学重大而迫切的研究命题。第十一届中国社会语言学国际学术研讨会(2018 年 7 月 13 日—15 日,沈阳),主要讨论社会语言学理论、城市语言调查、语言教育规划、领域语言与领域服务、语言政策与语言规划、国别语言研究、语言与新媒体、语言态度与语言认知、方言与民族语言、语言景观等论题。总之,社会语言学考察的是语言与社会的共变,其在坚守对自己的经典领域不断深耕的同时,还紧随时代变迁、社会发展,不断开拓新领域,解答新课题。
总结过去,便于清晰地为今天的研究找到定位,更有利于为未来发展找寻明确的方向。本文认为,今后的中国社会语言学发展应该在如下方面发力。
关于社会语言学的研究对象,戴庆厦曾指出有社会因素对语言结构的影响,社会因素对语言功能、语言地位的制约作用,社会因素对语言结构的影响,语言因素对社会因素的影响等方面[2]4-5,现在学界一般认为,社会语言学的研究内容大致包括:语言变体、言语交际、双(多)语双(多)言现象、语言接触、语言转移、言语民俗学、语言政策、语言规划、语言教学等。中国社会语言学产生时间不长,许多基础性研究都应加强,进入新时代,还应当继续在传统领域深耕,力争进行更扎实的调查,发现更多的问题,产出更多的成果,进一步夯实中国社会语言学的基础。这是一项基础工作,也是长期工作,如此方能为中国社会语言学的持续、健康发展提供不竭动力。当然,也应当顺应社会发展以及语言学学科的整体进步而积极推进对中国社会语言学薄弱方向的巩固和建设。
社会语言学的产生与发展动力来自对社会因素的关照,其也在与相关学科的交叉中拓展自身的研究领域。社会语言学本身就是语言学与社会学学科交叉的结果。澳大利亚昆士兰大学的陈平先生在谈到对中国语言学学科建设的倡议时,建议大家在从事各自研究工作的同时,致力推进两方面的工作:一是深入审视汉语研究的百年历史,二是鼓励汉语语言学同其他学科相结合,多开展交叉学科研究。陈平还列举了一些语言研究学科交叉的例子,如:语言研究与工程技术、语言研究与教育、语言研究与病理/心理、语言研究与社会生活、语言研究与影视、语言研究与商业、语言研究与法律、语言研究与国际关系等[3]25-31。这给本文带来了很多的启发。
首先是中国社会语言学与方言学的深度交融。社会语言学与方言学,就学科内涵而言,二者有着天然的联系,二者的融合是学科发展的客观需要,也是自身属性的必然要求。著名社会语言学家徐大明先生指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社会语言学也是一种方言学,因为它研究的也是方言变体,不过不是地理的变体,而是社会的变体,或称“社会方言”[4]34。著名方言学家张振兴先生则从另一个角度呼应了这一判断,张先生认为,方言学和社会语言学两个学科的性质具有重要的共同点,一是方言学与社会语言学的基础都是语言事实,二是方言学和社会语言学最根本的研究方法是社会调查,这样的共同特点决定了它们之间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两门学科要紧密地联系起来,共同促进、共同发展[5]6-11。游汝杰先生甚至提出:“目前汉语方言学正在进入社会语言学的新阶段。”[6]35-40在西方的方言学著作中也出现过类似的表述,如杰克·钱伯斯等认为,“虽然存在着各种各样的分歧,方言学和社会语言学在最深处交汇到了一起。可以说,两者都是方言学;它们具有共同的基本主题;两者的关注点都是社区环境下的语言状况”[7]259,并且“一二十年以前,人们很可能还会认为把方言学和社会语言学结合在一起研究几乎没有什么意义,现在我们知道这么做的意义重大。方言学如果没有社会语言学作为其核心,就只能是对语言历史遗迹的记录;方言学的任何一个严肃理论都必须把城市方言研究和变异理论置于中心的位置”[7]260。
