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 龙 祥
(天津师范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天津 西青 300387)
虞候和都虞候是中晚唐五代方镇使府高阶武将。严耕望考察出唐府州和方镇有衙前虞候以及都虞候之职,并指出其职责在于督察奸吏[1]。张国刚从职级角度指出虞候职能除统军作战和警戒护候外,也承担部分督察奸吏任务,但虞候后来也成为兼职和阶官[2]。荣新江指出归义军也设有虞候和都虞候,并指出虞候之职除整顿军旅外,还兼掌民事纠纷和系狱理囚等,相当于唐代监察官[3]。金建峰对唐代都虞候的出现、建置和职能及其对中晚唐政局的影响等方面作了若干补充[4]。该文在前人研究基础上,对唐至五代虞候以及都虞候的职权与地位演进作一动态考察,补充说明唐五代“地方武官中央化”现象所反映的中央、藩镇与地方府州的权力互动关系。
“虞”同“吴”,相传为尧舜时官名,负责掌管山泽苑囿。西周至春秋战国沿置,多称“虞人”。“候”亦称“候人”,西周置,掌迎送宾客之事,亦指军中侦查或伺望敌情的小吏。汉朝时,军中候望之官也多以“候官”“候长”和“候正”为名。“虞候”并称最早见于《左传·昭公二十年》:“薮之薪蒸,虞候守之。”孔颖达疏曰:“水希曰薮,立官使之候望,故以虞候为名也。”[5]此处“虞候”更偏义于“虞”字,指守望山泽之官。除此之外,北魏以前并无“虞候”并称的记载。
北魏时,设“候官”负责伺察候望之事,亦称“虞候”。“虞候”一词开始偏义于“候”字,并逐渐摆脱原“守望山泽”之义,成为军中侦伺敌情小吏的专称,但其地位较为低微。西魏时期,宇文泰置虞候都督,令其主领候骑,负责行军作战时的巡逻和侦查工作,地位颇为重要。大将韩果就被宇文泰授予此职[6]。胡三省将西魏虞候都督的设置视为“虞候”官名之始[7]7317,大概是与此时虞候的身份发生了由普通兵员到中下级武官的转变,其权力和地位有所上升有关。北齐亦设虞候都督一职,莫多娄贷文及其子莫多娄敬显因强直勤干被斛律光委以虞候都督之职,负责巡逻、侦查和纠察盗贼等工作[8]。金建锋推论认为,虞候都督即为后世之都虞候,都虞候的创立受到当时都督制的影响,由虞候和都督结合而成。但严格来讲,唐开元以前并无“都虞候”记载,甚至“虞候都督”也只存在于西魏、北周和北齐的记载中,且与唐五代“都虞候”已有很大不同。笔者认为,“都虞候”之名是随着唐代节度使体制的建立而出现的。
隋朝时,隋文帝鉴于前朝教训,更重视东宫,在魏、周、齐和南朝东宫官制基础上分置十府。其中,设左右虞候府,“各置开府一人,掌斥候伺非”[9]。隋炀帝时,改左右虞候开府为左右虞候率。将军队中“虞候”之名冠于东宫禁卫,希望其发挥保卫东宫的作用。鉴于东宫地位的特殊性,左右虞候率的地位也变得甚为显要,当时有不少重要人物担任此职,如周罗睺为东宫右虞候率,吐万绪为左虞候率,赵才为右虞候率。除东宫外,“州镇各置虞候,以为衙前之职,以备候不虞名官”[7]6085,如隋末马邑太守王仁恭令刘武周“率虞候屯于閤下”[10]2252。由此可见,本为军队侦查之官的虞候逐渐被引入东宫职官序列,并于各州镇普遍设置,虞候的职权范围日益扩大,地位也不断上升。
