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主义群众史观与民粹主义“人民观”辨析

2022-12-31 05:27户振亚
关键词:史观民粹主义精英

户振亚

(贵州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贵州 贵阳 550001)

中共十九届四中全会强调了要坚持马克思主义在意识形态领域指导地位的根本制度,这是第一次把马克思主义在意识形态领域的指导地位作为一项根本制度提出来[1]。巩固马克思主义指导地位的重要一环就是要划清马克思主义与各种反马克思主义思潮的界限,认清不良社会思潮的实质。如今西方国家民粹主义泛滥并逐渐蔓延至全球,对世界政治格局产生了重要影响,也为我们敲响警钟。我国正处在经济转型发展、政治体制改革的关键时期,难免会产生各种矛盾,给民粹主义以滋生的土壤。民粹主义打着“人民主权”的口号混淆视听,企图以“人民的名义”煽动大众反精英、反建制,鼓吹“人民”的价值和理想,具有很大的迷惑性。其理论与“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这一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背道而驰,任由其发展可能会动摇马克思主义在意识形态领域的指导地位。所以,要研究民粹主义问题,就必须运用马克思主义群众史观去划清与民粹主义“人民观”的界限。近年来,国内学界分别围绕马克思主义群众史观、民粹主义“人民观”进行了广泛研究,虽取得一定成果,但鲜有学者深入辨析二者的内涵体系。基于此,本文从概念、关系和实践运用三个方面辨析马克思主义群众史观和民粹主义“人民观”的根本不同,有效划清马克思主义同民粹主义的界限,为巩固马克思主义在意识形态领域的指导地位提供参考。

一、马克思主义语境中的“群众”与民粹主义语境中的“人民”

作为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的基本原理,群众史观认为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在历史发展中起着决定性作用。在民粹主义语境中, “人民”位居于中心地区,是一种“信仰人民”的感情表达。二者的核心理念是绝不相同的,二者思想体系所指代的“人民”范畴也有着根本区别。

(一)马克思主义语境中的“群众”范畴

在马克思主义语境中,人民群众是一个社会历史范畴,指的是推动历史发展的大多数社会成员的总和。从质的规定性看,人民群众指称阶级社会中所有推动社会发展的阶级、阶层和社会集团;从量的规定性看,是指占社会人口中大多数的成员而不是小部分人[2]。在马克思主义语境中,历史发展就是生产力的发展,是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发展,也就是从事物质资料生产的广大劳动者和从事精神财富生产的脑力劳动者的发展,这就构成了人民群众的主体。要理解“群众”的范畴,首先要理解马克思主义语境中“人”的概念。

经过不断的劳动解放了手,人类“迈出了由猿过渡到人的具有决定意义的一步”[3]551。可见,手不仅是劳动的器官, 也是劳动的产物,人类的手在不断劳动锻炼中逐步与语言相结合,在一代代遗传中推动着由猿脑向人脑的进化,最终形成人与动物的区别。动物的劳动是采集,而人的劳动是生产。因为人的生产是有意识的活动,“有意识的生命活动把人同动物的生命活动直接区别开来”[4]162,也即是说,人把自己的生命活动作为自己的意志和意识的对象。所以,劳动不但满足于人类的生存需求,还推动人的精神意识的发展,也就是说劳动创造了人本身。而通过劳动,人又能改造自然界,在一定程度上引起自然界的变化。既然人来源于自然界,那么人就应该具有自然属性,正如恩格斯所讲“人来源于动物界这一事实已经决定人永远不能完全摆脱兽性”[3]106。另外,人“只有在社会中,自然界才是人自己的合乎人性的存在基础,才是人的现实的生活要素”[4]187,人天生就是社会的,只有在社会中才能真正释放自己的天性,这就是人的社会属性,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而在阶级社会中,人必然会具有阶级属性,因为“个人隶属于一定阶级这一现象,在那个除了反对统治阶级以外不需要维护任何特殊的阶级利益的阶级形成之前,是不可能消灭的”[4]570。在阶级斗争中只有无产阶级是真正的革命阶级,包括小工业家、小商人、手工业者、农民在内的中间等级都是在同资产阶级作斗争中维护自我生存的阶级,这些阶层是构成人民群众范畴的主体,这也正是推动历史发展的大多数社会成员的总和。

