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金一鸣是辉煌县县委书记。辉煌县有一百多万人,是本省乃至全国的一类县。金一鸣才三十八岁,已当了三年的县委书记了,据内部可靠消息,下次换届,金一鸣就会荣升厅级干部,他可是本省冉冉升起的一颗政治新星,可谓前途无量。
县委书记是执政一方,管理着二十多个部局,近万人的财政供养人员。治理百万大众,蹬一蹬脚,几千平方公里的土地都要抖三抖,出门或下乡视察,那可是前呼后拥。一声令下,警察就会赴汤蹈火。
苟涛奋也出生在辉煌县,他只是辉煌县的一个普通百姓。他长得人高马大,膀粗背宽。每天骑着浑身嘎嘎作响的破三轮车在县城里收破烂。人们有时连他苟涛奋的名字都懒得喊,喊他“狗淘粪”。苟涛奋也懒得计较,再说苟涛奋与“狗淘粪”字音没什么区别。爹妈取的名字不让别人喊行吗?
金一鸣、苟涛奋来自同乡同村,同一湾子。金一鸣的爷爷与苟涛奋的爷爷儿时还是一起放牛的好朋友。金一鸣的爷爷参加新四军时,还约过苟涛奋的爷爷,但是他爷爷没去。
二
金一鸣老家就在辉煌县,金一鸣为了能搞好基层工作,向组织表明他要扎根基层,决心改变辉煌县的面貌,金一鸣动员老婆一起来到辉煌县。孩子丢到省城由爷爷、奶奶照顾。辉煌县是经济比较发达的地区,在县委大院,金一鸣分了一套一百六十多平米的房子。金一鸣作为县里一把手,工作十分繁忙,责任重大,经常是早出晚归。老婆是常独守空房,为了不寂寞,他买了条温柔听话的金毛犬。金毛犬温顺听话,善解人意,金一鸣老婆是一星期给金毛洗一次澡,还给它吃精细的狗粮。
苟涛奋的废品收购站就在离县委大院不远的一条街上。苟涛奋租的是别人的房子,前面搭建的棚子当伙房,后面两间大房当仓库,隔了半间,当他与老婆的卧室。
苟涛奋也喂了一条狗,刚来时是流浪狗。一次这只流浪狗到苟涛奋厨房里找吃的,苟涛奋驱赶它,用脚去踢它,这条流浪狗不但不畏惧,还龇牙咧嘴要去咬苟涛奋。苟涛奋见了一喜,自己的废品收购站,正需要一条狗看家护院。这条狗这么小就不怕人,正合适。苟涛奋忙关上门,一把抓住这条狗的后颈皮,忙喊老婆拿来绳子,将这条流浪狗拴了起来,随后拴在了门前的铁柱子上。
苟涛奋一边拴着小狗一边说:“你这个小家伙,吃别人的东西,还那么厉害。”
小流浪狗叫唤了两天,安静了下来。它知道了主人对它并没有恶意,还给它吃的,往后再不用到处在垃圾堆里找吃的了,见了苟涛奋和他老婆就摇头摆尾起来,自此之后,这里就成了它的安身之地。
杂交狗吃着苟涛奋的剩菜、剩饭,不管是馊的、坏的杂交狗从不嫌弃。杂交狗一天天长大,看家护院尽职尽责,见了生人就疯狂地吼叫、撕咬。苟涛奋怕它伤人,特意去买了条铁链子拴住它。
金一鸣老婆每天必须要出门遛狗,也必须从苟涛奋门前走过。狗见狗亲,金一鸣家的金毛走到苟涛奋门前,总想闻闻苟涛奋的狗。开始苟涛奋的狗并不买账,见了金毛往跟前走,就龇着牙扑上去要咬金毛。金毛不气不恼,张着嘴欢快地摇着金黄的大尾巴。
金一鸣的老婆见了,气上心来,你这条又脏又懒的杂毛狗,真不识抬举,厌恶地上前想吓唬吓唬苟涛奋的狗。
苟涛奋的狗以为是金一鸣的老婆要进屋偷东西,那哪儿成呢?叫着上前要去撕咬金一鸣的老婆。若不是铁链子拴着,那后果真不堪设想。
金一鸣的老婆内心确实害怕,愤愤地道:“这狗真没教养。”说着使劲拽着她的金毛走了。
以后金一鸣的老婆每次走到这里,便使劲扯着金毛的颈带,驱赶着金毛快些离开。可金毛走到老远还回过头来,目光眷恋地看着苟涛奋的杂毛狗。时间长了,两条狗似乎有了感情。