唐朝建立后,“官名称位,皆依隋旧”[10]1783,东宫亦设左右虞候府,但名称多有变动。《旧唐书·职官志》载:“国初亦为左右虞候,龙朔改为清道率府,神龙又为虞候,开元复为清道也……清道率掌东宫内外昼夜巡警之法。”[10]1912-1913隋至唐开元以前,东宫虞候府的建置不断扩大,其职能也拓展到巡逻警卫以及开路殿后等。与此同时,军队中的虞候也一直存在。《通典·兵典十》引《卫公李靖兵法》记载,唐代行军中有左右虞候马军和步军,其长官为左右虞候。军队行进时,右虞候负责勘察路况、修理桥津以及查看水源草场等,左虞候主要负责殿后、收拾散落物资以及整理军队秩序。军队回转时,左右虞候的职掌可以互换[12]4027-4028。《通典·兵典二》中《杂教令》也记载其他各军亦设虞候之官,负责收缴、发放战场物资以及管理驴马等[11]3821-3822。
总之,从西魏至唐前期,军队系统中的虞候一直存在,且职权不断扩大。隋朝至唐前期,虞候不仅被纳入东宫职官序列,并于各州镇普遍设立。
唐开元天宝时期,随着节度使体制的建立,节度使府中开始出现“都虞候”这一职名。“都虞候”即主管虞候之事,是军队中“虞候”的长官,与虞候构成从属关系。《旧唐书·李光弼传》载,李光弼“天宝初,累迁左淸道率兼安北都护府、朔方都虞候”[10]3303,可知天宝初年朔方节度使府已设“都虞候”一职。
关于都虞侯的设立,前文提及它是随着唐代节度使体制的建立而出现的。唐代府兵制于开元年间业已崩坏,为了解决兵员不足问题,唐王朝开始实行募兵制。但募兵制下的兵员良莠不齐,如何整顿军纪以提高士兵战斗力是统治者不得不考虑的问题。而伴随着唐王朝边疆形势及战争策略的转变,原来的行军逐渐转变为镇军,节度使体制开始建立,唐代军事制度发生了重要转变,在此基础上也出现了新的军事编制及兵将名称,都虞侯就是其中之一。虞候本就负责军队中伺奸察非工作,在虞候之上设都虞侯并强化其职权,目的就是为了执行军法和整顿军纪。具体而言,都虞侯又可分为以下3类:
第一类为节度都虞侯。安史之乱后,藩镇林立,节度使府普遍设立“都虞候”一职,低一级的团练使、观察使以及防御使亦设都虞候。李光弼在天宝初年就担任朔方节度使府的都虞候。安史之乱后其例更多,如代宗时李怀光“积功劳至开府仪同三司,为朔方军都虞候,大历六年,兼御史中丞,间一年,兼御史大夫,加为军都虞候”[10]3491;德宗时严砺“性轻躁,多奸谋,以便佞在军,历职至山南东道节度都虞候、兴州刺史、兼监察御史”[10]3407;《阎好问墓志》记载,“燕国公遐察字人,试其巡警,授节度都虞候”[13]。节度都虞候亦称“军候”,如李怀光“擢自军候,委之节制,亟有劳绩,累加宠荣”[10]3491;代宗时邠宁军“西迁,所过掠夺……孝德不能禁。秀实私曰:‘使我为军候,当不如此。’军司马言之,遂以秀实为都虞候,权知奉天行营事,号令严一,军府安泰,代宗闻而嗟赏久之。兵还于邠宁,复为都虞候,寻拜泾州刺史”[10]3584。
第二类为镇戍都虞侯。如《唐郑玉墓志》记载墓主被上司提拔为“唐兴军左虞候,以屏盗城”,后来累有拜迁,“官至鸿胪卿,职竟都虞候”[14]。开元年间唐兴军始设,隶属河北道,郑玉先为莫州唐兴军左虞候,又迁都虞候,可知唐兴军都虞候之下有左虞候,亦当有右虞候。又《旧唐书·朱忠亮传》载其“署定平镇都虞候”[10]4056。定平镇隶属邠宁节度使管辖的宁州,后成为神策军的外镇,朱忠亮被任命为定平镇都虞候,可知镇戍亦设都虞侯。此外,还有军城都虞候和衙城都虞候,如《金石续编》第十二卷《易州开元寺陇西公经幢赞题名》载,易州高阳军官署有都押衙兼马步都虞候一人,讨击副使充军城都虞候一人,衙城都虞候兼右厢兵马使一人。军城通常指军队治所之城。关于衙城,《资治通鉴》胡注曰:“凡大城谓之罗城,小城谓之子城,又有第三重城以卫节度使居宅,谓之牙城。”[7]7886衙城是以节度使居宅为核心而建立的,目的是护卫节度使的安全。可见,镇戍系统也有都虞候之设。