现实的人及其活动是社会历史存在和发展的前提,马克思主义语境中的“群众”范畴就是推动历史发展的主体,因为历史本身不具有丰富性和战斗性,而是“现实的、活生生的人在创造这一切,拥有这一切并且进行战斗”[4]295。每个不同的历史阶段和历史事件都会在历史中留下记忆,众人的合力才能推动历史的发展。可见,唯物史观的群众史观克服了唯心史观的英雄史观的缺陷,批驳了把历史的进步和发展寄托于少数英雄人物的观点。所以,如今我们理解的“群众”就是在历史发展中起推动作用的、以无产者为主联合中间等级的大多数社会成员的总和,马克思主义语境中的“群众”是现实的、战斗的、发展的。

(二)民粹主义语境中的“人民”概念

民粹主义源起至今已近200 年,不管是俄国民粹派、美国人民党运动、拉美民粹政党,还是如今的世界范围的民粹主义浪潮,无一不是打着“代表人民”的旗号。与群众史观主张人民群众的现实性和创造性不同,民粹主义倾向于把人民置于理想化的背景之中。民粹主义概念上的复杂性和不确定性使得其语境中的“人民”概念也无比复杂。英国学者保罗·塔格特认为民粹主义运动的一大共性就是它宣称为“人民”服务,献身于“人民”,虽然这一言辞涵盖了其思想中的关键因素,但是这其中还包含着民粹主义者对其他一些概念的认同[5]123。而德国政治学家维尔纳·米勒认为,民粹主义最核心的主张就是只有一部分人才算“真正的人民”,但把人民理想化并不一定是民粹主义[6]28-29。要想避免陷入民粹主义研究的误区,探究民粹主义语境中“哪些是人民,哪些不是人民”是一个合理的起点。

民粹主义之所以会把“人民”看得如此重要,是因为其将“人民”作为一种信念,作为满足其需求的工具。民粹主义具有煽动性,要达成自己的目的就必须要有一个易于变通的手段,人民概念的灵活性和易于拓展性就使其成为民粹主义选中的对象。历史上不同的民粹主义运动虽然开展的具体形式不同,但却都采用了相同的手法,那就是求助于人民。只有打着人民的旗号,才能给运动披上合理化的外衣,从而达成自己的目的。然而,这里的“人民”又不是这一历史阶段中的全部人,“所有迎合人民的人都符合民粹主义的定义是完全不充分的”[6]29。一个政治人物和政治运动要符合民粹主义,必须要主张民众的一部分才算人民,而哪一部分人算人民只有民粹主义者自己才能“合理”地识别,大多数时候其是把精英群体和底层人民排除在外。虽然群众史观也把一部分人算作是真正的人民群众,但它把阶级敌人、阻碍历史发展的那部分人排除在外,并不否认精英群体在历史和社会发展中的作用。“民粹主义将纯洁的、无辜的、勤劳工作的人们,与一群实际并不工作的精英对立起来,而在右翼民粹主义中,又把他们和社会的最底层对立起来。”[6]30民粹主义把“人民”视为高尚的假定,这无疑是对人民概念的理想化,而这种对纯洁的人民及其对立面的不合理的区分标准势必会造成民粹主义和种族主义的兴起。

此外,民粹主义语境中的“人民”被描述为一个整体,“被视为一个缺乏基本分化的单一实体,是统一的、团结一致的”[5]125。可见,民粹主义赋予数量众多并占大多数的民众合法性,这对他们尤为重要。因为一旦民粹主义领袖在选举中获胜,或是民粹主义运动达到一定的规模,就会压倒一切反对势力,形成多数的暴政。这与群众史观的思想内涵是完全不同的。唯物史观语境中的“人民群众”是认无产阶级为主,其是要打倒一切反动势力,而非民粹主义语境中的反对势力,民粹主义的反对势力是民粹主义自认为不同于其观点的势力。那么长此以往,“人民”在民粹主义者的思维中就会形成定型和自觉,其对“人民”的认知就会愈发简单化。正如美国前任总统特朗普把人定义为“重要的人”和“毫无意义的人”,完全是对“人民”概念的简单化划分,但他在不同场合中多次强调“为了美国人民,让美国再次伟大”,这又是求助于全体人民的表现。因为,如果没有人借全体人民的名义发表言论,民粹主义就不会存在。所以,民粹主义呈现给我们的“人民”概念,就是排除精英阶层和底层人民的,是多数的、理想化的、被利用的。

