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凯坐在阳台的一张破旧的藤椅(也许是装修师傅留下的)上,点上了一根烟,顺便将客厅通往阳台的玻璃门拉上。做完这两个动作,疲惫和困倦像钻进裤管的老鼠,迅速地沿着脚踝爬到小腿、大腿,再接着爬了上来……
他想用一个自己觉得最为舒服的姿势躺着,但是由于椅背很直,即使背弯成一个弧形,也不能贴在椅子上。他将双脚直直地伸到前面,但是不到一分钟左右,他就觉得身体朝下面滑,腹部和背部要用力地绷着,才能阻止这种趋势,他将两只脚一前一后地放着,让收回的左脚支撑住身体,但这样也坚持不了多久。
房子是新装修的,从开始装修那天起,为了装修风格、装修材质、装修队伍的选择等等,王凯与妻子王美不停地在争执、吵架。他们吵架的内容毫无新意,却总能找到吵架的由头,因为王美在房子装修过程中,也总能找到新的不满意的细节。对于这些细节,王凯觉得完全可以忽略不计,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完美的房子,能住就行。每次听到这样的观点,王美总是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他,继而像从阳光下走进黑暗中的猫,瞳孔逐渐变大,接着眼皮因为生气跳动几下,才从嘴里发出尖锐的声音。王凯并不想吵架,但是,王美仿佛一个人也可以吵起来。哪怕不搭话,她也会说那是无声的对抗。
现在,王凯尽量不去想任何事情,他只想把自己放空,甚至想将自己变成一个气泡,從这里飘走。有时候他觉得,这个世界上最让人烦心的事情,就是房屋装修,他甚至佩服负责自家装修的那些人,他都不能容忍王美的过分挑剔,他们是怎么忍下来的?真的是职业道德?还是看在钱的份上,不去计较?背地里,他们有没有抓狂的时候?也许,他们像自己一样,在努力地隐忍吧。
嗞啦一声,阳台的玻璃门拉开了一点。王美将半截身子微微探了进来,一脸嫌弃,在鼻子前用力挥了挥手。
“窗户都不打开,你就在这里吸烟,呛死了。”
王凯扭头看了一下,用力吸了一下,烟头的火苗,快速地朝嘴边挺进了一小截,烟头的灰烬向下面垂着,摇摇欲坠。
“哎呀。”
王美叫了一声,缩回身子,从客厅里拿了一块纸板,丢在王凯脚边。
也就在同时,王凯嘴边的烟灰,终于承受不住地心引力,全面坍塌下来。大多落在王凯的胸前,一些飘落在了他的身边,但就是没有落在纸板上。
王凯保持着同样的姿势,提起胸前的衣服,抖了两下,烟灰就顺着衣服的褶皱,从两边滚落。
王美的愠怒就像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在单位,王美可以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所有的同事都觉得她的脾气是全公司最好的,从来不会高声大叫,也不像其他女同事,听到好玩的八卦,会肆无忌惮不顾形象的大笑。但是,到了家里,她却像一个一点就着的炮仗,她会因为王凯的一句话甚至一个表情而失控。她甚至觉得,王凯知道她在哪些方面生气,但他偏要惹她生气,他一定是长在自己怒点上的男人。
“你怎么把烟灰抖到地上?”
“有什么问题吗?”王凯有些不以为然。
“当然有问题,烟灰很难扫干净,只能拖。”
“那就拖呗。”
王凯的态度让王美的火气噌的一下就上来了,现在,她计较的已不再是烟灰,而是他的态度。
“你怎么这个态度?你会去拖吗?”
“我为什么要拖?请个家政公司的来打扫卫生不就行了?”
“不能什么事情都请家政公司吧。”
王凯站起身来,将裤子抖了几下,把落在身上最后一点烟灰抖在了地上,他侧着身子,想从王美的身边走过。但被王美一把揪住了衣服。
“你想去哪里?”