金一鸣老婆遛狗走到苟涛奋废品店不远处,正好碰上县长的夫人从杭州旅游回来。县长夫人穿着崭新的粉红真丝连衣裙。那个款式、那个鲜亮、那个得体,七分的身体穿出了十分的华贵,简直把金一鸣老婆看呆了。
金一鸣老婆满面春风地跟县长老婆打着招呼,上下打量着县长夫人的连衣裙。她伸出手去摸连衣裙的质地,不小心松开了金毛的狗绳。金一鸣老婆向县长夫人问着价钱,聊着旅游的观感。
县长老婆介绍到杭州的苏堤、白堤、雷峰塔,眉飞色舞地介绍着西湖十八景,还特意给金书记带了一斤极品西湖龙井……
这会儿,金毛趁机跑到苟涛奋的狗前,两条狗像见了久别的情人一样,尾巴摇到像拨浪鼓样欢畅。
金毛是母狗,且正在发情期,杂毛狗是公狗,公狗捕捉到了金毛发情气息,翘上两条前腿就交媾起来。当金一鸣老婆发现两狗交媾在一起时,她气得两眼发紫,冲过去就要打苟涛奋的杂毛狗。杂毛狗哪买她的账,龇牙要咬她。金一鸣老婆毫无办法,气得直跺脚。
等两条狗好不容易分开时,金一鸣老婆怒气冲冲地牵着金毛离开了。
金一鸣老婆回到家里,瞅着金毛越来越有气,指着金毛的鼻子尖:“那么脏的一条狗,你个下流痞子,你……”
金毛知道主人生了气,它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它只有像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低着头,眼巴巴地看着主人,任凭主人辱骂。
金一鸣老婆还是气不过,她气冲冲地来到苟涛奋门前,她恨苟涛奋的狗,但又不敢打它。
金一鸣老婆冲着苟涛奋喊:“你喂狗也不把狗招呼好,不知道你喂一条狗干什么?你的狗简直是下流痞子!”
苟涛奋正在清理房中的废品,听到这话,他直起腰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不气不恼地说:“我说你这人,我的狗拴着,怎么怪起我的狗来了?俗话说,母狗不摇尾,公狗不翘腿。我喂狗干什么?没谁规定我不能喂狗呀。”
“我的狗可是纯种金毛。”金一鸣老婆脸气得通红。
“我的狗给你的狗配了种,按道理还要找你要辛苦费呢。”苟涛奋不紧不慢地说道。
金一鸣老婆听着苟涛奋这么一说,她气得精神要崩溃了。
从这儿路过的一干部模样的中年男干部对苟涛奋道:“你干什么?她是我们金书记的夫人。”
“金书记的夫人怎么了,我又没惹她。你们也不打听打听我爷爷认识的官比书记大得多,人家是穿二杠四星部队的大官;回家探亲,还到我家吃饭。”苟涛奋听那男人一说,他也来气了。
三
苟涛奋说的每次探亲都到他家吃饭的部队大官,就是金一鸣的爷爷。
金一鸣的爷爷与苟涛奋的爷爷出生在一个湾子,都出生在穷人家,两人同岁,从八九岁时同时给一家地主家放牛。家里尽管穷得叮当响,也得有个名。金一鸣的爷爷叫金锁,苟涛奋的爷爷大人随便取了个名字叫苟蛋。
金锁与苟蛋自然是无话不谈的朋友,两人在十六岁那年,他们一边给地主放着牛,一边给地主打着短工。那些年,新四军宣传他们是为穷人打天下的队伍。两人厌倦了放牛和给地主打短工的生活。金锁、苟蛋商量着去当新四军。
在一个月朗星稀的夜晚,万籁俱寂,偶尔从远方传来几声狗叫声。金锁悄悄来到苟蛋门前,按照先前约好的信号,金锁在房外学猫叫;苟蛋听到两声猫叫后悄悄起身,踮着脚轻轻拉开了门闩,来到院中。
金锁轻声说:“鸡快叫了,走!”