综上,不论是从人员构成、阶层关系还是角色设定,马克思主义语境中的“群众”与民粹主义语境中的“人民”都是截然不同的。两者都主张以人民占据中心地位,但群众史观把人民群众看作历史的创造者,主张充分发挥人民的主体性,强调人才是一切社会生产和历史发展的前提。在这里,人是主动的,是真正以人民为中心的。而民粹主义把人民作为满足其狂热政治追求的工具,打着“人民”的旗号谋求政治成就,把人民作为一个理想化的存在,且在某些场合需要求助于人民。在这里,人民是被动的,是容易受到煽动和蒙蔽的。

二、唯物史观与民粹主义如何处理“多数”与“少数”的关系

唯物史观的群众史观和民粹主义的人民观都涉及到了如何处理“多数”与“少数”的关系问题。群众史观的多数是人民群众,认为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民粹主义的多数是“人民”,主要少数是“精英”,认为“人民大众”具有创造性,两者都体现出了多数与少数的对立。唯物史观是“群众史观”与“英雄史观”的对立,而民粹主义是“精英”与“大众”对立,这又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思想体系。

(一)唯物史观如何阐释“人民群众”和“杰出个人”在历史发展中的作用

唯物史观从社会存在决定社会意识出发,坚持群众史观,阐释了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这一基本原理。它不同于唯心史观“坚持英雄史观,认为少数英雄人物是历史的创造者”的思想体系。但唯物史观不否认杰出历史人物在历史发展过程中起到的特殊作用。要理解唯物史观如何处理“多数”和“少数”的关系,首先就要认识到“人民群众”和“杰出个人”在历史发展中的作用。

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社会历史发展是无数个人合力作用的结果,这是群众史观对唯心史观英雄史观的直接批判。唯心主义者认为任何改造世界的运动和方式只是由某个上帝选定的特殊人物决定的,“世界的命运取决于这个把全部智慧作为自己的私有财产而占有的头脑在宣布自己的启示之前,是否受到了某块现实主义的石头的致命打击”[7],这就把世界历史的发展寄托于某个特殊人物身上,否定了多数的作用。实际上,人民群众是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创造者,是社会变革的决定力量,个人在历史中发挥着巨大的作用。马克思发现了人类历史的发展规律,就是“人们首先必须吃、喝、住、穿,然后才能从事政治、科学、艺术、宗教等等……而不是像过去那样做得相反”[8]601,就是人类的物质生产构成要在一个时代的经济基础上,人们的文化、宗教等等都要在这个基础上发展。而在这个基本规律中最核心的要素就是“人”,人的物质生产、人的文化创造、人的宗教观念等等这一系列行动推动了历史的发展。虽然每个个体都有着一定的特殊性,但历史就是这样创造的,无数不同的特殊力量相互作用产生出一个合力,各个人的意志融合为一个总的平均数,每个意志都包含在合力之中对合力产生贡献,历史的结果又可以看作是一个整体,这个整体就是“人民群众”,合力的产物就是历史的结果。所以,历史看上去就“像一种自然过程一样地进行,而且实质上也是服从于同一运动规律的”[9]。

此外,又不能忽略历史人物在历史发展过程中起着的特殊作用。历史人物就是指在历史进程中明显打上个人痕迹的人,一般是对历史进程产生影响的事件的组织者、发起者和领导人,历史人物分为杰出人物和反面人物。这里我们讨论的是杰出的历史人物,他们一般都是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领导人等等,这些人物有着较高的理论才能和高瞻远瞩的战略眼光,对历史的发展趋势有着较为精准的研判,并且其独特的个人魅力能够团结人民群众,从而形成合力对历史的发展产生深刻的影响。但是杰出历史人物作为“人民群众”的一部分也会受到历史发展规律的制约。正如恩格斯评价18 世纪的思想家时,认为他们“也同他们的一切先驱者一样,没有能够超出他们自己的时代使他们受到的限制”[8]524。可见,杰出人物虽然对历史发展起着特殊的作用,但还是要依顺在历史发展的洪流之中。这说明,杰出个人的出现体现了必然性和偶然性的统一,因为历史人物也是一定历史条件的产物,会受到社会种种必然和偶然因素的制约,正所谓“时势造英雄”。