第三类为行营都虞侯。安史之乱后,唐王朝为应对战事,通常派遣数道兵马组成行营前去作战,行营中通常设置都虞候。如肃宗时“元帅广平王领朔方蕃汉兵号二十万来收长安,出辞之日,百僚致谒于朝堂……管崇嗣为王都虞候,先王上马,真卿进状弹之”[10]3591;德宗时淄青李纳反叛,朝廷派数道大军组成行营前去讨伐,以刘昌“充行营诸军马步都虞候,加检校太子詹事、兼御史中丞”[10]4071;宪宗元和十年,“征淮西,重胤恳表(李珙)为诸道行营都虞候”[10]4226;柳公绰讨伐吴元济,“署(李)听为鄂岳都知兵马使、中军先锋、行营兵马都虞候,三牒授之。乃选卒六千属听,戒其部校曰:‘行营之事,一决都将’”[10]4302。可知行营都虞候亦称马步都虞候或兵马都虞候,本为临时所置,诸行营退兵后,都虞候之职亦当随之罢去。但由于晚唐五代战事频繁,诸行营逐渐成为一种常设建制,因此行营都虞侯亦成常设之职。
就一般规律而言,官制的推行应该是自上而下和从中央到地方的。但唐中后期中央禁军武官制度却大量吸收利用了地方藩镇武官的军职,受到地方武官制度的巨大影响,呈现出一定的特殊性,即“地方武官的中央化”[15]。都虞候在唐代中央禁军中亦有设置,如杜希暹“出自戎伍,有膂力,形貌光伟,以骑射闻。朝恩用之为神策都虞候,封交河郡王”[10]4765;又如高骈“父承明,神策虞候。骈,家世仕禁军,幼而朗拔,好为文,多与儒者游,喜言理道。两军中贵,翕然称重,乃縻之勇爵,累历神策都虞候”[10]4703。高承明和高骈父子两代皆任职神策军虞候。神策军本为地方镇军,后成为中央直属禁军,其武将编制与其他藩镇军队类似,亦有都虞候之设。
地方武官的中央化在五代十国时期更为明显,由于各政权多由藩镇转化而来,亦可称为“藩镇的中央化”。因此,节度使登上皇位以后,其所在藩镇的权力基础必然会参与中央权力结构的重组与分配,最明显的例子便是藩镇衙军升级为中央禁军,藩镇衙军的军职便成为中央禁军的军职。五代的禁军主要有六军、侍卫亲军和殿前军等。后梁太祖朱温篡唐后,将其原所统辖的四镇军队中的长直和夹马等军编入原中央禁军——六军。藩镇旧部中的其余大部分直辖军队则隶名于龙嚷、天兴、广胜和神捷四军,这是五代侍卫亲军创设的开端。后明宗李嗣源整顿侍卫亲军,分设侍卫马和步军,并相应构建了侍卫亲军的指挥系统。六军乃沿袭唐代北衙六军的旧制,设有统军,又分为左右两厢,其统兵长官称都指挥使,位在六军统军之下。左右两厢指挥使下辖诸军,各由都指挥使作为统兵将校。除都指挥使外,另有都押衙和都虞候等职。侍卫亲军设立都指挥使、副都指挥使和都虞候各一人,是侍卫亲军中最高层次的3个军职。侍卫亲军都虞候亦称侍卫亲军马步都虞候,在此之下,侍卫马军和步军分别以都指挥使为其首长,又设侍卫马军都虞候和侍卫步军都虞候。天福元年(936),刘知远被授予“侍卫马军都指挥使、权点检随驾六军诸卫使,寻改陕州节度使,充侍卫马步军都虞候”[16]。后周显德六年(959)六月,世宗“以宋州节度使、侍卫都虞候韩通为侍卫亲军副都指挥使,加检校太尉、同平章事”[17]。从以上两个事例可知,侍卫亲军的层级关系确如上文所言。后周至宋初,殿前司与侍卫司“二司体制”逐渐向“三衙体制”体制转变,都虞候的地位进一步提高,随着宋代军事制度改革的进一步深入,禁军高级职位不再轻易授人。
虞候在唐中期以前主要负责巡逻警卫、伺奸查非、开路修桥以及收拾阑遗等。中晚唐至五代宋初,都虞侯崛起,虞候渐为差官。下文在前人观点基础上略为引申,阐释唐五代都虞候的职权及其变化。