“去外面站会儿。”
“我跟你说话,你就这么不耐烦?”
王凯脸上滑过一丝苦笑,他觉得,跟王美的对话显得极其无聊,这比许多市井夫妻的日常还要显得粗鄙,如果将他们每天的经历和对话,写成一篇小说,肯定是一篇异常乏味、让人生厌、不忍卒读的小说。他自认为作为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知识分子,而且王美也是从一个相对知名的大学毕业,不说每天是琴瑟和鸣,至少也应该相敬如宾吧。但他只感觉鸡飞狗叫,一地鸡毛。他的生活就像进入渣土工地的水泥路,被重型渣土车每天反复碾压,不断碎裂……
“你觉得我应该怎样?现在装修都没搞完,等全部搞完,还要整体打扫一遍,你现在要我这里不弄脏,那里不搞乱,这不是……这不是乱搞吗?”王凯本想说她无理取闹,但他知道这个词会激起更大的波澜,所以他选择了自认为相对温和的词。
“你觉得我是乱搞?你是个文化人,怎么跟那些装修民工一样?”
“你也是读书人,怎么也跟……”王凯的声音低了下来,含糊了说道,“……一样?”
有人说,一个女人最终活成什么样,跟她身边的男人有很大的关系。但是王凯不这么认为,他觉得,一个女人变成什么样,可能只是她自己转换了一副面孔。就像以前听的磁带,听完A面,会很自然地换到B面。王美就是如此,只是,她换到B面后,忘了换回来,去听A面的声音。
王美松开了手,声音似乎有些倦怠,“你竟然会这么认为。”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其实,王凯也知道老婆领会了他没有说出的词语,这样的回复,多少显得有些心虚。勉强给出的面子,人家自然会在其中听出勉强的挣扎和勉强的意味。
王凯觉得说完这些,身体的疲惫已经完全被精神疲惫所代替,这让人更加难受。
交房的那天,王凯本来想着如果事情不多,就请个假上午早点出来。早上去单位的路上,还记得,但到了单位,处理了手头一些工作,临时接到通知上午有个紧急会议,竟然忘了这个事。开会时,他将手机设置成了静音,等到散会,才拿起手机,发现王美打了差不多二十个电话,除了前面几个电话间隔比较短,后面十多个电话时间很有规律,基本上每隔二十多分钟打一次。
电话拨通,就听到了王美气急败坏的声音,“王凯,早晨出门,就跟你说了上午交房,你一到单位就不接电话,什么意思?”
“上午开会呢。”
“骗鬼哦,你昨天还说今天上午事情不多,开会你也可以回信息啊。”
“调了静音,没看到啊。”
王美在电话里劈里啪啦地说着,王凯将手机悬在空中,尽量离耳朵保持一定的距离,保证自己既能听到声音,又不至于让自己的耳朵太过遭罪。
等王美讲完,他才说,“你再约一下下午,看有没有人陪着去验房。”
“现在也只能约下午了。”
而这个下午,王凯觉得那是他最尴尬的下午之一。之所以这么说,因为这样的尴尬可不仅仅只有这天下午,之前有,可以预见的是,之后还会有。
陪同验房交付的是一个姓邢的年轻小伙子,王美就叫他小邢。原来上午约的那个没时间,就由他顶替了。他显然也不愿意计划之外的服务,脸上有些不高兴的神情。不仔细看,还是看不出来的。至少王凯没看出来。但是王美看到他第一眼坚信这个小邢心里不高兴,即使他的脸上挂着笑容,可是王美看到了他微微皱起的眉头。
当王美把她的猜测告诉王凯时,王凯笑着轻声说,“你是不是又疑神疑鬼了?”