苟蛋半晚上都没睡觉,他在床上辗转反侧,左思右想,他后悔了,听大人说: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再说打仗子弹是没长眼睛的,会死人的。他舍不得离开家,离开他的父母。他若当了兵,他的妈会哭瞎眼睛的。
他妈说了,过完年他姑妈就会给他做媒,给他介绍媳妇。苟蛋想了半夜,这兵不能当。
苟蛋悄声对金锁说:“我不想当兵了。”
金锁着急地说:“我俩先说好的,走。”说着,拉着苟蛋的衣服催着他快走。
苟蛋也感觉愧对金锁,他撒了一个慌:“我妈不让我去。”
领头的公鸡发出了“喔喔喔”的叫声。紧接着其他公鸡也跟着叫了起来,整个湾子的公鸡也跟着叫了起来,一边的鸡叫声彼此起伏。
金锁听到了鸡叫声,着急起来:“你到底走不走?”
苟蛋忍了半天,嘟哝道:“我不走。”
金锁跺了一下脚,转身消失在夜幕中。
湾子里的狗发出“汪汪汪”吼叫声。
四
金锁参加了新四军,年纪小,人又勤快,机灵,跟团长当警卫员,挎上了盒子枪。金锁参加新四军后,新四军开拔到外地,金锁也不知道叫什么的地方,队伍再也没到过他的家乡了。
在一场攻打一座古城的战役中,金锁所在团担任主攻团,国民党军在古城外围组成了坚固的防线。战壕纵横交错,碉堡林立,火力交叉掩护。
金锁团进攻受阻,团长一把抓起他的冒子,眉头紧皱,焦急地“唉”了一声。
金锁也急出了一身冷汗,我要去把敌人那挺机枪干掉!
敌军战壕里的机枪吐着火苗,不停地射击着。
金锁在老家放牛时一天到晚在山上跑,奔跑的速度快,外号叫飞毛腿。金锁做好冲击的准备。
团长大声喊道:“机枪掩护!”
金锁向敌阵跑去,他抱着一死的信念向敌人冲去。
团长又喊道:“弧形奔跑,注意隐蔽!”
敌人的机枪照着金锁打,地上飞起被子弹打起的烟尘。金锁弧形奔跑的速度快,子弹追着他打,也没伤着他。
金锁卧在一个弹坑里,从腰间拿出手榴弹,向敌人火力点投去,随着手榴弹的一声巨响,敌人机枪哑巴了。
金锁跃起身子向敌人阵地跑去。团长正挥手准备冲锋时,敌人碉堡的机枪也向这边打来。金锁迅速爬在刚才还响着机枪的敌人战壕里。他目测了一下敌人碉堡的距离,敌人碉堡离他这里不到七十步,金锁瞅着敌人换子弹的间隙又从腰间拔出三颗手榴弹,拉开了导火线,使劲往敌人碉堡射击孔投去;两颗手榴弹不偏不倚正好从射击孔落入敌人碉堡内,手榴弹在碉堡内爆炸,敌人的机枪哑巴了。
金锁放牛,练就了五十步内捡起石头要打牛鼻子,不打牛眼睛的功夫,这些功夫金锁派上了大用场。
解放军的冲锋号声响起,团长大手一挥高喊:“冲啊!”
解放军以排山倒海之势冲向了敌人阵地。
金锁放牛练的本领在战场上立了大功,成了战斗英雄。
团长对他爱不释手,这小子真是天生当兵的料,不当兵就糟了。
师里知道出了个金锁这个牛人,要调他到师侦察营去当排长。
团长喜得哈哈大笑:“我带出的兵,用金子都不换,不放!”
一旁的干事听到了团长的话,灵机一动:“哎,团长,您说金锁不好听,太土气,改成金不换怎么样?”