唯物史观评价历史人物,首先使用阶级分析方法,就是要把历史人物放到他所属的阶级之中去考察,既要对历史人物的阶级归属作出一般性的分析,又要说明特定历史阶段中历史人物的独特性,正所谓“每一个社会时代都需要有自己的大人物,如果没有这样的人物,它就要把他们创造出来”[10]137。用阶级和阶级斗争的观点分析历史人物,才能够把握历史人物对阶级社会发展的影响,以及阶级社会的本质和发展规律。此外,还要采用历史观去评价历史人物的功过是非,也就是要用历史主义的科学态度把历史人物置于其所属的时代环境中去考察,时过境迁,不能用现今的标准和眼光去评价历史人物。所以,在唯物史观的语境中,人民群众形成的合力推动历史的发展,历史人物对历史进程起着特殊的作用。但是又不能把历史人物和人民群众截然分开,探究“历史人物的动机背后并且构成历史的真正的最后动力的动力,那么问题涉及的,与其说是个别人物,即使是非常杰出的人物的动机,不如说是使广大群众、使整个整个的民族,并且在每一民族中间又是使整个整个阶级行动起来的动机”[11]。可见,历史人物与人民群众形成一个合力,是推动历史发展的力量。

(二)民粹主义如何处理“精英”与“大众”的关系

民粹主义最常用的手段就是打着人民的旗号反精英,营造“精英与人民对峙”的氛围,以至于普通的民众被其蛊惑和煽动,盲目产生仇富、仇官等心态,对社会的和谐稳定产生威胁。要想探究民粹主义思想体系中的“多数”和“少数”与唯物史观的不同,就要首先认识到其语境中“精英”与“大众”的关系。

民粹主义的“反精英”究竟该怎么理解?是盲目地反对精英的一切,或是借助反精英的口号达成自己的政治目的,还是把反精英作为界定民粹主义的标准?维尔纳·米勒认为,民粹主义的反精英是对“人民”代表性的垄断,而且是道德性的垄断,他们宣称只有他们才代表“真正的人民”及其意志[6]8。这种道德性的、政治代表性的垄断就自觉把精英排除在外。而民粹主义如果想要维持其代表性的垄断,维系其“人民代表”的身份,就要不断营造出精英压制人民的氛围,甚至抹杀现代社会的多元性,必要时还会伤害大众的意志和利益,并将脏水泼向精英,指责精英集团压制和排斥民众的罪行,甚至发展为阴谋论,仿佛自己才是真正的人民代表,从而巩固自己的身份和地位。所以按照米勒的观点,民粹主义者正在营造一个“反精英”的思维定式和道德垄断,一旦遇到导火索就会演变为反建制、反多元、非理性的民粹运动。正如米勒所讲,“民粹主义者需要制造一个神话:世上只存在一个真的‘人民’群体,一个同质性的、永远正直的人民,全体人民可以通过一个声音表达心声,而民粹主义者自己就是这个声音,是人民独一无二的道德代表。”[6]9-10比如,特朗普在2016 年竞选和2020 年竞选的集会上都宣称要把真正的人民联合在一起,因为在他心中“其他的人”毫无意义。所以,民粹主义的“反精英”口号就是要营造出“人民与非人民的对抗”,将不支持他们观点的人民排除在“真正的人民”之外,不仅仅是精英集团。

