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绍仪其人

沈淦

唐绍仪是广东香山人，1900年李鸿章出任两广总督时，三十来岁的他也加入了幕府，很受器重。一天，他与众幕僚谒见李鸿章后，大家就坐在那里闲谈，李的儿子经方也侍候在父亲身边。忽然朝廷寄来一份“上谕”，拆开一看，是命令李鸿章铲除、平毁康有为与梁启超的祖坟。李鸿章读了以后，就询问众幕僚此事应该如何处置。众人都唯唯諾诺，谁也不敢明确表态，只有唐绍仪站起来说：“古人早有明训，罪不及孥，即犯了罪只应处置本人，不应牵连妻子儿女。妻子儿女尚且不能牵连，何况父祖之辈？如果株连到那些维新党人的祖坟，似乎太残忍了，也有碍各国观瞻。万望中堂大人三思。”李鸿章脸色一沉，严厉地说：“你好大的胆子，公然反抗皇上的谕旨，这不是大逆不道吗？”在座众人都吓得战战兢兢，唐绍仪则站起身来，昂然而出，准备离开这里。李鸿章命令李经方赶快出去将他留下来，并嘱咐他晚上到内室陪自己共进晚餐。当晚到了内室，李鸿章让经方与随从们都离开，然后温和地对唐绍仪说：“少年人的脾气可真大！你当着我的儿子与众人的面批评皇上的谕旨，岂不是教唆人们犯上？我因此不能不教训你几句，其实我对于铲除与平毁康、梁的祖坟也很不以为然，你又何必多虑呢？”几句话消除了宾主之间的隔阂。没过几天，李鸿章命令铲毁了一两座无主的荒坟，草草地向清廷交了差。直到十来年后民国建立，一直游荡海外的康有为与梁启超回了国，才知道了这件事，他们都向唐绍仪深深致谢。

武昌起义爆发后，南北议和，南方各省一致推举著名外交家伍廷芳为革命军代表，清廷实质上是特命袁世凯全权代表，袁世凯则让自己的心腹唐绍仪作为北方代表，双方在上海和谈。其时，唐绍仪已倾向共和，虽然名义上是北方代表，却“左袒革命军，处处为革命军计”（喻血轮《绮情楼杂记》）。南京临时政府成立后，唐绍仪又假座上海南洋路立宪派元老赵凤昌的住宅与革命党人黄兴、陈其美，立宪派代表张謇等共商国是。清帝的逊位诏书就是张謇在赵宅起草，再由唐绍仪发电报给袁世凯的。袁氏再命另一个亲信梁士诒将电报转呈隆裕太后。隆裕捧读再三，泪流不止，最后仅将“退位”二字改作“让位”，并删去数字，就盖上御玺同意了。完成了这桩大事后，唐绍仪就到南京拜谒孙中山，孙中山对他大为赞赏，并邀请他加入了同盟会。

随着清帝退位，孙中山辞去临时大总统一职，由袁世凯继任临时大总统，唐绍仪成为中华民国的第一任国务总理。唐绍仪处处恪遵《中华民国临时约法》，遇到袁世凯举措失当时，他就依据《约法》拒绝签名副署，使袁某人不能为所欲为，袁因此很不高兴。有一次，袁世凯批准发给北洋将领张勋部所欠的饷银三十万两。唐绍仪则认为张勋拥兵自重，心术难测，只同意发给三万块银元。袁世凯命令部将段祺瑞与政府顾问熊希龄还有梁士诒等，先后前往疏通，唐绍仪则坚决不同意。最后，袁世凯不得不亲自对这位老部下说：“我老了。少川，这个总统还是由你来当吧！”少川是绍仪的字，听了这话，唐绍仪知道自己的国务总理当不长了，就辞职而去。其时，他在总理的位置上仅有三个月。随着唐绍仪的离去，一批国民党议员如王宠惠、蔡元培、宋教仁、王正廷等也相率辞职。这一来反倒称了袁世凯的心，使他加快了复辟帝制的步伐。到1915年8月，“筹安会”成立，为袁氏复辟帝制大造舆论。唐绍仪便约了蔡元培等联名发电报警告袁世凯，请其收敛复辟帝制的野心，并辞职以谢天下。袁世凯字慰亭，电报一开始就称袁世凯为“慰亭先生”。袁世凯看了，气得好长时间说不出话来，然后又长叹一声，对梁士诒说：“鹤卿来电，如此措辞，尚不足为怪；唯有少川是我数十年的老朋友了，对我如此称谓，叫我怎堪承受？”这份电报发出后，各省纷纷响应。袁世凯的皇帝梦仅仅做了两三个月就彻底破灭了。而唐绍仪牺牲个人友谊以保全民国体制的风骨，则深受人们赞扬。

1938年9月，国民党认为身处上海的唐绍仪有与日寇勾结的嫌疑，军统局戴笠便派人将其暗杀了。由于没有掌握唐绍仪失节的确切证据，一些国民党元老对其遇刺十分不满。10月，重庆方面特地颁布《唐绍仪褒扬令》，同时拨付治丧费五千元，并令将唐绍仪生平事迹“宣付国史”以平息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