都虞候设立之初便作为军队中的执法官负责掌管军队纪律。如李怀光任朔方都虞侯,“性清勤严猛,而敢诛杀,虽亲戚犯法,皆不挠避。子仪性宽厚,不亲军事,纪纲任怀光,军中尤畏之,亦称为理”[10]3491;白孝德自安西移镇邠宁时,“大军西迁,所过掠夺……群行剽盗,孝德不能禁。秀实私曰:‘使我为军候,当不如此。’军司马言之,遂以秀实为都虞候,权知奉天行营事,号令严一,军府安泰,代宗闻而嗟赏久之”。“军候”即都虞候,当时兵士纪律涣散,剽掠百姓,段秀实认为自己担任都虞候能改变这种情况,可知都虞候职责在于整顿军旅。唐末庄梦蝶讨伐贼帅韩秀升和屈行从战败,“其败兵纷纭还走,所在慰谕,不可遏;遇高仁厚于路,叱之,即止;仁厚斩都虞候一人,更令修娖部伍”[7]8413。庄梦蝶败军溃逃,不可遏制,高仁厚斩都虞候一人不仅为以儆效尤,更因都虞候没有约束部队纪律,属渎职失责。都虞侯在军队中还具有一定的司法权,可以执行军法。《资治通鉴》载:
郭子仪禁无故军中走马。南阳夫人乳母之子犯禁,都虞候杖杀之。诸子泣诉于子仪,且言都虞候之横,子仪叱遣之。明日,以事语僚佐而叹息曰:“子仪诸子,皆奴材也。不赏父之都虞候而惜母之乳母子,非奴材而何!”[7]7198
都虞候可以杖杀违反郭子仪军令之人,郭诸子前去告状被郭子仪叱退,郭子仪没有惩罚都虞候,反而对其行为很是赞赏,可见都虞候履行了其执行军法之责。
都虞侯作为藩镇使府的高级军将,也负责统军作战,因此这个职位也经常授予作战有功的武将。如李怀光“积功劳至开府仪同三司,为朔方军都虞候。大历六年,兼御史中丞,间一年,兼御史大夫,加为军都虞候”[10]3491;建中初年,李抱真统兵马与诸将征讨河北,王虔休“攻战居多,擢为步军都虞候,累加兼御史中丞、大夫,赐实封百户”[10]3650-3651;邢君牙“为都虞候,累于武安、襄国、洹水、魏县、清丰讨贼有功,君牙擒生斩级居多……军中之事,晟惟与君牙商之,他人莫可得而闻也”[10]3926。不仅如此,都虞候作为藩镇领兵大将,地位甚高,有时甚至可以接替节度使之位。如《资治通鉴》记载,大历十四年(779),德宗即位,罢郭子仪兵权,任命其部将河东朔方都虞候李怀光为河中尹和邠宁节度使;贞元三年(787),河东都虞候李自良入朝,德宗欲以其为河东节度使;同年,凤翔节度使李晟荐都虞候邢君牙替代自己;贞元十二年(796),邠宁节度使张献甫薨,监军请都虞候杨朝晟为节度使;贞元十五年(799),山南西道节度使严震病,荐都虞候严砺知为节度使。由于都虞候领有兵权,因此时有叛乱之事发生。大历十一年(776),邠宁节度使马麟去世,“都虞候史廷干、裨将崔珍张景华谋作乱,秀实乃送廷干于京师,徙珍及景华外镇,军中遂定,不戮一人”[10]3585-3586;又如“都虞候张彦球者,前帅令率兵三千逐沙陁于百井,中路而还,纵兵破钥,杀故帅康传圭”[10]4170;贞元十二年,宣武都虞候邓惟恭“潜结将士二百余人谋作乱;事觉,董晋,悉捕斩其党,械惟恭送京师”[7]7698。都虞候发生叛乱,除了手中握有兵权以外,更深层次的原因还在于中晚唐朝廷权威下降,兵骄逐帅,帅强叛上,兵连祸结,不可胜计。
唐前期,都督府在其所辖属州城市治安管理中发挥着重要作用,都督“掌清肃邦畿”,每年巡查属县“不率法令者,纠而绳之”。诸州置法曹和司法参军掌管刑狱,据《唐六典》载:“法曹、司法参军掌律、令、格、式,鞠狱定刑,督捕盗贼,纠逖奸非之事,以究其情伪,而制其文法。”[18]唐中期,随着节度使的崛起,都督府逐渐被新兴的节度使府所取代。藩镇使府依靠其手中权力,渐渐侵夺州府司法权,于是本为军队执法官的都虞候便成了掌控州府司法权的最合适人选。据前引《郑玉墓志》载,墓主于大历年间“充唐兴军左虞候。