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俊皓
(中国社会科学院大学 北京 100102)
国家认同是指公民对自己所属国家和国家构成的认定。国家认同感影响个人的政治倾向,并且这种影响具有根本性和长期性的特点。今年是香港回归25周年,香港的经济成绩令人瞩目,但社会却一直充满不稳定因素:自回归以来,香港多次爆发游行示威活动,少数极端分子的暴动破坏了香港市民的正常生活。而澳门于1999年回归后一直保持着稳定和谐的社会环境。港澳同为中国的特别行政区,地理位置、语言、文化等方面高度一致,但在国家认同上,港澳青年的态度却大相径庭。港澳同为中国实施“一国两制”的重要地区,事关中国内政领导力和外交形象,保持港澳地区社会稳定,对于维护国土安全、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具有重要推动作用。本文从历史和治理双重视角出发,基于香港与澳门的比较,深入分析造成两地国家认同差异的原因,据此提出提升香港青年国家认同的基本路径。
香港特区基本法制定后,中央政府和香港都对特区的未来持乐观的态度:中国的改革开放给香港发展带来新机遇,以经济交流为基础,香港也会逐渐摆脱殖民地的消极影响,高度认可中国主权。但这种观点实际上低估了香港问题的复杂性。香港青年对中国大陆的认同感并未达到预期。与澳门地区相比,香港地区国家认同存在先天性不足。从历史的维度上看,原因主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20世纪60年代,港澳地区先后爆发反抗资本主义的群众运动。1967年5月,香港爆发“五月风暴”运动。事件起因于工人与工厂的劳资纠纷,随后演变为暴力冲突。港英政府介入修改《劳动法》以缓和资本家与工人之间的矛盾;打压和污名化工人组织;出台绥靖政策降低民众对工人权益的关注。一系列举措令工人组织在香港失去群众基础。
澳门群众运动的结果则截然不同。澳葡政府的不作为令当地经济和民生陷入停滞状态。作为殖民者的葡萄牙人还对本土居民采取种族压迫政策,激化了殖民地政府与本土居民的矛盾。在澳门的群众运动中,广东省政府积极协助澳门居民开展斗争,使葡萄牙丧失了在澳门地区的管治威信,亲中派系在澳门地区的各个阶层扎根,澳门居民普遍对中国共产党持有正面、积极的评价。
1982年,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访问中国,就香港主权问题与中国政府进行谈判。由于彼时英国在马岛战争中获利,谈判态度颇为高傲,希望与内地对香港实行“共同治理”,中英谈判陷入僵局。部分香港人也对中国共产党缺乏信任感,认为香港回归后难以保持自由金融的地位。两个因素的叠加令香港出现了恐慌情绪,许多香港人抛售在香港的资产,移居国外。据香港入境处的数据,1983年起每年至少2万名香港人移居海外,截止至1994年,累计移居海外的香港籍居民超40万,占香港总人口的5%以上。
澳门的谈判则非常顺利。葡萄牙于1974年发生康乃馨革命,新政府主动承认澳门领土主权归中国所有,并率先和台湾当局断交。葡萄牙的态度为中葡谈判的顺利开展打下良好基础。四轮谈判仅历时9个月,过程没有重大障碍。这使得澳门人民憧憬回归大陆,激发了澳门人民的民族自豪感。
1992年,香港总督彭定康在香港推行政治改革,单方面改变行政长官选举委员会以及第一届立法会议员产生方案,违反了《中英联合声明》。作为反制手段,中央政府成立了预备工作委员会和临时立法会,但在港英政府眼中是“非法的”,导致只能在深圳工作,未能建立群众基础。港英政府还多次修改法律,制造“法律真空区”。例如,港英政府曾制定《香港公关秩序条例》,以警察审批的方式约束游行示威等活动。该条例在回归前被取消,使不法分子在香港地区发动游行不受任何监管;同样,港英政府还取消了《社团条例》,导致任意组织均可不受政府约束在香港登记注册活动。不少组织在回归后屡次邀请藏独、台独分子来港举行政治活动。英国政府为香港社会留下了很多隐患。
澳葡政府的行动则完全相反。为了保证澳门政权的顺利交接,澳葡政府推进三大措施:第一,提高中文的地位,将其列为官方语言;第二,大力培育和提拔华人公务员;第三,本土化改良澳门法律,培养本地法律人才。澳葡政府的举措使得主权交接更加顺畅,澳门居民将工作重心转移到经济、治安、教育等社会民生问题上。
