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命计划

起

生命以负熵为生。

——埃尔温·薛定谔《生命是什么》

一

市图书馆是一座漂亮的圆形建筑，灰色的环形楼围住一个小花园，花园中央有一座巨大的雕像。远远望去，好像是一个孩子无视所有的毛绒玩具，把手中的圈准确地扔在一本书上。

黄轩和颜石扫码进入图书馆的阅览大厅。大厅右侧摆放着沙发和桌椅，左侧摆放着一排排书架。一个智能机器人被找书的孩子堵住去路，温和地闪了一下红光。

“这才是正常的图书馆该有的样子。书架整齐划一，读者安静阅读，机器人也不会飞起来打人……”黄轩嘀咕着。

“你说啥？”颜石凑过来。

“没什么，我们分头找《故事新编》《庄子》和《史记·老子韩非列传》吧！对了，这次的世界背景可能是春秋，也有可能是民国，所以要查一下《春秋左氏传》和《中华民国专题史》……”

“啊？你不是说，要来图书馆准备明天的游戏攻略吗？”颜石惊讶道。

“没办法，不努力学习文史知识的冒险者，是无法在虚拟世界立足的。”黄轩叹了口气，“更何况，还有一个邪恶的人工智能在背后捣乱。”

第二天，当黄轩顶着黑眼圈来到一个不太正常的图书馆时，邪恶的人工智能已经在门口迎接他了。

“黄轩同学，今天想阅读哪本书？”

“不管我选哪一本，今天的虚拟世界的背景不都是《故事新编·起死》吗？反正是最后一篇了，快点吧。”黄轩摆出视死如归的姿态。

“如果没有指定的书目，那就试试今天的推荐吧。”小艺同学假模假样地在光幕上列出一个列表，画面定格在《生命是什么》上。

“《生命是什么》是著名的物理学家埃尔温·薛定谔关于生命物质基础的研究论述，主要内容来自于他在都柏林圣三一学院的一系列演讲……”小艺同学开始解释，但黄轩一点都不想听。他熟练地躺下、戴好头盔：“咱们节省时间，直接跳过开场动画吧！”

“你会后悔的！”小艺同学像真正的反派一样，发出让人熟悉的威胁。

二

黄轩睁开眼睛时，已经坐在一张椭圆桌前。围桌而坐的，是十几个和他一样、身着白衣的工作人员。所有人都看向前方的虚拟屏幕。

就在黄轩判断出自己是在一艘巨大的研究飞船里时，头发花白的首席研究员站起来，说：“我宣布，大司命计划进入最后的准备阶段！请各小组负责人汇报目前的进度！”

“对平行世界的虚拟切入正常运转。”

“已提取云梦泽畔一具骨骼的遗传物质，成功绘制完整的基因图谱，七次躯体生成模拟试验均成功。”

“虚拟人格数据加载完毕，设定：商末杨家庄人氏，全名杨必恭。”

“黄轩研究员，你的工作完成得怎么样了？”随着一个个工作人员汇报结束，首席研究员把目光落到了黄轩身上。

“呃，我已经查阅了《故事新编》《庄子》《史记·老子韩非列传》《春秋左氏传》和《中华民国专题史》……”黄轩硬着头皮回答。

“很好，大司命的扮演工作就交给你了。下次请不要在会议上打瞌睡。”首席研究员面无表情地挥挥手，“小艺同学，带他去绿幕室。”

在黄轩羞怒的目光中，得意洋洋的机器人闪着彩灯，慢悠悠地飞来：“我早说过，黄轩，你会后悔的！”

布满绿色幕布的舱室里。

“我需要在这里做什么？”黄轩一脸迷惑。

“《故事新编·起死》的剧情，你不是很熟悉吗？”小艺同学嘲讽道，“大司命，等绿幕消失，你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说完，小艺同学就出去了，把黄轩一个人留在舱室里。

一个声音渐渐响起：“至心朝礼，司命大天尊！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秦褚卫，姜沈韩杨。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敕！敕！敕！”

随着最后一个音落下，绿色幕布瞬间消失，黄轩发现自己正穿着道冠布袍，拿着马鞭，飘浮在东方朦胧的天空中！

他低下头，目光所及之处，是一个庞大、真实的世界。在云梦泽旁，荒草丛边，一个有着黑瘦面皮、花白络腮胡子的道人，正对着荒草中的一具骨骼念念有词。黄轩知道，刚才的声音就是这个道人发出的。

三

大司命黄轩落到道人面前：“庄周，你要知道，死生有命，人死不能复生。”

“大神错矣！哪有什么死生。我做梦时是蝴蝶，醒来却是庄周，这究竟是庄周做梦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做梦变成了庄周呢？既然如此，又怎么能说这具骨骼现在是‘死’，而不是‘生’呢？”庄周反问。

“因为每个生命的存在，背后都有宇宙在支付能量，这是需要代价的。”黄轩觉得有必要给对方上一课，“多说无益，就让你试试吧。”

