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 佳
恩斯特·布洛赫(ERNST BLOCH,1885—1977年,以下简称布洛赫)是德国犹太人,著名哲学家,代表作有《本时代的遗产》《主体——客体》《图宾根哲学导论》等。他的“希望哲学”不仅是现代西方哲学中最具创造性的理论,也是贯穿“西方马克思主义”的价值方向。在1918年出版了成名作《乌托邦精神》之后,布洛赫就一直致力于对乌托邦问题的研究,他的《希望的原理》更是针对“尚未被意识到的东西”与“可能性”的各个方面进行了论述,从希望出发,探讨希望的出路。他认为,希望象征着一种期待的感觉,一种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在心理学中,希望的概念是一种指向未来的强烈感觉;在历史哲学的发展过程中,希望也包含着某种终极目标;在神学中,它是指与生活态度密切相关的神学特征。由此可见,希望的概念涵盖了各个领域,然而内涵却不尽相同。但布洛赫也同样指出,希望的哲学与既成事实的现实无关,而是与未知的未来有关。布洛赫认为,人是一种不断向他面前的自我前进并超越的存在。人的本性与需要和希望是分不开的,人本身就包含着许多的可能性,这是以一种可能性来实现的,它不依赖于外在的客观规律,而是要靠人的意志来战胜人生道路上的种种困难。因此,要想获取成功,就需要对未来有积极的态度,也就是要抱有希望的态度。希望既是一种感觉状态,也是一种特殊的认知,它向我们展示了一个可能存在的世界。所以希望可以充当一个乌托邦的中介,鼓励人们立足现在,回顾过去,展望未来[1]。
在二十世纪初,尤其是在“一战”前后,在西方特别是德国出现了一个工业化社会,当时资本主义迅速发展,这就导致了许多的社会问题,包括马克思·韦伯提出的“世界的祛魅”,现在世界成为了袪魅世界,而在其中的人失去了存在的意义,这意味着对世界一体化宗教性解释的解体,世界的神秘性消失了。资本主义发展的一个很重要的推动因素就是科学与理性,科学与理性告知人们,这个世界是能够被人所掌控的,这个世界所遇到的一切问题都是能够通过科学与理性去解决掉的。于是这便会导致祛魅,祛魅的重要体现就是信仰的缺失(上帝已死)。而“上帝”问题不在于其本身,关键在于上帝所处的位置,他给人们提供了一个意义的世界。“上帝已死”的这类话语往往出现在社会工业化之后,随着科学理性的发展,形成了一个祛魅的世界,从而导致信仰的崩塌,意义价值的失落开始出现,导致了在整个现代社会当中形成了如卢卡奇所说的“物化”的社会。
二十世纪浪漫主义思潮再兴起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在于人们要重回传统,重建人的意义感。浪漫主义从某种程度上讲就是站在对资本主义的批判立场之上出发的,这些人几乎都是传统的知识分子,他们认为过去的社会才是一个美好的社会。他们的目的就是要守住文化,重建人的意义感,然后以诊断当下的病症来找寻社会的出路。因此,布洛赫指出,现在世界迫切需要一个先导性的事物来进行精神重构,引起人们对生活的热爱与激情,以此来让人们对战后的发展树立信心。
首先,作为犹太人的知识分子,会出现一种状况,一方面他们被社会所同化成为一个现代德国人,同时当时的社会(早在纳粹上台之前)对犹太人并不太友好,反犹主义运动却又时时刻刻提醒着他们是一个犹太人,虽然可以同化,但是始终有着一个犹太人的身份。另一方面面对这样的情况他们开始(尤其是在艺术中)守护宗教精神。因此,在研究犹太传统文化精神的基础上,布洛赫提出,人们要创造希望之乡就必须实现人类的自我救赎,并描述了人类最终能够达到的哲学世界的美丽愿景。他的希望哲学是从乌托邦哲学发展而来的,但摒弃了乌托邦元素中的空想成分,并将其与马克思主义的现实元素相结合。