香港的人口组成比澳门复杂。澳门回归前基本以葡萄牙人和本土华人为主。英国占领香港后,香港被定位为世界转口港,担任国际移民的中转站,国际各个族裔来往频繁;港英政府执政后期,又要求香港成为“第一收容港”,负责接收和安置来自国际上的难民。这些举措导致香港人口结构中华人比例低于中国大陆和澳门。2019年,香港政府统计处公布香港人口普查数据,华人比例为92%,非华裔人口主要由菲律宾、印尼、越南等地的移民或劳工组成。这些族裔不属于中华文化圈,不认可中国对香港的领土主权。
“港独”派系的出现也和外裔人口有关:第21任总督杨慕琦奉英国政府命令在香港推行政改,试图效仿其他前英国殖民地独立自治,其改革方案未能得到华人社会的支持而搁置。但杨慕琦计划却导致了香港民主自治党的成立,该党主张香港应该成为英联邦城邦国。
除了外国居民,大量大陆地区移民,自50年代起迁移至香港,他们的文化、语言、生活习惯与香港本土居民格格不入,导致一些香港居民对中国大陆的印象停留在“一穷二白”上。
受到社会整体氛围的影响,香港青年较之澳门青年,其国家认同的基础先天性薄弱。而出现“港独”青年的后天因素,则是青少年缺乏正确的社会引导和国民教育。加上社会矛盾的推波助澜,使得部分香港青年将矛盾的源头错误地指向中国。这些后天性因素的产生与香港特区政府的社会治理方式不无关系。
香港经济高度繁荣,但社会分配上存在严重的问题,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
在一个企业运作过程中资金就像血液一样,维持着一个公司的正常的运作。一个公司是否成功也是看这个公司的盈利额来说的。这可以看出资金对一个公司是至关重要的,在一个路桥建造中资金也是十分重要的。在项目工程中材料的购买、人工的费用、器材的费用这些都需要资金的支持,没有资金的支持就无法完成路桥项目。如果一个路桥的成本控制做得不好,将严重地影响项目的进程。
首先是就业分配。香港经济主要依靠金融业、国际贸易和航运业。这些行业对于高素质人才的需求比较旺盛,但香港仅少量本土精英能被垂青,大多数香港群众则难以从这些行业的发展中获益;其次,香港的行业转型未能成功。特区政府曾计划以IT产业和医疗产业为主导方向,将香港打造为“东方硅谷”“亚洲药港”,因外部势力干预没能推行。产业发展政策无法落实,使得香港的经济结构失衡;第三点则是香港的土地矛盾突出。首任香港特区行政长官董建华曾提出用“八万五建屋计划”满足公众对住房的需求,但政策推出之后频频受阻,导致香港特区的房屋供给问题长期无法解决。
香港贫富差距日益悬殊。香港政府统计处披露2017年基尼系数为0.539,是亚洲贫富差距最悬殊的城市。比较而言,澳门政府则一直运用社会再分配调整收入差距。根据澳门特区统计暨普查局的数据,2002年澳门基尼系数为0.45,至2019年已经下降至0.36,贫富差距较为合理。
香港对于如何展开和内地的融合欠缺考虑和作为。以港深口岸设计为例:香港边检与中国边检之间间隔较大,部分边检口岸之间需要公共交通进行人员运输;此外香港口岸距离市区较远,令往返大陆的时间超过2小时。从个人体验来说,香港居民去大陆的繁琐程度与出国旅游较为类似,若涉及海关检查时则可能比出国还要繁琐。这拉低了香港青年返回大陆的意愿。
澳门和珠海的融合程度高出不少。客观原因是,澳门与珠海仅一水之隔,地理上的优势使得从澳门市区到珠海市区的耗时可以控制在半小时内。这极大地提高了澳珠两地居民的生活体验和游客的往返体验。珠海市政府也因势利导,在横琴新区进行澳珠融合模式的深度探索:大批澳门居民选择移居珠海,生活上与内地形成了高度的融合。
港澳青年的语言习惯可以从侧面反映出这种城市融合的影响:澳门青年习惯将澳门视为珠海的市辖区,澳门青年在与大陆同胞交流时,会将对方的地域属性称呼具体到省、市,甚至到区一级别;香港青年则习惯将“香港”和“中国”并列,将大陆同胞称为“大陆人”或者“中国人”,这增加了香港和中国大陆的距离感。
香港教育局的管理权限有限,主要职责是管理学生升学体系。学校教学内容取决于学校性质。香港特区学校由公立学校、私立学校和教会学校组成,成分复杂,中国国民教育难以全面展开。教材的编写、审核和推广工作也被 “香港教育专业人员协会”所把持,协会成员多有“反华”和“港独”思想,也是近年来煽动学生罢课和乱港游行活动的主要组织之一。国民教育的缺席产生了严重的后果:其一,学校课程缺少中国历史、文化和政治思想的内容,更没有正面宣传“一国两制”,导致不少香港青年不能正确认识中国,不能正确理解中央对香港的管理政策;其二,没有统一的教材规范标准,部分香港教师教学时按自己的意愿对中国历史片面解读,甚至用历史虚无主义对青少年进行洗脑教育。
