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落文化与乡村社会治理研究
——以鲁南G村“银娃娃”传说为中心的考察

2023-01-04 06:20
南方农机 2022年6期
关键词:村落娃娃村民

李 岳

(上海师范大学哲学与法政学院,上海 200234)

0 引言

乡村是中国社会最广泛、最深厚的基础根本,也是中国最基本的治理单元[1]。在实现乡村振兴的过程中,治理有效是基础和根基,加快推进乡村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是实现乡村振兴的必由之路[2]。2017年,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明确提出实施乡村振兴战略,要健全自治、法治、德治相结合的乡村治理体系,这是对新时代的乡村治理所提出的新要求。

关于乡村治理的研究,学界一直以来多有著述,各学科齐放争鸣,相关成果层出不穷。总的来说,目前学界对于乡村治理的研究,大多着重于对乡村治理的实践路径的研究。其中,有的学者认为要加强基层组织在乡村治理实践中的引领作用。周定财从中国共产党百年来的乡村治理道路出发,回望基层党组织在乡村场域中的治理,梳理不同时期基层党组织的功能变革,探讨乡村全面振兴时期基层党组织领导乡村治理的重要趋向[3]。有的学者则认为要在深化村民自治中进行乡村治理实践。王海娟提出,推动乡村振兴战略实施应充分挖掘村民自治的当代价值,激活基层民主,更有效地发挥农村基层民主的治理功能[4]。有的学者还具体探讨了乡村治理实践中的“三治融合”路线。赵晓霞、邝良锋认为,“三治融合”的关键在于农村主体性再造,而农村治理资源不足,需要国家赋权和增能[5]。

无论是以村民为主体的自治,还是基层党组织引领的法治和营造社会整体良好氛围的德治,其依托的根基土壤都是具体的村落社会文化。村落社会文化是维系村落社会秩序的重要基石,更是乡村治理过程中不可忽视的关键要素。本研究正是以民俗传说作为切入点,全面展现鲁南G村所具有的社会文化传统,深入分析村落传说在当地社会治理中的独特作用,并以此为着力点从村落文化角度出发探讨乡村德治、自治的有效实现路径。

1 鲁南G村的村落传说

就地理空间而言,鲁南属华北区域,主要指山东省的临沂、枣庄、菏泽、济宁、日照五市。本文的田野点G村就位于临沂市西南部,地形多丘陵,气候条件属暖温带,主要农作物为小麦、玉米、花生等,作物熟制为两年三熟或一年两熟。除基本农业种植活动外,村民多以外出打工为生。G村不仅在地理空间上属华北村落,在文化传统上更是有着华北社会特征。山东地区自古以来就是儒家文化的代表性区域,儒家文化构成了其区域文化的核心内涵,鲁南地区在社会文化上同样深受这种重视伦理、传统的儒家文化熏陶。而G村的社会文化中正有着重礼崇德的观念,讲究伦理传统和道德秩序,这从它的村落传说中可见一斑。

鲁南G村的方言土语中,人们把墓地称为“陵”。“陵”包含了两层意义,一是指人死后的单独埋棺地,即俗语中的“坟”;二是指家族成员的集中丧葬地,往往是“坟聚为陵”,“陵”在此义中相较于前者所具有的仪式感更为强烈。当地的“陵”中有一处最是为人所知,那便是“贺家陵”。“贺家陵”是一个人的墓陵地,陵主姓贺,并非当地人氏。他在当时(笔者注:当地村民传说是清代,但具体时间已无从可考)是一位皇亲国戚,手中掌握着一定的军事权力,很有身份地位。在其死后,家人为其四处寻访风水宝地,寻至此处,见地势大好,就将其棺木远运至此,修建了陵园墓地。这座陵园曾是当地修建得最好的一座,它的四周有护陵墙围绕,墓地修建在陵园正中央,前有碑铭竖立,并建有亭子遮风避雨。陵园正门立有两只石兽护卫,不仅曾雇有守灵人在此居住看护,还多有人前来拜祭。后经时事更迭,守陵人辞去,陵园无人看护而遭受了几次盗墓。加之墓主人家族距此山高路远,逐渐地便没有人前来扫墓拜祭了,陵园也随之渐渐破败。时至今日,已看不到当初这座有名的“贺家陵”的痕迹了,就连当地人也只是知道曾经陵墓的大体位置,如今其所在地明晰可见的只是一个丘陵大貌。