其次,犹太神秘文化对布洛赫思想的形成产生了深远影响。布洛赫对这一学派抱有很大的兴趣,因为它所蕴含的“以人为本的救赎”的弥赛亚文化精神深深地启发了他。由此,布洛赫的希望哲学思想逐渐围绕着人类的自由和解放展开。
从哲学渊源的角度来看,特别是黑格尔和马克思在布洛赫哲学思想的形成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布洛赫的哲学思想是基于德国唯心主义哲学的,柏拉图的厄洛斯观、亚里士多德的物质观、莱布尼茨的倾向概念、康德的实践理性概念、黑格尔的辩证法概念构成了他整个哲学思想的核心内容。布洛赫并没有简单地在康德和黑格尔哲学之间做出选择,他站在乌托邦思想的高度上,既肯定了康德哲学的基本立场,又自觉地吸取黑格尔的现实主义哲学,在布洛赫这里,乌托邦精神不是要把人排斥在世界之外,而是要使人成为世界的原则,使世界成为我们的世界。在政治领域,他与马克思、傅立叶、圣西门、欧文等社会主义者关系密切。在宗教领域,他高度重视德国宗教改革家闵采尔的思想。可以说,布洛赫批判地吸收了不同时期不同派别的哲学思想。
“尚未”体现为某种可能性,就是指人会有一种可能性,但是其实还没有呈现出来,并且这一定是在动态中体现出来的,而不是一种静态结构。“尚未存在”本体论以“希望”为出发点,着眼于正在生成的未来,既植根于人的主观能动性又植根于客观事物的可能性中。在这个过程中,第一,布洛赫把人的生命本质定位为某种可能性,第二,认为它一定是在动态当中呈现的。人的本质不是先天被定义的,而是在生活的过程中显现出来的,所以它永远是一种动态性的存在主义。
接下来他提出了“黑暗”的观点。“黑暗”是指尚未获得本质,它就像黑暗中的事物一样,永远抓不住。布洛赫认为试图用理性来对存在的把握是不可能的,在与卢卡奇之间对于表现主义的争论上,他认为我们没有办法通过理性把握到人的存在,由此卢卡奇那种想认识到社会的总体性是不可能的,因此布洛赫对表现主义是积极支持的。而人是处在不断“尚未”和变化的过程之中,所以人有的时候也预期不了自己将会走向何方。当人的新的本质体现出来的时候,他就会感到“惊讶”,“惊讶”即意识到“尚未意识到的东西”,“惊讶”扬弃了“此在”的状态。
布洛赫认为“冲动”不是弗洛伊德的所谓的“欲望”,不是人的生物性本能,而是人在超越了人的生物性本能之后,还有一种精神上的类似于本能性的追求,这就叫“冲动”。他认为这种“冲动”包罗万象,无时无刻地在你的身边存在,这种“冲动”还有着时代背景,不同的时代有着不同的“冲动”,体现出特定的社会阶级关系。布洛赫认为,在所有的“冲动”当中有一个最基本的“冲动”——饥饿。因为有饥饿,所以人开始从事物质生产,在这个过程当中不断克服自己的匮乏感,实现自我扩张。
布洛赫所理解的“乌托邦”,是“具体的”“实践的”,是预先推定的。他基于历史唯物主义的视域去呼吁唤醒人们的乌托邦精神,从而摆脱黑暗世界的蒙蔽。在布洛赫看来,马克思主义作为一个具体的乌托邦内核,承载着人类走向美好未来的意图,蕴含着向“尚未存在的东西”为之奋斗的意义。因此,乌托邦思想是摧毁和瓦解现有社会弊病的有力武器,并梦想创造一个更美好世界的群体。
