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李国事迹丛考
——以河北省社会科学院所藏高阳碑刻为中心

2022-12-31 03:46冯金忠
关键词:碑记魏忠贤高阳

冯金忠

(河北省社会科学院 河北学刊杂志社,河北 石家庄 050051)

河北省社会科学院藏有高阳碑刻拓片239通373张,均为民国时期拓本。其中,关于李国者有两通,即沈纯禔所撰《李文敏公专祠碑记》(清顺治十五年)和金之俊撰《皇清诰赠资政大夫内翰林秘书院学士加二级前光禄大夫左柱国少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中极殿大学士赠太保谥文敏李公专祠碑记》(清顺治十七年)①河北省社会科学院所藏高阳碑刻拓片编号042,以下所引“金之俊《专祠碑记》”,皆出此。(以下简称“金之俊《专祠碑记》”)。原碑位于高阳县庞口村,今均已不存。沈纯禔,时任高阳知县,其碑撰于李国去世27年之后。仅两年之后,金之俊又撰同样性质的碑文。此碑记相较前碑为详,介绍了专祠建立的缘起及李国的主要仕历和功业。很可能由于沈纯禔所撰碑文过简,才有了金之俊重撰之举。其拓片长257厘米,宽94厘米,凡27行,满行88字,楷书。金之俊(?—1670),字岂凡,江南吴江(今属江苏)人,明万历四十七年(1619)进士,在明朝官至兵部侍郎。入清后,仍故官,历任吏部侍郎、工部尚书、左都御史、吏部尚书、国史院大学士等。康熙元年(1662)致仕,九年卒,谥文通。《清史稿》卷238有传。

虽然金之俊《专祠碑记》远较正史和诸方志为详,但由于撰者追求语句典雅,不免以辞害意,对李国生平、仕历的勾勒并不清晰,多有缺环,而且官职多沿用古称,在时间上也颇有错讹,故有必要根据《明实录》和其他碑刻材料加以疏解。

正是在这一年,他以经筵讲官的身份讲《易》,给明熹宗留下了深刻印象。金之俊《专祠碑记》云:“值天启初年,犹勤新政,修临雍之典,公升堂讲《易》,天子动容,桥门环听,一时叹稽古之效,复见汉东京盛事。既而启沃经筵,引《尚书》义,规切时务,格非广益,朝野且拭目公参大政,致太平。”所谓“公升堂讲《易》”,正是李国充任日讲官和经筵讲官之事,其时在天启五年八月,而金之俊误系于天启元年(即所谓“天启初年”)。孙承宗为李国及其夫人所撰墓志铭亦载,“乙丑,熹皇帝幸太学,以公坐讲《易》”,并勾画了当时的盛况,“上敛容恭己以听,环桥门而观听者千万人”[4]543。乙丑,即天启五年(1625),恰与《明熹宗实录》相合,证明金之俊《专祠碑记》所记有误。正是这次讲《易》,使李国获得了明熹宗的垂青,仕途开始发生转折,“盖已心简注矣”[5]705。

万历三十七年己酉科:中举

万历四十一年:进士及第

万历四十一年:庶吉士

万历四十四年:翰林院简(检)讨

万历四十七年:分较礼闺

天启元年:受命预修实录

天启二年:左赞善

天启四年:左谕德,管司业事

天启五年八月:左春坊左谕德,兼充日讲官、经筵讲官

天启五年八月后:大司成(即国子祭酒),寻转左庶子

天启五年十二月前: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读学士,仍管纂修事务

天启六年五月前:詹事

天启六年闰六月: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

天启六年秋七月:礼部尚书东阁大学士,预机务

天启七年三月:户部尚书,进武英殿大学士

崇祯初:左柱国、少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中极殿大学士

沈纯禔《专祠碑记》以一位熟悉宫中逸事的老宫人口吻提道:“熹宗临凡先三日,万岁爷挥泪耳提诸嫔曰:‘不误朕者,仅李元治囗囗大臣’,俄现尺五红云,篆结李国,移孝作忠,字如赤籀,椒陛惊叹,遂授顾命。”文中的“万岁爷”,指明熹宗。其中,提及明熹宗在临终前三日授予李国顾命之任。当时的内阁大学士除李国外,还有黄立极、施凤来、张瑞图三人。李国在众辅臣中排名最末。上述传说颇荒诞不经,如果剔除其中的神异色彩,显示出明熹宗在临终时属意于李国,希望他来辅佐信王,即崇祯帝。