“什么叫又?我什么时候疑神疑鬼了?每次事后证明,我的判断是非常准确的。”
王凯不想把战火延伸到自己身上,赶紧继续压低声音说,“眉头皱起,不代表他不高兴啊,我觉得他態度挺好的。”
王美拿手指在他的腰间捅了一下,说道:“你啊,白长了一双眼睛。”
王凯视力很好,王美却戴着六百度的近视眼镜,这成为了王美揶揄他的重要话题。
说完,王美对着走在前面的小伙子叫道,“哎,小邢,你是不是不高兴?”
这么直白无理的问话,也只有王美问得出,但话甫一出口,王凯还是有些惊愕。如果王美有同事在现场,一定会怀疑这话竟是出自她的口中,这与她在办公室的形象有着天渊之别。
小邢也是吓了一跳,眼前这个穿着得体,显得很有教养的女士,竟然会直愣愣地问出这样的话。虽然有些惊愕,但他还是保持着微笑,看得出,他受过长期严苛的礼仪培训,至少在家里对着镜子没少练习。当然,他的眉头依然皱着。这,兴许是读书时候形成的,已经顽固得无法改变了。
“我怎么会不高兴呢?您是我们的上帝。”小邢笑着说,脸上露出两个酒窝,这让王凯对他更加增添了些许好感。
王凯的左边脸颊也有一个酒窝,但不是天然形成的,而是小时候一次贪玩,被竹尖剐去了一小块肉,等到伤口愈合,竟然形成了“酒窝”,这让小时候的王凯居然为此得意了许久。当他将这段往事说给当时还是恋爱对象的王美时,正在医学院读书的王美大笑道,“只有你觉得酒窝好看,你知不知道,酒窝其实是脸颊肌肉凹陷形成的一种特征,说白了,这是一种生理缺陷,再说了,你的还是因为扎伤形成了,你啊,还是个残疾人。”
由于正在热恋,王凯不以为然,也陪着笑了好一会儿。
王凯知道,即使小邢这么说,也不能推翻王美最初的判断。
现在的楼盘大多是扫尾工程还没搞完,就开始交房了。王美也不是不知道,在此之前,她就跟着自己的几个同事提前体验过了,她一路陪着,基本上不会发表自己的意见,遇到同事不开心,还会宽慰几句,因为她看的不是自己的房子,不是房子的主人,她自然没有发言权。但现在,她是这个小区的业主,这里有她的房子,她自然也就是这里的主人。作为主人,她自然容不得有任何的瑕疵。
这个小区分两期,虽然二期要晚两个多月交房,但明显建造速度比一期要快,更让王美受不了的是,透过一二期之间的围墙,她看到二期的绿化比自己所在的一期要好。
“为什么二期的环境要比我们这边好?”王美问道。
“那不会的,一期二期环境是一样的。”
“你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那边的健身设施都安装好了。这边哪有?”
“二期的健身设施在四栋那边,您住的八栋这边就没装了。”
“那边都是大树,我们这边的绿化就是一些灌木。”
“您这边也有,这不是有棕榈树、桂花树吗?”
“棕榈树?这种热带树,能过得了这边的冬天吗?”
“可以的,您可以到附近的小区去看看,都种了的,没有一棵死掉。”
“没有一棵?你这话太武断了吧?会不会是死一棵补一棵?”
王凯有些听不下去了,几次张嘴想打断她,最终还是佯装在看周围的环境,没有插话。
在王凯看来,从进小区门到电梯间那段路上的对话,还是有来有往的正常操作,那么从进电梯间开始,基本上开启了王美的“独角戏”。
“为什么电梯间还有这么多杂物?都要交房了还不清理?”
“可能没有来得及。”
“这是什么话?这么久,一些杂物都没时间清理?”
“……”
“你们根本不是没来得及,而且没有责任心,对业主不用心。”
“我们是全国最大的房地产公司。”
“这能证明什么?只能说明你们扩张得快,建设得快,这不能跟你们的建设质量、服务质量画等号。”
“……”
“这里的物业是你们公司的物业吗?”
