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 璜 刘诗怡
(1.2.莆田市社会主义学院,福建 莆田 351199)
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新的历史时期党中央提出的民族工作的主线,也是维护国家统一、进一步深化民族团结进步教育的精神基础和理论指南。意识作为一种觉知、一种心理状态、一种高级心理功能,本质上是对客观事物的认知、情感及意志信念的统一,对行为具有统合、管理和调控的作用。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在认知上表现为充分了解各民族传统文化,理性对待民族文化差异,不断提高文化适应能力;在情感上表现为各民族共享情绪情感体验,亲善友爱;在行为上表现为平等互惠的交往倾向。如何建立积极的群际关系、打破各民族之间的心理界限是增强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的关键。
群际关系指的是群体之间的关系,但是它体现在具体的个体互动交往中。在民族心理学的视域中,个体存有的负性民族偏见是引发群际冲突的主要原因。正向的群际接触能够增进各民族对其他民族风俗习惯和语言文化的了解,缓解由于陌生感而导致的民族间的交往焦虑,同时在交往的过程中使个体能够站在其他民族成员的角度考虑问题,从而改善群际关系,减少民族偏见。有研究者在构建主义基础上提出了扩展的群际接触理论:群际接触所导致的积极效果可以通过替代经验来获取,即通过学习他人与其他群体成员间的积极接触来获得。这个替代经验可以通过“想象”这个心理过程来完成,即想象群际接触(imaged inter-group contact)理论。[1]该理论是基于社交接触的心理模拟方法,其基本观点是当个体在心理上想象一个积极的群际接触时会创设一个心理脚本,这个想像的积极交往经验会使个体建立与这类群体进行良好交往的积极联结,并通过这些积极联结降低群际焦虑,从而改善对这类群体的消极态度,产生积极的接触体验。其基本思想是想象群际接触可以产生与实际接触相似的效果,对人与情境进行想象,对个体的观念形成、态度改变和归因解释都有重大影响。想象群际接触理论早已获得神经科学研究的佐证,研究者发现现实获得的感知觉与心理意象在神经生理基础上有非常相似的神经机制,其神经激活模式高度一致。[2]这一理论启示我们现实的、直接的接触并不是引发群际间正向反应的必要条件,想象空间中的接触也会取得较好的效果。当前,新冠肺炎疫情使得社会流动变少,现实环境之中直接接触可能会面临时间、空间上的不利因素,想象群际接触理论恰好为后疫情时期的民族工作提供了一种新的视角。
根据态度形成的有关理论,民族偏见在结构上可以分为认识上的刻板印象、情感上的偏见以及行为上的歧视三个方面。想象群际接触的主要作用在于提升对其他群体的认知评价,如果被试想象者与其他群体成员发生积极接触,被试指向其他群体时的舒适感、信任感得分都显著提高,对其他群体的负面情感得分减少,刻板印象也随之减少。[3][4]这种效应在个体内隐观念的改变上也有积极影响。[5]国内有研究采用“单类内隐联想测验(SC—IAT)”测量不同先前接触经验的汉族大学生与少数民族大学生的想象群际接触效果,发现想象群际接触类型主效应显著[6],且即使已经有过直接接触经验的个体,也可以通过想象群际接触来改变其对其他民族群体的内隐态度。[7]
在群际互动过程中,交往时的情绪体验是影响群际接触效果的关键因素,其中,群际焦虑是产生群际威胁体验的关键中介变量,对于接触的焦虑情绪是导致消极效应的主要原因。在跨群体互动中,偏见或者消极的预期就会产生群际焦虑,这种焦虑会导致群体成员表现出不友好行为甚至攻击性行为。研究发现以想象群际接触作为干预手段的个体表现出了更加积极的态度[8],能显著减少群际间的焦虑,与实际接触时表现的负性体验更少。这是由于想象群际接触相对于实际接触难度要小,个体处于一种更为放松自在的情境,心理戒备低。
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更需要保障个体面临不同群体价值观冲突时能够求同存异,这与群体间心理距离(Psychological Distance)的远近密切相关。心理距离越近的群体,其选择共同价值观的可能性更大,且个体感知到与他人之间心理距离缩小时,就会产生实际接近行为。群际交往、群际信任都与社会心理距离之间存在紧密的联系。[9][10][11]民族心理距离较近的两个群体能增加对集体的信心,增强民族认同;反之,民族心理距离大可能会导致各民族间划清界限,增加偏见。TURNER和WEST的一系列研究表明,经过想象接触的个体在后续交流时与沟通对象摆放的椅子较近,这表明想象接触能有效缩短与其他群体的社会距离,并能更好地为后续接触做好准备。这种效应与被试想象阶段时接触对象的熟悉程度有关,当被试想象者与另一群体的某一熟悉个体进行积极的交流行为,会让被试想象者产生更近的群际心理距离。[12]
不同民族间的接触和交往以一定的接触意愿为基础,民族间群际接触意愿与实际接触行为的发生有很强的联系,想象接触在增进群体间接触意愿方面发挥很大作用。想象接触对后续的实际接触行为也有很大的促进作用。想象接触条件下,与控制组相比,实验组被试与外群体成员进行接触的意愿更强,后续实际的跨群体的友谊行为增加,即想象接触显著提高了真实群际接触发生的机率,并提高群际接触的质量。[13]国内也有研究发现,想象接触频次可以正向预测个体的接触意愿。[14]