团长一听,喜出望外:“哎,金不换好,改成金不换怎么样?”冲着金锁说道。
金锁嘿嘿一笑:“听团长的。”
自此以后,金锁就改成了金不换。
金不换真是块当兵的料,团长爱才如命。金不换被任命为团侦察连副连长。不然的话,团长怕金不换那小子有想法,副连长整整比到师里当排长高了半级。
五
全国解放后金不换已是副营级干部,并与师医院的女医生结了婚。
苟蛋在家种地,结婚那年全国解放,他家也分得了土地,老喊苟蛋不好听,父母给他取了个大名,叫苟胜,意思是胜利了,穷人翻身解放了。
金不换领着军医老婆、孩子回家探亲时,金不换、苟胜俩从小是最好的伙伴,自然金不换要到苟胜家拜访。苟胜也尽其所有招待,走时家里的土特产苟胜是大包小包向金不换送。每每提到那晚他俩去参加新四军时,苟胜的肠子都悔青了。
三年困难时期,全国人民吃不饱肚子。
苟胜已是四个孩子的父亲,生活过得也自然艰难。
金不换回家探亲,苟胜实在拿不出什么好招待的。
苟胜与老婆商量道:“金锁每次回乡,都给我家买礼品,给孩子们买好吃的。”
苟胜老婆叹了口气道:“是呀,今年春上又遇鸡瘟,家里鸡都死到剩下一只老母鸡了,生点鸡蛋还要跟孩子们换点笔纸钱。”
“金锁人家在外当那么大的官,能来我们这儿那是看得起我们。你看……”苟胜做着老婆的工作。
“那把那只老母鸡杀了吧。”
第二天一大早,苟胜抓住了那只老母鸡,毫不犹豫地杀了。
会做家的苟胜老婆东拼西凑还是做了一大桌子菜招待金不换。
苟胜好不容易弄来一瓶散装酒,热情地招待着金不换,又请来一桌子陪客。
金不换看到一桌子菜有点不好意思:“现在国家只是一时的困难,外加困难都很快会过去的。”
苟胜请金不换吃菜,并说:“我们老百姓相信共产党,共产党一定会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的。”
金不换与苟胜告别时,他拿出两百元钱非要给苟胜不可。苟胜推辞着,他老婆也说着客气话推辞着。
金不换强行地将钱塞进苟胜的荷包:“跟孩子们买点东西,渡过眼前的困难。”
送走了金不换,苟胜、他老婆你看我,我看你,两人眼里泛起了泪花。
随着苟胜儿女长大,苟胜的儿子到了参军的年龄。苟胜与他老婆商量,要送儿子到金不换的部队当兵。
苟胜带着家乡土特产,带着他的大儿子苟荃斌找到了胶东某警备区,现在已是副师级警备区副司令的金不换。
金不换在家热情地接待着苟胜、苟荃斌。
金不换老婆招呼着保姆添菜加饭,忙进忙出。
金不换给苟胜斟着酒,两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苟胜喝干了杯中酒:“唉!我当时要是与你一起去当新四军,你现在当副司令,我可以大小弄个差事干干。”
金不换放下酒杯:“你老弟还在后悔?”
“怎么不后悔,肠子都悔青了。”苟胜话锋一转,“我这一辈子就这样。你看我这孩子能不能弄到你队伍里当兵?”
金不换看了看苟荃斌:“这孩子怎么左眼睛坏了?”
苟胜笑了笑:“这孩子从小就想当兵,所以给他取名叫荃斌,他喜欢舞刀弄枪的,与湾子里娃子玩打仗,让别的娃子用棍子戳的。”
“眼睛有问题恐怕当兵不行。”
“他的左眼不行,右眼可是好的。你们当兵的不都是用右眼瞄准吗?就是考虑到荃斌的一只眼睛坏了,才将他送到你这里想找一碗饭吃。”
金不换一听这话,是哭笑不得:“听说荃斌高中还没毕业,回家后好好读书。我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这孩子死活吵着要当兵。”
金不换端起坏子:“来来来,喝酒。”
金不换妻子插嘴道:“当兵还要严格的体检,双目视力起码要达到1.2以上。”她想给丈夫解围。
苟胜将一杯酒一饮而尽:“荃斌的右眼视力是1.5,金锁哥当那么大的官,招个兵还不是他的一句话。”
金不换忙解释道:“我可没那么大的权力。我们这里与老家还隔着省、隔着军区,当兵要到当地报名、体检、政审。”意思是这个忙帮不了……
后来,随着金不换父母双亡,他与家乡的来往也少了。
打那以后,苟胜对金不换一直耿耿于怀。当那么大的官,弄个孩子当兵都不同意帮忙。在满心的芥蒂中苟胜再也不与金不换来往了。
六
金一鸣的金毛一窝生了十只小狗,等小狗满月后,金一鸣老婆一篓子将十只幼崽提到苟涛奋的废品店,并愤愤不平地说:“这都是你的那条狗惹的货,这小狗都满月了,我家里可喂不起,就这还吃了我一千多块的奶粉钱。把这小狗交给你,杂毛狗送人人家都不要。”
苟涛奋又好气,又好笑,急辩道:“这怎样怪我的狗呢,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交给我就交给我,我好送人。”
小狗在苟涛奋那儿有奶粉喝,苟涛奋用米汤等稀饭喂。开始小狗闻闻不吃,饿到叫唤了两天开始吃起稀饭,小狗逐渐熟悉起苟涛奋这里的环境。小狗们憨态可掬地往大狗身边蹲,大狗对小狗不冷不热,这个闻闻,那个闻闻,力气一用大,把小狗弄到翻几个滚。这狗怎么连自己的亲儿子、亲闺女都不认识呢?
