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丽霞
小时候,村子便是我们的天堂,我们是这天堂里的天兵天将。
春天苗木刚刚泛青,我们便把饥饿的目光投向村边的一棵棵老槐树,期望着它们能一夜之间长出一嘟噜一嘟噜的槐花来。
從探头探脑的白点点,到咧开嘴笑容满面的槐花,我们的目光一天比一天热切,仿佛梦里都是那清甜的香味儿。
终于可以捋槐花了!领头的是大娃,上树的是二娃。弟兄俩是牛旦伯的儿子。大娃方头呆脑,四肢和口齿一样笨拙;二娃尖头小脑,脖子老长,身体灵活得像只猴子。面对高大的槐树,他向双手吐几口唾沫,两只巴掌一搓,双臂紧搂住树,两个脚心蹬住树身,一步一步,如走平地般上去了,一会儿就钻进绿云朵里,绿枝夹杂着白云朵便被扔下了树。
接着,是杏子、桃子、青梨子。逮着一次机会,哪家树上的果子就少了一半。好在都是一个村子的,大人们也都不计较,顶多假模假样地拿着个棍子虎着脸向我们奔过来,我们像一群灰鸽子一下子扑棱棱飞出好远。往往这时候,二娃比我们溜得还快。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二娃是怎么溜下树,像箭一样冲到我们前面的。
夏天河里有好东西——鱼、虾、螃蟹。我们几个负责围堵,海子、刚娃负责舀水,英子带着她的小妹宁子挤鱼肚子,二娃则和大娃一起,撅起屁股翻石头寻螃蟹。一切弄齐当,就开始制作美味了。用河边的石块垒成圆圈,将小鱼儿穿上木棍,开烤。火柴是海子从家里拿的,盐巴是二娃从盐罐子里捏的。一阵雾起狼烟,我们对着半生不熟的河鲜吃得欢快。只是那龇牙瞪眼的螃蟹,宁子不敢吃。我们多次诱哄无效后,二娃气呼呼地瞪着她:“胆小鬼,下次别让你姐带你跟我们耍。”
那个时候,树上的柿子刚有杏子那么大,我们便偷偷地在插秧地里暖柿子。经过污泥的吸附和流水的洗涤,涩得能绑住人嘴的柿子变得清甜可口,成了我们夏天里最可口的零食。当然,这都是从别人家的柿树上摘的,二娃家的柿树,我们可从来不敢上。
二娃家就在塄坎边,那棵大柿子树就在院门外,一半身子扑出塄外,仿佛一个斜插着的巨大的绿伞。那是一树“帽盔柿”,个儿大,干面。柿子成熟的季节,我们经常站在他家树下流口水,仰起头来,都能听到自己咕嘟咕嘟的咽口水声。
那天后晌放学,我们又聚在了一起。大人们仿佛都去了地里,那时候,他们总是很忙。在二娃家院门口的树荫下,二娃他们几个在玩“狼吃娃”(一种石子游戏)。
太阳一点点西斜,阳光透过树叶细碎地洒在地上。
咕噜一声响,宁子抬头对英子说:“姐,我肚子饥了!”
英子搂搂宁子的肩膀:“妈一会儿就回来了!”
过了一会儿,宁子软软地靠在碾盘上:“姐,我肚子又叫了!”
英子把她搂在怀里:“再等一会儿妈就回来了!这会儿也没啥吃啊!”
宁子抬起头,说:“树上有柿子。”
我们都抬起头,一个个黄亮亮的柿子圆乎乎的,还有一些熟得皮红汁饱,点缀在黄柿子和绿叶中间,格外醒目。
我们不约而同地看向二娃。他没作声。英子气得拧了一下眼巴巴的宁子,大声说:“回家。”
宁子哇的一声哭了,哭声刺痛人耳膜。
二娃走向边哭边坠着屁股与她姐抗争的宁子,吼道:“别哭了,我上树给你摘。”
哭声变成了抽泣声,二娃上到了树上。
塄上这边背阴,树枝上红的柿子很少。二娃好不容易才找了一个,扔到树下,软塌塌的柿子皮破汁溢,像一个被压扁了的红灯笼。
英子把它提起来,捏去草渣、碎石子,只剩下半个,送到了宁子嘴边。宁子舔着黄糊糊的柿子浆:“嗯,好吃。”
吃完舔舔嘴巴,宁子又说:“二娃哥,那边还有一个。”
顺着她指的方向,我们看到了一个更大更红的“红灯笼”——就在树扑到塄外的半边身子上,挂在一个小枝的枝梢,鲜艳夺目。二娃没有迟疑,猫着身子,手脚并用地向那颗柿子爬去。我们抬头仰望,目光里全是敬仰。
二娃越来越接近那颗柿子,正当他一只胳膊搂着根树枝,侧着身子用另一只手够那个红柿子时,我们的身后传来牛旦伯一声惊叫:“二娃!”
接着,演电影一般,二娃连同搂着的断掉的半截树枝直坠而下。
我们扑到塄边。草丛里,二娃成了一个艳红的摔烂了的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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