“是的,是我们公司下面的物业公司。”
“我好像看新闻,物业并不是你们的强项,而且,全国有好几个楼盘在投诉你们物业。”
“……”
王凯在她的身边,就像一个透明人,事实上,他希望从进小区开始,自己就是透明的,透明得连小邢也看不见他。但是,在王美讲话时,小邢不时地转头看向他。或许他在奇怪王凯的身份,或许是奇怪他的行为。
在电梯里,王美对电梯按键的排列都进行了一番评论,当然,只要她愿意,她可以对任何目光所及的东西表达自己的不满意。小邢只有小心地陪笑。之后,王美不再说话,电梯里出现了难得的安静,安静得可以听见电梯上升时带来的轻微声响。王凯看着楼层的数字不停地向上,好像进入了一片虚空之中,那跳动的红色数字,变得模糊,如果电梯能够一直向上,他希望就这么一直升上去。
但显然这是不现实的,这样的安静就像波澜乍起前一个积蓄能量的过程,谁也无法预料将要发生多大的风浪。
“为什么还没交房,墙壁上就写了这么多电话号码?你看看,装修公司的、装饰公司的、水电的、橱柜的,我们还没进来,他们倒先进来了,你们是怎么管理的?”
“这个,大概是他們说来看房,才进来的。”
“这么容易进来,你们管理太松懈了。”
“我会将您的意见反馈过去的,您看看别的房间。”
“还没住进来,这客厅的墙壁怎么就有裂缝了?”王美指着一条细小的裂缝说道。
“这种裂缝不影响结构的,也不是从上裂到下的。”
“从上裂到下那还能住人吗?那就是危房了,你还想那样的质量交房啊?”
王凯觉得有必要打断一下王美,“我们先看看,小邢,你把提出的问题记着吧。”
小邢感激地看了一眼王凯,轻声说,“你们先看看,我到门外打个电话。”
“你不能走啊。”王美叫道。
“我不会走,我只是打个电话。”
小邢疾步出门,王美对着王凯说,“你可别当甩手掌柜,看看有哪些地方需要整改。”
王凯不禁哑然,其实,他觉得随便看看,收了房就可以了,因为是毛坯房,能看出什么问题?
虽然压低了声音,但王凯还是听得出小邢声音比较急促,他大概在申请公司换一个人来接待,不过,好像公司拒绝了他的要求,他再次走进来的时候,看得出情绪有些低落,眉头皱得更厉害了,这次真的如王美一开始所说,他有些不高兴。
对于王美提出的问题,他不再搭话,只是机械地将问题记在本子上。
一个毛坯房,被王美硬生生的指出了四五十处毛病,王凯虽然发现了两个小问题,但都涵盖在了王美指出的“大”问题里面,因为,对于他提出的问题,王美都做了扩展和延伸。
等全部看完,王凯长吁了一口气,除了记录的时候,其他时间小邢都是抱着问题记录本在胸前,走下电梯,他才将本子放下来,看得出,他一直处于神经紧张的状态。
王凯觉得非常歉意,主动伸出手,对他说:“谢谢你了,对不起,我老婆太挑剔。”
小邢轻轻地握了一下伸出的手,赶紧摆手,“没关系的,你们提出的问题,我会反馈上去,认真整改的。”
阳光不大,有微风吹过,感觉到有些凉爽。走远的小邢,背后衣衫,湿成了一块大的黑斑。
后来的装修过程中,这样相似的场景屡次上演,王美对于装修,有着莫大的热情,也有着无穷的精力。她过剩的精力,也体现在了与王凯和装修队伍的争执中。她就像追逐线团的猫,只要线团在滚动,她就会一直追着跑。
如果婚前和婚后对于王美来说,是磁带的AB面,王凯希望王美能够将磁带翻过来。虽然在恋爱中,王美控制欲强的一面有所显露,但也没有这么明显。有什么事情,她也会和王凯商量,虽然最终决定权还是在她的手里,不过,她也会采纳他的部分意见,照顾一下他的情绪。
王美怀孩子的时候,身体不是很好,在病床上躺了三个月。那段时间,王美大多数时间,只能平躺着,这让她的情绪非常不好。王凯去晚了,她就会埋怨,甚至会怀疑他私会她的女同学去了。