即使“贺家陵”已不复往昔存在,但人们都认为那块土地是当地风水最好的地方,是幸运所存之地。人们传说曾在那见过闪着光的银娃娃,当地人认为那是“贺家陵”里的金银所化,不仅如此,这个传说还有着更为具体的内容。有一日清晨,当地有一位村民下地干活路经此处,看见一伙小银娃娃,闪光可爱。他知道这些银娃娃就是金银财宝,于是便想抓住他们带回家。追逐之中,银娃娃们跑得飞快,很快便藏起来不见了。跑得最慢的落了单,便让村民给捉住了,他急忙将娃娃揣进怀里带回家去。等到家一看,果不其然这娃娃通体都是银子化成的。村民欣喜不已,和妻子商量要将这银娃娃卖掉,借此发一笔财。

但是这银娃娃待在村民家中却并不平静,他哭闹不止、躁动不安。为了不惊动邻里,夫妻二人便合计将他绑住放在蒸屉中,银娃娃在蒸屉中仍是哭闹不止,但渐渐地便没了声息。自此之后,这夫妻二人就生了大病,药石不断,很受折磨。当地人都说村民捉住银娃娃就是拿了不该拿的钱财,这既是觊觎他人财物的贪心,也是不尊重“贺家陵”逝者的德行有伤。他夫妻二人又因银娃娃哭闹便想蒸死他,起了伤天害理的邪念。又贪又坏,德行不端,生病就是上天对他们的惩罚。自此之后,许多人都说自己曾在“贺家陵”见过银娃娃,但谁也不敢放纵贪欲前去陵地寻找。

2 村落传说与乡村治理

习近平总书记曾指出,一个国家的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是与这个国家的历史传承和文化传统密切相关的。解决中国的问题只能在中国大地上探寻适合自己的道路和办法[6]。中国问题要立足中国大地解决,乡村治理亦是如此。要想解决乡村治理的问题,相应地就要在村落社会的历史和文化土壤中寻找突破点。鲁南G村作为一个典型的华北乡村,村落传说深远绵长,展现了重道德、讲伦理的传统儒家文化在其村落社会中所具有的悠久传承历史和厚重文化根基,这对当地的社会治理产生了深刻而广泛的影响。

2.1 村落传说强调公序良俗

村落传说由乡村文化土壤孕育而生,其历史的肌理同村庄的发展脉络相契合,其丰润的内涵与当地社会传统文化体系紧密交融。其作为乡村社会文化的重要载体,在具体的表达形式中往往蕴含地域性的特点,体现着当地村民的认知观念、价值取向和情感道德。“贺家陵”及由其延伸出来的“银娃娃”传说,在自然而又鲜明的乡村图景中以生动形象的语言展开了乡土化的叙事,其中的叙事逻辑也正是当地民众朴素的情感道德和伦理观念的生动写照。

G村“银娃娃”传说叙事中凸显了一个核心主题——持正守心,体现了当地村民守道德、讲礼节的普遍社会认知。“银娃娃”本是由“贺家陵”中的金银财宝所化,从归属关系上来看同G村村民之间并无关联。既非自己所属所有,便不能随意取之。这样的对于个人私有财产的归属认知,是民众在日常生活中所持有的道德观念的重要组成部分,由此也延伸出了与其相对应的行为规范要求。人们恪守他、我所有物之间的区隔界限,倘若不遵约束、违反规范,就会导致不良结果以致遭受惩戒。“银娃娃”传说中的村民夫妇欲将银娃娃据为己有以此敛财,又因害怕引人注意、东窗事发而将哭闹的银娃娃放入蒸屉。他们在整个事件中,前有贪婪欲后有伤人心,罔顾道德规范,最终受到了惩罚。

村落传说以这样独特的具有警示性的叙事逻辑对人们的日常行为进行了规范和约束,这也正是公序良俗在乡村社会治理中发挥作用的体现。公序良俗是“劳动人民在长期生产生活实践中逐渐积累而形成的,凝聚着人民群众普遍性的价值判断准则,它是对现行法律法规的有益的和必要的补充”[7]。传统的中国乡土社会极重情感道德,村落治理过程中除了法治基础外,很大程度上要依靠公序良俗对个体行为的约束。而村落传说既具有地方性特点,又兼有警示、教化意义,在深化公序良俗、推进乡村德治的过程中有其独特的价值。

