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吴冠宇
宋徽宗政和三年,少年画师王希孟绘成《千里江山图》卷。画中大江旷远,烟波浩渺;两岸群峰耸立,层峦叠翠;山间屋舍俨然,阡陌交通;长桥与亭台相伴,水榭与楼阁呼应;有人游于其间,捕鱼行船,郊游闲谈;一派壮丽山水中安宁闲适的世外桃源景象。观此画卷,于满眼绚烂的浅青深碧中深慨惟愿能化为“武陵人”,遁入此画,渔樵度日。
山水向来为文人所偏爱,且古人与山水的亲密关系渊源已久。人居于山水间,游于山水间,眼耳鼻舌身感于山水之形,意夺神摇于山水之意。在《诗经》中,山水作为引发之物,起着比兴的铺叙作用;楚辞里,峻峭高山、旖旎江流是诗人不懈追寻高洁的浪漫烘托;汉赋大家铺陈状物,山水壮阔必不可少;及至魏晋南北朝,曹操、谢灵运、鲍照等人的出现,山水书写在文人笔下才有了具体的模样——山水作为独立的审美对象进入诗歌创作,以山水之景抒山水之情,且自此一发而不可收。
在文人的笔下,山水是浩浩汤汤的江河,“横江西望阻西秦,汉水东连扬子津。白浪如山那可渡,狂风愁杀峭帆人”;是巍峨雄伟的高山,“岱宗夫如何?齐鲁青未了。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是秀美江南,“松排山面千重翠,月点波心一颗珠”;是广漠塞外,“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是洞庭烟波,“遥看洞庭山水翠,白银盘里一青螺”;是巫峡幽深,“重岩窅不极,叠嶂凌苍苍”……每一笔的描写都将山水刻入传统文化的记忆之中。
本期特别策划恰是要寻那“山水甲天下”的所在——桂林。作为中原通向岭南的交通要驿,文人墨客几乎都将目光投向桂林。这同一片山水,到了诗人笔下却各自不同:有诗人说桂林边远苦寒,“桂林寒色在,苦节知所效”(王昌龄),有诗人极写桂林之美好,“桂林无瘴气,柏署有清风”(白居易);之于遭贬的宋之问,桂林山水是“分明愁杀人”,之于李商隐是“城窄山将压”的不适与烦闷,而同样是在贬谪路上的李纲却说“雁荡武夷何足道,千岩元是小玲珑”,如游于仙境,令人心情畅快。
纵然历经千年,山川无改,但人生若寄,世事难料,诗人们不断地走入同一片山水再次体验感受,在同一片山水中反复吟咏、分享自我的心境与情感,不断构建出他们“心中的山水”,以期达成更为恒久的诗之生命。
山水有灵,愁予也好,畅快也罢,在长久的彼此观照中,亦当惊知己于千古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