这个她的女同学,是王凯的之前的恋人,也是王凯的高中同学,名叫韩露。
考大学的时候,韩露没考上王凯的大学,却成为了王美的同学,还成了同寝室的闺蜜。
不厚道的闺蜜,最终抢了闺蜜的男朋友。防火防盗防闺蜜,这样老套的桥段,总是新鲜的上演。后来韩露直接与他们断了联系,毕业后不知所踪。王凯一直有她的电话,但一直没有联系过,这就成了王美经常生气的源头。
女人总归是脆弱的,特别是她行动不便,需要照顾时,而如果一个女人不但行动不便,而且有大把时间独处的时候,就不能去阻止她胡思乱想。
生下孩子后,王美的世界里仿佛只有王凯一人,她会每天询问他的去处,他的工作安排,后来发展到见了一些什么人。她的社交圈越来越小,除了公司的几个同事平时聚一下,就没有其他活动。
你应该有自己的圈子,你的世界里不能只有我。当王凯这么跟她说的时候。王美瞪着眼睛说:“你是不是想你的世界里除了我,还有很多人?就像韩露。”
“哪跟哪嘛,我都不知道她在哪。”
“那还不容易?你有她电话,打个电话问一下不就知道了?”
每到这时,停止对话是唯一的、最为正确的选择,王凯会逃遁到书房,门一关,那里就是属于自己的世界,在这里,他经常会思考自己的工作、生活和婚姻。他不是没想过改变这种状况,那就是和王美离婚。但为了孩子,为了家庭,他不能如此。除了话多,除了强势,王美并没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家是她的一切,王凯是她的一切,如果与她离婚,她还剩下什么呢?可是,这样的生活和相处状况,完全不是王凯想要的,他根本就没有想到,婚姻会变成这个样子。
王凯不会轻易对朋友说起自家的这些情况,没有谁会对其他人的境遇感同身受,他们敷衍的附和或者安慰,对于自己起不到任何帮助,这些负面情绪不是对旁边的人倾诉完,就平均的分了出去,最后还是积压在自己心里,等着时间慢慢消化。
但一次在喝了一点酒后,他还是对大学同学秦琦说了一些。谁知秦琦没心没肺地说:“夫妻嘛,不吵不闹,生活烦躁,吵吵闹闹,才有情调。”
他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就说了一句,“要不咱们换换?”
秦琦那时候刚结婚不久,找了一个比他小了差不多十岁的姑娘,他宠爱得紧。
“朋友妻,不可欺。你是不是对我老婆有想法?”秦琦明显有些不悦。
“我怎么会有想法?就她?”
平时,朋友们在一起时,经常会调侃秦琦是“勾引未成年少女”,王凯本来只是想表达秦琦老婆年纪太小,自己也完全没别的意思,但说出来的口吻,就变成了一种轻蔑。
“你看不起我老婆?”
王凯没有听出同学口气中的不悦,“不是,我只是不喜欢黄毛丫头。”说完,他笑了两声。
“过分了啊,王凯。”
“你怎么了?我没说什么啊。”
“你看不起我老婆,就是看不起我,看在同學一场,我不跟你计较。”说完,秦琦拂袖而去。
当第二天,王凯回忆起前天晚上的对话,才觉得自己当时说的话确实不妥。好在同学一场,打个电话道个歉,说明自己说的话不是他想象的那样,这个结也就第一时间解开了。
最后,秦琦对他说,王凯,你也要注意自己讲话方式,你跟你老婆到今天这样,肯定也有你自己的原因。
王凯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巧合,因为这些不期而遇的巧合,就会发生各种离奇的、绚丽的、跌宕的故事,就像一个故事,如果没有意外、没有巧合,那么这样的故事该是多么平淡?
