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红军强渡大渡河首船勇士人数的考证

2023-01-01 00:00:00宋廷刚
中共四川省委党校学报 2023年2期

摘 要:对中央红军强渡大渡河奋勇队乘坐缴获的唯一一只翘首木船渡河时首船人数有两种说法,一种是首船有十七人强渡大渡河,另一种是首船只有九人强渡大渡河。对红军强渡大渡河首船勇士的人数问题,很有必要坚持党的实事求是原则,进行进一步考证以还原历史细节,统一宣传舆论导向,厘清事实真相。

关键词:红军长征;强渡大渡河;首船;勇士

[中图分类号]D23"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210(2023)02-0037-10

1935年5月24日晚,红一团红一营夜袭安顺场取得胜利,并缴获大渡河上特有的翘首木船一只,连夜寻找船工,于5月25日上午七时强渡大渡河,击溃安顺场对岸桃子湾渡口川军二十四军韩槐阶营,为中央红军北上打开一个缺口。红一师红二团、红三团在安顺场渡过大渡河后沿大渡河东岸向泸定桥方向北进,于5月29日早上在泸定县海子山一带与增援泸定桥的川军第二十四军第四旅第十团、第十一团敌军激战并取得胜利,掩护和配合红二师红四团夺取了泸定桥,中央红军主力从泸定桥顺利越过天险大渡河。然而多年后,对强渡大渡河首船勇士人数却有十七人和九人两种说法,笔者怀着对红军长征的敬畏之心,不断地搜集相关史料,开展田野考察,认真进行了考证,了解到1935年5月至1957年7月只有首船十七人强渡大渡河的唯一一种说法,1957年7月至1964年6月出现首船九个人、两船十八人强渡大渡河的说法,1964年7月至2016年8月普遍回归到了首船十七人强渡大渡河的说法,2016年9月起有些展览将首船十七勇士强渡过河改为分两批强渡过河。通过考证,笔者比较倾向于红军强渡大渡河时首船有十七个红军渡河的说法。

一、第二船渡河的九个红军不在十七勇士名单内说明首船渡河是十七个人

1935年5月26日,红一军团政治部编辑出版的《战士》报第184期最早以《十七个强渡的英雄》为标题报道红军成功夺占大渡河渡口的消息。6月3日,

《战士》报第186期列出的强渡大渡河十七个英雄的名单

《战士》报第186期刊载了强渡大渡河十七个英雄名单原件写的是熊上林,据杨得志回忆应该是熊尚林,张表克系张克表,肖汗尧系萧汉尧,赖秋发系赖发秋。参见中国工农红军长征史料丛书编审委员会编,中国工农红军长征史料丛书·文献[M].北京:解放军出版社,2016:169.

是红一营第二连连长熊上林,第二排排长罗会明,第三班班长刘长发、副班长张表克,战斗员:张桂成、肖汗尧、王华停、廖洪山、赖秋发、曾先吉,第四班班长郭世苍、副班长张成球,战斗员:肖桂兰、朱祥云、谢良明、丁流民、陈万清。[1]名单中除了连长、排长,其余十五人分别是三班和四班的战士。而1960 年的《星火燎原(三)》收录孙继先写的《强渡大渡河》说:“船又靠岸了。我带着二班和两挺轻机枪、一挺重机枪共八个战士跳进船里。”[2]对照《战士》报第186期列出的十七个英雄名单,显然看得出,第二船渡河时,营长孙继先带领的是二班的八个战士,并不是三班和四班的战士,二班的八个战士没有在《战士》报第186期列出的十七个英雄之列,说明十七勇士不是分成两船两次过河,而是同乘首船一次强渡过河。