其次是社会语言学与人工智能发展在信息时代紧密对接。人工智能是以机器为载体实现的人类智能,它是物理、计算机、数学、电子工程、生物、神经科学、心理学以及语言学等学科交叉的典范,人工智能促使社会的现代化转型,也对语言科学特别是社会语言学的发展提出了新课题。在人类认知系统中,语言处于极为关键的地位,语言作为人类的重要特征,是认识世界的中介,也是重要的思维工具。因为语言的存在,人类成为文化存在物,能传递、储存知识,能动地认识和改造世界。人工智能得以形成,从认识论的角度来看,也是通过人工符号系统模拟人类思维,实现类人的“智能”。鉴于语言在人类认识中的特殊地位和作用,也为了带领人工智能突出重围,深入研究语言都是十分必要的。当下尤其要大力开展语言智能的研究。语言智能是语言信息的智能化,旨在运用计算机信息技术模仿人类的智能,分析和处理人类语言。这一课题对语言学工作者提出了挑战,我们不能消极等待其他学科或者工程技术人员转头研究这些问题,应当积极作为,整体审视和反思我们的语言学研究,努力回答现代工程技术与社会发展提出的重大命题,并借由这样的机会,进一步推进语言学特别是社会语言学的大发展。詹卫东预测未来汉语研究之路应该借助大数据时代集群计算机强大的计算能力并选择适当的统计模型,如此就有可能从海量语言数据中挖掘出更符合语言真实使用情况的规律性知识,进而考察语言交际的心理过程,研究人类在概念组织、意义推理等能力上的内在认知机制[8]76-83。詹文对过往研究进行了反思,明确指出,存在的问题之一就是“理论语言学的关注点过于注重所谓的抽象的‘语言能力’,而在一定程度上忽视了具体的‘语言使用’”,而我们知道对于“语言使用”的研究,恰是社会语言学的题中之义和立身之本。著名社会语言学家戴庆厦先生曾呼吁,要求充分认识语言使用研究的价值,并对具体如何开展语言使用研究作出论述[9]6-13,这也是一直以来社会语言学界的努力方向。目前,中国社会语言学界已经充分认识到了与人工智能“联手”的重要意义,也正在朝着这个方向不断努力,一些学界的会议大致可以作为本领域动向的风向标。例如,2019 年 1 月 10—12 日,由江苏高校语言能力协同创新中心、《语言科学》编辑部和中国语文现代化学会等主办的“未雨绸缪:语言与下一代人工智能博鳌论坛”在博鳌亚洲会议中心隆重举行。与会专家们一致认为,推进下一代人工智能,要开展面向下一代人工智能的语言脑机制基础原创研究,同时要设立“人工智能+语言学”相关专业,培养具有前瞻眼光、贯通语言学与人工智能基础理论、先进技术的复合型人才,从根源上领跑人工智能。2019年9月13—15 日,由北京第二外国语学院人工智能及语言认知实验室等主办的“人工智能时代我国语言服务产业研究高端论坛”在北京举行,旨在研究探索人工智能时代我国语言服务产业的机遇、挑战与解决办法。北京语言大学教授、著名社会语言学家李宇明先生发表论坛主旨报告,该报告分析了人工智能时代背景下,我国语言生活正在发生的变化,呼吁语言政策应敢为时代先,语言服务要跟上时代经济社会发展的步伐。本文认为,社会语言学考察的是自然语言,是基于社会方言进行的调查与分析处理,其研究对象是使用中的语言,是进行中的变化,它不是过往个别语言学研究者凭借自己的语言学修养,想句子、编句子进行的分析研究,它可以为人工智能提供鲜活的素材,此外,社会语言学特别注重对语言背后的社会因素进行的调查分析,这相当于对理解语境的研究,所以,也同样有助于人工智能的深度学习。
再次是与其他自然科学的融合。刘丹青《新中国语言文字研究70年》一文的“绪言”,在谈到中国语言文字研究进入新世纪的成绩与任务时,指出要高度关注心理语言学、脑神经科学、大规模语料库及大数据等几个方面[10]19-22。黄嫣《社会语言学的新发展:语言变异与认知科学的交叉研究》一文也认为,社会语言学应当加强与生命科学、脑科学、信息科学以及生态学等联合,充分利用这些学科的新成果,不断激发社会语言学的活力[11]28-38。此外,伴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社会语言学开始充分关注社会发展中的经济因素,与经济学联合促生了语言经济学,旨在讨论语言的经济价值等经济学特征。自20世纪90年代开始,中国社会语言学逐渐重视这个新的交叉学科,如山东大学举办“2009( 首届) 中国语言经济学论坛”,显示语言经济学已成为中国社会语言学研究的新兴、热门学科,但是学界从事本专题研究者寥寥无几,很多问题并没有深入下去,此项工作尚有较大空间亟待开掘。另外,特别值得注意的是,随着社会发展理念的不断进步,人类绿色发展、可持续发展要求愈发强烈,许多学科都与生态学建立了联系,社会语言学也积极投身生态文明建设行列,由此促生了生态语言学,并呈现出勃勃生机之势。语言生态是生态文明的有机组成部分之一,生态语言学着眼于语言生态和语言与环境的相互作用,研究语言生存发展状况及原因,以推动自然生态系统及社会生态系统的和谐共生、良性发展。生态语言学对语言多样性、语言(方言)活力、语言保护、新生态因子(新兴词汇、新媒体语言等)等问题着力较多,应当说,生态语言学的产生顺应了时代要求,其发展能满足我国生态文明建设需求,符合国家新时代发展战略。