以屏盗贼。擒奸摘伏。抚弱遏强。井邑肃然”。樊泽为襄阳节度使,有巡官张某告其父墓中衣物为盗所劫,樊泽“立召都虞候,令捕之,同党六人,并贼师之妻皆获”[19]1877。可见,缉贼捕盗是都虞候的职责之一。此外,都虞候的另一项职责是系狱理囚,都虞候俗称“军候”,都虞候所掌之狱也被时人称为“军候狱”。李昉《太平广记》引五代郭廷诲《妖乱志》载,唐僖宗光启二年(886),张守一为德州刺史,杨行密入城后将发运使康知柔和院胥伍讽“俱系于(德州)军侯狱”[20]2303;王仁裕《玉堂闲话》也载:“徐州萧县田民孟乙夜遇一狐,狐云:‘我姓李,昨为盗,被系兖州军候狱’。”[19]4101军候所掌之狱不仅可以囚禁军人,还大量干预民间案件,侵夺地方州县司法权。最早的记载见于唐代宗大历初年。《旧唐书·柳浑传》载:“大历初,魏少游镇江西,奏署(柳浑)判官,累授检校司封郞中。州理有开元寺僧与徒夜饮,醉而延火,归罪于守门瘖奴,军候亦受财,同上其状,少游信焉。人知奴冤,莫肯言。浑与崔祐甫遽入白,少游惊问,醉僧首伏。”[10]3553又五代孙光宪《北梦琐言》记载:“唐渤海王太尉高公骈镇蜀日,因巡边至资中郡,舍于刺史衙。对郡山顶有开元佛寺,是夜黄昏,僧徒礼赞,螺呗间作。渤海命军候悉擒械之,来晨笞背斥逐。”[21]因此可知,军候有权审理诸如纵火之类或干扰城市治安的案件,刑事案件原本可以利用州县原有刑狱系统处置,却任由“军候”处置,这反映出军事权力对地方行政系统的干预。唐宣宗时,孙樵所撰《寓汁观察判官书》中载:
大梁居东诸侯,兵最为雄。军候乘权肆豪,奴视州县官。州县官即栗缩自下,美言立闻观察使,往往得上下考。即欲认官为治,必为军候所倾折。大者至夺观察使,小者至为军人所系辱。州县官格手失职,不敢与抗。由是军候得侵绳平民,鞠讯受辞,往往狱至数百,不以时省。以故平民益畏军候,至不知有观察使,矧州县官耶![19]8324
从孙樵的描述中可知,汴州“军候”所掌之狱有别于州县狱,军候肆意侵夺州县司法权,而州县之官不敢与之抗争,可见其权势之大。晚唐五代多以马步都虞候主管军狱,因此又叫“马步狱”[22],马步狱原本只是唐中期以后节度等使府军候狱的一种,到五代时则成为地方刑狱的通称,马端临所谓“五代以来,诸州皆有马步狱,以牙校充。马步都虞候掌刑法,谓之马步院”[23]。由此可知,晚唐五代马步都虞候职权甚大,地位甚高。
综上所述,自西魏北周至唐前期,在军中担任督察奸吏和侦查任务的虞候逐渐被纳入中央官职序列,并被推广至各府州镇,其地位呈上升趋势。安史之乱前后,藩镇节度使体制的建立改变了地方武力结构,新的地方武官名称开始出现,都虞候即为其中之一。其后,各藩镇使府、镇戍系统和行营之内皆设都虞候,随着中晚唐中央权力的衰弱,藩镇使府及其下属各级军将逐渐掌控地方武力,中央禁军也仿照藩镇衙军体制,将藩镇武官职名纳入禁军,于是都虞候等地方武官开始向“中央化”转变。与此同时,藩镇使府逐渐主导了地方武力,并不断侵夺州县权力。身为藩镇使府高阶武将的都虞候不仅能执行军纪和领军作战,还成为接替节度使的重要顺位者。在唐后期至五代,其职权扩大到可以审理民间案件,这使得州县司法权力受到极大干扰。五代开国之君以节度使身份夺取政权后,以藩镇模式建构中央权力基础,原为藩镇高级军将的都虞候在中央禁军中的地位不断上升。唐至五代(都)虞候的建制、职权与地位的动态演变是当时军事体制变革与历史形势共同作用下的结果,也从侧面反映了当时中央、藩镇与地方州县的权力互动与分配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