苟涛奋不断将小狗送人,这狗当宠物狗不行,可看家护院是一把好手;可最后两只垫窝狗怎么也送不出去。
送不出去就送不出吧,这两只小狗苟涛奋只好喂养起来。一年后两只小狗长成了成年狗,苟涛奋怕狗在外面伤人,只好用铁链子像它爸爸样把它们拴在了柱子上。
七
辉煌县要发生天大的事。省委书记、省长直接与金一鸣通话,千叮咛,万嘱咐,要求金一鸣一定要以人为本,不要顾忌坛坛罐罐,世界上只要有了人什么事情都好办。一定要将县城的人,沿途乡镇、村庄的人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争取不落一人。
省、地、县各地气象部门纷纷紧急给各级党委、政府通报极端天气预报。三天后辉煌县有气象记录以来最大的降雨量。每小时300mm,持续时长。这样说吧,300mm就是每小时平地0.3米深的大水从天而降;算算,两个小时、三个小时是多少……
过去讲的洪水泡天也不过如此。
城市、乡镇历来人们喜欢依河而建。特别是辉煌县上游三十公里有一座五亿多立方米的大型水库,该水库拦住三条河流筑河而建,故名为三河水库。承雨面积几百平方公里,想想看这大雨汇集到水库是多大的流量,辉煌县又建在地势低凹的河边平原上。
要转移辉煌县城十几万人口,沿途乡镇近二十万人口,难度多大可想而知。
金一鸣首先动员老婆带着她的金毛回省城,紧接着他召开三级干部会议,领导分片包干,书记、常委带头,共产党员、团员、干部带头冲锋陷阵。按照省委的指示,争取不落一人,做好三河水库溃坝的最坏打算。
半天动员时间,广播、电视、高音喇叭、宣传车齐上阵。电视里流动播放着天气预报,宣传车在大街小巷里来回宣传。党员、干部进村、进户宣传动员。
最可怕的是老百姓不相信会有那么大的水能将县城、乡镇淹没,只听传说洪水泡天,可谁也没见过。
国家、省里紧急调运大量帐篷、食物,从陆路、空中运到辉煌县地势高水淹不到的地方。
县委要求县城、沿河乡镇能投亲的投亲,能靠友的靠友,没有亲友的转移到高地。
省里应急管理部门运来 大量冲锋舟、救生衣。
人民群众先撤,武警、消防、公安、党员干部挨家挨户苦口婆心地动员。
金一鸣坐着指挥车,沿街检查动员,喊哑了嗓子。
对不愿撤离的人员他耐心地做着思想工作,对思想不通,舍不得家里金银细软,动作迟缓的群众,一是思想动员,二是公安强制撤离。
第二天下午,天空乌云滚滚,黑云压城。可还有一部分群众不愿撤离,他们不相信水会那么大,三河水库怎么会溃坝呢?洪水怎么会把县城淹没呢?