二、1961年《新闻业务》第12期关于《战士》报第184期“十七勇士”的报道的质疑站不住脚

1935年5月25日,红一军团政治部负责宣传工作和编辑刻印《战士》报第184期的宣传科长彭加伦从距安顺场约十里的新场村到达安顺场后,采访了随先遣团到安顺场做政治和群众工作并在渡口现场目睹了红军强渡大渡河的红一军团政治部组织部部长萧华和副部长冯文彬,已经确认了强渡大渡河的是十七个红军,当天写出了《十七个强渡的英雄》一文,及时编辑排版油印,于5月26日首先发布了十七个英雄强渡大渡河胜利的消息。但是,该期报纸只说了“‘牲’部二连十七个同志,争先恐后的自动报名过河,在模范的二连连长领导之下,坚决首先强渡,一致生死置之度外,……刚上岸就是一个冲锋,我们这十七个英雄,把敌人一营人完全打坍”[3],并没有列出十七个同志的具体名单。主要原因是编辑人员采访萧华和冯文彬时,红一营二连的官兵早已渡过大渡河追击敌人到大渡河下游去了,先遣团接受采访的萧华和冯文彬只提供了有十七个红军乘首船强渡大渡河的情况,未提供这十七个英雄的名字,编写稿件人员只能先把“十七个同志……坚决首先强渡”的人数写出来,未列出十七个英雄的具体名单。这就充分证明《战士》报报道“十七个同志……坚决首先强渡”本身就是当时渡河的现场情况和客观事实。

1961年的《新闻业务》第十二期登载的《在长征路上出版的报纸》却提出疑问称:“最先冲过去的明明是十八勇士,为什么这张报纸上说是十七勇士呢?原来写这篇通讯报道的人正是十八勇士之一——孙继先营长,因为他的谦虚而没有把自己算在勇士之内。”[4]这是该文作者未到安顺场实地查看战斗地形、不了解红军强渡大渡河决策过程和战斗场景、不了解《战士》报第184期编辑出版时间和所处环境的情况下作出的判断。因为红一军团政治部负责宣传工作和编辑《战士》报第184期的人员5月25日到达安顺场时,红二连连长熊尚林、红一营营长孙继先和红一团团长杨得志,已在当日上午7时、上午8时30分左右、上午10时左右,分别乘第一船、第二船、第三船渡河到安顺场对岸安靖坝,沿大渡河左岸连续追击川军到下游25里(山路)的野猪岗与敌人对战至当日傍晚,击溃敌人后追击敌人至老堡子,又在紧挨老堡子的连坡湾与前来增援的川军第五旅旅长杨学端团部及预备队两个营接上火,又追击从连坡湾溃逃上山的敌人至晚上,一直忙着与川军打仗;5月26日拂晓至晚上,孙继先带领红一营随红一团又对退守到距离安靖坝(山路)50里左右的三索窝至八牌一线的川军进行持续猛烈攻击。鉴于当时战斗形势,可以肯定地说,在5月25日采访编辑、在5月26日出版《战士》报第184期的时候,营长孙继先没有见到过红一军团政治部负责编辑《战士》报第184期的人员,没有接受过采访,更没有时间、没有条件,也不可能给《战士》报写通讯稿,更不会知道《战士》报第184期要编发《十七个强渡的英雄》一文。

5月27日清晨,负责编辑《战士》报第184期的宣传科长彭加伦随红一军团团部紧跟红四团、红六团之后,从安顺场沿大渡河右岸出发,向泸定桥进军,于5月30日上午进驻泸定县城,5月31日到达龙八铺,6月1日到达化林坪。5月27日,孙继先带领红一营随红一团继续在三索窝至八牌一线防守阻击川军。5月28日中午,军委纵队干部团到三索窝至八牌一线接替红一团担任阻击川军任务后,孙继先带领红一营随红一团返回安靖坝,沿大渡河东岸向上游泸定方向进军,于5月31日赶到龙八铺,参加了红一军团进攻化林坪的战斗,当晚占领化林坪。6月1日红一团在化林坪休整的时候,到达化林坪的红一军团政治部宣传科长彭加伦采访红二连连长熊尚林了解了强渡大渡河首船十七个英雄的名单,实事求是编写了《占领安顺场十七个英雄,五个特等射手》一文,于1935年6月3日通过《战士》报第186期列出了强渡大渡河十七个英雄和五个特等射手的名单,与《战士》报184期编发的《十七个强渡的英雄》说法前后一致。这也充分证明《战士》报报道“十七个同志……坚决首先强渡”是当时渡河的现场情况和客观事实。