总之,本文认为社会语言学产生本就是学科交叉的结果,秉持如此传统,社会语言学应该更加积极主动地与其他学科交叉融合,不断促进新学科的产生和发展。
恩格斯认为,社会上一旦有技术上的需要,则这种需要会比十所大学更能把科学推向前进。社会发展的新任务,是社会语言学的新课题,更是推进社会语言学大发展的动力。语言是人的语言,语言的使用者即社会人口的变化情况是社会语言学关注的焦点之一。近年来中国社会人口情况变化的显著特点就是老龄化加剧。依《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三个五年规划纲要》,中国人口平均预期寿命由2010年的74.83岁提高至76.34岁,根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规定,一个国家或地区60岁以上人口占总人口数10%或更多,或者65岁以上人口占总人口数7%或更多,则表示该国家或地区已经进入老龄化社会。按照此标准,中国于1999年开始进入老龄化社会。至2014年底,中国60岁以上老人口已达2.12亿,占总人口的15.5%,一般预估至2025年,中国60岁以上老人将突破3亿,至2033年,将突破4亿,直至2050年前后,中国老龄人口达到4.87亿峰值数字,届时中国老龄人口将占总人口数34.8%。人口老龄化问题是当前乃至以后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中国必须面对的一个社会问题。我国应抓紧时间学习借鉴国外的经验,深入研究中国老龄化的实际,积极开展应对之策。
在这些政策中,除了国家人口战略、养老服务、社保体系、健康保障、人才培养等社会治理方略外,老龄人口特别突出的语言问题也应当引起足够的重视。这既是一个独立的课题,也同样可以为其他政策的落实提供支撑。方小兵发文疾呼:“老龄化社会呼唤老年语言学的出场!”“在过去二十年里,老年人的语言及言语行为已逐渐成为神经语言学、心理语言学和社会语言学共同认可的研究对象,涉及病理、心理和社会三个维度。”“与病理语言学和心理语言学相比,社会语言学视角的老年语言研究还极其匮乏。”[12]方小兵还罗列了老年社会语言学应当关注的一些内容,如老年语言变异、老年语言传承、老年语言适应、老年语言服务、老年人的语言性别差异等。本文认为这些内容尽管非常重要,但是更多的还是基于社会语言学基本研究对象的角度来考虑问题,作为特定人群的老人,他们大都退出了主流社会,收缩到了家庭范围,有的甚至离群索居,普遍出现人际交往缺乏、社会交流不足甚至社会交往断崖等现象,对其语言进行研究,除了将其作为本体研究外,更应当注重把握他们语言生活的特点及变化,并有针对性地开展相应研究,这样的研究成果,必然能为其他学科,如病理、心理提供语言学规律的支持性服务,为老年人的语蚀研究服务,为老年人的语言康复服务。另外,老人语言服务、照护语言、老人与同辈及年轻人、孩童交流,对其特定的交往人群的采用言语民族志方法的研究等,也同样值得关注,这将有利于提升、保持老人的语言能力,也必将进一步提升老人的晚年生活质量、生命质量,这也是积极应对老龄化的核心意涵。也就是说,对老龄人口开展社会语言学研究,不仅能够极大拓展社会语言学的研究领域,回答老龄社会提出的现实问题,还将极大地促进对老年医学、老年护理、老年心理、老年社会等问题研究。本文认为,不能简单地以“老年语言学”来取代或者覆盖“老年社会语言学”,老年语言学可以涵盖许多交叉学科内容,而当下更多地将其作为临床的心理治疗学科,或者将其作为心理学的一个分支,老年语言学的研究对象实则为老年人群体的一部分,即出现了语言障碍或者说病态的部分老年人,与此同时,老年语言学急需老年社会语言学提供研究成果作为基础支撑,尽管当下能拿得出来的有价值的成果非常不足,但这更加证明发展老年社会语言学的急迫性与重要性。其他专门领域、专门人群的社会语言学,如数量不断增加的互联世界的新媒体语言,正在形成几乎可与现实语言使用抗衡的新型的言语社区——网络言语社区,这方面也急需通过发展网络社会语言学开展相关研究。