什么是“真正的人民”?首先,“真正的人民”不仅仅是除精英以外的人民,民粹主义者的政治对手也被排除在外,不管其是否算得上精英。民粹主义者为达成自己的政治目的和诉求,不仅仅是在与其竞争对手的观点分歧上做文章,更是将政治对手妖魔化,不惜进行人格攻击。特朗普在新罕布什尔州的公开演讲中大肆辱骂拜登“神志不清”“低智商”等等,而特朗普的普通支持者更是口无遮拦,甚至冲击国会制造暴乱。这使得民主竞选演化为恶性斗争,严重破坏了民主政治。总之,民粹主义者就是要把异己人群排除在“真正的人民”之外。其次,“真正的人民”把社会最底层人民也排除在外。在民粹主义的语境中,社会最底层人民就是指那些没有实际工作,像“寄生虫”一样靠别人生存的人[6]30。在他们眼中,社会最底层人员无法在政治上对其提供任何帮助,反而要耗费他们的大量精力,又会影响到“真正人民”的生活。安德鲁·杰克逊凭借民粹倾向当选美国第七任总统,他不但煽动其支持者反对上层权贵,也反对居于下层的印第安人和奴隶。如果底层人员包含着少数族裔,那么,民粹主义就有可能与种族主义合流。可见,民粹主义者就是在努力构造一个道德化的观念,一个抛开精英阶层和底层群体之外的“人民代表”身份。再次,把一些特殊的社会集团排除在外。民粹主义者不但把自己的竞争对手妖魔化,也会把一定的社会集团妖魔化,比如移民、失业者等等。这些人也可以被称为新民粹主义者,他们在“努力构造自身以区别于那些无组织的成分混杂的民众,它通过区别于一些特殊的社会集团”[5]127,来确定自己的构成。如今西方社会的民粹主义有着强烈的反移民和反全球化现象,特朗普时期的美墨边境墙、法国的黄马甲运动都是此类表现,他们认为移民占据了原本属于“人民”的工作岗位,全球化使得本土大量的工作岗位外迁,严重压缩了他们的生存空间,其对移民的感情逐渐发展到憎恶。所以,在他们的话语体系中,移民等特殊的社会集团就被排除在“人民”之外。最后,甚至可以不反对精英,只要精英也是他们定义中的“人民”。前文提到,民粹主义者要的是对“人民代表”身份的道德性垄断,有了这个身份的加持就能更好地打着人民的旗号去达成自己的政治目的。即如果“精英”在他们所定义的“人民”的范畴之中,他们甚至可以不反对精英,他们也可以不反建制和反代议制民主,只要他们自己是那个民主中的人民代表。比如一个律师界精英是个十足的民粹主义者,热衷于政治斗争和道德约束,那么他自己也会被划为“人民”的范畴。可以说,民粹主义者的反精英并不是完全地反对精英集团,而是打着反精英的旗号煽动和蛊惑普通民众,去反对自己的政敌、异己、特殊社会集团以达成自己的政治目的。所以,要正确认识民粹主义,抵御其侵袭,首先就要打破民粹主义神话中虚构的“真正的人民”的形象,塑造出一个人民群众的概念。

综上,唯物史观的群众史观直接批判了唯心史观的英雄史观,认为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把社会历史发展归结为无数个人合力作用的结果,但又不否认杰出历史人物在历史发展中的特殊作用;而民粹主义则是打着“反精英”的口号去构建其定义中的“真正的人民”身份,达成道德性的垄断。两者都与英雄史观对立,都否定杰出个人对社会发展起决定性的作用,但民粹主义自身核心概念的不确定性导致了其对“精英”和“人民”定义的复杂性,以及适用情况的多变性。群众史观是以高度的科学性和严谨性论证了人民群众在历史发展的决定性作用,科学归纳了人民群众的内涵和阶级属性,肯定了杰出人物在历史发展中的作用。可见,两者在处理“多数”与“少数”的关系上迥然不同,这再次印证了它们是两套完全不同的思想体系。

三、群众史观与民粹主义“人民观”的实践路向

群众史观是科学的思想体系,是指导无产阶级运动和中国社会主义实践的基本原理,在各个方面、各个思想中都有着生动的体现。而西方政治文明虽然不是以民粹主义的思想为指导,但是民粹主义在西方社会中的影响愈发强大,越来越多的政策、政治人物、政党都披上了民粹主义的外衣。