三、红军各级干部早期回忆录真实权威记载强渡大渡河首船勇士是十七个红军

中国共产党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对待历史事件严肃认真。长征时任中央政治局委员、书记处书记、中央军委纵队政委的陈云写于1936年的《随军西行见闻录》说:“十七个人……不顾一切向河之北岸(东岸)驶去……能以十七人驱逐敌军一营,占领敌垒,却未之见也。”[5]长征时红一军团第一师政治部宣传科长彭加伦写于1936年的《十七个》说,“十七个英雄迅速地一跳登船,船像飞一般过去了。”“船拢岸了,十七个英雄飞身一跃就上了岸……高山的堡垒,又被我们十七个占领了……天险的大渡河,就被我们十七个英雄战胜了。”[6]还有莫休写的《由金沙江到大渡河》说,“卒将船靠岸了,而十七个英雄如生龙活虎样跳上去了……十七个英雄……抢得了敌人的第一道战壕。”[7]这些记载距离红军强渡大渡河的事件发生时间最短,反映历史事件的可信度最高,而且说的都是第一船载十七个英雄强渡大渡河,具有很强的一致性、权威性。尤其是一直随中央红军先遣团行军的红一军团政治部组织部副部长冯文彬于1935年5月24日夜到了安顺场,5月25日现场目睹和经历了红军强渡大渡河,他记述的“十七个英雄在第二船还未渡过去之前,他们不但能够仰攻敌人,冲溃敌人,占领阵地,不仅能够乘胜追击敌人,而且能够在敌人反攻时,背水守住已得的阵地”[8] ,这个记述说服力更强,也更加充分地说明了第二船还没有过河之前,第一船强渡过河的十七个红军已经占领敌人阵地,并在敌人反攻时背水守住已得的阵地。

四、强渡大渡河首船红军渡河人数在天亮前先遣团制定方案时就已经确定

笔者曾于2003年10月7日及2005年4月16日两次走访1913年9月12日出生的船工沈万洲(又名沈万周),他曾为红军强渡大渡河开船,在安顺场渡口他亲眼看见第一船强渡过河。他说:“天快亮的时候,戴眼镜的刘司令给我们讲话,说他是刘伯承,也是四川人,讲的四川话,说是要过河到北方去打日本鬼子,请船工们拿出力量来,帮助红军开船渡河。”“刘伯承讲完话,又喊陈耀鲜、刘学仲、王国斌、杨文有、徐有才他们几个到屋里面去,同红军的几个大官在一起开了小会。”据他回忆,参加小会的刘学仲后来给他说,开小会的时候,刘伯承问了船开过去停在哪儿最好,河那面尖石包渡口爬得上山不,山有好高,韩营长(韩怀阶)派了好多兵守卡子(碉堡和防御工事)。刘伯承还问了刘学仲他们,能够派好多个红军乘船过河,船工们说水太大了,对岸川军要打枪,船又要开得飞快,又要保证安全,还要有把握让船在尖石包渡口靠岸,渡船吃水(木船在载重情况下浸入水中的深度)就不能太深。船工们说:“不能坐满人,要带东西(武器弹药等)渡河时,要比水小的时候减少一半的人,加上船工只能载二十五人左右。”“几个大官商量,过河后要分两拨人打韩营长,人少了把握性不大,人多了又不安全,就按刘学仲他们的建议定了十六个红军坐船过河。”“开船的时候,我在小河口(安顺场渡口),数了人数,红军上去了十八个人,刘伯承让那个团长又喊下来一个,他们喊他营长。”

