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同举
要搁以前,懒根一见到支书,就会低眉垂眼,顺着墙根溜。支书是个话唠,被他逮着了能唠上半晌。
“地浇了没?”
“房漏补上没?”
“老婆回来没?”
有这样关心人的吗?哪一句不是往痛处戳?摆明是在寒碜人嘛。懒根不爱听,也不搭话,晃晃脑袋,嘴里嘟哝着:“哪壶不开偏提哪壶。树老根多,人老话多,能把天给聊出个窟窿来。”
在灵泉山村,“懒根”这名号可不是白叫的。一个字——懒呗,懒得彻头彻尾,懒得根深蒂固。自外出打工瘸了条腿,懒根整个人就像霜打的茄子,没精没神,地不伺候了,家务更是撒手不管,整天游魂般在村子里晃荡,蜷在墙根数着手指看日头,挤在老人堆里看捉棋。眼看这烂泥是扶不上墙了,日子越过越没指望,他老婆一气之下,带着儿子回了娘家,再没回来过。
现在不一样了,懒根见了支书,再也不溜弯儿走了。凭啥?他挖到自己的穷根了,穷得有底气,懒得理直气壮了。懒根想通了,这人穷人富,根子在风水,风水不正,好比人掉沟里了,想翻身也难。
听人说,支书有块地,藏着龙脉,拢了灵泉山所有的風水,是块好地,紧邻的那些地的风水都被它吸光了,种啥都没指望。懒根正好有块地紧邻着支书的那块,懒根想:不如让它荒那儿算了。人家吃米饭,他喝稀粥,这是命,是老天要让他穷,难不成他还能跟天斗?
懒根靠墙边打盹儿呢,一阵风卷过来,抬头一看,支书来了。
“我那块是龙脉地,怎么,不服?懂土地法不?合规矩。”支书说着,顺手一扔,一个小东西朝懒根飞过来,懒根右手一抄,是一根烟。
“不就是抓到块龙脉地吗?那块地给我,我也能种出个金山银山来。”懒根点上烟,慢慢地把瘸腿支起来,两眼斜向支书。那势头,像是给他条木棍他能撬起地球。
“要不,咱俩换换?”
“换就换,我那块烂痢头,光长草不长粮食,风水都拢到你地里去了,挨着大树不长苗啊,能怨我种地不上心吗?”
支书呵呵笑几声,走了。
懒根想,你就呵吧,龙脉地到手,风水该轮转到我家了。
一个月后,支书又来了。
“懒根啊,你那块龙脉地空着,啥也不种,那金山银山能自个儿拱出来?”
“支书,那你说说,我要怎么做?”
“得松土,给它透透气儿,风水才能不断根啊。”
懒根一想,好像是这个理。
土也松了,气也透了,懒根继续晒太阳、看捉棋。
懒根正挤在村头看人捉棋呢,支书把他从人群里拎出来。懒根知道,支书又要唠上了。
支书拍拍懒根,说:“知道不,古时皇帝葬的地儿,那可都是一等一的龙脉地,还得年年祭拜,拿啥祭拜?供果啊。”
懒根听了,一脸嫌弃,撇了撇嘴,说:“那不得买水果啊?”
支书说:“你种上果树,供果不就有了?还能给龙脉遮阴挡雨咧。”
“哪来的树苗?”
“我来想办法。”
几日后,支书拉来一车树苗,邻居们都来帮手,龙脉地种上了几十棵无花果。
打这以后,村里的树头墙边,很少见到懒根了。支书三天两头来追着懒根让他干活,今天要他除草,明天要他施肥,后天要他松土。懒根干脆在地头边上搭个棚,累了困了就在那儿睡下。眼看要挂果了,懒根心里美滋滋的。
支书又来了,说:“懒根,你还得养鸡。”
懒根把裤袋一扯,翻出个窟窿给支书看,说:“哪来闲钱买鸡苗?”
“有地有果树,申请农户贷款,有法律、政策支持,那可是帮咱农民致富的,还愁借不到钱?”
懒根是懒,但脑子好使,他左思右想,地里头有虫子,养几只鸡啄啄也省事,再说了,自己想吃口鸡肉也方便。支书陪懒根跑了几趟信用社,还真把贷款给办下来了。
几个月时间过去,果挂上了,鸡也一天天长大了。
果园被打理得有模有样,懒根腰杆直了,胆也见长了,隔三岔五地往丈母娘家跑,提点水果,有时也狠狠心,绑上一只肥鸡。起初,他总是被连人带鸡一起轰出来,后来,时不时还能拎点油什么的回来。
支书打趣地问懒根:“这龙脉地,要不咱俩还换回来?”
“那可不成,当初咱可是按了手印的,你说过的,咱有合同法。”
“听人说,你想在龙脉地起坟?”
懒根连忙申辩:“呸呸,哪个乱嚼舌根?没有的事!法制宣传办的人来过,说不能在地头建坟。再说了,这地疼人也养人,哪舍得糟蹋它。”
风吹过果园,哗啦作响。紫色的无花果缀满枝头,像摇摆的铃铛。
看着眼前这片生机勃勃的果园,支书欣慰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