(一)群众史观在无产阶级运动及中国社会主义实践中的传承发展

群众史观作为唯物史观的重要体系,体现着马克思主义的科学性和实践性。群众史观指导着无产阶级运动的开展,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实践中也处处体现着唯物史观的精髓。在马克思主义诞生之前,从来没有一门科学的理论指导着多数人的运动,群众史观的诞生使世人知道了无产阶级运动的本质,即“过去的一切运动都是少数人的,或者为少数人谋利益的运动。无产阶级的运动是绝大多数人的,为绝大多数人谋利益的独立的运动”[10]42。共产党作为无产阶级政党,作为广大人民群众和无产阶级的代表,始终代表着最广大人民的根本利益,因为“他们没有任何同整个无产阶级的利益不同的利益”[10]44,其目标与整个无产阶级一致,都是要推翻资产阶级夺取政权。而“共产党人同其他无产阶级政党不同的地方只是:一方面,在无产者不同的民族的斗争中,共产党人强调和坚持整个无产阶级共同的不分民族的利益;另一方面,在无产阶级和资产阶级的斗争所经历的各个发展阶段上,共产党人始终代表整个运动的利益”[10]44。可以说,在无产阶级运动和共产党等无产阶级政党的政策中,我们都能看到群众史观闪烁着的真理光芒。中国共产党依靠着先进的、科学的理论指导,领导中国人民进行革命和社会主义建设取得了巨大成功。群众史观作为唯物史观的重要组成部分,在中国革命斗争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

首先从毛泽东思想中的“群众路线”来看。群众路线思想是毛泽东思想活的灵魂,是中国共产党领导广大人民群众进行新民主主义革命斗争经验的总结,是中国共产党群众路线的思想源头,也是马克思主义群众史观在中国社会主义实践中的真实体现。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一切为了群众一切依靠群众,这一思想自形成以来就成为了中国共产党长期坚持发展的思想。群众路线早期被毛泽东称为“群众工作的技术”,1929 年毛泽东在总结红四军的斗争经验时认为“群众工作的技术,现在比以前更娴熟了”[12],此后逐渐开始使用“群众路线”的概念,并高度重视群众工作与党各项工作的结合。在抗日战争时期、解放战争时期以及新中国成立后的社会主义建设时期,毛泽东将群众路线的思想不断深化发展,使得群众路线的科学性和理论性不断完善,群众工作的技能不断地被全党所掌握并在社会主义实践中得到了熟练的运用。毛泽东的群众路线思想是马克思主义群众史观中国化的第一次飞跃,对党的群众工作具有巨大的价值,群众路线教育至今仍是党内经常开展的学习活动。可见,群众路线思想就是党在革命、建设和改革中领导广大人民群众的根本路线,是“人民群众是历史的创造者”这一基本原理的真实写照。

其次,邓小平理论对群众史观的创新发展。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党对“文化大革命”的错误路线拨乱反正,丰富了群众路线的思想内涵,进一步升华了群众史观的中国化实践,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思想体系就是邓小平理论。邓小平始终不渝地坚持群众史观,他曾指出:“归根结底地说来,历史是人民群众创造的”[13],认为工人阶级必须依靠人民群众的力量才能完成解放人民的历史使命。邓小平理论对唯物史观的主要创新就是倡导尊重群众的首创精神,把人民群众看成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和改革开放伟大实践的主体,强烈支持人民群众在这一系列实践中进行探索创新。另外,他又对人民群众这一历史范畴提出了新认识。邓小平认为在改革开放之后,我国的生产关系和阶级关系发生了巨大变化,被改造成功的小资产阶级、旧社会老知识分子等群体也应该被纳入人民群众的内涵。他曾指出:“我国的统一战线已经成为工人阶级领导的、工农联盟为基础的社会主义劳动者和拥护社会主义的爱国者的广泛联盟”[14],就要在改革开放的历史征程中形成巩固的统一战线,广泛调动人民群众。此外,该理论还在党与人民、领袖与群众、人民利益与社会利益标准相统一等方面进行了新的阐释。可见,邓小平的人民群众观对群众史观进行了创新和发展,为群众史观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中的进一步应用奠定了基础。之后,“三个代表”重要思想和科学发展观等思想体系皆对人民群众工作进行了理论创新,如《关于加强同人民群众联系的决定》等一系列文件相继出台,为群众史观的应用和丰富作出了重要贡献。