1992年12月,由中国工农红军第一方面军史编审委员会编写,解放军出版社出版的《中国工农红军第一方面军史》记载:“5月25日,红一团开始渡河。战前,先遣队首长亲自交代任务,一起制定渡河方案。”[9]为了能够利用好缴获的唯一一只翘首木船,确保强渡成功,先遣团在天亮前就进行了调查分析、认真研究,制定了渡河夺取敌人阵地的方案,采纳了船工们的建议,已经确定了第一船渡河的人数是十六个,在渡河前按照确定的人数在二连选出了十六名红军组成奋勇队,又因陈万清强烈要求参加渡河并经杨得志同意了才增加到十七人。并不是红军到渡河时才偶然或随机挑选了十七人出来,更不是挑选了十七个红军出来后船工不同意全部上一船而分成两批强渡。说明第一船由十七个红军渡河是红军调查了解情况后审慎作出的决策。

五、如果首船强渡红军只有九人难以占领敌方阵地也难以阻击敌人的反攻

首先,首船强渡红军是十七人才能占领敌方阵地并阻击敌人的反攻。从曾现场亲眼见证了十七勇士强渡大渡河的红一军团政治部组织部副部长冯文彬写于1936年的文章《从西昌坝子到安顺场》中得知:“十七个英雄在第二船渡过去之前,他们不但能够仰攻敌人,冲溃敌人,占领阵地,不仅能够乘胜追击敌人,而且能够在敌人反攻时,背水守住已得的阵地。”[10]说明第一船渡河的是十七个红军,才能在第二船还未渡过去之前占领阵地并守住阵地。如果首船只有九个红军过河,从河边渡口向坡顶仰攻,战斗力太弱、难度极大、风险很高、取胜的把握性极低。笔者多次实地踏勘川军阻击红军渡河的桃子湾渡口,并走访了为红军强渡大渡河开船的老船工刘学品(1904年出生)的女儿刘树莲。刘树莲从小在桃子湾边上长大,她说解放前桃子湾也叫茅草湾,从河边到坡顶是一片长满茅草的荒坡,后因有人在山坡上种了一些桃子树而得名桃子湾。她父亲给她说过,红军渡河时候的桃子湾同她出生后看到的桃子湾地形没有变化。红军强渡大渡河时,坡顶上有敌人两座碉堡和防御工事,由一个营防守,碉堡后面百米处有两三间茅草房,住着守渡口的川军,碉堡右侧就是安靖坝上坝,百米处还零星有几间老百姓的茅草房。由于桃子湾渡口地形比较开阔,坡体平缓坦荡,没有可供遮挡的掩体,坡顶的两个碉堡和防御工事布置着四挺机枪,火力覆盖了整个桃子湾渡口,又有一个营的敌人,如果第一船渡河的红军人数少了,形不成很强的战斗力。刘伯承、聂荣臻在1935年5月25日天没亮前就向当地有经验的船工了解情况,制定夺取桃子湾渡口的作战方案,决定把船停靠在尖石包渡口,因为尖石包渡口处被山体遮挡,刚好不在敌人碉堡和防御工事的火力范围内,从尖石包处河边爬上约三十米高的陡崖可以绕到对岸碉堡北侧山体陡坡,从侧翼向坡下敌人碉堡和防御工事冲锋,能够出其不意制胜。在兵力上,在保证能够安全强渡的前提下,将船工减少为九人,尽量增加第一船渡河的红军人数,最后确定第一船载十六个红军渡河(渡河时因船工少一人上船,临时增加了红军陈万清上船),分两路夹击敌人,第一路先从尖石包渡口爬上陡崖悄悄绕到对岸碉堡北侧山体陡坡上待命,第二路在第一路到达后沿尖石包渡口河边小路在陡崖掩护下到桃子湾渡口,向敌人发起佯攻吸引敌人注意力和火力,第一路迅即从侧翼山体陡坡上向坡下敌人碉堡和防御工事冲锋,出奇制胜夺取桃子湾渡口。又因为第一船在尖石包渡口没有停靠住,被水冲到了桃子湾,无法按照原有分两路夹击敌人的战斗方案执行,才临时改为十七人全部从桃子湾渡口向敌人发起仰攻,在安顺场红军火力配合下,通过十七个红军集中冲锋才一鼓作气占领了敌人阵地。如果只有九个红军从桃子湾渡口仰攻敌人阵地,即使有安顺场红军火力配合,对付一个营的敌人也难以形成战斗冲击力,难以占领敌人阵地,而安顺场的红一军团直属炮兵营只有三发迫击炮炮弹,炮火支援有限,敌人火力覆盖范围内的山坡上没有可供九个红军隐蔽的遮挡物,红军无处藏身,面临全部牺牲的危险。