澳门特区政府对教育的管控力度要高于香港特区政府。诸如历史、地理等课程教材已经基本采用和中国一样的版本,澳门学生还需要学习《中国外交知识读本》以了解“一国两制”等政策,澳门青年的国家认同感远高于香港青年。
特区政府治理能力偏弱体现之一在于对基层缺乏管控能力。中国内地城市的基层政权组织一般为市、市辖区人民代表大会和人民政府,市基层政权还设立街道办事处,这种设置有利于让政府深入人民群众,了解具体的民生问题并实现民主管理。而香港地区的基层组织为区议会,与特区政府为相互独立的两个主体,特区政府仅设立民政事务总署负责与区议会对接和资金管理,管理方式比较间接。这种“合作治理”模式令大部分香港公民的政治生活仅仅只能达到区一级,人民与政府缺乏高效的沟通手段,特区政府权力难以传导到香港公民个体,香港公民亦难以直接参与香港乃至国家的建设工作。相比澳门和内地的公民,香港人难以将自身命运与国家命运联系起来。这使不少香港人与特区政府和中央政府逐渐疏远。
殖民地时期遗留的弊病对香港社会产生深远的影响,因此要提升香港同胞的国家认同感,除了参考澳葡政府当时的举措之外,中央政府和香港特区政府也需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根据当前香港境内的社会环境及时调整政策。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坚持“一国”是香港繁荣发展的根基。在香港问题上,要充分发挥“一国”的领导地位:中央政府应该站在战略的高度帮助特区政府完成重大政治决策。
中央政府支持香港特区自由探索民主道路,只有中国共产党主导的“一国两制”民主道路才是香港民主发展的正道。亨廷顿认为社会动乱的根源在于政治制度无法适应社会发展现状。因此,在特区政府治理经验不足的情况下,中央政府应该协助特区政府完善制度建设工作,帮助香港特区把握正确的政治发展方向。正确处理民主发展和政权安全之间的关系,是解决当前香港社会问题的关键。针对香港的政策应促进良政善治,保障民生福利,鼓励特区探索多元且优质民主道路。这样的民主对香港民众负责,符合中国人民的共同利益。
依靠中央领导并不等同于在香港特区施行大陆的政治制度。中央领导的根本目的是在保障主权安全的前提下探索适合香港地方特色的资本主义。中央政府将立足于中国国情和香港地区的实际情况,为香港设计出一套符合新时代要求的中国特色资本主义民主制度。这种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领导的特区资本主义制度将为推动人类政治文明提供中国方案。
《基本法》是内地与香港在法律上的首次合作,它的出台,使香港人对中国认同感达到了新的高度。类似的,香港特区政府和中央政府要抓住《港区国安法》出台的重要历史契机,参考《基本法》的实践经验,用《国安法》重塑香港人的国家认同感。要达成这一目的,一是要保证《国安法》长期实施,让《国安法》保护香港人自由、权利的作用深入特区民众,形成长期效应;二是对违反《国安法》的犯罪分子进行公平、公开的审判,将“依法治国”的法治思维传播到香港。
完善相关法律还有利于帮助香港人塑造正确的中国国民身份认同。例如:《中华人民共和国国籍法》不承认双重国籍,但中央考虑到香港的历史背景和现实情况,对特区实施了特殊照顾。香港护照由中国政府授权特区政府签发,但在护照的使用上,香港居民和内地存在较大的区别,这使得很多香港人对自己的身份产生了疑问:香港居民拥有的中国护照与内地公民不一样,也允许持有外国护照。这使香港年轻人难以建立中国国民身份的认同感。政府应该考虑将香港公民护照和内地公民护照统一规格,取消香港特区的双重国籍特权。
此外,法律还需要考虑是否适当给予香港青年享受或承担和大陆公民一样的权利和义务。目前香港青年无需服兵役,地方纳税也无需上缴中央,不少香港青年无法对中国产生政治责任感。修改相关法律让香港青年与中国内地青年享有一样的政治生活,有利于打破香港青年与内地公民的界限,帮助香港青年构建国家认同。
