稼轩咏牡丹、梅、桂花词论

2022-12-31 08:01陈永娥
广西教育·D版 2022年4期
关键词:稼轩咏梅牡丹

陈永娥

(黔南民族师范学院,贵州 都匀 558000)

稼轩因前后退居闲处20年,他的生命和兴趣又极为健旺,所写之词不仅以豪放词为宗,而且有大量的咏物词,诸如花中的牡丹、梅花、荷花、水仙、海棠、红桂、樱桃、茉莉、木樨、荼蘼、丹桂、沙果、杜鹃、美人草(即丽春花)等,都有专篇歌咏,其中牡丹、梅与桂花篇最多,也写得最好。一些论者对稼轩词的花意象关注并展开了研究,如焦颜成、路成文在《论辛弃疾的咏物词》一文中,认为稼轩咏物词在三个方面超越了他的前辈:“极大地拓展了咏物词的情志内涵、在具体创作上取“俯瞰式”创作姿态、在表现手法上亦自具特点,认为稼轩的咏梅词不仅注意写梅之态、传梅之神,且特重赞梅之品。”[1]杜松柏的《浅论辛弃疾咏花词的写作艺术》一文,对辛弃疾的咏花词做了较为宏观的阐述,认为辛弃疾的咏花词以心观物,写尽花卉形神仪态;注重比兴寄托,以花喻人;因情用典,蕴涵深邃;形象丰富,风格独特[2]。还有滕春红[3]、王晓峰[4]等研究者也对稼轩词的花意象有过论述。但多是将其笔下的花草作为一个整体来展开研究,对其歌咏最多的牡丹、梅与桂花篇展开专门讨论的却非常少。论其咏物词,可以对这位以“豪放词”著称的大家,有更深入而全面的理解与把握。

一、“翠围红阵”赋牡丹

牡丹的审美价值存在差异极大的两极,一是拥有“国色天香”的盛誉而被称为“花中之王”,似乎也进入“国花”的位置;二是太艳,太招惹人眼目,未免有些俗气。花鸟画家没有不画牡丹,而吴昌硕怕它太俗,每画必画奇崛的顽石,以破它的“俗气”。

稼轩胆魄过人,勇于担当,敢做大事,果毅之气敢为天下先。他是弓刀大侠,也是以功业自许的英雄,北伐统一天下为终生宿志,为其终极目的,为此他写了不少豪放词。要恢复神州,就要带兵做官,所以他的词中从不讳言,而且希望所挎金印越大越好,所以“金印如斗大”的话,在词中夸说得很多,这是一般文人词中所忌讳的。他未尝不是文人,但拥有不避俗的勇气。牡丹“俗气”,东坡为天际学人,咏花词寥寥无多,只有咏梅词尚多至5 首,至于牡丹则一首也无。稼轩则为之付出极大热情,就像夸耀金印一样“不避俗气”。《念奴娇·赋白牡丹,和范廓之韵》是他最早献出的贺词,下片专咏白牡丹,上片泛咏牡丹:

对花何似,似吴宫初教,翠围红阵。欲笑还愁羞不语,惟有倾城娇韵。翠盖风流,牙签名字,旧赏那堪省。天香染露,晓来衣润谁整。

牡丹花冠硕大,叶阔且密,因是灌木,丛生而蓬勃。起句发问,似对名花略有踌躇,用什么来写她呢?她们像是什么呢?像孙武训练的吴宫女兵,排列成红装翠裹的战阵:“似吴宫初教,翠围红阵”,这真是英雄的语言,军人的构想,只有他才能想得出,连“红阵”都带有将军的气质。他写花好做此想,如《贺新郎·赋水仙》即言:“甚多情、为我香成阵。”《最高楼》赋牡丹:“如斗大,只花痴。汉妃翠被娇无奈,吴娃粉阵恨谁知。”都是以军阵喻花。论者谓辛之咏物词好出俯视角度,似就此类描写而言,实际是未走近前的远视。以下为近视:“欲笑还愁羞不语,惟有倾城娇韵”,牡丹叶大而密,花茎不长依托于密叶之上,而有“翠围”之感,就好像欲笑还羞的女孩,不好表现自己,只有“倾城娇韵”感染人。陆游曾言:“花如解语还多事,石不能言最可人”(《闲居自述》),辛词此处说她的“不语”比“解语”更美,与陆游用意接近。牡丹名贵,富贵人家在牡丹花开时搭帐盖篷以蔽风雨,并且给每种挂上名签,失去了原本的自然生态,像豢养宠物,这种习惯做法,在作者看来是不懂花的。当晨露遍染密衣,“天香”在晨空中散发,这种难写之状,只出之“天香染露”,精洁雅美极了。唐人视牡丹为“国花”,因有“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李正封《牡丹诗》),“国色天香”就成了牡丹的代名词。结片末句有趣,既然晨露遍“衣”,那么又是谁在早晨为她整理湿润的衣服? 这当然不用回答。上片以疑问句起而又以反诘句结,中间全用拟人描写花与叶,喻之为“翠围红阵”则为稼轩本色语,说是“倾城娇韵”并不新奇,而“晓来衣润谁整”就不能不新奇了。