其次,如果首船只有九个红军过河,第一船与第二船之间因耗时过长,第二船渡河红军难以有效增援第一船渡河的红军。笔者两次走访了当年为红军开船时在安顺场渡口亲眼看见红军强渡大渡河的船工沈万洲,据他回忆:“第一船过去的十七个红军把桃子湾的卡子(碉堡和防御工事)夺过来后,刘家军已经跑来看不见踪影了。”他说,把船开过去要五至十分钟,开过来也要五至十分钟。为了巩固第一船渡河的红军已经夺取的桃子湾阵地,迫切需要强有力的火力支援,所以“第二船装了很多军火,太重了,船吃水很深,只坐了红军差不多十个人,过去的时候刘家军早就跑远了,没有向河里打枪。他说,船在尖石包和桃子湾都没停住,被冲到马鞍石上面一点才停住,整了半个时辰才拖到桃子湾。说明第一船过去的红军已经把敌人击溃了,第二船渡河时没有敌人向渡船上的红军开枪,第二船从安顺场渡口开船到达桃子湾渡口下面又把船拉到桃子湾靠岸,用时需要70分钟左右。

如果首船只有九个红军过河,即使在安顺场红军的炮火支援下夺取敌人阵地,也没有足够火力面对宽一百米左右扇形射界的敌人两个多小时的反冲锋。笔者现场踏勘得知,桃子湾渡口坡顶宽一百米左右,从当时的战斗状况和战斗阵地原貌来看,第一船强渡过河的红军在已经占领的敌人防御工事里阻击从安靖坝反冲锋的敌人,必须强有力的火力呈扇形封锁安靖坝方向一百米的区域,敌人才到不了桃子湾坡顶的防御工事处,敌人到不了防御工事处,瞄准线看不到从安顺场渡河的第二船,就没法向第二船上渡河的红军开枪,没有敌人火力封锁,第二船才能够不冒枪林弹雨不受敌人阻击渡过河。如果第一船只有九个红军过河,仅靠九个红军的九把大刀、九支冲锋枪、九支短枪、五十多个手雷,在攻占敌人防御工事时已消耗很多弹药的情况下,

难以形成很强的战斗力,不能够抵挡住一个营的敌人近三个小时的冲锋,难以守住已经夺取的阵地。说明第一船强渡过河的红军必须有十七个人才能面对一百米左右扇形射界的敌人反冲锋,才能巩固占领的阵地,阻击敌人近三个小时的反攻,确保第二船渡河。

六、红军强渡大渡河的渡船一船能够载重八千斤至一万六千斤容纳六十人

中央红军到安顺场之前,安顺场渡口有一只1928年由越西厅配备的安顺场过大渡河至安靖坝往返渡河的木制翘首官务渡船。1935年5月24日傍晚,川军彝务总指挥部营长赖执中将这只渡船留在安顺场,当晚被红军缴获的就是这只渡船。

据当年为红军开船时在安顺场渡口亲身经历红军强渡大渡河的船工沈万洲回忆:“听刘学仲说,赖营长(赖执中)头天过河回安顺场的船,是赖营长和陈团总一起掌管的官船,是越西县派在安顺场交给他们用的,这里的船比王河坝和丁家坪的船要大一点,翘头更高点,水小的时候至少能够装八千斤过河,光是搭人的话能装五十来人,涨水天就不行,搭货最多装四五千斤,搭人最多不超过三十人,不然危险得很!好多时候涨水天都不开船。”

