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里每个夏天的秘密

骐安如

1

读初中的时候，我发现我有狐臭。狐臭具有遗传性，我爸爸就有狐臭。在我小时候，每到夏天最炎热的时候，我总能从爸爸身上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

进入青春期，有一天，我在外面玩得大汗淋漓，回到家， 脱下长袖校服，一股“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那是我爸爸才有的味道！

“都怪你，都是你害了我。”当时的我悲痛欲绝，情急之下口不择言，指着爸爸叫道。那时我正值青春期，性格敏感，自尊心强，非常在意别人对我的看法。我学习成绩好，长得也不错，是老师宠爱的学生，身边不乏喜欢我的男孩子。而有狐臭这件事给我造成了很大的打击，如果别人发现了我的秘密，那我得到的一定不是关爱，而是被嫌弃、被歧视。

为了掩盖这个秘密，我再也不敢在夏天里肆意玩耍，生怕流汗后散发出难闻的气味。我还养成了一个习惯，再热的天气，都坚持在学校里穿长袖校服，因为长袖能遮掩住一些味道，让我更有安全感。

在我的整个中学阶段，从未有人当面向我表达过发现我有狐臭这件事，也许是我掩藏得好，也许是人家在背后窃窃私语而我不知道。事实上，我发现随着年龄的增长，出于基本的礼貌，人们不会当面指出对方有狐臭这件事，最多在私下和其他人讨论一番。

2

高中毕业后，我考入南方一所大学。那里常年湿热多雨，对我掩藏自己的“ 真实身份”构成了不小的威胁。那时我刚上大一，不仅当上了班干部，还加入了多个社团，开启了丰富多彩的大学生活。但狐臭一直是我的心病，警告我不能得意忘形。不过，很快，困扰我多年的事情突然有了大转机。

大一寒假， 我回到北方老家。有一天，爸爸拿着不知从哪里捡到的一张广告单给我看。这是一个除狐臭微创手术的广告，上面“根除”“不留疤痕”等字眼瞬间击中了我。我从来不知道狐臭是可以通过手术“ 祛除”的， 我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告诉爸爸我要做这个手术。爸爸说：“那咱俩都去做这个手术吧。”那时我才知道，虽然爸爸从来不说，但其实他有多想摆脱狐臭。

这家医院在省会城市，距离我老家有200多公里。下了长途汽车，一路按照广告上的地址找过去，才发现这其实是一家非常小的医院。

这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时我并没有听过莆田系等私立医院，现在想来，当时去的就是这样的医院。

为了能赶上当天晚上回老家的汽车，我和爸爸的手术是同时进行的。我被带进了一间手术室，按要求躺在手术床上，两个男医生一左一右同时为我做手术。他们帮我剃了腋毛，在腋下打了麻药，然后用手术刀切开一个一厘米长的小口， 把手术设备从小口伸进去。他们告诉我，这是在刮汗腺。我不敢看他们是怎么刮的，但那声音让我今生难忘，很像是在刮鱼鳞，嚓嚓、嚓嚓……我感觉自己就是一条正在被屠宰的鱼。

年轻的男医生比较健谈，他告诉我，只要把汗腺去除了，就再也不会有异味了，而且还不会再长腋毛了。我听了挺高兴，为这个意外的“赠品”颇感满意。

大约一小时后， 手术做完了。医生给我腋下和肩膀处做了紧实的包扎和固定，我的两条胳膊活动范围被完全限制住了，只能像个古代的大家闺秀一样，端着两个膀子，左手叩着右手被带出手术室。一出门，我就看见了同样“端庄”的爸爸。

做完手术还需要消炎。在医生的强烈建议下，我和爸爸又挂了几瓶价格不菲的消炎药水。医生告知我们，第二天要来医院拆纱布，同时检查渗血情况。我们只能在附近的旅店住一晚。

3

出了医院门，现实一再告诉我，我把“微创手术”想得太简单了。那是难眠的一宿。当天晚上， 我的右侧腋窝一直疼痛难忍，我猜可能是包扎过紧所致。除了身体上的疼痛，我还经历了一个难忘的生理期。

那时我刚交了男朋友，和所有少女一样，我想把最好的一面展示给恋人，因此从未提过我有狐臭这件事，更不可能告诉他我做手术的事。当他晚上打电话来问我在做什么时，我一时语塞，支吾着“有事，在外面”。他再打过来，我甚至用关机的方式来逃避。现在想来，他或许也度过了难眠的一夜。

第二天，医生拆绷带确认，我的左侧腋窝恢复得很好， 而广西的鹅已经开始守边疆了◎文/发财金刚右侧则出现了一些脓肿， 需要再次开刀。“昨天右边缠得太紧了。”我小声说着我的判断。医生一口咬定是我不遵医嘱，过分运动导致了脓肿。我无心与他争辩， 只希望赶紧处理好让我离开。他仿佛有些不耐烦，在我还没有打麻药的情况下，直接用手术刀去剜脓肿的地方，似乎想尽快解决我这个“麻烦”。我疼得惨叫起来，泪水涟涟……

此后，我的右侧腋窝因为二次手术，留下了一块并不算小的疤痕。但与手术带给我的快乐和自信相比，这似乎不值一提。手术后，我不再讨厌炎热的夏天，甚至愿意擁抱夏天，因为我终于能肆无忌惮地挥洒汗水，能穿吊带裙，再也不用担心有人可能在我背后指指点点。

不过手术的效果并不像广告上宣传的那样“根除”，这是我几年后才知道的。几年后，随着腋窝处部分汗腺的生长， 几根顽强的腋毛也“卷土重来”，在我腋下重新安家。在大汗淋漓之后，我还是能闻到一点异味，虽然比手术前淡了许多。不过，因为味道不太明显，我也不打算再去找方法治疗了。

后来，我去电影院看了《芳华》，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 狐臭”这个话题在大银幕上得到呈现。有狐臭的何小萍被文工团其他女生歧视、孤立，相比之下，掩藏自己的我比她幸运多了。

回想起当年， 在手术第二天，我鼓足勇气打电话向我当时的男朋友坦白这件事， 没想到他只淡淡地说了一句： “ 这有什么？ 多大点事， 让你这么紧张。”虽然我没看到他当时的样子，但那一刻我觉得他太帅了。此后数年，他从未提起过狐臭这件事，就算发生争吵，也从未就狐臭嘲笑过我。

忘了说了， 我那时的男朋友，现在已经成了我的老公。

心香一瓣//摘自三联生活周刊微信公众号，本刊有删节，远航/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