上片统而言之,而下片专言白牡丹,结构严整亦如布阵:

最爱弄玉团酥,就中一朵,曾入扬州咏。华屋金盘人未醒,燕子飞来春尽。最忆当年,沈香亭北,无限春风恨。醉中休问,夜深花睡香冷。

“就中”为其中义,如此则“弄玉”“团酥”均为白牡丹名色。晚唐崔涯喻歌姬李端端为“白牡丹”,①借此以言白牡丹在唐代就很有身价。“华屋”句是说白牡丹葳蕤之状犹如大家闺秀在华屋之“未醒”。东坡咏花诗曾有“自然富贵出天资,不待金盘荐华屋”(《定惠院海棠》),辛词以此借喻牡丹。牡丹盛开于暮春,故点一笔“燕子飞来春尽”,暗示花期不长,弥值珍视。“最忆当年”三句为一点两染,说是李白以“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赞喻杨贵妃,这对牡丹来说是最值得回忆的历史,对作者来说必须一提了。结片“醉中休问,夜深花睡香冷”,意谓不要问:如杨妃醉酒,夜深睡去,是冷还是不冷。表示了对牡丹的爱惜关注,这是明知故问,就用不上回答了。

全词以问领起,以“休问”结束,表示一片关爱。上片从拟人到花,下片亦如是,似人似花,欲分难辨;上片为晨花,末了点明夜花;有远观也有近看,有整体描写,也有细节刻画;有名贵的身价,也有艳称的历史;布局上密下疏,典故运用有武典也有文典;花可“笑”可“愁”,有“未醒”也有“花睡”;上片泛咏,下片专咏。变化寓于整齐之中,备极用心。

《最高楼》辛弃疾是和另一弟子杨名瞻作的牡丹词,上片说万金为西园买来牡丹,下片描写各色牡丹:“看黄底、御袍元自贵。看红底、状元新得意。如斗大,只花痴。汉妃翠被娇无奈,吴娃粉阵恨谁知。但纷纷,蜂蝶乱,送春迟。”御黄袍与状元红都为牡丹名品,故以“汉妃”“吴娃”为喻。这里的“粉阵”与上词的“红阵”同出一典,都出以军人的眼光。上片还涉及夜赏牡丹:“风斜画烛天香夜,凉生翠盖酒酣时”,这正如东坡说的“只恐夜深花睡去,高烧银烛照红妆”(《海棠》诗)。此诗主旨发抒新买牡丹的兴奋,所谓“预知国色天香句,须是倚栏烧烛看”(范成大《与至先兄游诸园看牡丹三日行遍》),这看自家园里的新购,就更喜悦了。

对于雨中牡丹,曾言“和雨泪阑干”,还问“晓妆匀未匀”(《菩萨蛮》“红牙签上”),把雨中牡丹比作女人流泪,即“泪阑干”了,晓妆的搽粉是否冲得不匀了。设想得新奇,一层比一层地表示深切的关注。有一年牡丹渐开,连日少雨多晴,常年未有。因邀友观赏未果,于是为牡丹定一“纪律约束”;“只恐牡丹留不住,与春约束分明。未开微雨半开晴。要花开定准,又更与花盟。魏紫朝来将进酒,玉盘盂样先呈。鞓红似向舞腰横。风流人不见,锦绣夜间行。”(《临江仙》)辛弃疾像“沙场秋点兵”一样,与春风约定花安排开放的时间次序,犹如训练士兵,开花要有定准时间;他又与花结盟:小雨不开,天晴半开,不能一时开得太盛。早晨观花饮酒时魏紫开,然后白色的玉盘盂呈现自己特殊的模样,鞓红色的牡丹则在风中摇摆。如果不按时开放,观赏者不能看到,那就等于衣锦绣而行于夜间,风流又有谁知。牡丹花期为时不长,一遇到风雨就更短暂。所以有此“为牡丹下一转语”之词,把万般爱护转为千种约束。上片与春约定,以君临司春之神的语气,不,应当是将军命令士兵的口气,条限坚明;下片安排花开先后,又像调兵遣将,摆兵布阵,可谓爱之愈深,要求之愈严。把花当人,又视为兵,一一都要准时,先后必须要有次第,庄严中寓有幽默,使人忍俊不禁,会心一粲。

