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女性主义视角分析电影《赤壁》改编

⊙胡梦玥［北京师范大学，北京 100082］

《赤壁》是中国香港著名导演吴宇森执导的历史战争电影，该片分上下两部，于2008 年和2009 年分别上映。电影选取了罗贯中小说《三国演义》中具有代表性的情节“赤壁之战”进行改编。这部电影集结了许多具有知名度的演员，再现了气势恢宏的战争场面，以吴国的视角来展现“赤壁之战”的战况。该片获得第十三届中国电影华表奖，而吴宇森也凭借此片获得威尼斯电影节金狮奖终身成就奖及上海国际电影节华语电影杰出贡献奖。①

小说《三国演义》表现的是英雄主义、权谋策略及军事斗争，对于女性的刻画寥寥数笔。在小说中，女性只是男性的附属品，没有思想和话语权。吴宇森的《赤壁》却对女性人物小乔和孙尚香给予了更多的刻画，丰富了这两个人物的性格。虽然未能完全摆脱父权制社会下女性面临的自我书写困境，但也在一定程度上解构了两性关系中的不平等，体现了现代性别意识。

两个女性人物不再是游离于故事叙述的边缘人物，导演在二人身上承载了电影传达的价值理念，“导演的世界观、道德观、价值观是支撑这部作品的核心价值所在，即便是所谓的商业电影也有它的核心价值”②。影片在还原人物形象与历史史实的基础上进行了恰当的艺术改编，彰显了和平博爱、善良勇敢等中国传统民族精神，丰富了整个影片的文化内涵。

一、柔中带刚的小乔

小说《三国演义》有关小乔的描述几乎都是侧面描写，甚至连真正的姓名都没有提及。在第四十四回中，诸葛亮智激周瑜时写道：“久闻江东乔公有二女，长曰大乔，次曰小乔，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③第四十八回中，曹操在铜雀台前宴赏群臣时说道：“吾知其二女皆有国色，后不料为孙策、周瑜所娶……如得江南，当娶二乔。”这两句对于小乔的描写都是出自他人之口，而在全书中小乔这个人物并未出场，也没有涉及对于其性格的描写。

电影《赤壁》选择林志玲扮演小乔这一角色，符合我们脑海中对于小乔的认知：温婉如玉，知书达理。小乔的衣着大体为麻质浅色汉服，也没有佩戴太多饰品，语气温柔，举止优雅，呈现出一个温柔善良的人物形象。电影在小乔出场时大多运用的是细腻柔美的弦乐，也更加衬托出小乔温柔贤淑的形象。

《三国演义》中对于英雄的爱情和家庭生活讳莫如深，因此小乔和周瑜的爱情是这部电影增加的情节。二人琴瑟和谐，从周瑜的琴声中，小乔可以听出他的想法。小乔精茶艺、会书法、通音律，在很多方面可以和周瑜产生共鸣。这些感情戏的增加一方面对小乔的性格有了更加细腻的描绘，将周瑜这个人物形象变得更加立体；另一方面影片也有了超越战争的内涵：尽管是战争年代，仍然有甜蜜的爱情。

从电影中关于周瑜与小乔的感情戏我们可以看出二人的感情真挚，不是情场欢愉，而是平淡生活中爱情的表征。《赤壁》作为一部商业片，感情戏是商业卖点的噱头,电影以恰到好处的镜头营造出一种唯美与和谐。劳拉·穆尔维认为女性在她们传统的裸露性角色中同时被人观看和展示，她们的外貌被编码成具有强烈的视觉冲击力的形象，从而具有了被看的内涵。④影片中的小乔作为被色欲的对象，无法改变其在男性凝视下客体的身份。小乔还作为曹操爱而不得的美人形象被制作成画像一再被“观赏”与“窥视”，从中可以充分看出男性视角的欲望凝视，女性成为男性获得观赏快感的客体对象。

“赤壁之战”将战争导火索对准了小乔，与小说中第四十八回曹操云：“昔日乔公与吾至契，吾知其二女皆有国色。后不料为孙策、周瑜所娶。吾今新构铜雀台于漳水之上，如得江南，当娶二乔，置之台上，以娱暮年，吾愿足矣”相互照应。影片将小乔塑造成引发大战的“红颜祸水”，以致曹操赤壁大败后，部下皆认为此败来源于一个女人，要将其杀死泄愤。女性在诸侯争霸的战争年代首先成为一种政治博弈的斗争工具，将女性身体以一种物化的形式参与到政治斗争中，她们的身体具有政治性，任各方摆布，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这种将女性物化为工具型人物、使女性沦为被支配的从属地位的叙述方式，属于典型的男性叙事话语体系。

