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七 焱
男人大都会瞒着点儿妻子什么。年初,我就背着小罗,花两万块钱在家附近租了一套精装公寓。
起因是两家客户拖欠了半年货款,导致我们公司资金链断裂,不得不关门大吉。这事儿我没跟小罗讲,她要知道我工作黄了,还不得担惊受怕得要命,况且我在她心目中一直是干啥啥成的牛人——这点不能被破坏。
所以我每天继续穿得人模人样,假装出门当老板,实际上是到处溜达,晚上再掐着时间“下班”回家。
那会儿天气还冷。我冒着冷风冷雨,在大街上转一会儿,就赶紧找家书店进去打发时间。我有午休的习惯,有时在书店的沙发上刚躺下,服务员就过来提示我“禁止躺卧”。
从小到大我没受过这种委屈,我因此下决心结束白日的流浪。我把公司清算后分给我的钱全拿出来,付了这间公寓半年的租金。
公寓不大,只有四十多平方米,但设施齐全、装修精美,像是高级酒店。我倒在松软的床上想,还是有钱好哇。
实际上我已经山穷水尽,之前每月从公司领的工资都上交给小罗了。接下来怎么搞钱养家,是摆在我面前的首要任务。
晚上按时回家,小罗一边吃饭一边问:“看你最近情绪不对,是不是工作有麻烦?”
我说:“你眼够尖的,什么事都瞒不过你,吃完饭给你汇报个事。”
吃完饭,我躲去卫生间,悄悄从信用卡里透支了一万块钱。信用卡也是我之前瞒着小罗办的,本打算当个小金库,平时在外有个应酬可以用用,但一直没用过。
从卫生间出来,我跟小罗说:“最近接了一个急单,客户催得紧,就没计较报价。我这两天在公司水都顾不上喝一口,终于搞定了,这一万块钱是刚收的,你拿去花吧。”
说完,我就把刚透支的钱转给了小罗,她噘着没来得及擦的油嘴,给我左右脸颊各来了一下,然后坐床上埋头收钱,乐滋滋地说:“花什么花,之后养小孩要用的!”
我把家里的茶具带去了公寓,一边品饮老家的午子仙毫,一边在笔记本电脑上敲稿子。其实我租公寓并非只为贪图安逸,也是想找个良好的写作环境。
写作这件事,我同样瞒着小罗,在她看来,这是不务正业的勾当。我们当年刚认识时,为了给自己加分,做介绍时我提了一句,说自己文笔不错,在报纸上发表过文章。
小罗没当回事儿,还说,还是挣钱要紧,舞文弄墨等以后老了当个消遣还行。
从此我再没跟她提写作的事,要写也是在公司时写,利用闲暇时间构思一篇篇小文章。这几年我用笔名在各种报刊上发表了不少文章,都没跟小罗说过。单篇稿费虽不多,但写得够勤奋,每个月的稿酬也很可观,如果专门搞写作,说不定还能闯出一条大路来。这就是我决定租下公寓想干的事。
但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头一个月写了十来篇文章,大部分遭到退稿。要知道之前边工作边写稿时,由于没有压力,每月写一两篇,神融笔畅,大都能发表。
没发表几篇,稿费自然也少得可怜,连公寓一个月的租金都抵不上,心中这才真的开始焦虑。接着是郁闷,每天窝在公寓不知干什么好,甚至有点儿绝望。
我意识到不能再过这种离群索居的生活。我关掉电脑,打算恢复社交。我打电话约朋友过来喝茶,或者自己在这幢公寓大厦里走走看看,串串门子。
阿康是我的前同事,很能折腾,出国打过工,回来后又开餐厅、彩票店,倒腾过二手车,但没一样做成,白认识了一堆各路人马。他知道我独自在外面租公寓后,提着酒、肉、菜过来,摆了满满一桌。
我俩撒开了喝,边喝边聊,从当年我们就职企业的人事斗争,聊到三体文明会不会降临地球,好不痛快。那天,我俩从中午一直喝到晚上,阿康醉倒后,我把他扔到床上去睡,自己赶紧回了家。
小罗问我怎么喝成这个样子,我痛苦地摆摆手,说,为了跟一个客户拿下订单,只能拼命陪酒赔笑了。小罗给我准备洗漱的热水,叮嘱我要珍惜健康。