辛弃疾用《鹧鸪天》赋牡丹,一赋再赋,还三四赋,这是词中运用最为得心应手的词牌,凡62 阕,数量为其词之最。此调《再赋牡丹》借不同年与同年不同次的观赏,以形牡丹盛开,观者如流:

去岁君家把酒杯。雪中曾见牡丹开。而今纨扇薰风里,又见疏枝月下梅。欢几许,醉方回。明朝归路有人催。低声待向他家道,带得歌声满耳来。

既有正面写各种不同牡丹,此则从侧面来写。上片说是今年牡丹花开最盛,去年遇到意外的晚雪。今年春风得意,花开正当其时,晚间观赏犹如月下赏梅,别是一段奇观。下片说今年花开极盛而观者如潮,今日观花醉归,明天观者将会更多。路遇熟识者就低声招呼。这次观花可带来乐队否,北宋洛阳牡丹最负盛名,有奏乐赏花之习。所以这是借对话道出当时的风俗,以见赏花热潮还在南宋流行。

牡丹的硕大、艳丽、异种奇品特多,最招人喜爱,象征着“富贵”,也免不了带上世俗之气。辛词写了各种各样的牡丹,有雨雪夜晨之别,个性鲜明。把花似女人的常喻运用得五花八门,所喻“红阵”“香阵”“粉阵”,未尝不想到“兵阵”与“弓如霹雳弦惊”的沙场,只是不被重用,闲居时只能在花儿草儿作一遐想。一旦付诸咏物,自然就别出心裁,非有军人气质莫属。至于“谤花”“嘲花”则又别开蹊径,扩大了牡丹词的范畴,具有讽刺的力度与思想。还有逗趣诙谐者,牡丹则又出于另一种可爱印象。其中虽不乏“富贵气”,但绝没有俗气;虽用女人为喻,但健笔如椽,笔力遒劲,盛气依然充斥。赋写牡丹应属于“婉约词”,然读来总觉得与“豪放词”距离不远,这正是辛词的本色与审美个性所致。

二、冰雪精神颂梅花

南宋人对咏物诗非常看重,尤其对梅花的歌咏,数量庞大,多得惊人,仅陆游诗就有百首。画里的墨梅,以杨无咎最早最著名,到了元代即成为花鸟中的太宗。梅诗最有名的“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作者林逋为北宋人,好像为南宋咏梅花词预先出了号召。南方多梅,南宋咏梅诗自比北宋要多,词亦复如是。苏轼咏梅词有不少,然稼轩更多。

稼轩热情而不讳言富贵,所以看重牡丹;性孤耿高洁对梅花更有敬意。他在《临江仙·探梅》里就说:“老去惜花心已懒,爱梅犹绕江村。一枝先破玉溪春。更无花态度,全是雪精神。”梅花没有牡丹的丰艳娇韵,但“破春”而开,迎寒怒放,以霜冰为骨,花虽瘦小,但“全是雪精神”,而赢得了人们的爱护与敬意。又在《江神子·赋梅寄余叔良》中又说:“暗香横路雪垂垂,晚风吹。晓风吹。花意争春,先出岁寒枝。”大自然自有生态均衡规律,凡花大色浓者则香味淡,花色淡而小者香必浓。梅花瘦小,而香味浓烈。“暗香横路”就抓住了这一特征,“横”字狠重以喻其香浓,这是辛词喜用有力度的动词。说她“花意争春”,是在“雪垂垂”中争先报春,而敢于“先出岁寒枝”,显示出霜骨冰姿与风雪精神,最和稼轩敢为天下先的魄力相切合。《生查子·重叶梅》上片就赞美说:“百花头上开,冰雪寒中见。霜月定相知,先识春风面。”而《鹧鸪天》专为此发论:

桃李漫山过眼空,也宜恼损杜陵翁。若将玉骨冰姿比,李蔡为人在下中。寻驿使,寄芳容。垅头休放马蹄松。吾家篱落黄昏后,剩有西湖处士风。

桃李最普通,到处都有,所以往往成为名花的陪衬。苏轼夸美海棠:“嫣然一笑竹篱间,桃李漫山总粗俗”(《定惠院海棠》); 杜甫却爱桃李:“手种桃李非无主,野老墙低还似家。恰似春风相欺得,夜来吹折数枝花。”起片两句说:桃李虽然可爱,但春风荡漾,过眼凋落;杜甫也曾因桃李被风吹折而感烦恼。歇片一转:若把桃李与梅花相比,桃李只能像为人在下中的李蔡。因其姓“李”而切合桃李,不言而喻,迎寒怒放的梅花就是人中之雄的李广了。

梅品既然与人品相似,不少名家就在一些咏梅词里寄寓自己的身世与遭遇。这也是咏物诗词的传统,辛词亦有所作,《念奴娇·梅》即属此类。上片言梅之品味:

疏疏淡淡,问阿谁、堪比天真颜色?笑杀东君虚占断,多少朱朱白白。雪里温柔,水边明秀,不借春工力。骨清香嫩,迥然天与奇绝。

梅的天然淡雅,不是那些红红白白的其他花可比,它们只是白白占尽春风而已。梅在雪中、水边的温柔明秀,从来不凭借东风之力。骨清香鲜,奇绝非同一般。这也正是在《念奴娇》中采用的同样写法:“试将花品,细参古今人物”。下片寄托则更为明显:尝记宝篽寒轻,琐窗人睡起,玉纤轻摘。漂泊天涯空瘦损,犹有当年标格。万里风烟,一溪霜月,未怕欺他得。不如归去,阆苑有个人忆。

梅在名园里,受到保护而被人看重。一旦漂泊天涯则徒然瘦削,但仍有当年风格。万里风烟,冷溪霜月,未必能欺损得了她。像这样还不如归去,阆苑还有个人很爱惜她。这可能是任福建提点刑狱时,与安抚使不合,而不安于所任的心里流露。当时所作《瑞鹤仙·赋梅》,亦是借梅抒发苦闷之作。

相比较而言,稼轩的咏梅词没有咏牡丹词那样才情富艳,感情热烈。在刻画上只注意梅的环境的冷清的强调,手法相对单一,这恐怕与梅的形象单纯也有关系。在寄托上也有同样的现象。如果比之以画,画则容易出采,可以变化各种构图,花的繁简亦可随心所欲,王冕把梅花画成千蕊万朵,像瀑布一样飞流而下,打破了梅花清冷的习惯作风。但诗词里很少这样描写,一旦花品定位,就很难跳跃积淀的框架,就像稼轩所说的“自有渊明方有菊,若无和靖即无梅”(《浣溪沙》“百世孤芳”)一样,包括稼轩这样的大家也不例外。诗史上那么多的咏梅之作,精品少的原因恐怕亦与此有关。

三、名家都赞的桂花

与梅花相较,桂花就更难写了。她只有香气过人,凌出众花,但花瓣瘦小得如小米,颜色枯暗,完全失去了观赏价值,造物主只是以浓烈的香味上赋予她“一技之长”,就给诗人词客出了更大的难题。这就不能不担心,稼轩咏梅词缺少精品,桂花能作得好吗?

稼轩在给其貌不扬的桂花“画像”时,没有采用梅花词那样的长调“素描”方法,却用了简笔的“速写”手段,多用短制,加上健笔劲气,桂花词还有些别样精神。《清平乐·忆吴江赏木樨》就很能长桂花的志气:

少年痛饮,忆向吴江醒。明月团团高树影,十里水沉烟冷。大都一点宫黄,人间直恁芬芳。怕是秋天风露,染教世界都香。

好个“染教世界都香”,这是多么大的气魄,不,应当说很霸气,压得什么花都抬不起头来。此词起片两句说:归南宋三年后,即从26 岁到28 岁曾流寓吴中一带,由此二句提起。三、四两句话,看着明月,想到月宫团团桂树的影子,那是一段让人感到苦闷的日子。十里内外水面沉沉,烟雾清冷。当时得不到南宋政府的重用,又是多么幽独! 下片说桂花不过那么一点点黄颜色,②人间竟然如此芬芳,到处飘荡着桂花侵人鼻息的浓香。可能是秋天的秋风吹播,使得整个世界都染上了浓浓的香馥。香气的神奇,可能寄托了作者的希望,看桂花的黄色并不那么惹眼,然而她的香气可以打动每个人的心扉。