内地应该以高水平、全方位的融合作为香港统战工作的主要方式。目前,香港地区的发展模式并未与大陆地区形成高度融合的整体,港深两地社会层面的融合程度远比经济层面、文化层面落后,这令一些香港青年对中国产生偏见。解决上述矛盾,需要更多地从社会治理的角度来探索方案。习近平总书记强调,应支持香港和澳门融入国家发展大局,助力香港各阶层人士把握国家发展机遇和各项政策的红利,让香港切实坐上国家发展的快车,与内地深度融合,形成优势互补、相互借鉴、共同发展。
进一步提高香港与内地融合的深度。在粤港澳大湾区发展的背景下,积极推动两地构建更加高效的社会合作机制,建立政府、企业、社会团体、公众共同参与的社会协作机制,将香港特区的“半自治”模式纳入大湾区的治理结构,发挥各个组织在社会治理中的作用和功能。用香港青年所熟悉的方式逐渐融入大湾区的发展,有利于提高香港青年参与大湾区建设的积极性。特区政府要加强与内地的来往,把握当前国家发展的趋势,也需要提高社会治理水平,密切联系香港群众,了解当前香港青年的实际需求。特区政府在大湾区的建设中应做好纽带工作,帮助香港青年融入中国社会,消除对内地的偏见。调整通关政策,便于港深两地的居民往来。以方便港深两地居民跨界生活为着力点,推动港深城市融合。
在社会融合的基础上,充分发挥经济融合和文化融合的作用:经济上,香港的产业要与内地更加广泛地合作。当前香港与内地的经济交流主要集中于国际贸易和金融两大行业。香港拥有众多高质量的大学,人才供给与本土需求有一定错配,而大湾区对于人才需求极为迫切,本土人才培育难以满足需求,因此推动大湾区的产研结合,使接受香港高等教育的人才更多地服务于大湾区高新产业,助力经济高质量发展;文化上,充分把握粤港澳同属岭南文化体系的共性,构建符合大湾区发展特征的文化主题,围绕这个主题进行治理。对大湾区共通的文化开展系统性教育和科学引导,实现文化整合。提高香港青年对内地文化的归属感,推动大湾区文化软实力的跨越发展。
亨廷顿认为,文化认同会主导并构建国民产生国家认同的基础。他指出,过于苛刻的族群细分现象会动摇公民对国家的忠诚,社会的碎片化则会淡化国家公民的认知,并弱化国家这个集体的地位。因此,要提升香港人,尤其是香港青年的国家认同感,需要特区政府推进青少年的国民教育工作。
香港特区政府要加强对教育系统的管理:严格管理教师队伍,防止分离主义者进入教育体制;要将语文、思想品德等内地课程引进到香港并设为必修课,教材也要同步跟进国内版本。通过立法为中国文化教育提供制度保障;国民教育要以渗透型教育为主要手段,引导学生升国旗、唱国歌,了解香港地方习俗和内陆地区(主要是广东地区)习俗的联系,增强青少年对中华文化的亲近感和中国国民的身份认同感;政治思想上,要培养香港青少年的世界观、国家观、大局观。香港目前所享受的权利是由中国这个主权国家赋予的,没有中央政府的授权,香港的合法性地位就是无根之木;政治问题上,应该帮助香港青年了解香港和大陆地区的制度差异,消除他们对内地政治体系的偏见,深化香港青年对“一国两制”的认识;爱国主义教育上,特区政府须重点宣传新中国成立以来的伟大成就,增强香港青少年对中国的民族自豪感;鼓励香港青少年到内地“寻根之旅”,加强香港地区与内地之间的血肉联系。各方要努力将爱国主义变成香港的主流价值观,让香港人和中国大陆同胞们“同呼吸、共命运、心连心”。
香港是一个中西交汇、政治观点纷呈的多元化社会。处理香港问题,政府应该立足于香港人目前的世界观和价值观,秉承实事求是的精神,做到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只有提高香港人的国家意识和爱国精神,培养香港青少年的国家认同,中国政府才能更好地在香港社会落实政策,确保“一国两制”的伟大实践行稳致远。
同样,提高香港人对中国认同感的经验也可以应用于解决台湾问题上。当前台湾地区的“台独”势力猖獗,但金门县却鲜有“台独”思想。金门居民对回归祖国有着比较强烈的意愿,根本原因就在于金门县靠近厦门,其居民在政治、文化、经济等方面受大陆方面影响,已经完全认同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如果能把培养澳门和金门地区国家认同感的方法推广至台湾地区,不仅能加快祖国统一的步伐、更利于加快台湾岛在回归后的建设工作。这是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必然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