但如果止于此，那就无异于传统女性样本化的书写模式，因此影片对此进行了重塑。小乔不辞而别，深入曹营，希望为自己的家园出一份力。她面见曹操，毫无惧意，帮助吴军拖延曹操，乞求曹军退兵，甚至以死相逼劝和。此时的小乔并不仅仅满足于处于边缘化的安全地带，也不再依附于强大的男性角色，而是选择以自己的力量去参与、去抗争。这时的小乔坚毅果敢，配乐节奏也开始加快，变得强烈起来。此处体现出女性在面对男权时展现出的对抗性凝视，在小乔的视角下，曹操是一个刚愎自用之人，她敢于直面，挑战绝对权威。相较于传统女性，小乔身上具备了更多的反抗意识，由“被凝视”的欲望客体走向一个具有自我意识的坚毅果敢的女性形象，这也是对传统男权制的消解。

影片还赋予小乔这一女性人物传递主流文化价值的意义，电影中的小乔不仅传承了温柔贤淑的性格，也兼有博爱、宽容、忧国思家的品质。电影中多次提到她不希望小马驹长大后上战场的强烈愿望，在吴国将士们纷纷感染伤寒病时她戴着口罩帮助喂药，为自己的孩子起名叫作“平安”，看见因为疾病感染死去的士兵她流下了难过的泪水，她提到，希望可以看见东吴的孩子们将来在美丽的家园里嬉戏玩耍，她不愿东吴生灵涂炭，以上种种无不表现出她博爱的胸怀。这些细节都显示了小乔善良、博爱、爱好和平的性格，这也是导演想要传达的反对战争和呼吁和平的精神理念。

二、洒脱前卫的孙尚香

孙尚香应该算是《三国演义》小说中描写比较多的女性人物，第五十四回中，周瑜献计联姻取回荆州时说：“主公有一妹，极其刚勇，侍婢数百，居常带刀，房中军器摆列遍满，虽男子不及。”吕范来说媒时说：“吾主吴侯有一妹，美而贤，堪奉箕帚……吴候之妹，身虽女子，志胜男儿。常言，‘若非天下英雄，我不事之’。”第五十五回中，刘备与孙尚香成亲之日时如是描述“却说玄德见孙夫人房中两边枪刀森列，侍婢皆佩剑，不觉失色。管家婆进曰：‘贵人休得惊惧。夫人自幼好观武事，居常令侍婢击剑为乐，故尔如此。’”孙尚香在小说《三国演义》中具备机智果敢的性格特征，在帮助刘备回荆州之时，智退追兵，展现出过人的胆识和谋略。可见孙尚香的形象已经超越古代传统的女子形象，电影中展现的是孙尚香还未嫁与刘备之前的少女形象，也在小说的基础上更加前进一步，将孙尚香塑造得更加有“个性”。

影片中，孙尚香的第一次出场是在曹操率领大军来袭，孙权手足无措之时，孙尚香一袭红衣，说了一句“要打就过来打”，将其单纯直率的性格展露无遗。孙尚香在影片中的服装是颜色鲜艳的红色，充分显示了她的勇敢和张扬个性。从影片中可以看到孙尚香性格幽默，和马儿低语、戏弄鲁肃、将鲁肃摔下马背；假言要和刘备说话，却将刘备的穴道点住，这些情节将孙尚香可爱天真的性格表现出来。

小说中的孙尚香是一个跳脱出传统女性范式的人物，但描写更多的还是其后庭的生活，并没有直接写其参与战争。但电影中孙尚香积极追求话语权和政治地位，有很多身披铠甲、男扮女装的戏份，虽然她通过“女扮男装”潜入敌军，融入了男权社会，但却体现出女性在古代社会对生存困境的无奈，女性无法逃脱性别身份带给自己的束缚，只能以抛弃女性这一身份，放弃女性气质以趋近于男性化的体态走向战场，只有性别气质上脱离掉男性霸权的女性审美特点，女性才能获得主动参与社会事务的权利。中国传统性别文化中对于女性气质的审美单一性为女性性别认知带来障碍。影片并未采用淡化女性的叙事策略，而是将女性的生存、话语困境放在表面，以此引发现代社会女性观众对自身身份认同的深思。