布洛赫认为发展马克思主义的一个很重要的前提是工人的革命。马克思主义哲学中体现出了乌托邦的元素,尤其体现出人们对美好社会、尚未成为人的本质的那种可能性的追求,如一种无阶级的、自由的无异化的人的本质的呈现。这是一种希望的行动。这样,马克思主义与资本主义形成了一种对应。资本主义有个特点,它纠缠于事实,资本主义把社会已经给出来的某个答案当成了这个社会的最终答案,它们无法把握到人的“尚未”。布洛赫认为,马克思的乌托邦是从最具体的方面出发去实现一个美好的现实,一切真正的乌托邦哲学必然走向马克思主义。正如布洛赫在《希望的原理》中说:“理想就是总体地转向‘至善’这一基本内容。”[2]可见,他的乌托邦道路最终是希望通过现实的可能性发展尚未形成的“至善”的家园,并使之得以实现。
总的来说,乌托邦哲学就是“梦”的哲学。从表面上看,这似乎与马克思主义实际脱节了——梦是纯粹主观的,而马克思主义最根本的世界观是唯物主义的。但事实上,乌托邦思想是西方马克思主义的主流思想之一。马克思主义的根本目标是追求人的全面自由发展,布洛赫的希望哲学是追求人成为非凡的、创造性的价值主体,追求乌托邦的冲动和热情。由此可见,布洛赫的希望哲学和马克思主义哲学都围绕着人类解放和发展这一根本主题展开。虽然马克思主义强调现实主义的实践性,布洛赫更注重未来的创造性,但两者在寻找终极价值上却是一致的。
布洛赫的希望哲学是从人的本质出发来探讨的,他从生命的基础问题去追问人的本质问题,这就意味着他的哲学思想一开始就具有某种存在论的特质。
布洛赫的希望哲学具有明显的人本主义特征。他明确指出,希望的主体是人,人们在“希望”的因素驱使下,不断克服人生道路上的障碍,走向全新的局面。希望之所以成为人的本质,是因为人们不只是停留在希望之中,而是付诸行动,积极改变眼前的环境。当环境发生变化时,人自身也会发生变化。人存在着,但他从不满足;人的愿望不能实现,人就没有自身;如果我们说愿望,希望总是在产生,那么人总是在追求新的愿望或希望未完成的事情。
希望哲学的重点在于关注人的本质和内在精神意向,从人们对未来的需要出发来强调内在精神的重要性,关注人存在的意义本身以及自我实现。人们对未来世界的渴望归根到底是人性的,希望使人通过劳动来创造自身和世界历史,在具有未来向度的可能性中,通过实践去获得真正的救赎与解放[3]。希望的哲学在于向人们展示这个世界充满了创新和希望,作为一个充满希望的存在,人类不能沉溺于满足生存和发展的基本需求,而是要以充满希望的激情不断超越当下,探索未知的世界,创造更美好的未来。
1.艺术的本质:幻想与显现
艺术是一种幻想,所有的艺术基本上都有一个特点,即它们基本上都是营造的一个想象性的世界。因为它是一种想象性的世界,所以说艺术呈现出的是一堆假象。但是布洛赫认为,假象不是假象,而是“尚未”。“尚未”指的就是人的某种非异化的追求,是人对于未来可能性的推测。所以他特别强调艺术最重要的不在于现象(这种假象)本身,而在于现象背后的情感,这种情感是最能够体现出人的本质的东西。
艺术有一种显现的功能,即揭示尚未被展现的意义。从某种程度上讲艺术最重要的东西就是揭示出了人生的某种本质,即尤其是那些在现实生活中看不到的,而在艺术世界中却能够看到。他还提到,艺术(非商业化的艺术,而是纯粹的艺术)是一种非生产性的劳动。这就意味着艺术的创造具有非异化性,在之前的卢卡奇指出,“异化”产生源于劳动的分工。
2.艺术幻想:对白日梦的改造