笔者走访了从小在安顺场生活的吴光汉(1932年4月出生)和从小在安顺场生活的宋元勋(1935年12月8日出生),他们都说,从小就听给红军开船的老船工们说过,红军渡河用的翘头船是大船不是小船,大船渡河时能装六十多人,现在存放于中国工农红军强渡大渡河纪念馆的翘首木船(红军船样品船),是修建纪念馆前石棉县政府于2001年从汉源县王河坝渡口收购的旧船,是汉源县王河坝的人冬天过河到高河坝打米磨面用的小船,比中央红军在安顺场强渡大渡河时使用的渡船容量要小很多。吴光汉说:“安顺场的翘头大船要装一万多斤,船的尺寸刘术林最清楚,他在农业学大寨的时候,按倒(比照)解放前留下来的翘头船尺寸打(造)过船。”笔者两次走访了1939年8月出生、从小在安顺场长大、担任过安顺公社党委副书记兼革委会主任和党委书记的李伯华,他说:“我晓得解放以前安顺场没有其他的小船,只有翘首木船,样式就跟现在纪念馆里的差不多,但是要比纪念馆里的这只船大很多,是翘脑壳船。安顺场的船至少能够载六七十人,要载一万多斤。”“1976年修建安顺场河堤时……公社和大队安排由刘术林等人打(造)船,比照解放前留下来的翘头船样式和尺寸打造,能够载一万六千斤,载人要载六七十人。”

另外,八十岁以上的吴光汉、宋元勋、李伯华和给红军开船的老船工刘学品的女儿刘树莲,以及近八十岁的给红军开船的老船工龚万才的女儿龚凤珍也给笔者说,1950年安顺场一带除了翘首木船,没有其它类型船只。

根据林彪、聂荣臻1935年5月26日上午7时发给红三军团董振堂、李卓然和红五军团彭德怀、杨尚昆的电报:“找到船共四只,只一只好的,可容四十余人,余三只均坏,刻正赶修中。”[11]可以看出,红军渡河的渡船并不小,能够容纳红军四十余人,与现在强渡大渡河纪念馆展示的船大小完全不同。由此推断,第一船送十七个红军渡河,加上八个船工一共二十五人,既能够保证渡船开得快,又能够保证渡船安全过河,还能够最大限度地保证红军到河对岸夺取敌人阵地的战斗力。

由此可以看出,红军强渡大渡河时,“因船小,船工不同意上船的人太多,临时决定十七人分两批渡过”的说法,事实上与安顺场当时渡船情况不相符。红军强渡大渡河用的翘首木船载重量一万二千斤至一万六千斤,载人要载六十人,第一船载十七个红军渡河很轻松。

七、据当年给红军强渡大渡河开船的老船工回忆首船渡河的红军是十七人

笔者查阅了当年为红军强渡大渡河开第一船的老船工帅仕高[12](1916年12月11日出生)和开第二船的老船工何玉轩[13](1891年出生)及其他老船工韦崇德[14](1913年6月16日出生)、李光忠[15](1914年12月20日出生)、沈万洲[16]等的回忆材料,老船工们在回忆中说的都是第一船有十七个红军过河。船工们一生中经历的刻骨铭心的大事不会太多,一旦经历了,他们就记忆深刻,回忆和讲述可信度极高。同时,据李伯华回忆,他从小就听自己的母亲白友玉(1913年8月15日出生)讲过,红军渡河时第一船有十七个红军,后来还听为红军强渡大渡河开船的船工陈耀鲜(1893年3月出生)、帅仕高、帅仕俊(1916年2月17日出生)、龚万才(1903年7月20日出生)讲过,也是第一船有十七个红军渡河。据宋元勋、吴光汉回忆,他们从小就听老船工们讲过,红军渡河时第一船有十七个红军。

八、绝大多数公开出版史料记载红军强渡大渡河首船渡河的红军是十七人

1964 年,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政工研究处在编写《辞海》的军事条目中的“强渡大渡河”条目时,查阅和研究了大量历史资料,并走访了当年目睹红军强渡大渡河的一些老同志,再次确认,红军强渡大渡河首船勇士是十七名,并于同年 7 月 10 日专门起草了《关于十七勇士的说明》上报总政治部。中国人民解放军总政治部于 7 月 11 日印发了这个说明,规定“今后在宣传、创作中,如提及红军强渡大渡河的勇士时,请以此件为准”[17]。这个规定证明首船渡河勇士是十七人。