当下中国经济社会发展的总体特点是:经济腾飞、教育发展、社会文明,整个国家呈现出繁荣富强的勃勃生机。其中作为经济社会统计数字体现、表征出来的比较明显的特点分别就是工业化、城镇化。本文认为,中国社会语言学的开拓与发展,应当高度重视城镇化给人们语言生活带来的变化,而其中尤其应当重视在城镇化进程中县域语言生活的变化。
随着城镇化的加剧,人们的居住与生产生活形态发生了巨大变化,大量的人群从各地向城市聚集,这必然带来语言纷繁复杂的状况,其间的语言接触与融合大量发生,城市成为各种语言(方言)碰撞的集中地。中国社会语言学界比较明确地提出,要加强城市语言研究。对此,徐大明先生进行了四个方面的总结:一是“连续举行十五届的城市语言研究国际研讨会显示城市语言研究这一新的研究领域的形成和发展”;二是“城市语言研究发轫于21世纪的中国社会语言学,是中国学者勇于创新的产物,也是改革开放新形势下的国际交流、国际合作的产物”;三是“城市语言研究从动态和发展的视角开展语言研究,特别关注大规模高速度的城市化进程带来的新的社会语言现象”;四是“城市语言研究从关注新现象、新常态开始,逐步发展出一系列新理论和新方法,成为中国社会语言学的重要贡献,开始确立起在国际上的领先地位”[13]21-32。国际知名刊物也刊登了相应的学术成果,这些国际化的学术成果让世界更好地了解中国城市语言研究的动态,与此同时也把中国社会语言学研究推向了世界的前沿[14]。但是,正如徐大明先生所指出的,“实际上,社会语言学在20世纪60年代美国刚开始发展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这个问题,就是城市语言情况是什么”[13]。我们知道,社会语言学发轫于城市语言调查研究,社会语言学的奠基者威廉·拉波夫正是研究城市语言起家的,所以,严格地说,城市语言研究并不能被视作社会语言学研究的新领域。上文徐大明等提到的城市社会语言研究,在本文可表述为城镇化过程中的社会语言学的新发展,也可以看作是城镇化给城市语言研究带来的新变化。
尽管该领域已经取得了非凡的成就,但是依然存在很多问题亟待深入探索。当下一些成果常常是就某一城市的某一或者某些现象展开的调查,还有仅是围绕特定人群(如学生、进城农民工等)开展的研究,相关研究难以称作全面,也不深刻。还可围绕许多方面展开,如:基于城市语言研究的实际对城市语言研究方法、研究范式、理论升华等研究还有待加强;社会语言学的本质是联系社会因素进行语言学研究,那么社会构成因素的特点或者差异,必须引起我们充分的重视;中国社会语言学作为引进、消化、吸收而形成的学科,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当然应当结合中国社会与中国语言实际进行改造和创造。应当充分考察中国的城市社会与美国等西方的城市社会结构的差异,因为中国的城市居住人群与美国等西方社会语言学所说的人群或者是言语社区是不同的;要充分考虑中国的社区的构成特点、居民日常生活交际以及公共空间、公共生活的特点,特别是中国城市人群的工作、生活中单位、亲友特别重要等因素。在判定言语社区时,必须充分分析中国城市人群的社会阶层的特点及其与西方的差别,当然,这些问题最好是中国社会学研究给我们提供可以参照的新成果。如果能够认定我们的城市社区与民众的日常生活有非常典型的中国特色,那么,在进行中国城市语言研究时,于研究方法的选取方面,在使用社会语言学基本方法的同时,或许应该更加重视言语交际民族志研究中的观察、访谈、谱系等方法,以发现与构建富有中国特色的言语社区。另外,还要充分研究当代城市化、当代中国正在进行中的新型城镇化特点等问题。
中国社会语言学诞生以来,宏观与微观研究方面均取得了非凡成就。宏观研究方面,主要包括国家语言规划、国家语言政策。中国历来有语言规划的传统,新中国成立后,不仅在宪法中赋予了普通话国语的地位,更是依靠政府强大的组织力,开展了规模空前的汉字简化、汉语拼音方案制定、推广普通话等语文运动。这些语文运动,都是顶层设计、宏观规划的结果。国家及地方政府随后出台了一系列语言文字法规,包括《中华人民共和国语言文字法》以及各地方出台的省级语言文字法规,截至2010年,我国语言文字法律法规体系框架已初步成型。到2015年底,全国已出台30部省级地方语言文字法律规章,初步建成各地的语言文字治理体系和服务保障体系[15]497。