习近平人民观同样对群众史观进行了升华。马克思主义理论在不同的历史阶段都会呈现出不一样的主题,群众史观也是伴随着党的不同历史阶段的变化而转换。新时代,我国的主要矛盾转化为“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发展之间的矛盾”,矛盾的判断点不仅仅是物质生活的需要,也强调了精神财富的富裕,落脚点在于“满足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是为了满足多数人和群体的利益,解决矛盾的一切工作也要围绕这个落脚点进行。基于此,习近平在中共十九大报告中指出,“让改革发展成果更多更公平惠及全体人民,朝着实现全体人民共同富裕不断迈进”[15]45。这是新时代党的群众路线和群众工作开展的新标准,也是坚持以人民为中心思想的重要依据。中国共产党是实现美好生活的领路人,而人民群众才是主力军,习近平在不同场合多次强调要团结带领全党全国各族人民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而不懈奋斗,因为人民群众才是物质财富的创造者,人民群众才是社会变革的主力军,这就是群众史观在新时代的新表达。而向着目标奋斗的进程中,最重要的是要坚持人民的主体地位,习近平指出:“必须坚持人民主体地位,坚持立党为公、执政为民,依靠人民创造历史伟业。”[15]21中共十八大以来,党中央把践行群众路线提升到“生命线”的高度,不断厚植党的群众基础,在各项事业中始终坚持人民的主体地位,这也是群众史观的生动体现。此外,习近平还高度重视英雄精神,大力弘扬英雄文化,高度赞扬了英雄对国家、对民族以及对历史发展的重要作用,曾指出“一个有希望的民族不能没有英雄”[16],传承发展了党的英雄观,这是“杰出人物对历史发展具有特殊作用”这一基本原理的发展创新。可见,习近平人民观是新时代践行党的群众路线的新思想、新方略,是对群众史观新的升华。

总之,群众史观指导着无产阶级运动的开展,指导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实践的进行,是为了人民群众并且依靠人民群众的真正体现,这与民粹主义的“人民观”的虚伪与幻象是有着天壤之别的。

(二)民粹主义“人民观”在西方政治实践中对人民的利用与扭曲

前文提到,民粹主义利用“人民代表”的身份形成道德性垄断,以求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其最为直接的目的就是赢取选票,蛊惑更多的支持者和选民以求赢得竞选。而民粹主义治理方式的主要特征是“大众恩庇政治”,就是指通过提供物质利益或者体制恩惠来获取大众的支持。在掌权之后,民粹主义就有可能因为继续对抗精英阶层而陷入自我矛盾之中,持续将失误的原因归结于精英,这有可能导致阴谋论的发生。总之,民粹主义在西方政治文明中的生存依然是要借助“人民”的名义。

首先,从民粹主义政党和民粹领袖的选举需要出发。西方民主制度的一大创造就是选举政治,民粹主义政党和民粹领袖要想达成自己的政治目的就要拉拢更多的选民来赢取更多的选票。因为民主制度带来了身份的平等,“公民身份的日趋平等缩小了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人们也就逐渐地失去了对某个人或者某个阶级的盲目信任。于是,相信群众的趋势将会增强,群众的观点会逐渐变成支配社会的观点”[17]。所以争取更多数量的群众群体是民粹主义获胜的重要一环,那么“人民代表”的身份无疑是最具蛊惑性的,尽管其不一定是纯粹的人民代表。例如特朗普,国内外学界多将其称作右翼民粹主义的代表,而且西方知识界将其定义为比较“坏”的民粹主义。2016 年特朗普赢得大选,依靠的是带有民粹主义色彩的个人性格和行事风格,特朗普自称代表美国人民,主张美国优先。其提出的具有煽动性的反全球化、反移民的政策,让制造业回归美国,给美国工人和企业更多的就业机会,使他获得了大量的中低阶层的选票,从而最终赢得大选。在2020 年大选中特朗普依然坚持自己的“民粹”政策,尽管最终落败,但仍比2016 年多了500 万张选民票。特朗普的成功就是因为其借用“人民”的名义拉拢了更多的民众。回溯历史可以看到,人民党运动是美国第一个民粹主义运动实例,其主张真正的群众运动,不但具有反建制、反精英的左翼民粹主义特质,还具有种族主义和排外主义的右翼民粹主义特质,获得了大量农民和蓝领工人的支持。尽管人民党从未赢得过大选,但其作为两党之外的第三党在1892 年大选中却赢得了8%的选票和五个州的支持[18],在美国政坛产生了重要的影响。此外,安德鲁·杰克逊凭借着反对上层权贵和底层民众的民粹倾向赢得了大量中间阶层的支持,成功当选美国第七任总统。可见,民粹主义“人民观”在西方政治文明中的首要应用就是应对选举政治,用民粹主义的观点争取更多选民的选票,从而达成自己的政治目的。

