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漫漫
乌落兔升是自然规律,鲁家庄的人们合时顺势,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鲁家庄处在伏牛山南麓,山掩水偎,虽然属偏乡僻壤,经济落后,但鲁家庄的农人顺应了这日子,苦中有收获、有闲适、有奔头。
那年夏,鲁大德辛勤养的牛下了犊子,夏种后长得欢实,就赶集去卖牛。天擦黑,鲁大德才踩着落山的火烧云,哼着宛梆小调,手里掂着半截缰绳回来了。
“牛卖了?”
“卖了。”
“价钱公道?”
“那当然,公道着呢。”
“钱呢?”
“没有。”
一家人瞬间愣住了。
鲁大德悠然自得地喝着端来的稀饭,气定神闲地解释:“永青山后的老陈,原本是走亲戚路过牛市,闲逛看看,可一眼就瞄中了咱的犊——毛色油黄,腿粗蹄大,肯定是健壮有劲儿、能犁能耙的料。他喜欢得不得了,可身上沒带钱。我看他诚心想要,就赊给他了。”
“你认识他?”
“不认识。”
“啥时候给钱?”
“老陈说回家就筹措,三天后送来。”
“你知道他家住在哪儿?”
“说是山后的,具体哪个村就记不准了。”
“咋不记准?”
“这有啥记的?他记住咱鲁家庄就行了。是他往咱家来送牛钱的,他得记准,不然咋送钱?”
“如果人家骗你、不送呢?”
鲁大德已气得翘起了胡子:“你们咋是这号人?咋这样胡疑乱猜哩?日子要在守信中过,不守信,还算个啥人?你想想……”
家人截断了鲁大德的话,开始“背书”:“你对他真心,他难道就丧良心,回应你狼心?我想不可能。”
“知道就好了。”鲁大德这才消气了。
大家在忐忑不安中挨着时光,等待着老陈的出现,鲁大德却镇定自若地忙着自己的事。第三天头上,鲁大德早饭时布置任务:“你们到东地去锄草,顺便把地头的韭菜割几把,将垄里套种的小黄瓜摘一篮。家里的腊肉还有没有?中午收拾几个小菜,包上饺子,把闺女过年时孝敬我的那两瓶杏花村取出来,擦干净,老陈来了喝几杯。”大家将信将疑。
时间瞬息而过,已到中午,狗不叫鸡不跑,庄稼棵里静悄悄,村口小路无人影。大家按捺不住,想到那么多钱,脸都有些变色了。鲁大德不动声色,吩咐把菜炒上、水烧上,饺子暂不下,等着客人。等待的时间最难过,连最懒的槐三家都端碗吃得哧哧溜溜了。鲁大德稳如泰山,用烧开的水沏碗茶,美滋滋地品着小舅子送的龙井。听得别人家咣咣当当刷碗了,村头的狗汪汪地叫得欢,憨娃一溜烟儿跑来:“二爷,有个叫老陈的先生找你。”鲁大德磕磕烟锅子,迎出院门,老陈就埋怨着笑哈哈地走来:“老鲁呀,你这鲁家庄真偏僻,我跑错俩村才找到。给,一分不少你的。”鲁大德欢喜得眯了眼:“咱庄小,地偏,不好找。甭说了,先揣着,咱们喝酒,下饺子。”
门口的朝顺耳尖,听得这边炒锅刺啦响,闻着菜香肉味,趿拉着修补了几回的塑料拖鞋串门儿来了。本庄都是一家子,不用虚伪假装客气,他坐下就给客人敬酒,美美地喝了几杯杏花村,掂筷子吃几口,顺顺气,才来得及问是哪里的客人、干啥哩。喝着吃着,吃着说着,听了个七七八八,朝顺停住筷,深思片刻,叭地把酒杯一放:“失敬了,不陪了,我得回家,趁着天早,联系人把那几方石头卖给采石场。家里的玉米留下吃的和种子,余下的也处理了,我得把欠后沟老槐的钱还上。去年打家具,人家赊给我的松木,好着哩!可得以守信回应人家的好心……”趿拉拖鞋的脚步声渐远,这烟火熏染的老屋里猜枚声正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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