此外,还颁布了系列语言文字标准,如《汉语拼音方案》《通用规范汉字表》《国家通用盲文方案》《国家通用手语方案》以及《中文新闻信息置标语言》《中文新闻信息分类与代码》等,这些宏观规划与语言措施极大地推动了新中国教育与文化发展。中国社会语言学在这项宏大的社会工程中,发挥了积极作用,尽管有的规划或政策当时没有直接归属到社会语言学名下。中国社会语言学学科发展日渐成熟,社会语言学积极有为,充分发挥学科优势,为推动经济社会的发展作出积极的贡献。随着中国经济社会的发展进入新时代,国家语言政策作为国家战略之一,对于国家文化、教育等软硬实力的发展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对于经济社会发展乃至长治久安都意义非凡。社会语言学宏观规划领域、语言政策研究,还有许多工作要扎实地进行,有许多专题涉及语言政策与政治、文化、经济、民族、历史、信息化、全球化等领域,也需要中国社会语言学去深入挖掘。微观研究方面,中国社会语言学同样成绩喜人。大量研究成果,特别是单篇论文,很多都可以归属到微观社会语言学研究领域。在此想说的是,在这样的繁荣的形势之下,还有需要持续加强的方面。比如,微观研究对象的选取方面,众多研究成果多以具体问题作为切入点,是问题的微型化,不是解剖对象的微型化。调查研究自然村镇、发音人是我国方言学的传统,社会语言学将考察对象定位在言语社区,当然是科学的,我们需要更多“解剖麻雀”的典范。
在本文看来,考虑到当下中国飞速推进的新型城镇化的特点,以及中国社会结构、人口等出现的新态势,在把目光投向城镇化进程中的语言变化研究(城市语言变化)的同时,绝不能忽视村镇的语言变化。也就是说,在进行中国城市语言研究的同时,必须要更加全面地关注中国新型城镇化的特点,不刻意区分城市与农村,而是依旧坚守言语社区研究的指导思想。本文认为,在一个加速推进新型城镇化进程中,针对一个多方言区域(如考察一个多方言县域,其中有存有多个方言岛,有多个方言通行)的语言生活、语言变化展开的调查研究,更加符合言语社区的特征与要求,与拉波夫的城市语言研究神交暗合,存有共通之处,也可对城市语言研究起到相辅相成的作用。本文认为,中国社会语言学当下急需做到“顶天立地,找准抓手”,即宏观研究持续发力,微观研究夯实基础,牢牢把握宏观与微观研究的结合点与落脚地——县域特别是多方言县域语言生活调查研究。也就是说,中国社会语言学更应当大处着眼、小处着手,在保持宏观、微观研究持续发展的同时,更加强化中观研究,特别是以县域整体作为考察对象,这样向上可照应宏观研究,向下可系联微观研究;在佐证宏观研究成果科学性的同时,也为微观研究提供学术理论背景支持。
特别强调要加强对县域语言生活的调查研究,晕是基于对县域在中国社会结构中地位的认识。县域在中国社会发展中有着特别重要的意义。温铁军曾对所谓“皇权不下县”的说法进行过解释:“由于小农经济剩余太少,自秦置郡县以来,历史上从来是‘皇权不下县’。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县以下虽然设有派驻性质的区、乡公所,但并不设财政,不是一级完全政府。农村仍然维持乡村自治,地主与自耕农纳税,贫雇农则只交租。这种政治制度得以延续几千年的原因在于统治层次简单、冗员少,运行成本低。”[16]76-82温铁军这里讨论的是税费改革的问题,但是也反映了对中国社会的一个传统认识——“县下行自治”。当然,关于此一问题争论较多,如郑卫东指出“它只能在某些地方存在,或只能在一定程度上存在”[17]110-121,本文只是借用这个套语,旨在表明县域治理具有重要意义,它是中国社会治理的一个传统,也是中国社会的一个特点。
习近平总书记将中国县域治理特点形象地概括:“接天线”“接地气”。也就是说,县域治理对上是贯彻党和国家的路线方针政策,落实中央和省市的工作部署;对下则是要领导乡镇、社区工作,促进经济社会发展、促进科技文化教育发展。“在我们党的组织结构和国家政权结构中,县一级处在承上启下的关键环节,是发展经济、保障民生、维护稳定、促进国家长治久安的重要基础。古人讲,郡县治,天下安。我国县的建制始于春秋时期,因秦代推进郡县制而得到巩固和发展。两千多年来,县一直是我国国家结构的基本单元,稳定存在至今。”“一个县就是一个基本完整的社会,‘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现在,县级政权所承担的责任越来越大,需要办的事情越来越多,尤其是在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全面深化改革、全面依法治国、全面从严治党进程中起着重要作用。”