明熹宗之朝,魏忠贤的阉党与顾宪成等东林党势同水火。其始,东林党得势,后阉党擅权,内外大权一归魏忠贤,对东林党大肆报复打击:“一时罢斥者,吏部尚书赵南星、左都御史高攀龙、吏部侍郎陈于廷及杨涟、左光斗、魏大中等先后数十人,已又逐韩爌及兵部侍郎李邦华。正人去国,纷纷若振槁。”[1]7819当时的内阁宰辅中除了李国,还有黄立极、施凤来、张瑞图。作为阁臣之一,如何处理与权阉魏忠贤的关系,考验着李国的政治智慧,也是检验其人格、品性的试金石。据《明史》本传所言:“然国每持正论。”[1]6480似乎李国与魏忠贤所在的阉党处于截然对立的态势。清雍正《高阳县志》卷4《名贤》中李国的小传中亦云:“时阉人魏忠贤窃弄威福,中外竞相媚事,公崭崭中立,贞不绝俗,珰外惮而中忌之。”[8]对于李国被任命为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该小传云:“公命实出熹宗特简,宣制时,珰人相顾错愕。”[8]魏忠贤等阉党对于李国入阁一事似乎事先并不知情,以至于诏书甫下时竟然惊愕莫名。金之俊《专祠碑记》对李国受魏忠贤奖掖之事亦全然不提,讳莫如深,其下又云:“会珰焰方张,诏狱屡起,负鲠者既逞螳立糜,[含垢]者[因]结蝉[纾祸。扑炎乃益其灼,从风不胜其靡]。公燕居深念,谓城社未便灌熏也,故正已而不示以圭棱,阚虓弗可牿也。故闲邪而不深其嫉忌,劘牙也弗以抵吻,络首也弗以决踶。”此以“城狐社鼠”为喻,说明李国并未一味依附魏忠贤,而是虚与委蛇,依违于阉党和东林党之间。虽不附于魏忠贤,但也不婴其鳞,而努力保持一种中立姿态。若言其崭崭中立,贞不绝俗,因而受到魏忠贤一伙的排挤[3]26,也是不符合历史实际的,因为在史籍中决然看不到他曾受阉党排挤的迹象。金之俊《专祠碑记》对其处事策略概括为:“盖以正色垂绅之度,寓其潜消默折之权。”王崇简《李文敏公墓碑略》和孙承宗为李国所作墓志铭,对李国多方回护,甚至将其比之安汉兴唐的陈平、周勃、狄仁杰等人:“公当阉寺鸱张,入参大政,其所阴为匡持者甚众,而议者或以为言,迹公所为,洁身非难而调剂为难。昔平勃之在汉,不能不王诸吕,狄仁杰之在唐不能不改唐为周,皆迂其身不洁其名,以为扶危拯倾之计。”[5]708这也从侧面证明,李国方圆混融,游走于两派之间,一方面在激荡的政局中保禄安命,另一方面也得以“委蛇曲剂,厘正保全为多”①参见河北省社会科学院所藏高阳碑刻拓片编号042金之俊《专祠碑记》。。

其二,魏忠贤窃冒宁远边功之事。金之俊《专祠碑记》云:“方珰冒引边功,合诸营,建捕缉,窃崇五等①其下碑文磨泐,据民国《高阳县志》可补以“滥及厮养,要结党附,恐喝朝绅,骎骎乎劝进九锡”等文字。矣。公矢心曲防,以身为砥,所被诰荫赍予,再四疏辞,婉言微中,令积虑颂新者,不寒而栗。”《明史·李国传》未载其事。当时为了防御后金入侵辽东,设各边镇监军内臣,而魏忠贤矫诏,“遣其党太监刘应坤、陶文、纪用镇山海关,收揽兵柄”[1]7821。所谓魏忠贤“冒引边功”,系指宁远解围之功。天启六年(1626)正月,努尔哈赤亲率十三万人马,号称二十万,直扑空虚孤立无援的宁远城。袁崇焕率军奋力守城,使后金军久攻不下,并用红夷大炮,重创后金军,努尔哈赤身受重伤,不得已撤军。这是明军在久败之后,难得的一次大捷。因为宁远围解,大赏群臣。例如,封魏忠贤从子良卿肃宁伯。据金之俊《专祠碑记》来看,李国不屑于与群珰一起受赏,坚辞诰荫赍予。王重简《李文敏公墓碑略》亦言,“在庭多以媚阉,借殿工叙捷重封累荫,公耻之,皆辞让于锦衣两世荫,不辞允不已”[5]706,也约略提到此事。孙承宗为李国所作墓志铭则记述较详。但据《明熹宗实录》,这一年并无李国坚辞诰荫赍予的记载。因此,金之俊和王重简等人所记颇值得怀疑。