黄轩用马鞭在虚空中一指，紧接着，他感到世界震动了一下，似乎某个能耗极高的设备被启动了。下个瞬间，黄轩回到原来的舱室里。但他知道，在庄周的眼里，那具骨骼复活了。

“想看接下来的剧情吗？”小艺同学飞了进来。

黄轩点点头，小艺同学开始播放那个世界的画面。

庄周正在和刚复生的汉子交流，试图了解汉子生前的时代和故事。但这个自称“杨家庄杨大——杨必恭”的汉子，已经不愿意回答庄周关于“纣王与鹿台”的任何问题了。他与庄周争执起来，要求庄周归还自己衣服、伞和包裹，包裹里有“五十二个圜钱、半斤白糖、二斤南枣”，他清清楚楚地记得，那是早上离开杨家庄时带上的……

“小艺同学，大司命计划究竟是什么？”听着俩人的争吵，黄轩疑惑地问。

“你之前查了那么多资料，应该已经知道了吧？”小艺同学没有直接回答。

“我知道大司命是《楚辞·九歌》中的神，主管人的生死。”黄轩沉思道，“难道，大司命计划，是一次让人死而复生的科学研究？”

“你不是已经听到了吗？”小艺同学还是没有正面回答。

黄轩若有所思，开始回忆研究员们说的话。

“平行世界虚拟切入……”

“已提取……遗传物质，成功绘制……基因图谱……躯体生成模拟试验……”

“虚拟人格数据加载……”

“我明白了。杨必恭的躯体是利用遗骨上提取的遗传物质复原而成的基因图谱重新生成的。但他的意识呢？”黄轩再次提问。

“这一次使用的，是植入的虚拟人格。人类躯体死亡时，意识很快就会消散。我们目前还没有办法把人类生前的意识上传保存，再输回新生成的身体里。你也可以认为，这是大司命计划下半场的目标。人类，始终在尝试接手大司命的权柄，永不放弃。”小艺同学越说越热血。

“最后一个问题：这真是一次虚拟试验吗？在未来世界没有发生过？”黄轩质疑道。

“是虚拟试验。所有的真实试验都必须严格遵循科学和伦理学的要求，没有例外。”小艺同学难得认真地回答，“我们都清楚，只有当人类准备好了，我们才能真正出发。”

就在他们讨论时，那个世界的剧情已经进入下一阶段——

庄周：“你放手，要不然我就让司命大神还你一个‘死’！”

汉子：“好，那你还我一个‘死’吧！”

下一刻，舱里再次响起庄周念咒的声音：“至心朝礼，司命大天尊！”

这一次，黄轩没有理会他的召唤，默默地推开舱门，走了出去：“我们经过了五千年文明，未能学会完整地复生一个生命，却在二十万年前就知道如何消灭一个生命，何必呢？”

于是，在那个世界里，庄周的咒语失效了。他没能请来司命大天尊，反而和汉子扭打在一起。他们面前的云梦泽也出现了奇妙的变化：一条巨大的银“鱼”突然从云梦泽中浮出，一眼望不到头的鱼身闪着奇异的银光。当鱼身全部露出水面时，庄周惊讶地发现，鱼身的两侧居然有巨大的翅膀！

下一刻，云梦泽巨浪滔天。冲天的浪花中，银色的鱼在水面飞速滑翔，然后冲天而起，直上云霄！

四

当庄周在湖边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三十多岁、体格高大的紫脸汉子。他背着包裹，一只手拿着伞，另一只手在庄周面前挥舞着，好像在确认庄周是否真醒了。

“醒了就好，村长说了，小孩子不能去水边玩，危险！以后不能这样了！”紫脸汉子认真叮嘱道。

“你看我是小孩吗？”庄周站起身，捋着自己的花白胡子，没好气地检查了自己的马匹、行李，发现一切安好，这才消了气。

“我想起来了！你看见一条大鱼变成的大鸟吗？那一定就是传说中北溟的鲲鹏！”庄周看着紫脸的汉子，激动地说。

“哪有什么大鱼和大鸟？”紫脸汉子一脸茫然，“我刚从杨家庄出来，就见你躺在湖边，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就过来看看。”

“不可能！”庄周瞪着紫脸汉子，“你不是杨家庄的杨必恭吗？你已经死了五百年，是我用咒语请来司命大天尊将你复活的……”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紫脸汉子恍然大悟，“你吃野生毒蘑菇了！村长说了，不能吃任何野生的蘑菇！不行，你得马上去看医生！村长说了，红伞伞，白杆杆，吃完躺板板……”

“我没有吃毒蘑菇！”庄周急忙分辩。

但紫脸汉子不由分说，一把夺过庄周脖子上的警笛，玩命地吹起来。下一刻，两个巡士抬着担架，从远处飞快地跑来……

终

生命的诞生，是宇宙的奇迹，但从物理学上说，却有可能是宇宙的必然。生命须以负熵为生，而宇宙则在不停地熵增。生命的未来，是成为改变宇宙的奇迹，还是必然会成为宇宙熵增的加速器呢？也许，每个平行宇宙都会给出不同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