电影中孙尚香出场使用的配乐大多是雄壮激烈的交响乐，以此表现她刚强勇猛的性格。在男子上阵杀敌前，孙尚香主动要求上战场打仗，还说出“天下兴亡，匹女有责”的名言。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她已经跳脱出古代男女不平等的思想禁锢，体现出“巾帼不让须眉”的豪情，具有现代女性主义的意识。“女性主义一方面认识到性别歧视的存在，另一方面从理论和实践上追求性别的平等和发展。”⑤孙尚香表现出了对男权社会的僭越和颠覆，而在国家危难之际并无性别区分，任何人都可以为国效力，具有高度的民族大义精神。

小说中描写孙尚香作为诱饵诱使刘备入赘，她的婚姻成为政治斗争中的一步棋，由孙权和吴国太做主，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决定权。电影中，孙权在酒宴上劝说刘备，希望孙刘两家和亲，孙尚香马上表现出不悦的神情，反驳道：“哥，你把我当什么了，我最痛恨那种和亲式的联姻，总把我们女人当成棋子一样”，她不希望自己成为权力游戏的筹码，这与小说当中的孙尚香不同，电影中的角色具有独立的思想，也具有反抗意识。女性主义认为“做独立的女性，自己应掌握自己的命运，不消极地依赖客观外界，不依附于他人”⑥。古代传统女性在两性关系中处于从属被动的地位，折射出当今社会对女性身份的反思。孙尚香这个人物跳脱出传统伦理的约束，具有现代女性自我意识，折射出古代传统女性对自身社会身份的质疑。吴宇森导演将孙尚香塑造成一个追求女性价值的先驱，一个反抗男权制社会的楷模，将其赋予了当代女性的精神价值追求。

三、结语

在《三国演义》的时代以及整个封建社会中，女性始终处于性别意识和主体意识缺失的状态。⑦小说想要表达的是权谋、政治争夺，而在那个时代，女性的社会价值并没有获得关注。电影《赤壁》解构了小说的男性叙事模式，重塑了传统的历史故事，增加了女性力量，填补了小说对于小乔、孙尚香这两个人物的性格书写空白，对小说中原有女性形象进行了重塑与解构，让女性拥有了自我意识与话语表达。虽然对于女性的刻画还未完全跳脱出封建规条，仍面临女性自我本位实现的疑惑，但女性书写困境在当下本就存在，女性在找寻自我身份的定位时需要认识与处理自身与男性之间的差异，找寻与男性新的相处模式与生存路径，实现自我价值及社会化的身份地位的和谐，但具体的实现路径与表达方式也无统一定论。影片中对女性在实现自我肯定与价值中体现的觉醒意识仍有待被认可与发现，“影片中这两个秀外慧中的女性的种种作为实际上也与现代社会对于女性的‘高标准、严要求’是一致的，她们虽然古典却并不陈腐”⑧。

影像是传播文化精神的媒介，将当下主流意识形态融入电影叙事中，更有利于价值理念的推广与弘扬。小乔与孙尚香二人身上的精神体现了电影想要传达的理念，例如爱好和平与自由平等的精神，也展现出女性的那份勇敢、独立和自强意识，符合新时代女性实现自我价值的主流思想。

①黄翔宇：《网游宣传片〈川流〉拍出电影质感 吴宇森带来另一个赤壁故事》，《羊城晚报》 2021年2月5日，http://ep.ycwb.com/epaper/ycwb/html/2021-02/05/content_13_357746.htm.

② 王志敏：《中外电影鉴赏语言》，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136页 。

③〔明〕罗贯中：《三国演义》，桂冠图书股份有限公司1990年版，第389页。（本文有关该书引文均出自此版本，不再另注）

④ Laura Mulvey：Visual Pleasure and Narrative Cinema，Seeren,1975,16（3 ）.

⑤ 沈奕斐：《被建构的女性——当代社会性别理论》，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66页 。

⑥ 魏国英：《女性学概论》，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96页。

⑦ 高灿：《〈三国演义〉中的女性形象和女性观研究》，天津师范大学2015年硕士学位论文，第12页 。

⑧ 唐晋先：《巾帼赤壁展英姿决战天下显身手——〈赤壁〉女性形象分析》，《电影评介》2009年第19期，第3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