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益
易顺鼎的《哭庵传》是一篇自传,却采用第三人称,假托为他人作传,叙述自己奇特的生平。
“综其生平二十余年内,初为神童,为才子,继为酒人,为游侠。少年为名士,为经生,为学人,为贵官,为隐士,忽东忽西,忽出忽处,其师与友谑之称为‘神龙。其操行无定,若儒若墨,若夷若惠,莫能以一节称之。为文章亦然,或古或今,或朴或华,莫能以一诣绳之。要其轻天下、齐万物、非尧舜、薄汤武之心,则未尝一日易也。”
自称“哭庵”,假如从文字上看,似乎是因为失去母亲而悲痛哭泣,他的诗句“湖外春初到,梅花已欲飞。一条湘似带,数点雪飘衣。绿鬓随年换,青山嗟客归。年年来往路,痛哭为慈闱”(《湖外》),印证了这一点。事实上对于哭什么,不哭什么,什么时候哭,怎样去哭,他的心里始终十分清楚。哭与笑,一切都须放置在“天下”这个大背景下思量。作为一个自小聪慧过人又有远大抱负的读书人,易顺鼎的人生似乎满是春风杨柳,不该觉得“天下无不可哭”。可惜他生不逢时,正值晚清与民国交替之际,时局动荡,民生凋敝,那些贪官污吏却借机捞横财,中饱私囊。才华横溢的读书人空怀一腔热血,手足无措,更不必说肩负重任,为国为民。
国运不顺,民运不昌,放任不羁的他永远也无法成为扛鼎之才。到了晚年,易顺鼎干脆自号“哭庵”,“无一日不哭”。他的才华也只能化为一篇篇流畅潇洒、随心所欲的文字。自黑、调侃、挖苦,借此将内心的愤懑和忧伤尽情宣泄。除此而外,岂有他哉?
易顺鼎(1858—1920),湖南龙阳(今汉寿)人,出身于官宦家庭。十五六岁时即刻印《眉心室悔存稿》,传诵一时。湘中名士王闿运曾将易顺鼎和曾国藩的孙子曾广钧并称为“两仙童”,赞赏有加。易顺鼎光绪元年(1875)考中舉人后,当年冬日北上应礼部试,取道江南,骑驴冒雪入南京城,遍访六朝及前明遗迹,一日写成《金陵杂感》七律二十首,传为美谈。然而他六次应试均落第,后受张之洞所聘,主持两湖书院经史讲席。
光绪二十年(1894),中日甲午战争爆发,易顺鼎积极主战。次年,清政府战败议和,拟割让台湾,赔银二万万两。易顺鼎日夜兼程来到京城,两次上书要求“罢和议,褫权奸,筹战事”,谁知未被采纳,他含愤投河自尽,被人救起,无奈痛哭流涕。
得知民族英雄刘永福在台南领导台湾人民继续坚持战斗,他不顾友人竭力劝阻,葛衫布履,壮行台南,协助刘永福抗日。刘永福给他三营兵力,援守台中。由于军饷无着,他赶回内地筹饷。好不容易筹得饷银五万两,抵达涵江时,台中竟已为日寇占领,他只好怏然折回厦门。
光绪二十六年(1900),八国联军入侵中国,易顺鼎被委任督办江阴江防,寻调驻陕西,督办江楚转运。两年后调任广西右江道。在任上,他革除骚扰损民之弊,严禁私收派费,清户口,发门牌,办团练,督修寨栅,清盗抗匪,保境安民,赈济灾民,发展农桑,深受士民拥戴。
辛亥革命后,易顺鼎漂泊京师,身陷贫困而不能自拔。由于与袁世凯之子袁克文投契,袁世凯称帝后,易顺鼎一度曾任印铸局长。袁氏帝制事败,他发出“名士一文值钱少”的喟叹,放弃了一切希望,随后出入于舞榭歌台,恣娱声色,玩世不恭。民国九年(1920),易顺鼎在抑郁中逝世于京城寓所,终年六十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