“九锡”,指古代天子赐给诸侯、大臣的九种器物,为一种最高礼遇。《公羊传·庄公元年》云:“锡者何?赐也;命者何?加我服也。”汉何休注曰:“礼有九锡:一曰车马,二曰衣服,三曰乐则,四曰朱户,五曰纳陛,六曰虎贲,七曰宫矢,八曰钺,九曰秬鬯。”魏晋六朝之后,擅权的大臣欲夺取帝位、建立新朝率皆袭蹈王莽谋汉先邀九锡之故事,后以赐予九锡为权臣篡位先声。由于魏忠贤专权擅政,一些谄媚之徒乃至劝进九锡。例如,李承祚附于魏忠贤,请设海外督理内臣,又请予魏忠贤九锡[1]4235。从金之俊《专祠碑记》所载来看,对于群臣请求授予魏忠贤九锡之事,李国也予以了抵制。

其三,御史方震孺及高阳令唐绍尧被阉党迫害事。《明史·李国传》载:“御史方震孺及高阳令唐绍尧系狱,皆力为保全。”按:方震孺,《明史》卷248有传,万历四十一年(1613)进士。由沙县知县入为御史。史称明熹宗即位,魏忠贤内结客氏,方震孺疏陈三朝艰危,言:“宫妾近侍,嚬笑易假,窥瞷可虑。中旨频宣,恐蹈斜封隐祸。”天启元年(1621),他又上陈《拔本塞源论》,直声震朝廷。其春巡视南城。中官张晔、刘朝被讼,魏忠贤为之请。方震孺坚拒之,卒上闻,故魏忠贤益恚怨[1]6428。辽阳被后金攻陷后,命方震孺巡按辽东,监纪军事。史称“明年,忠贤、广微兴大狱,再募劾方御史者,兴治再论震孺河西赃私。逮问掠治,坐赃六千有奇,拟绞。而扬州守刘铎咒诅之狱又起,遂诬震孺与交通,坐大辟,系狱”[1]6429-6430。下文云,“明年,庄烈帝嗣位,得释还”[1]6430。以是考之,方震孺被阉党迫害之事,当在明熹宗天启六年(1626)。时李国正执权柄。

唐绍尧,字二华,武陵(今湖南常德)人。天启二年(1622)进士及第,授高阳知县。时高阳县城建魏忠贤生祠,日奏乐上食以祀,唐绍尧严加禁止。又魏忠贤党羽冉世魁与其叔争产相仇杀,唐绍尧遂没收其财产,以充军饷。魏忠贤忌之,将唐绍尧捕系入狱,折磨殆死。崇祯初,起为武选郎中,累迁至户部侍郎。

天启七年(1627)八月,明熹宗崩,信王立[1]7824,是即崇祯帝,大赦天下。十一月,诏安置魏忠贤于凤阳,寻命逮治。魏忠贤行至阜城,闻之,与李朝钦偕缢死。诏磔其尸,悬首河间。崇祯即位后,魏忠贤所在的阉党受到了清算,其始李国不仅未受到波及惩处,反而得到擢升,“崇祯初,以登极恩进左柱国、少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中极殿大学士”[1]6481。但这并非说明崇祯对李国崇信,而只是一种安抚的手段而已。史称,“庄烈帝即位,以阁臣黄立极、施凤来、张瑞图、李国皆忠贤所用,不足倚,诏廷臣推举,列上十人”[1]6484。崇祯帝承神宗、熹宗之后,慨然思有为,即位伊始即着手清洗内阁中与魏忠贤有关联的众臣,其中就包括李国。

虽然有身为言官的瞿式耜和冯明炌的抗疏,但也未能挽留住李国的政治生命。显然,崇祯帝欲将李国罢相并勒其致仕的态度是很坚决的。值得注意的是,瞿式耜也未否认李国与魏忠贤之间的关系,他力保李国主要是从其才具着眼的,“宜留之以待旧辅之来”。这决定了李国即使暂时得以幸免,但终归要被罢黜的窘境。崇祯元年五月己巳,李国致仕[1]310。

三、余 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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