木樨是桂花的一种,辛词曾多次歌咏。《踏莎行·赋木樨》 赞美她的香气,并和月中桂树联系起来:

弄影阑干,吹香岩谷。枝枝点点黄金粟。未堪收拾付薰炉,窗前且把《离骚》读。奴仆葵花,儿曹金菊。一秋风露清凉足。傍边只欠个姮娥,分明身在蟾宫宿。

阑干前的桂树在风中摇曳,月光下的树影摇来摇去,秋风把她的香气吹散到山谷。桂树上细小枝枝都开遍了桂花,就像黄色的小米一样。她的香气是那么沁人心脾,只可惜不能收聚在熏香炉里,坐在窗前聊且读起《离骚》,因为《离骚》写有桂树。上片言其香,下片状其色。她的黄色可使金黄的葵花作为奴仆,灿烂的金菊比其她来,更像儿辈一般。整个秋天,她都给人们带来了清凉。身边只是少了个嫦娥般的姑娘,因为她分明住在上天的月宫。当时作者已49 岁,笔下还充满年轻人的朝气。他赞美桂花给人们带来的芳香,也表示对美好事物的企盼,如果世上都像她那样,这个世界又是该多么美好。

同时《清平乐·赋木樨词》是献给桂花的又一次礼赞:“月明秋晓,翠盖团团好。碎剪黄金教恁小,都著叶儿遮了。折来休似年时。小窗能有高低。无顿许多香处,只消三两枝儿。”上片说当秋天月明拂晓之时,桂花的叶子就像绿色帷盖,一团团地那么葱郁。她开的花小到了极点,就像剪碎的黄金那么地微小,而且被繁茂的叶子遮盖了。下片说:想折来几枝桂花,但远比去年长高了很多,超过小窗的高度,没法安排她那么多的香气,只需三两个枝儿,满屋子就会充满芳香。辛词长于结构安排,就像摆兵布阵一样,整肃自然。此词上片写叶密花小,下片言其香气弥漫,比喻与比较都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对于桂花芳香诗人无一例外地予以礼赞。李清照说:“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是说花色虽然不亮眼,但却对人柔顺,无论情感距离远近都会留下她的芳香。不用其他花的各种红绿,她原来就是花中第一流人物。朱熹也曾写诗赞美。辛词写其香色,把日常生活的感受结合起来,亲近感就强多了。他又在《念奴娇》(“道人元是”)中说:“借得春工,惹将秋露,薰做江梅雪。我评花谱,便应推此为杰。”桂花有白、红、黄数种,此则是对白桂的赞美。桂花清香袭人,身心为之一爽。辛词则言:“金粟如来出世,蕊宫仙子乘风。清香一袖意无穷,洗尽尘缘千种。”他可算是桂花的知己,给她的香气增添了净化灵魂的功能。

稼轩桂花词虽没有梅花词多,也没有采用故事化的线索以喻自家遭遇,写得比较单纯,但主体突出,体制亦小,给人的印象也较为深刻。

综上所论,相较而言,牡丹词在稼轩笔下风姿多彩,以军人的眼光赋予了独具个性的特色,和他人同题材很难混淆; 梅花词以环境描写予以衬托,每每有自己的寄托,但从风格看,缺少自家个性。桂花词不用上两者乐用的长调,笔端轻松,就显得更为自然,虽然缺乏力作,但整体水平较高。以上三者,共同特点,能突出花之最重要特征,在整体描写很有特色,偶然的局部刻画也很生色。这些都对南宋咏物词具有一定的影响,像姜夔的《暗香》《疏影》的咏梅,凌出稼轩之上,但不能说没有受到辛词的启发。

注 释:

①崔涯有诗名,好毁誉人,先嘲李端端“鼻似烟囱耳似铛”,端端求他.于是又有:“觅得黄骝备绣鞍,善和坊里取端端。扬州近日浑成诧,一朵能行白牡丹。”于是由门前冷落而为富豪大贾臻至.事见范摅《云溪友议》卷中“辞雍”条.

②词中所说的“宫黄”指宫女涂在额上淡淡的黄色.辛词“黄似旧时宫额”(《朝中措》“年年黄菊艳秋风”),即指“宫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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