想象接触的效果首先受到想象生动性的影响,参与者在想象接触过程中的心理脚本越生动、氛围越接近现实,想象接触所产生的效果也就越好。目前提高想象接触生动性的方法主要有三种范式:一是精细化加工。尽量详尽且细节丰富的实验指导会让被试想象者预期他们有更多的他群体熟人,通过精细化想象加工能够唤起个体的积极情绪,从而在情感通道上增强被试想象者的接触体验。[15]二是仅要求实验者在想象接触时闭上眼睛投入想象,也能增强被试想象者参与后续实际接触的意愿。[16]三是想象合作情境。研究发现,与一般想象相比,想象与其他群体进行合作能够更有效提升想象接触效果。国内外的研究都表明想象中的合作接触的效果比单纯的积极接触场景的效果更明显,更大程度减少了群体焦虑,增加了信任。[17][18]
想象群际接触效果存在年龄差异,随着被试群体年龄组的增大,想象群际接触所产生的效应会随之减少。关于想象接触元分析的结果多表明,相比于成人,想象群际接触对儿童组被试群际态度(包括外显态度和内隐态度)、群际情感体验以及后续接触行为意向的改善效果更佳。[19]且在儿童组组内,积极想象对改善低龄儿童组(5—6岁)的群际态度、刻板印象偏见及行为意向的效果最为显著;在9—10岁儿童组,想象群际接触虽然能端正群际态度,但对后续接触行为意向的作用在逐渐变弱。这是由于学龄前儿童的社会交往网络较窄,群体接触经验比较少且尚处于社会交往模式的形成时期,所以,积极接触想象对改善低龄儿童的跨群体态度与行为意向的效果更好。[20]
想象接触所产生的效应对不同规模的群体有不同的影响。目前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想象群际接触在多数群体指向少数群体的群体间交流中的作用。然而,先前的研究发现,多数群体成员和少数群体成员对想象接触的反应不同,增加接触经验对减少少数群体的偏见效果不佳。[21]STATHI和CRISP以墨西哥混血儿和土著群体为研究对象,发现想象群际接触在多数群体中态度改变的影响更明显,并且在积极的想象接触后,多数群体的成员向外部群体投射了更多积极的自我特质。[1]群体地位的实际差异会导致少数群体成员在想象群际接触时体验到更多的焦虑。[22]
即使在同一个群体中,想象群际接触对不同个体的影响也是不同的,群体成员对所在群体的认同也会影响想象群际接触的效果。在群体中对自身群体认同较低的人,想象群际接触效果明显;对自身群体认同度较高的人,想象群际接触的效果并不明显。[1]对所在群体的高度认同,可能会导致群体成员更倾向于维护自身群体的利益和荣誉。高群体认同内的群体认同与群体偏见之间也存在显著的相关性[23],但STATHI和CRISP还发现,通过要求被试列出积极的自我特质,可以增强想象性接触在高认同被试态度改变中的作用。[24]这是因为高群体认同是一个相对概念。因为罗列个人特征启动了个体层面的互动,当个体自我更加突出时,集体自我就会相对弱化。因此,虽然想象群际接触在低水平群体认同中更有效,但这种干预方式只要能激活高水平认同个体的个人自我,在高水平认同个体中也能取得更好效果。
当前,新冠肺炎疫情使人类社会正经历不同程度的公共卫生危机和治理危机,因疫情产生的隔离使得直接接触机会减少是目前摆在民族工作面前的一道难题。在这个特殊时期,尽管民族间的想象群际接触并不能代替直接接触,但其可以提供一种民族工作和社会治理实践的学理逻辑,有助于探索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心理路径。
想象群际接触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且在物质上的投入相对较少,操作也较为简便。可以将想象群际接触作为一种常用的课堂形式纳入民族团结教育体系中。比如,在民族团结教育情境中,教师(主持人)可以使用以下指导语:请闭上眼睛用一分钟时间想象一下,你的身边坐着一名少数民族同学,现在你们将就本节课的话题展开讨论,你发现该同学为人热情并且有许多独特的想法,你们讨论地很愉快;在少数民族同学较多的班级则对指导语略做调整:请闭上眼睛用一分钟时间想象一下,你的身边坐着一名汉族同学,课间的时候该同学对你们民族的服饰、文化非常感兴趣,你们愉快地交流了很久。通过想象群际接触训练,逐步提高想象群际接触的频率和精细程度。
需要注意的是,想象群际接触带来的态度改变并不像现实的、直接的接触那样稳定,作为间接群际接触的想象群际接触,当实验操作和测验的时间间隔变长时,其长期效应并不能得到保证。因此,要增强想象群际接触的持久效应,就必须提高想象群际接触的频率和强度。当前,民族工作除了创设现实直接接触的条件,也应注意打造想象场域中的“熟悉效应”和“邻近效应”,创设生产生活的“嵌入空间”。这种“嵌入”不一定需要现实上的实现,可以在街道、公交站、广告牌等公共领域张贴各民族团结协作、共同生活的标语,潜移默化地打破空间壁垒。在媒介技术和融媒体平台蓬勃发展的当前,可以通过新媒体技术构建虚拟民族互动模式,使各民族人民足不出户,既可获得与其他民族进行交往、积极交流的体验,增加想象群际接触的“引发点”。