2.2 村落传说建构文化认同

传说的产生和流变并非空穴来风,它具有一定的同地方文化紧密相关的内在核心。“传说的核心,必有纪念物。无论是楼台庙宇,寺社庵观,也无论是陵丘墓冢,宅门户院,总有个灵光的圣址、信仰的靶的,也可谓之传说的花坛发源的故地,成为一个中心。”[8]G村“银娃娃”传说的叙事脉络起于“贺家陵”,也就是它的传说核所在。“银娃娃”的叙事形象紧紧依附在“贺家陵”上,故事情节同纪念物相结合共同构成了G村“银娃娃”传说。

传说所具有的地方性特点一定程度上限定了它的流播范围。“人们对传说的信服程度的差异可以说是由他们与传说圈的关系来决定的。”[9]以纪念物为中心,传说围绕着它似水波涟漪般一圈圈地荡漾开来,距离中心点最近的地区对于传说的认可度也最高。G村的“贺家陵”在地理空间上有着明确的属地划定,这使得“银娃娃”传说成了G村独具的村落传说。同时,现实中“贺家陵”在G村东面丘陵的旧址残存也为“银娃娃”传说的演绎增添了可信度。“银娃娃”传说萌发于G村社会文化土壤之中,伴随着时间的发酵又成了G村社会文化的重要表达形式。

“银娃娃”传说无论是传说核还是故事情节都具有G村特性,这种强调地方性的叙事肌理也提升了当地村民对于村落的地方认同感。在其发生发展过程中,“银娃娃”传说逐渐成为G村村民共同的集体记忆,对于增强村民的村落文化认同感发挥着推动作用。地方认同和文化认同的加强深化了人们的村落共同体意识,使得村落的整体向心力得到进一步提升,有助于村民自治在乡村治理过程中能更为广泛、有效地推进。

2.3 传说流传体现村民主体

在当代中国乡村社会治理中,包含着多元的治理主体。这其中,村民个体是乡村自治实施的基础要素。“公民个体是村域社会治理的参与主体,是构成村域社会治理结构的细胞……从乡村治理主体的各个维度审视,公民个体同样构成村域社会治理的参与主体。村域社会治理公权力的组织化实施与公众有效参与共同促进乡村多元治理结构的有效性与正当性之协调。”[10]加强引导村民有效参与社会治理、完善乡村多元治理结构,是实现当代乡村“三治融合”必不可少的基本环节[11]。

而G村“银娃娃”传说在其发生、流传的过程中所展现出的村民主体性,正与乡村社会多元治理结构中所包含的村民主体性相契合。就“银娃娃”传说的发生机制来看,其创作主体正是G村村民本身,当地的人们对于“贺家陵”中埋藏有金银财富的神秘想象为村落传说的产生提供了心理要素条件。在具体的故事情节中,主要的叙事形象是G村村民,叙事场景极为生活化,同村民的日常生活相接近,这也使“银娃娃”传说得以通过口口相传的方式在G村中流传。村落传说的流传是发生在村民中间的一种自发行为,不论是流传的方式还是具体的叙事情节架构,都共同体现了村民在其中的自发性和主动性。

村民主体在村落传说中所展现出的高参与度,对于促进村民主体在乡村治理中发挥自治作用有着积极的借鉴意义。在具体实践过程中,应当“充分尊重农村的特点,多种治理方式相结合”[12]。注意充分考虑村落的具体特点,尊重当地的文化特色,以村落具体文化特性作为着力点,开展丰富多样的集体性活动,以村民们喜闻乐见的形式提高村民的参与度,从而更好地调动村民参与自治的积极性和能动性。

3 结语

鲁南G村“银娃娃”传说深具村落地方特色,其中所展现出的重视道德伦理、强调公序良俗的社会文化传统,有力地约束了人们的日常行为,在维持村落社会秩序方面发挥了有效作用。同时,村民的参与贯穿了其发生发展的全过程,凸显了村落社会中村民的主体性特征,鲜明地呈现了村落文化对于村民参与度的调动作用。基于此,在乡村社会治理的具体实践过程中,应注意把握村落社会文化特点,以具有村落文化特色的表达形式加强公序良俗的深入宣传教育,加强乡村精神文明建设,将良好村落社会风尚建设融入村民日常生活实践中去,在潜移默化中逐步实现乡村德治。同时,引导村落传统文化发展与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并轨,以村落文化传统所具有的凝聚力和认同感作为切入点增强村落共同体的向心力,将村落文化与具体治理举措相结合,更大程度地调动村民参与治理的主动性,从而深化村民自治。综上,以具体的村落社会文化传统作为着力点,为深入推进乡村社会德治、自治的实施提供了一条具体的实践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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