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棉袄

2022-12-28 06:04徐全庆
百花园 2022年5期
关键词:棉袄棉被鬼子

徐全庆

多年以后,我翻阅了很多史料,其中提到那两年的抗战生活时,都用了一个词:艰苦。但对于四五岁的我,那却是一段很快乐的时光。

那时候,镇上的学校已经停办,妈妈不再教学,每天去一所大院子里给八路军做衣被。虽然她还是没时间和我玩儿,但我可以跟着她,已足够我高兴的了。新做好的棉被堆成厚厚一堆,那是我的好玩具。我喜欢在上面翻跟头、打滚儿,或者爬上桌子、窗台向被子上跳。为此,我没少挨妈妈的吵。有两次,我听到妈妈来吵我,就钻进被子里。妈妈找不到我,忙着去做棉袄去了。我在被窝里乐得哈哈笑。妈妈很快就知道了我的伎俩,总是把我从被子堆里揪出来,给我更严厉的批评,但我依然乐此不疲。

有時,我真希望妈妈能不要做活儿,停下来和我一起玩儿。可妈妈从不。只有晚上睡觉前妈妈才有时间和我玩儿。我给妈妈揉肩、捶背(妈妈的肩膀、腰总是疼),她给我讲故事。可惜她总是讲着讲着就睡着了。开始,我常常把她喊醒,让她接着讲。她总忘记讲到哪儿了,在我的提示下才能接着讲下去。可是,讲不了几句她又会睡着。这让我很失落。

另一个让我不满意的地方,就是吃不饱。我常常趁妈妈做衣被时偷偷跑出院子,去庄稼地里找野果吃。灯笼果、马泡、龙葵是我的最爱。为此,我还挨了妈妈两顿打,被关在大院里不准外出。

有一天,我和妈妈在去大院的路上遇到一个小战士。他瘦瘦的、矮矮的,穿着单薄的衣服,在冷风中冻得瑟瑟发抖。妈妈问他:“棉衣呢?”他不肯说。问急了,才说给一个伤员了。

我看到妈妈摸了摸棉袄。她的棉袄很厚实,晚上给我盖在被子上,很暖和。妈妈把棉袄脱下,塞给小战士。他脸涨得通红,慌忙向后躲,一边躲一边摆手,说:“不,我不能要。”

“冻坏了怎么打仗?快,穿上。”妈妈的语气是命令式的。

小战士继续向后躲。“你也就一件棉袄。”他说。

妈妈说:“我就在被服厂工作,那儿有的是棉袄。”妈妈说完,把棉袄披在小战士身上。

小战士离开后,妈妈开始打喷嚏。她背起我,快步向大院走去。

大院里却没有一件棉袄。头天做的棉袄都被送走了。好在还有几床棉被,妈妈披一条棉被开始做棉袄。我又开始在棉被堆里玩耍。

这时,有人来通知,说一队日本鬼子突袭来了,让我们赶紧向山上撤离。

我们撤到了山上,鬼子开始搜山。

我和妈妈趴在一片荒草丛中。

一个汉奸冲着我们藏身的地方喊道:“出来吧,我看到你们了,再不出来皇军就开枪了。”

我正准备站起来,妈妈按住了我。

我小声对妈妈说:“他们看见咱了。”

妈妈一把捂住我的嘴,把我压在身下,在我耳边小声说:“他骗咱们的。”然后又说:“别动,别出声。”

我点点头。

鬼子的机关枪响了起来,有几颗子弹就打在我身边的石头上。我感到妈妈的身体一颤,把我压得更紧了。

又是几阵枪响后,鬼子们开始撤离了。

我觉得我脸贴着的石头湿漉漉的,用手一摸,竟然是血。

妈妈的血。

她的胸前中了一弹。

送到医院不久,妈妈就死了。她失血太多了。

医生很惋惜:“她为什么没穿棉袄?”

医生后来分析,从妈妈受伤的情况看,那颗子弹应该是打在石头上弹进她身体的。如果有一件厚棉袄,完全可以挡住它。

埋葬妈妈的时候,那个小战士也来了。他跪在妈妈的墓坑前使劲地磕头,头上磕出一个包,像坟头一样。

小战士脱掉妈妈给他的棉袄,叠好,放进墓坑中。

一个叔叔把它拿出来,给小战士穿上。他不肯。叔叔说:“穿上它,多打鬼子,让这件棉袄见证,你给她报仇了。”

战士抱起我,在我脸上使劲地亲了两口,说:“我去打鬼子了,给你妈妈报仇。”

几天后,一个战士把那件棉袄送给我,说是小战士牺牲前的唯一要求。

我抖抖地打开棉袄,它的胸前有好几个洞,血把它浸透了。

[责任编辑 吴万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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