[18]习近平同志特别重视县域治理,曾亲自主持中央党校第一期县委书记研修班座谈会并发表重要讲话。认为县级政权所承担的责任越来越大,尤其是在全面建成小康社会、全面深化改革、全面依法治国、全面从严治党进程中起着重要作用,县一级工作做好了,党和国家全局工作就有了坚实基础。县的设立起始于春秋时期,作为一级行政单位,两千年来一直存在于中国社会治理体系中,形成了一个历史文化传统——“一个县就是一个基本完整的社会”。这是习总书记的光辉判断,也是中国的国情、中国社会的客观实际,更是我们当下进行社会语言学研究的必然遵循。本文认为,县域大致属于中观研究,可以视作宏观研究与微观考察的重要结合点,它具有连接两头的关键作用。就目前进行的一些社会语言工作而言,很多正是基于县域开展的,如:新中国成立以后,推广普通话成为当时的迫切任务,1956 年《国务院关于推广普通话的指示》发布,其后《高等教育部、教育部关于汉语方言普查工作的指示》发布,要求“在 1956 年和 1957 年完成全国每一个县的方言的初步调查工作”。此后学界出版的诸多方言调查成果,基本上都是以市县为研究对象产生的。进入新时代,社会语言学研究有了新的气象,国家推出“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简称“语保工程”,该工程自2015年启动,为确保工程的顺利实施,教育部、国家语委制定发布了《教育部、国家语委关于启动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的通知》《教育部办公厅关于推进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建设的通知》《教育部办公厅、国家民委办公厅关于推进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少数民族语言调查的通知》《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管理办法(试行)》《中国语言资源保护工程专项资金管理办法(试行)》等一系列文件和办法,从制度上保证了工程的权威性和执行力。语保工程计划田野调查1 500个地点,其特别强调,根据县级行政单位设置调查点,原则上“一县一点”,特殊情况下可以增点或减点。语保工程主要以语言、方言以及地方普通话为调查内容,核心目的是推广和规范使用国家通用语言文字,科学保护各民族语言文字。该调查重在反映当下语言的实态,因此,调查点选择的县城等属于在当地影响较大的地方。语保工程就是一项国家级的社会语言学调查与研究工程,其选择的考察对象正是县域。由此可以看出,从事社会语言学研究,一个极好的抓手与落脚点正是县域,对县域进行语言生活调查、推普及地方普通话研究,加强县域方言与地方文化的调查与保护,建设县域语言文化数字化博物馆、语料库,实乃夯实社会语言学研究基础,为宏观研究以及宏观政策的落地提供支撑,为微观研究明确方向,也可为微观研究成果进一步升华为规律性、普遍性认识提供支持。故此,本文认为,当下中国社会语言学研究内容深化与领域开拓应当高度重视对城镇化进程中的县域特别是多方言县域语言生活的研究。
英国社会语言学家L.米尔罗伊和J.米尔罗伊曾说过:“中国可以说是社会语言学者的‘伊甸园’,各种语料应有尽有。中国的社会语言学研究不仅可以为现有的理论模式提供更新、更有趣的佐证,而且还可能对现有的理论模式提出挑战。”[19]31-35中国社会语言学原本是一个学习者、模仿者、追赶者,在整个国家民族迅速复兴、教育文化大发展以及新型城镇化高速推进过程中,中国社会语言学要在继承社会语言学发展历史经验的基础上,紧跟时代进步,立足国内,把根牢牢地扎在中国国情、中国语情的土地上,充分把握新时代特质,瞄准社会需求,在解决中国社会发展中的语言治理问题等方面提供新成果;同时,要放眼全球,在全球语言治理中积极发声,努力呈现中国特色中国气派,在直面新课题、新任务的同时,拓展深化研究内容研究领域,在服务与贡献中求得新发展,做出无愧时代的新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