晚上大雨倾盆而下,每小时300mm的坨子雨像破了天似的直往下灌。金一鸣带着党员、干部、武警、公安拉网式地排查滞留人员。
苟涛奋就没走。老婆前几天回娘家去了,儿女都在外地读大学。他怕狗在外面被干部发现,将狗拉回房中,拴在房内。苟涛奋将大门关死,他真的怕洪水来了,将他满房子废品冲走,那他的损失就大了。苟涛奋用铁丝将一捆捆废品捆好,免得洪水将废品冲散、冲走。
苟涛奋怎么也不相信洪水有那么大,能把县城淹了。他心里矛盾着,从小在河边长大,水性好,不怕水。更大的原因是前段时间他收购了一个载重五百公斤的铝皮划子,铝皮划子并没坏,划子主人常年在河中打鱼,现在年岁大了,儿女们强行将他的铝划子当废品卖给苟涛奋。苟涛奋对划铝划子轻车熟路,年轻时他在老家也是划船、打鱼的高手。所以他不怕,若真的洪水来了,他坐上铝皮划子,顺水而流,他还唱着小曲:妹妹你坐船头,哥哥在岸上走,恩恩爱爱纤绳荡悠悠……
县城排水系统完善,尽管瓢泼大雨倾洗而下,街上的雨水还能勉强能漏。可到了后半夜,街上积起两尺深的水。
苟涛奋害怕了,三只狗在房中急得团团转,嘴里呜呜地叫着。
金一鸣还在动员不愿离开的居户,上门做着思想工作。他提出只要群众不撤完,党员干部就不能撤离,只要还有一名群众没有撤离,他金一鸣就不会离开。
八
保卫三河水库大坝的预备役团和紧急调来解放军一个团,尽管麻袋将大坝堆高一米多,近三个小时的瓢泼大雨,滚滚洪流顺库而下,溢洪道无法漏洪,洪水很快漫过了加高的麻袋。辉煌县防汛指挥部,金一鸣含泪下达了部队、预备役撤离的命令。
在大自然灾害面前,人的力量真的很渺小。
一丈多高的浪头,席卷着山上的枯树,树枝顺水而下,有的将树连根拔起。天亮洪水到了县城,洪水很快就漫过一楼。
苟涛奋现在逃命要紧。他坐上了铝皮划子,并将他的三条狗赶上了小船,他拿着双桨顺河划着他的铝皮划子。
浪头是一浪高过一浪,不到半个小时整座县城被淹没在水中,只有少数高楼孤零零地在洪水中呻吟、颤抖。
苟涛奋的铝皮划子在洪水中简直像根小草,被波浪一会儿推向浪尖,一会儿跌入浪底。苟涛奋害怕极了,后悔当时没听领导的话,现在只有听天由命。原来的村庄、良田现在变成了一片汪洋,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洪水。雨在逐渐变小,苟涛奋不断用水瓢从铝划子里面往外舀着水。
金一鸣发出最后一道撤离指令后,整个县城通信中断。他与秘书、公安局长坐上冲锋舟穿着救生衣撤离了。
一个巨浪将冲锋舟打翻,将金一鸣抛入洪水之中。秘书、公安局长顺势牢牢抓紧冲锋舟的把手,一浪将冲锋舟打正后,秘书、公安局长又坐上冲锋舟。
冲锋舟准备去救金一鸣,一个浪头又打来,一浪将冲锋舟打向一丈多远。秘书,公安局长实在无能为力。秘书、公安局长呼叫者,可冲锋舟已离金一鸣二十多米远。
金一鸣的水性也不错。前方几十米的地方有一棵直径六十多厘米的大樟树。金一鸣奋力向老樟树游去,他接近了老樟树,抱住樟树粗大的树枝,他奋力爬上了树,终于坐在了老樟树的树枝上。
一个大浪打来,老樟树也苟延残喘,摇摇欲坠。
苟涛奋的铝皮划子在远处像个小皮球样在眼中逐涉变大,缓缓向前驶来。雨也停了,波浪也不像原来凶猛了。
洪水中的老樟树映入了苟涛奋的眼帘,苟涛奋的铝皮划子也映入了金一鸣的眼中。
金一鸣向苟涛奋招着手,呼叫着。
苟涛奋听到了呼救声,向老樟树靠了过去。
几架军用直升机擦着樟树叶飞过,可惜茂密的樟树叶将金一鸣、苟涛奋遮得严严实实。
苟涛奋将一粗大的塑料绳扔向了金一鸣,金一鸣接过绳子,他将铝皮划子拉到靠上了老樟树,金一鸣一步跨上了铝皮划子。
苟涛奋将粗塑料绳拴在了铝皮划子的前鼻圈上。他拍打了一下大狗的后背,大狗会意地跳入水中,接着两条小狗也跳下水中,苟涛奋指向远方的山麓。
三只狗会意的用嘴咬住塑料绳,奋力地向苟涛奋指的方向游去。
以流浪狗为首的杂毛狗,从来没洗过澡,从来没吃过狗粮的三只狗,拉着苟涛奋收废品收来的铝皮划子;铝皮划子上面坐着金一鸣和靠以收废品为生的苟涛奋向着遥远的岸边划去。
铝皮划子勇闯着惊涛骇浪,在浪涛中前行;苟涛奋用双桨奋力校正着铝皮划子的方向,与洪水奋力搏斗着……
但愿铝皮划子不会被浪涛掀翻。
望着苟涛奋在水里奋力拼搏的背影和洪水中奋力前行的三只狗,金一鸣感慨万分!
在自然灾难面前,人是不分尊贵和低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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