韩露是王凯婚后一直渴望却又害怕听到的名字和见到的人。他想过许多次的不期而遇,在咖啡厅、在书店、在商场、在街道的拐角,在种种电影桥段的场景里。但唯独没有想过,自己在等待王美的时候,在自己新居的小区碰到她,他太熟悉韩露了,这些年虽然没有见过她,但是她在王凯的心里跟着在成长,她的容貌被王凯臆想过多种可能,以至于远远看到一个剪影,王凯都知道是她。这让王凯非常惊喜,但惊多于喜,虽然期待见到,但大多数时候,他害怕见到,因为这是王美最不愿意见到的人。
他在犹豫着要不要打招呼,但韩露却在走近时低头看起了手机,从他身边走过,眼睛都没抬。
这是最好的方式。王凯心里笑道。
如果韩露跟自己打招呼,他倒是没有想到自己该如何应付,是该热情还是冷漠?或许都不是最好的方式。当年销声匿迹,现在擦肩而过,何尝不是最好的方式?
这是一个偶然。
但是如果有第二次、第三次偶然,这就不是偶然了。
每次见到韩露都让他担惊受怕,但韩露每次的出现,都完美地错开了与王美的遇见。那两次,不是王美去买水了,就是她还在来的路上。
他想问韩露是不是住在这个小区。虽然他基本上可以判断她就住在这里,但他还是想得到一个最为确切的答案。也许答案可能毫无意义。
他终究还是没来得及问,王美就发现韩露也住在这个小区,本以为会掀起轩然大波,没想到却是意外的平静。
王美只是淡淡说:“韩露回来了,你知道吗?”
“嗯。”
“她跟我们买在同一个小区,你知道吗?”
“嗯。”
“你之前见过她了吧?”
王凯沉默了一下,“嗯。”
王美没有再问,或许,她已经知道了她想要的答案,而她需要的答案就是这么简单。我们的生活,很多事情其实很简单,但是我们想得太复杂了,于是我们追寻答案的道路也变得崎岖不已。
韩露这个名字重要吗?或许以前很重要,是两人不愿触碰的禁区,他们彼此遵守着某种默契,不去谈论这个名字,但是,经过岁月的洗刷,这个名字虽然几次清晰的浮现,但终究还是被刷平了。
王凯记起有一年去海滩,王美在海滩上写下两人的名字,然后在外面画了一个大大的心形,可惜,不一会儿涨潮就把字和图案冲刷得模糊了。相爱的人或许就是如此吧,平淡简单,有时候根本看不到痕迹。
韩露曾经是一根刺,但现在,他们可以平静的说起,这就是最好的方式。甚至有那么一刻,王凯觉得,见到的韩露,不过是平行空间的一个投影罢了,真正的那个人,还漂泊在不知名的地方。包括自己的同学秦琦,不联系的时候,他的存在都要打上一个问号。
我们许多或粗鄙或高尚的一些话语,有时候是一个人两种情绪的投射,他可以和谐但不完美的共存于同一具身体里面。婚前那个斯文礼貌的王美是王美,婚后那个强势得有些不可理喻的王美也是王美。她变了吗?或许根本就没有,变的是自己看待她的眼光和心境。王凯这么觉得。
嗞啦一声,阳台的玻璃门拉开了,王美走进来,轻轻地拂了一下空气中的烟味,将王凯手中烟灰摇摇欲坠的烟头拿下来,掐灭在地上的纸板上,然后轻轻地带上玻璃门,走了出去。
迷糊中,王凯听到她细声细气的在跟人说话,那种熟悉的声音,就像最初于自己谈恋爱时候的王美。
迷糊中,他听到有人说,“你老公怎么这样?啥事不管,都要你一个女人操心?”
“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
(责任编辑:王倩茜)
蒋华 湖南人,笔名迟莽,已出版长篇小说《阳光碎片》、小说集《一江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