这幢大楼里全是公寓,户型都是30平方米到60平方米不等的一室一卫,租住人员有大学城的学生、高新区上班的白领,还有很多小微商家,公寓里有美容美甲,还有电竞酒店,我在电梯里经常遇到打扮得很“仙儿”的小姐姐,她们是电商公司的带货主播。
我这层楼就有一间公寓是做直播的,平时房门大开,人来人往。我绕过去看,里面是几位20岁左右的年轻人,热情活泼,问我来做什么,我说是同层租户,她们就做个“欢迎”的手势,说“请大叔参观指导”。
我觉得这些小公寓里一定有值得记录的故事,脑子里就开始打草稿。阿康打来电话,说他哥们儿过来出差,要借我的公寓住一晚。
“你也认识认识,这哥们儿可是业界大佬。”
我笑了笑说:“让他过来吧,反正我晚上也不住。”
阿康的这位朋友是做安装的,整天各地跑业务,接到活儿了,就拉起一支队伍开干。我看阿康的面子,答应公寓给他晚上住。白天他去跑业务,我就待在里面琢磨稿子。
也许是这哥们儿给我带来了运气,网上一家内容机构找到我,说见过我的文章,文笔不错,问我有没有兴趣写商业文案。我一口就应了下来。
合作过程很顺利,我先写了两篇试稿,对方一次通过。正式开写后,对方也反馈说后台数据很给力。我受到鼓舞,从早到晚埋头在公寓里优化文案,也没心思串门看直播小姐姐了。
傍晚,阿康的朋友跑业务回来,一身汗污,累得像条狗,但还是拉着我说要请客喝酒。我没推辞,就在公寓附近找了家大排档。
这哥们儿确实会聊天,从他嘴里我不仅听出来他有丰富的阅历,更让我渐渐喜欢的是,他内心很纯良。喝酒时,有野猫跑来桌下觅食,他会耐心地逗引,然后把烤鱼在水里涮涮,再喂给猫吃。说到未来,他憧憬着以后能回老家当个老师。
“跟小孩子打交道比搞安装有意思多啦!”他说。
住了三天,阿康的朋友就走了,在公寓里留了一箱大枣表示谢意。我继续给人家写商业文案,间隙把阿康的朋友和我喝酒聊天时讲的故事写下来,投稿给杂志。
一个月后结算收益时,商业文案的稿费超出我的预料,我总算松下一口气。这间公寓没有白租。
随后4个月,靠着稿费,我把信用卡、公寓租金这些窟窿都填上了,另外,每月还能给小罗一些生活费。
但让人头疼的是,小罗的公司搬迁了,以前上班,出家门后我俩分头走,但从7月开始,她要和我顺路。如果让她发现我在外花两万块钱租赁精装公寓,肯定少不了各种猜疑,那时我将百口莫辩。
唯一的方法是错开出行时间。早上我忍住瞌睡,早起半小时,赶在她出门前就来到公寓;下午则每天打电话问她何时下班,以免和她在回家的路上碰见。
问得频繁了,小罗就在电话那头儿撒娇:“怎么忽然关心起老婆了,是不是想下班请我吃火锅?”
我只得接话:“必须的呀。”
阿康的那位朋友又来出差了,依旧跑来我公寓借宿,而这次,他还给我带来了惊喜。
他和一家刚入驻工业新区的工厂达成协议,帮人家安装5个车间的工程流水线。这是一笔大买卖,他一人吃不下,正好我有这方面的人脉和设计经验。他承诺,如果顺利完工,会给我10个点的利润分成,相当可观。
我知道,他是因为感念我的留宿之情。
因此,这些天我俩和工人泡在车间里,从图纸规划到搬运吊装,干得热火朝天。晚上,阿康朋友回我公寓休息,我直接回家。
小罗在我身上一阵儿乱嗅,问:“怎么一股油漆味?”我说最近公司的生产一线忙不过来,我去帮帮忙。
小罗眼里满是疑惑,压低声音问:“我总觉得这几个月你有事瞒着我,是不是公司那边不好做了?这两年挣钱都不容易,你别太拼,家里钱够用。”
我差点儿溢出眼泪,深吸一口气,拍拍她的脑袋,装着神秘的样子说:“别瞎想,两个月后我给你个大惊喜。”
“两个月后”是阿康朋友给我分成的时间,赶在那之前,我得想出给小罗的“大惊喜”应该是什么。
伤脑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