笔者查考了涉及红军强渡大渡河事件的史料一百多种,明确了强渡人数的有六十多种,有六十余种公开出版和内部印发的史料中对第一船渡河的红军人数都是采用 “十七个英雄”“十七个强渡的英雄”“十七个红色英雄”“十七勇士”“十七个人”“十七名勇士”“十七个共产党团员”“十七个红军”的表述。只有1957年7月,由中国青年出版社编辑出版的《红旗飘飘(第2集)》收录的杨得志《大渡河畔英雄多》,1960 年2月,由“中国人民解放军三十年”征文编辑委员会编写、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星火燎原(三)》收录的孙继先《强渡大渡河》这两种史料中,对第一船渡河的红军人数有“熊尚林带领了八个同志跳上了船”“在连长熊尚林带领下……八个同志跨上了小船”的表述。而且,1980 年11月由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出版社编辑出版的《星火燎原(三)》收录的杨得志《大渡河畔英雄多》中,对第一船渡河的红军人数叙述内容都做了纠正,将“熊尚林带领了八个同志跳上了船”改为“熊尚林带领了十六个同志跳上了船”,明确了第一船是十七个红军渡河。[18]

九、全面抗战时期出版的史料书籍中记载了红军强渡大渡河时首批过河是十七人

1937年11月,由朱笠夫著,抗战出版社出版的《二万五千里长征记》记载:“十七勇士大渡河……一方面徵集自告奋勇的战士十七人,先行渡河……他们载着十七位勇士,冒险前进……故十七人渡达彼岸……”[19]。该书也是最早记载中央红军强渡大渡河历史事件的公开出版书籍之一,书中对红军自告奋勇的战士十七人先行渡河的细节记述清楚,现场感很强,说明第一船是十七个红军渡河。

1941年刘裕常、王琢编写的《汉源县志》第二卷《武备志》写道:“红军首领朱德毛泽东……由冕宁大桥兼程至安顺场,二十五日有善泅者十七人,偷过大渡河,登安靖坝河岸。”参见1941年印刷的刘裕常、王琢编的《汉源县志》第二卷《武备志》第6页。

1935年安顺场对岸安靖坝桃子湾渡口属于汉源县管辖,该段文字是编写人员经过充分调查,根据红军强渡大渡河当天现场目睹人员的描述而写,没有说到红军分两船而渡,也没有说善泅者是十八人,可以理解为红军十七人一船同渡。

十、首船渡河只有九个红军的说法是因距事情发生时间太久记忆模糊所致

1957年7月,由中国青年出版社编辑出版的《红旗飘飘(第2集)》收录杨得志《大渡河畔英雄多》时,作者作了附记:“文中叙述经过,由于写时离开事情发生时间较长,固虽竭力回忆,恐个别地方仍有错误。请熟悉当时情况的同志们指正。”杨得志第一次提出第一船渡河“熊尚林带领了八个同志跳上了船”的时候,与红军强渡大渡河隔了22年,“虽竭力回忆,恐个别地方仍有错误”,所以不能肯定第一船只有“熊尚林带领了八个同志跳上了船”,需要“请熟悉当时情况的同志们指正”。因此,1980 年11月由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出版社编辑出版的《星火燎原(三)》收录的杨得志《大渡河畔英雄多》中,将“熊尚林带领了八个同志跳上了船”改为“熊尚林带领了十六个同志跳上了船”,明确写道:第一船“十七个勇士冲过一个个巨浪……飞一样跳上岸去”[20],这是尊重历史事实。