其次,是体现在民粹主义政党的治理方式之中。第一是民粹主义者试图对本国进行的“占领”或“殖民”,就是指民粹主义者要创造一个符合自己政治口味以及政治愿景的国家[6]59。也就是说,民粹主义者将自己比作是人民的合法代表,将不支持其措施的人划为精英或者叛国者,公然实施具有殖民性质的统治,并用道德上“代表人民”的核心主张作为支撑。民粹主义“人民观”在这里就变得不再平等自由,而是压迫和“殖民”。第二是民粹主义者试图推行的“恩庇政治”。虽然其他政党也会采取同样的方式去犒赏自己的支持者,但民粹主义的特别之处是他们会公然采取这些行动并伴随着道德上的支撑。因为在民粹主义者眼中,只有一部分真正的人民才值得自己国家应有的支持,也只有这部分人能够享受完全的法律保障,那些与其对抗的人则应该受到惩处。这就是“对我的朋友一切好办,对我的敌人法律伺候”[6]61的歧视性法制主义。那么,民粹主义的“人民观”就变为了“朋友观”,把不是朋友的人民也排除在应有的待遇之外。第三是当政民粹主义者会严苛对待批评他们的非政府组织和个人。那么,这部分组织和个人也就不再是“人民”的范畴,这些反对者的存在削弱了民粹主义的合法性、道德性和象征性,所以民粹主义者会想尽办法证实这样的组织和个人绝非“人民”,声称这些公民的反对声音是与真正的人民毫无关系的。比如特朗普曾在白宫记者会上炮轰CNN记者阿科斯塔,怒斥“你们是人民的公敌”;匈牙利的青民盟、波兰的法律与公正党都将各国的非政府组织诋毁为受外部势力操控,宣称他们是“外国代理人”。民粹主义者通过诋毁、压制那些反对他们对“人民”定义的人,从而将他们所代表的“人民”群体变成一个既定事实。可见,在民粹主义者当政或者取得一定的统治权之后,依然是只代表一部分人的利益,依然是要维护自己统治和政治目的,是虚伪的、幻象的、理想化的。

综上,群众史观指导着无产阶级运动的开展,并在历史发展进程中得到印证,是真正把人民群众作为历史的创造者,并且始终体现着人的主体性,群众路线、为人民服务、以人民为中心都是群众史观的真实写照。而在西方政治文明中,民粹主义的“人民观”则处处体现着对人民的煽动和利用,把人民作为获取选票、达成其政治目的的工具,并且用“恩庇政治”等方式换取大众的支持。可见,群众史观已经在历史发展中得到了印证,民粹主义“人民观”则越发暴露出虚伪的面目,两者在实践中的区别再次说明了他们的截然不同。

群众史观和民粹主义“人民观”是两套截然不同的思想体系,群众史观坚持人民是历史的创造者,也不否认杰出人物在历史中的特殊作用,这在共产主义运动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实践中都有生动的体现,是我们需要长期坚持的真理。而民粹主义则是呈现给我们排除精英阶层和底层人民之外的“人民”概念,企图构造出一个“纯粹的人民”的幻象,并以此为口号煽动平民大众反精英、反代议制以达到自己的政治目的,这在西方民主社会尤其是选举政治中体现得十分明显。二者对“人民”的定义及实践运用是有根本区别的,对二者进行辨析,才能明确各自语境中的“人民”含义,从而更好地辨别出不易察觉的民粹主义。所以,要消解民粹主义的侵袭,就要坚持群众史观,认清群众史观语境中的“群众”与民粹主义语境中的“人民”的真正含义。同样,要抵御不良社会思潮的侵袭,就要探究其语境中的思想含义,才能自觉划清马克思主义与反马克思主义思潮的界限,坚持和巩固马克思主义在意识形态领域的指导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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