精细化想象合作接触的效果优于一般想象群际接触,因此,要善于挖掘民族间合作的心理脚本。建构主义理论认为,获得某种知识或者说观念的变化应该从其已有的知识为基础建构新的知识,在对各民族文化有较为清晰的认知后,再进行想象群际接触干预,效果会事半功倍。作为一个幅员辽阔的多民族国家,各民族间由于历史、语言、生活习惯和地理位置等方面的差异,我国的一部分少数民族可能并不为其他民族成员所熟知,从而产生了民族陌生感。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过程中,注重各个民族的曝光频率,丰富各民族生活细节,强化各民族特色,可以使民族间想象群际接触的脚本更生动。因此,在想象群际接触之前,应当适当普及不同民族的文化知识,比如各民族的衣着服饰、礼俗禁忌、饮食习惯等,对民族风貌有一个预先的认知。随着科技发展和民族交融的加深,越来越多的少数民族明星和网络红人进入了公众视野,例如,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理塘县的藏族小伙丁真等。为此,可通过拍摄民族生活纪录vlog、宣传片等方式,实现各民族形象从不熟悉到常见的转变。采用各民族熟知的人物拍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小视频或举办线上跨民族活动等,这不仅可以加深民族间的了解,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丰富想象群际接触的心理脚本,促进民族想象群际接触的发生。这些人可以达到“以点带面”的效果,利用大众对他们的喜爱增强想象群际接触的效果,拉近心理距离。作为民族接触“窗口”,这些公众人物要坚持用而不炒,一个个“丁真”不失真,才能发挥他们在促进民族交流中的作用。
目前,对于民族团结教育主要采用的是直白教育或表演的形式,采用想象群际接触的民族团结教育形式还比较少见。可以有意识地采用灵活多样的形式对适龄儿童进行想象训练,让想象群际接触进入学龄前、中小学生民族教育课堂和家庭活动。可以将想象群际接触作为民族团结教育新形式纳入校本课程,在课堂上通过具体的指导语引导学生想象生动的民族交往场景。也可以结合其他民族团结教育活动,比如在民族主题的手工活动中增加想象与其共同合作的场景,编创与少数民族朋友间的友爱故事,想象与某一民族人物同唱民族儿歌等等,这些活动有利于日后在面对少数民族现实接触中,对其他民族表现出更多的亲社会行为,促进民族团结。
维护国家统一、民族团结,促进民族地区社会和谐稳定,需要增强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由于想象群际接触在学龄前儿童中的积极效果更好,因此,越早将民族间想象群际接触融入幼儿教育中所取得的效果越好,且想象群际接触相比于说教式教育更易被低龄儿童接受。通过想象群际接触带领儿童进入多民族的友爱世界,使各民族团结合作互为一体的观念尽早生根发芽。注重培育少年儿童的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既是为实现民族复兴筑牢心理基础,也是我国少年儿童成长成才的客观需要。对学龄前儿童、低年级儿童进行民族教育,有利于其成长为维护祖国统一、民族团结的生力军,也是培养社会主义事业合格建设者和可靠接班人,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输送源源不断新生力量的客观要求。
民族间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协同发展,是积极想象群际接触发生的重要前提。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需要增强各族人民对中华民族共同体的归属感和认同感。同时,需要切实增强少数民族个体的自我效能感,鼓励每一个少数民族个体追求自我实现。在“扶贫”的成果上,“扶志”和“扶智”才是增强个体自我效能感的关键抓手。如今,少数民族地区已经实现脱贫攻坚目标任务,但脱贫摘帽不是终点,而是新奋斗、新征程的起点,也是筑牢中华民族共同意识的关键节点。让各民族更积极、更主动地参与到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中,将使同心共筑中国梦更加坚强有力。
新中国成立以来,将56个民族纳入中华民族的整体范畴,在历史的沉淀下,56个民族拥有共同的民族记忆、民族气质和民族意识,逐渐形成各民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民族关系格局,成为一个休戚与共、荣辱与共、生死与共、命运与共的整体。民族团结是我国各族人民的生命线,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民族团结之本。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是新时代的必然要求,是各族人民的历史选择,是新时代各民族共同繁荣的精神皈依。促进民族交往、交流、交融需要综合考虑民族交往的社会心理机制及其影响因素,需要对民族工作加强多学科、跨领域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