1960年2月,由“中国人民解放军三十年”征文编辑委员会编写,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星火燎原(三)》收录的孙继先《强渡大渡河》,回忆强渡大渡河是分两船过河,每船九个红军渡河,孙继先乘第二船渡河,被激流冲到对岸桃子湾渡口下面二百多米的岸边,撞倒河坎上的软砂石才艰难靠住,经过船工和红军战士们艰难的努力,弄了整整一个钟头,才把船拖倒桃子湾渡口。他写回忆文章时与红军强渡大渡河相隔了二十五年,因记忆不清,比照第二船把第一船十七个红军渡河说成与第二船一样只有九个红军渡河也在情理之中,估计是孙继先身经百战,渡过很多江河,见过很多渡船,把安顺场的渡船与其他地方的渡船弄混淆了,记忆中自己只带了九个战士渡河是因为船太小装不下更多红军,可能会由此推理第一船渡大渡河时也因为船太小装载不了十七个红军、也只有九个红军,忽略了强渡大渡河翘首木船的独特性,也忽略了第二船渡河时除了船工和两挺轻机枪、一挺重机枪,还有弹药若干,载重量已经很大了,只能够装载九名红军渡河,而第一船渡河时除了船工就只有红军及每人佩带的一把大刀、一支冲锋枪、一支短枪、五六颗手榴弹和简易作战工具,从载重量看允许装载十七名红军渡河。如果第二船不装载武器弹药也能够装载更多的红军渡河,证明第一船因没有装载大量武器弹药能够装载更多的红军过河。分析孙继先说第一船只有九个红军渡河的原因,是写回忆录时距事情发生时间太久记忆模糊所致。

结 语

以上十个方面均说明了红军强渡大渡河时首船勇士是十七人。

红军强渡大渡河是伟大长征中一个关键的历史转折点。强渡大渡河的红军无论首船勇士是十七人还是九人,都不影响红军的光辉形象,都不会动摇红军长征在中国革命史上极为重要的地位,都能体现出红军将士压倒一切敌人而不被任何敌人所压倒、征服一切困难而不被任何困难所征服的英雄气概和革命精神。

对红军强渡大渡河首船勇士人数的考证既是出于工作需要,也是出于对党负责、对历史负责、对读者负责,得出的结论是笔者根据考证情况形成的看法,与其他有关史料和有关学术研究文章的说法、观点或意见有不同的地方,可以商榷。历史事件已经发生,历史事实已经存在,实事求是客观对待是唯一选择。红军长征中奋勇杀敌的每一个红军战士都是勇士,都值得尊重;红军长征中舍生忘死的每一个将士都是英雄,都值得敬畏。

对红军强渡大渡河首船勇士人数的论证,因考证时间与历史事件发生时间间隔太久、跨度很长,历史事件的见证者均已去世,与历史事件密切相关的一些史料依据难以查找,加之笔者从事学术研究的能力水平有限,对历史事件的调查分析研究还有不足,本次考证的结论不一定是最终结论,希望更多的专家学者能够提供更加充分、更加权威的考证结论和学术研究成果。

【参考文献】

[1]红一军团政治部.牲部强渡大渡河的十七个英雄[N].战士报,1935-06-03.

[2][18][20]星火燎原(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0:149,132,132.

[3]红一军团政治部.十七个强渡的英雄[N].战士报,1935-05-26.

[4]晓白.在长征路上出版的报纸[J].新闻业务,1961(12).

[5][9]中国工农红军第一方面军长征记[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5:42-43,461.

[6][7][8][10]二万五千里(1937年誊清稿本原件影印本)[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7:491,399,488,488.

[11]红军长征·文献[M].北京:解放军出版社,1995:354.

[12][13]弋基固.老船工帅仕高的讲话[Z].1972年石棉县革委宣传组座谈会录音整理,1975-06-12.

[14]中共石棉县委党史研究室.韦崇德回忆红军强渡大渡河时的船工名单[Z].1974-09-01.

[15]中共石棉县委党史研究室.李光忠谈强渡大渡河[Z].1972-06-27.

[16]宋廷刚.老船工沈万洲对船工帮助红军强渡大渡河的回忆[Z].2005-04-16.

[17]宋键.从强渡大渡河到飞夺泸定桥的几个史实的调查与考证——基于第一八六期《战士》报的文献解析[J].中共四川省委党校学报,2021(03).

[19]朱笠夫.二万五千里长征记:从江西到陕北第八路军红军时代的史实[M].上海:抗战出版社,1937:41-42.

(责任编辑:单孝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