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川
赵阿多回头时已经看不到拖着行李离开的张蔚民了。
她知道,这次他们是彻底分开了。她就站在那儿,脚跟像钉进柏油路,头晕了一阵,神经末端坏死般失去知觉。她看了一眼路灯下情欲横流般的水坑,倒映出自己颓败的样子。枯竭的自己比不上雨后狂奔向城市深处的洪流。
她,彻底失去了迷倒张蔚民的魅力。
回到家,开门后来不及冲个热水澡,她就倒在床上。厨房阳台的土豆长出了十几厘米的幼苗,直戳纱窗,比屋主人有生机。一只独眼的狸花猫蹲在窗外拨弄幼芽,顺便低嚎。翻个身,赵阿多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她一直在回忆张蔚民临走时那复杂的眼神,满含嫌弃,焦躁,陌生……他真的不想和她多浪费一秒,终究她还是输了。
赵阿多本以为自己会哭。
她起身行尸般走进厨房,那只独眼狸花猫还在那儿。前些时,为了查明张蔚民是不是再次出轨,她每天跟他寸步不离,跟着他去公司,跟着他见客户,跟着他健身,跟着他去和朋友聚会……除了张蔚民,她什么都看不见。没想到多日不见,这只狸花猫胖了不少。她打开窗户,让它进来,拿出为它准备的瓷碗。猫粮撞击碗口的声响惊到了这只独眼狸花猫。它下意识地后退,弓起身子。赵阿多看清了,它哪是胖了?原来它要做妈妈了。以前赵阿多还可以摸摸它,现在它一直躲避着任何触碰。打开冰箱,赵阿多开了一瓶鱼罐头,转头看了一下这个惶惶不安的准猫妈妈,忽然一阵心酸。
她和张蔚民的唯一的一个孩子,半年前胎死腹中。怪谁呢?怪张蔚民公司的那个女人?怪她那天怀孕了还穿了高跟鞋?怪张蔚民不小心甩开了她的手?还是怪她忘了自己即将成为妈妈?
狸花猫大口地吃着碗里的美食。赵阿多想,是不是所有母亲怀宝宝的时候都食量惊人?想着想着,她突然放声大哭。
张蔚民离开的第25个深夜。
赵阿多蒙眬中觉得一个笨拙的身影在屋里奔跑,两三天进食一次的她实在无力思考,就又睡去。不知何时,她在狸花猫的号叫中醒来。她坐起身,低头看床边的猫,以及一团黑乎乎的蠕动的东西。定睛一看,那是半死的蟑螂们,她吓得从床上跳了起来。
狸花猫好整以暇地望着她,表情好似在说:“看我厉害吧,快给我奖励……”她实在不懂这只猫的举动,于是上网搜索。答案百样,其中有个网友说:“如果猫发现主人很久不进食,也不怎么动,可能是濒死的征兆,它会用自己的方式解救这个人类,比如:捉老鼠、捉昆虫……”
她转头看着床下依然歪头打量她的狸花猫,心想:难为你瞎了一只眼睛还捉到这么多蟑螂。
从那天起,她开始准时点好外卖,等着狸花猫深夜上门。一人,一猫,一餐桌,生活还要继续,虽然她好像只活在狸花猫光临的深夜。
张蔚民离开的第41个深夜。
独眼狸花猫没有登门。
赵阿多想,可能它临近生产,身子沉了,兴许明天会来。
她一直想收养这只猫,但显然它无意被收养。它只在晚上进来吃吃东西,白天几乎从不来。赵阿多就把窗户留个缝隙,方便它钻进来。
然而,一直到张蔚民离开的第50个深夜,狸花猫再也没有来过。赵阿多沉不住气了。她设想了很多场景:身子太重从窗口往下跳的时候摔着了;小区物业清理猫窝了;出去遛弯儿和猫们社交的时候被车撞到了……
她想,明天还是出去看看。
靠着外卖生活了51天的赵阿多终于下楼了。
有点低血糖的她走在小区里,找着那只独眼猫。她在一处又一处草丛里找,身上被蚊子、小虫咬出很多红包。就这么从下午找到傍晚,都没发现它的踪迹。日落时分,她看到有个老阿姨费劲地挤进小区车棚的一个缝隙。她向车棚走过去,看见有只小猫儿站在车棚顶奶声奶气地叫着,声音满含期待和愉悦。
流浪猫的老巢原来在这儿!
赵阿多跟上去,轻松通过缝隙跟上阿姨。让她震惊的是:精巧的小木盒子里蜗居着大大小小的七八只小猫儿。看到生人,很多猫崽惊惧地弓起背。阿姨正在倒猫粮,她回过头笑道:“姑娘你也来喂猫呀?”赵阿多说:“不不,我是来找一只独眼的狸花猫。”阿姨倒好猫粮,直起身说:“你要找瞎妮儿啊?你来晚了,它前阵子生小猫时死了,我们把它埋了。你瞅咱们小区那棵榕树底下,死了的都埋在那儿。”
趙阿多怎么也想不到,原来猫也会难产而亡。
“那它的宝宝都没生下来吗?”
“唉,瞎妮儿头一次生产,没经验,我们发现后送它去了医院,可是已经不行了。它肚子里的宝宝保住了一个,其他几个都死了。”
“那这只小猫在哪儿?”
“这儿啊,我这不是每天都下来喂它吗?给它单独放在笼子里呢,不然别的大猫得吃了它。”
赵阿多凑近看,那是一只小黑猫,黑得五官都看不清。从那以后,赵阿多有了新的任务,每天和阿姨轮流照顾瞎妮儿的独生子——喜宝。
张蔚民离开的第142个深夜。
赵阿多在电脑前敲着明天要交的稿子。
厨房里发芽的土豆已被清理一空,以前给瞎妮儿留的深夜之窗也关上了。
新工作的offer信函躺在她的茶几上。关上电脑,她去厨房点上一支烟,推开窗,她探出头去散烟味儿。初春的深夜,寒气还是蛮重的。准备关窗时,她惊讶地发现,喜宝在隔壁半封闭阳台的护栏里看着她。
她有一丝激动,轻声唤道:“喜宝,快来。”
张蔚民离开的第156天。
赵阿多背着一个宠物双肩包,提着行李下楼。在楼洞口右侧,她把一个信封投进邮筒,那是张蔚民期待的离婚协议书。
那是个艳阳天。
那个黑色的小家伙,从副驾位上的宠物包里露出小脑袋。汽车后视镜里,熟悉的景物一一后退。小家伙转头对着赵阿多轻声叫了两声,像在确认身边熟悉的气味。
在这个世界上,我们离开谁其实都可以,重要的是好好珍惜自己和当下,也许转角就能遇到相陪相伴的人。
[责任编辑 王彦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