布洛赫批判地吸收了弗洛伊德的“白日梦”理论,提出艺术幻想的实质是对白日梦的改造。首先,弗洛伊德认为白日梦是本能的升华。即作家的现实的欲望被压抑,而从艺术中得到升华。其次,布洛赫认为白日梦是艺术创作的材料,是艺术创作对白日梦的改造,真正的艺术是面向未来的。他的这个观点背后有针对的对象:纯粹的静观。纯粹的静观首先体现在形式主义上(其认为艺术背后就是形式)。最后,对于被表现性作品的冷漠的满足。作品呈现什么就接受什么,就满足于它所呈现的那种事物之中,而不去进一步呈现那种有可能性的意义。艺术呈现的是片段,但是这个片段蕴含着一种未完成的过程,它包含着过去又蕴含着未来,体现出一种“尚未”。
布洛赫认为人和世界是开放的,人在不断向前的运动过程正处于“未完成”的状态,未来向人们敞开着无限的可能,因此他产生了对未来的许多“希望”,希望是人类最大的激情。因为真正的人总是局部的,不是真的完整的人性,真正的人性依然存在,人类必须不断前行。对人类来说,希望并不是一件小事,而是一种根深蒂固的人性,一种本体论现象。人们生活在希望之中,却没有意识到希望的存在,往往夸大了外部客观世界的力量,而忽视了人性、希望和创造的力量。哲学的真正使命在于“乌托邦”能够唤醒人们的希望感,人类应当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和向往。
布洛赫的希望哲学无论对当时或是现今社会都有着深远的影响。布洛赫的思想对西方马克思主义和东欧新马克思主义的发展都有较大的影响,主要体现在存在主义方面。作为一名对时代有着敏锐洞察力的哲学家,布洛赫通过给予人们心中的希望之光,重拾在一定的时代背景之下的人们的内在精神。
布洛赫的希望哲学是关于人类学的西方马克思主义哲学,布洛赫认为世界是处于“尚未形成”的状态,未来具有许多可能性,人们通过具体实践在可能性的基础上使“尚未”变成“现存”,并且不断地向前。“希望”作为人之本体论是人性中固有的存在,不能刻意夸大外界的力量而忽视人自身存在的希望。布洛赫是一位关注社会的哲学家,希望哲学是为了拯救当时在技术理性统治下缺乏精神追求的人们,呼唤人内心对未来的渴望,拥有乌托邦精神,通过实践改变现存世界从而走向美好的未来。布洛赫提出“具体的乌托邦的实践”的著名论断,试图用某种尚未完成的趋势和潜能来解释马克思主义理论的现实可能性,同时提出最重要的是人的劳动行为。人的劳动行为是布洛赫哲学思想的基本出发点,“事实上,人类正是通过劳动创造了自身的世界和历史。”[4]可见,人类通过劳动走向未来,实现希望,在“尚未意识”的驱动下通过具体实践获得真正的解放。布洛赫的《希望的原理》预先推定了一个没有压迫、没有剥削的美好社会蓝图,这意味着永恒理想的具体实践,人们在希望的动力支持下愈发努力向上,使精神世界更加丰盈[5]。布洛赫从人本主义出发,希望人们能够拥有乌托邦精神,通过自身努力完成梦想、改变世界,这样才能真正解决既有问题,将希望哲学运用到社会发展实践中,对社会发展和人类自身发展都有着重要的作用。
布洛赫的希望哲学不仅是一种广义的哲学人类学,而且是一种新的关于世界形态的形而上学。他的希望哲学不仅以百科全书的方式描述了人类的希望思想和希望前景,而且全面、系统地拓展和丰富了二十世纪的唯物主义思想。他的希望哲学将人文主义与反法西斯紧密联系在一起,有力地表达了人类摆脱贫困、压迫和剥削的梦想,以及建设一个更美好、更人道化的世界的可能性。面对新世纪的趋势和挑战,《希望的原理》可以帮助我们建立一种新的人类自我认识,更好地认识当下的世界,从而帮助我们审视整个人类文明史,展望未来、描绘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