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 脸

安勇

吴美玉有些郁闷。

招惹她的，是小区新安装的门禁系统。小区打算升级为智慧小区，门禁要变成刷脸那种。新设备已经安装好了，竖立在大门口，但还没有正式投入使用，进出还用感应钥匙扣。不过，刷脸设备也没闲着，人一走近，屏幕上方的摄像头就会像眼睛似的亮起来，把人脸信息采集进去，和储存的身份证信息进行比对。

一个悦耳的女声随之响起：“验证成功，请进入。”这是别人经过的时候。

吴美玉听到的却是：“验证失败，对不起。”

开始听门禁这么说，吴美玉没往心里去，新门禁还在调试阶段，用吴美玉老公的话说：“这东西有点儿缺心眼儿，别跟它一般见识。”但一个多月过去，旧门禁拆除，新门禁已经正常投入使用了，可它对吴美玉说的还是“对不起”。虽然不至于让她有家不能回，但每次进门都要向保安解释一番，增加了不必要的麻烦，她就不能再置之不理了。

吴美玉四处询问。保安和物业经理都说不清为啥，派出所民警分析，是身份证上的照片和她本人差距较大，造成比对失败。吴美玉拿身份证对着镜子看，似乎像，又似乎不像。她老公说：“这么比没用，网上早说了，好多人的身份证都不像本人。”身份证是八年前换的，她灵机一动，翻出当年的照片，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比。结果吓了她一跳，变化实在太大了——她的头发少了很多，脸颊松弛下垂，表情也变得愁眉苦脸。吴美玉不甘心，把老公喊过来，让他看自己变没变。老公扫了她一眼说：“没变。”吴美玉心里一凉，确认自己是真变了，变得老公连好好看她一眼的兴趣都没有了。

时间真是太可怕了，不知从啥时起，她就变得不是原来的自己了。可怕的还不是变化，而是她从未意识到变化。多年来，她被时间蒙在了鼓里，以为自己仍然美丽，如今，被刷脸的门禁打了脸，才无奈地认识到，自己早已经成了一个臃肿变形头发稀疏的老女人。再听到门禁说“对不起”，她就觉得格外刺耳，仿佛是在恶毒地提醒她，要认清已然衰老的事实。她忽然明白了，把她拒之门外的，不是门禁，而是无情的岁月。

她不想按民警建议的那样，补拍一张身份证照，她觉得那等于向岁月和时间低头，彻底承认自己老了。吴美玉决定反守为攻，不惜血本，把被时光夺走的东西再重新夺回来。她去网上查询，到医疗美容机构咨询，随后，找领导批准休年假。两天后，她躺在了手术床上。打玻尿酸、去眼袋、瘦脸、激光祛斑、拉皮、抽脂、植发，一系列手术做完，她就躲在屋子里，等待消肿。那些日子里她也没闲着，制订了完备的健身计划，买回一大堆抗衰老和保健药物。保持年轻这事，不仅要讲究面子，还要靠里子。

十天过去，脸上的肿痛消去了大半，吴美玉对着镜子看了好多遍，又把老公叫到自己跟前。不管是镜子还是老公，都让她確信，她已经迎来了一个全新的自己。准确地说，她是战胜时间，变回了年轻的自己。给她做手术的医生说：“再有十天，浮肿和术后淤青就会彻底消退。”她计算了一下，到那时，年假刚好结束。她迫不及待地想站到门禁前面，听那个悦耳的女声说一句：“验证成功，请进入。”

让吴美玉没想到的是，就在她决定出门的前一天晚上，从外面回来的老公告诉她，刷脸门禁拆除了，又换成了钥匙扣。吴美玉心里一阵失落，就像是准备十足要打的一场仗却突然找不到对手了。打电话问物业，说是系统不够完善，返厂调试后再重新安装。

但几个月过去，大半年过去，刷脸门禁仍然没有再安装。有一种说法是，小区没能升级为智慧小区，刷脸门禁也就不需要了。还有另一种说法是，刷脸门禁侵犯了肖像权和隐私权，被业主告了。不管是哪种原因，结果都一样，吴美玉听不到门禁对她发出“请进入”的邀请了。

不过，吴美玉已经不在乎门禁咋说了，她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每天昂首挺胸地上班，下班后按计划去健身。不管门禁再对她说什么，对她都不起作用了，她确信自己又变年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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